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重生之真不挖煤》 作者:萝卜桑 ============ 第1章 楔子   徐皓这趟回国没告诉别人。   他拖着行李走向国际航班出口,飞机抵达s市的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零五分。   晚上七点,在八月份的中国南方,日光还没有完全沉下去。从机场落地的大玻璃窗往外看,还能看到天边隐隐泛着过渡到黑的紫色。   徐皓抹了一把脸,从英国回S市,长达14个小时的机程,直到眼下站在出站口,还有点没睡醒似的。身边人流匆匆,走出去,各色接人的牌子在站口门前摆着,粗略看一眼不下五种语言。   徐皓拿出手机划了两下,确认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地址,又大约估算了一下到家的时间。从英国走的前一天晚上徐皓通了个宵,再加上飞机上睡得不踏实,他现在眼前还发飘呢。   行程谁也没告诉,当然不会有人来接。   徐皓一身白T恤加牛仔裤的搭配,手腕上带着一个运动手表,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休闲。他站定,抬头稍微辨别了一下机场的指示牌,然后向着出租车等候区走去。   徐皓有三年没回国,现今乍一下站在祖国的土地上,对于这种分外亲切的环境还有点没适应过来。眼前甭管说的看的,划重点的永远都是中文,周围人说什么一听就懂,徐皓当年出国英语就差点意思,虽然这两年语言是过关了,朋友也交了不少,但是跟回国的感觉还是没法儿比。   就好像从外面大海突然回了家门口那渠水沟,太阳一烤,暖得不行。徐皓当年走地很被动,如今一回来,真是颇多感慨。   徐皓排队坐上出租车的时间是七点二十七分。   他打开后车座的门坐上去,对着手机把提前存下来的地址给司机念了一遍,是s市郊外一片还算有名的别墅区,司机一听就大概知道位置。车开上高速之后,司机还跟徐皓象征性的搭了几句话,不过徐皓实在感觉疲劳,回话有一着没一着的,车内一时间就静下去了。   徐皓斜着倚在后车座的长椅上,一条腿半曲着搭在座位上,另一条腿随意地落在下面,一双眼睛困得不行,索性闭上。   他半睡半醒间琢磨,在他刚被送出国那会他爸妈就已经搬到s市来,眼下三年过去,他还一趟新家都没进去过。这趟回国是他临时下的决定,因为一点不方便的事情,连他爹妈都没提前告诉,等会三个人打正面了,保准得吓一跳。   过年那阵他妈去英国看他,就惦记着让他赶紧回来,不过大家都知道,形势所迫么,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的来的。听说他房间还跟小时候布置地差不多,说是连那个进口的变形金刚模型还留桌上摆着呢,年代久了零件都掉了几个,主要是他妈老当着外人面数落他小时候抱着个机器人睡觉,第二天隔得满脸红印子那个蠢样,那描述起来声情并茂的,让徐皓想不记着都难。   然后又想,从机场到家四十来公里,走环城告诉高速过去也就半个来小时,s市一到晚上就路况不好,下了高速可能会堵一会车,满打满算,一个小时也能到家,到时候八点半,还能赶上吃个热乎饭。   徐皓就这么有一着没一着地琢磨着,身体散在后座上,感觉自己都要睡着了。   如果突然对面照过来的大灯没有这么刺眼的话,徐皓可能甚至都不会睁开眼。   可是徐皓还是被刺地睁开了眼,他抬手在眼前遮了一下。   眼前白晃晃的强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只见一个巨大的货车车头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挡风玻璃前。   那一瞬间,徐皓脑子里只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个念头,他想,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瞬息万变,在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   徐皓是在后座,他两只手下意识撑在前面,但是在外力巨变的影响下完全起不到支撑作用。两辆车高速撞击的惯性让他整个人被甩到前面,出租车被大货车整个挤压又掀过去,气囊爆开,车体深陷变形,整个出租车内瞬间天翻地覆。   出租车司机早已在最初的撞击之前就已经喊得声嘶力竭,但两车相撞直接给他扼住喉咙,声音戛然而止,末尾还有点变调的样子。当车体第一下落地时,司机已经没声了,徐皓整个身体卡在车顶棚上跟着车巨震,汽车翻卷着从一个坡度上滚下去。   尘埃落定后,在仅能看着外界一点灯光的车内,徐皓半睁着眼侧卧着夹在车里,大脑还有一点意识。   有意识,但是他没办法呼吸。烟尘呛得他喉咙咳了一下,这一咳撕心裂肺的疼,嘴边上血沫子开始往外涌。   徐皓被挤在一个变形的空间里,他的头抵在车顶棚的位置上,胸前被一块铁皮整片刺入,没用得了几秒钟,上身衣服已经变得黏黏糊糊的。   那血浆漫出来的时候还发热,在空气里暴露一阵,又迅速的凉下去,不多久,身上就像是糊了一块湿抹布一样难受。   荒唐的感觉漫上来,徐皓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要死了。   2017年8月23日,是他过完二十六岁生日的第5天。   可笑的是,几天之前,他决心回国,还以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意识涣散之前,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徐皓把嘴里的血水吐出去,然后咬住牙,吃力地从口袋把手机掏出来。   手哆嗦着,抹了满屏幕都是血,眼前开始发花,什么字也看不见。   徐皓凭着最后一点连贯的记忆点开手机通讯录,从里面随便点上一个名字,号码拨打出去后,他手上的鲜血一滑,手机顺着掉到徐皓脖子的位置上。   可是没力气再捡了,徐皓眼前都黑了。   那个号码响了没两下就被人接起来,对面那边迟了一下,不知怎的没出声。徐皓硬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用虚弱的极小声对着空气念了几个字,“告诉……别、别……”   徐皓说话的时候哽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有这么多话想说,最主要的还是想让自己爹妈别太难受。本来想给二老送个惊喜,招呼都没提前打过,这突然就戏剧化的要奔丧了,喜剧都演成恐怖故事了,搁谁谁受得了啊?   可是他无力的发现,自己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电话对面总算是出声了,一个男人声音,隔着电话问他,“徐皓?”这一问,半天没听到回复,又换上一副很不耐烦的语气,“说话!”   再往后,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对面又焦躁地说了些什么,可是徐皓听不大清。   他的世界全黑了。   灵魂像是上帝在剥栗子一样,“啵”的一声从肉体中剥离出来,紧跟着意识陷入彻底无知觉的黑暗中。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徐皓也不知道这个电话究竟打给谁了。   记忆的最后,是手腕上手表停在了19点57分。   ————————   徐皓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有什么不好的。   反之,他还一向认为自己是广大劳苦群众中非常幸运的一位。   纵观他还不算很长的一生,他乐观,善交友,双商在线,勇于尝试新鲜的东西,并且总有一股劲头,让自己不撞南头就不肯回头似的。简而言之,徐皓是个还不错的人,唯一不足,就是有点简单。   这种简单并不代表着他有多傻,相反的,他社会关系处理的一向不错,在与人交友时还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生活不怎么挑环境,办事利索,为人相当阳光,在某些事情上,徐皓还挺有号召力。   但是徐皓的简单在于,有些时候,他做事不怎么考虑后果。   这跟徐皓的成长经历有关系,早些年,他太顺了。   徐皓家是山西的。   徐皓爸妈结婚那会正赶上改革开放没几年,经济大复兴,做点什么都赚钱,而徐皓的爷爷是祖传的平阳打井人,一辈子攒了点钱买了座矿井,这才混成了打井老板。早些年煤矿不贵,雇人要钱,徐皓爷爷时常还是会亲自下去干活。但矿井是个风险活,在徐皓还没出生的时候,徐皓爷爷就在一次事故中被埋了。   所以后来,当徐皓他爸扬言要继承祖业的时候,徐皓他妈和徐皓奶奶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拦着徐皓他爸干这行,可是没能拦住。后来,随着经济开发大潮流,煤矿价格飙升,徐皓出生没几年,徐皓他爹发迹了。   这一发不是小打小闹的发,这是确确实实的大暴发,徐皓他爹一夜之间变成了实打实的煤老板,生意越干越大,有钱到徐皓他妈这么抠门的一人那几年对钱都没啥概念了。在徐皓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他家那块有名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比起徐皓他爹的家业,徐皓在家里其实还真算不上多么富养,多么过分溺爱。因为早在徐皓还没出生的那两年,他爸他妈结了婚,还是蹬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都要算好钱的普通人家。   在他妈的印象里,养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打打闹闹都正常,养糙一点没关系,别饿着,给吃饱穿暖,这就行了。   在他爸的概念里,随着近几年生意做大,眼界也打开了,充分意识到了有文化对于做一个高层次的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他爸对徐皓没别的指望,就一个要求,就是学习一定得好。   幼儿园上最贵的,小学要上省里师资最好的,人家划户口地域招生?没关系,徐皓他爹砸钱也给徐皓砸进去。   当徐皓一身名牌跟个小暴发户一样走进一年级的课堂里面时,他傻不拉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觉得当时的班主任对他态度特别好。   可是小朋友们不认这些啊。   他们敏锐地察觉出老师对徐皓格外偏爱,跟别的同学打闹的时候,告状到老师那里,老师也总偏向徐皓。那几个调皮的小朋友们背后一嘀咕,觉得徐皓肯定是马屁精,是老师眼前的大红人,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就时不时的给徐皓使个绊子。   但话说回来,徐皓天生神经比较粗条,一般被挤兑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有时候小男孩们趴在地上弹钢珠,看见徐皓过来都不带他玩,徐皓就蹲旁边看别人玩,看得久了,还觉得自己挺乐呵的。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持续太久,小孩都喜欢吃零食,可是年纪太小,家长都不怎么给零花钱,相比之下,徐皓他妈每天给他塞五十块钱,那对于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有的时候,徐皓看别的小朋友花五毛买上五块可乐糖,或者课间去校门口一小包零食什么的,他也去买,他不仅零食买得多,还每天从家里抓一把糖果和巧克力塞口袋里。他出手大方,到了学校就给说得上话的同学分,渐渐的小同学们也拿自己的零食跟他交换,这一来二去,就交换出感情了。   等上了二年级的时候,徐皓已经混成了班里的生活委员,他小时候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带头上墙爬树无一不会,还总有办法不让老师逮着,再加上成绩好,在同学里面的人缘突飞猛进,一跃变成团体小头目。这下别说弹钢珠了,别人从家里带来的玩具车都抢着要跟徐皓一起玩。   从此以后,徐皓就在他那快地方找回场子了,他顺风顺水的从小学毕业,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等从初中毕业的时候,徐皓已经声名在外,远近三个中学就没有不知道他这个名字的。   大家都知道,七中有个徐皓,家里有钱,打架很厉害,学习还好,每次考试年级前列,重点是人长得还不错,区区初中生竟然有高中的学姐给他送情书,这让其他一众初中小葱头羡慕的牙根都痒痒,你说这人和人之间还能比吗。   是的,高中之前,徐皓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根本不知道挫折时什么滋味,以为人生就这么简单。想要什么?买!喜欢谁?追!他有点小聪明,觉得学习成绩不用多拔尖,考个年级前二十就够给家里长脸了,家里不管他,老师对他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还有什么好愁的?   他是人生赢家,连思考的空间都没给自己留。   这种高速直通车一样的人生体验一直持续到高中的时候,徐皓家搬到了寸土寸金的b市。   徐皓成绩不错,单靠自己考也能考个省重点,但是徐皓他爸望子成龙,他想给徐皓上全国数一数二的高中。   徐皓原本是当地的小霸王,一下子被扔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大首都。   那日子才开始变了。   他开始碰壁,走路走一下摔一跤,突然惊醒,茫然四顾,发现一点生活真实的面目,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他吃过苦头长大了,拔掉爪牙学乖了,终于想明白要怎么办了的时候,又车祸了,生命给画上句号了,他死了。   徐皓这一辈子,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难过的。   唯独两件事,让他觉得很打脸。   第一件事,是他曾经交过一个朋友,他把人当成最好的兄弟,后来闹掰了,才发现人家看他就像个笑料一样,比之饭后谈资可能还不如。   第二件事,是他本以为自己大有抱负,他这一辈子起点高,决心要做点什么震动世界的大事,可是过去的二十六年,奔三了,他还没整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着。   徐皓曾经还是挺有上进心的一个人,被人逼的整整三年回不了国,又因为一些事受了不小的打击,精神状态就跟着放汤了。说到底也是他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遇着一点事儿就以为这是个坎了,不好过了。之后在英国留学也不好好上学,语言糊弄着过关,成绩五科有三科亮红灯,整天泡吧喝酒荒废日子,甚至还尝鲜似的吸了几次大麻,跟小时候中规中矩的优等生样儿简直是天翻地覆。   他以为自己青春这才叫开始了,过得又刺激,又新鲜。命运只不过给他扔了块石头,砸着脚了,他就泄愤一样挥霍生命。   可是后来,二十六岁生日的前几天,某一个清晨的早上醒来,徐皓对着镜子,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脸上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皱纹,从额头的抬头纹褶皱处加深,然后又从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折射出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变得比记忆中,比他以为的更苍老。   回头再看这三年,颓靡,荒唐,甚至提取不出来一点有用的东西。   那天起,徐皓下定决心要回国。订好机票,在几天之内替未来做了一点草率的打算。   他以为人生几十年,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他会死在二十六岁。   他从前总以为自己够成熟,阅历够广,年纪够大了,可是现在回头看看,有什么呢?   最可笑的是,都死到临头了,他才开始后悔了。 第2章   徐皓感觉自己是睁开眼睛了,但是四周昏暗又漆黑。   耳边轰隆隆的仿佛在飞机跑道上一样,耳膜有些震颤,突然闪过一下减速带突起,徐皓整个人颠了一下,然后继续是轰隆隆的车轮飞速转动的声音。   徐皓动了一下手,顾忌到或许有伤口,不敢动作太大。他的腿曲着伸不直,感觉自己像是仰面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眼前昏暗的环境偶尔有橙黄色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的一瞬间,徐皓看上去,发现那灯光像是隔着车玻璃。   这是汽车正在穿越山体隧道的声音。   徐皓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完全不疼,甚至触手还是一层夏天绝对不会穿的毛衣。他一愣,又把手迅速的伸进衣服里面摸了一把,皮肤光滑平整,完全没有伤口的痕迹。   徐皓猛地坐起身来。   他的大脑对于不久前发生那场车祸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晰,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梦,再者,这也不是他下飞机搭乘的那辆出租车。   看着,更像是……   突然,汽车从隧道中冲出去了,刺眼的日光一下子涌入视线。   副驾驶座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一榔头打碎镜面一样,把徐皓的思绪瞬间拉回到意识中。   “儿子,才醒了?”   徐皓扭过头去,阳光明朗,四周的一切都看得无比清晰。徐皓则是见了鬼一样瞪着前面,完全蒙了,“卧槽,妈?你怎么会在这?”   徐皓他妈看起来比徐皓记忆中还年轻,她转过身来照着徐皓脑门就是一抽,用撇着山西调调的普通话开始骂他,“咋了,你小崽子还说起脏话来了,来新家可不许这么粗俗了。”   徐皓一巴掌被他妈拍的生硬,但还是一脸懵逼,他挺身凑上前去,往驾驶座上一看,更惊了,“爸?爸你也在这?这怎么,怎么,我回国没告诉你们啊?不对啊,我不是,我不是那个……”   徐皓冲着胸前比划了一阵,才发现他这一身衣服也换了,羽绒夹克,里面搭着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脚上是他上学时候特别喜欢的一双限量版球鞋,一眼看上去,白边儿都没变黄,还跟崭新的似的。   徐皓话卡在一半,不上不下的,就没声了。   前面徐皓他爸还跟他妈抱怨,“咋回事一睡起来魂都没了,马上到新家了,你赶紧给他收拾收拾,那新邻居见了面不能留个好印象,以后还咋混了?”   他妈一听深以为然,把身子转过来更多,然后张开手往徐皓的头顶一阵拍,“你看看你看看,头发都蹭起来了,衣领子过来,歪哪去了?”   徐皓怔着一张脸不躲也不闪,任由他妈打发衣着,整理的差不多了,他爸刹车一跺,徐皓身体跟着惯性往前倾。   这一倾不要紧,不久前车祸的记忆一下子在脑子里炸开,徐皓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出来了。他捂着胸口脑门直冒冷汗,见他爸已经推门下去了,只得问他妈,“咱这到哪了?不是,这怎么,我怎么,这还是在s市吗?”   徐皓他妈连瞥都没瞥他就推开车门,“你爸难得抽空在家待几天,别让你爸发火啊。”   徐皓被拉扯着下了车。   一下车,视野就宽阔了。   徐皓正面看见一栋三层小洋房立着,旁边花园里一片枯黄的草地正赶上初春蹭了点微末的绿色,后面河岸畔的人造湖被微风吹起一点褶皱来。   这是一个环境相当优美的小区,眼前房子无论外部还是内部都修整的十分精致。每栋别墅相隔位置较远,充分为各户主建立起了较完善的私密性。徐皓再往远处看,还能看见不远处小区内球场一个围栏的网面。   徐皓觉得,比起让他承认二十六岁死亡这件事实,眼前的事情明显更荒唐。   是,眼前的一切都跟他遥远的记忆中重合了。   说是新家,可徐皓脸上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新奇劲,他像傻了一样站在门口,直到他妈推了他一把,他才慢吞吞往里蹭了两步。   徐皓妈妈问他,“不一直嚷嚷着要来吗,怎么一点看不出高兴啊?”   徐皓神游似的跟着进屋,被眼前崭新又熟悉的环境冲得大脑发蒙,嘴里说话也有点含含糊糊,“那个,我不太舒服,晕车了,我先回屋睡会,那个,你们别叫我啊。”   不等他妈介绍家里的构造,徐皓已经笔直地向二楼走去,遥遥的还能听见他妈在原地喊了他一声,“嗳,你知道你屋在哪吗?二楼前面第二个门,别走我们屋去了啊。”   徐皓往后招了一下手示意了解,在徐皓出国之前家一直住这没搬,别说卧室了,他连这房子冬天哪块地暖不够热乎都门清儿。但是他不能说啊。   进屋,锁上门,整个人往屋里那张弹性适中的双人床上一扑,徐皓的脑子这才回过味来。   从刚刚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后,徐皓心脏就一直砰砰直跳,紧张到手掌里都有点出冷汗。   他是真死了。   然后重新睁眼,回到了十年前,他第一次来b市,还没来得及踏进新家门的车上。   “活”在了十六岁。   这现实吗?是死前最后一点意识编织的一个梦境?还是说死后的世界都长这样?   徐皓摸了一把自己胸口的心跳,太逼真了,不像是梦。   如果算重生的话,十六岁,还有半年过十七岁生日,这可真是个好时候。   如果徐皓没记错,眼下高一已经过了一半,寒假马上结束,再没几天,他就要以插班生的名义空投到r中去读书。   这才是他真正人生中一个崭新的开端。   r中,作为全国最一线的中学之一,光指着煤老板砸钱是进不去的。   在来这里之前,徐皓整日无忧无虑,在故乡那个小圈子,大家都简单得要命,你打我一巴掌,我最多踹回去。徐皓家里有钱,出手大方,从小到大在学校就呼风唤雨的,走哪都有人给面子。即使有点矛盾,也基本上是两三下就能解决。   可是b市不同,即使高中还未入社会,这里的关系也一样错综复杂。   R中,这又是b市关系网交错的一个小中心。   徐皓知道他爸早几年已经开始插手房地产,并且跟政府那边已经展开了相当程度的项目合作。否则,在b市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没有点关键人脉,凭徐皓外省的学籍怎么也调进不来r中读书。   眼下这个节点,无论对于他家,还是对于他自己,都相当于是一个质的起步。   他将会认识一批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   徐皓十六岁的身体趴在床上,用手掌摩挲了一下身体下面的床单,细密的布料纹理蹭着指纹传递到感官上,很柔软,接触人体还有点温暖。   徐皓转了个身,仰面躺下,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刷得整新的天花板看,心里那点没着落的情绪过去,整个人的血都有点沸腾了起来。   重新开始,多么诱人。哪怕是梦徐皓也想尽可能做地长一点。   R中,徐皓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他爸当初为了给他转到这个学校到底费了多大的劲。   徐皓从小脑子灵,他爸又重视他的教育问题,他的成绩一向不错。   不过这点成绩在r中完全不够看的。   在上辈子,当徐皓刚插班进r中的时候,日子相当不好过。   因为徐皓初来乍到,对b市一点也不熟悉,而学生又几乎全是b市的本地人,嘴皮子脆,普通话一个比一个好,说话听起来都不一样,多少就有点排外的心理。再加上徐皓普通话本来说的就不标准,还动不动蹦出一两句方言,别的同学一听到徐皓开口说话就开始笑,那笑里面多半是个瞧不起乡下人的意思,任徐皓神经再大条吧,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歧视还是让人非常受打击。   而且,说实话,徐皓这个煤老板儿子的标签,在b市,在r中,配上徐皓不怎么打扮那个土里土气的派头,说出去更让人笑掉大牙了。以至于有一阵搞得徐皓特别排斥提这事儿,别人一问他家干嘛的,他都会以家里做点生意的由头糊弄过去。   而眼下,徐皓灵魂硬塞进了十年前的身体里,那些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事情基本上了解的差不多,对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多少有点数,有时候回想起来真觉得小时候跟傻帽似的,啥也不懂吃亏也白瞎,总以为人跟人之间交往,其实没多大差距。   但其实呢?   这差距可大着了。   徐皓不是没想过,跟所有受过挫败的人一样,其实他暗地里想过很多遍。   若人生能重来一回就好了。   重来一回,他不会傻逼呵呵地跟在人家后面,掏心掏肺跟什么似的。他也不会浪费那仅有的几年有效的时间,荒废度日,把找刺激当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他更不会仗着年轻意气用事,对着不该冲动的人冲动,完全不计后果。   临死之前,所有的一切,他都在力不从心的后悔。   原本么,这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徐皓再不甘心也得认。可谁能想到老天竟然真的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第3章   徐皓睡一觉起来,吃着早饭寻思的时候,觉得自己得有点打算。   人生在于经营,这句话对于徐皓来说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点。   之后在家歇了好几天,徐皓哪也不去,每天就奔着电脑在网上查各种资料,对社会各种焦点和现状有点了解了之后,也渐渐有点接受了自己重新回到未成年身体里的这个事实。   未成年有好有不好,好处是年轻咋都经得起折腾,不好就是太年轻,很多事儿现在自己做不了主,受限。   你就比如说,上学吧。   学是一定得上的。   开学当天,他爸一早找了个司机,开着辆还算低调的奔驰suv给他送到街口就走了。当徐皓穿上那身黑白相间的校服站在r中门口的时候,那感觉简直是甭提了。   虽然高一的整一个学期过得不太合群,但是徐皓对于他这个曾经待了两年半的高中还是挺有感情的。   怎么说呢,小学不太记事儿,初中瞎打瞎闹,都没什么好回忆的。唯独上了高中,赶上十六七岁,没到该成年的年纪,干着成年人的事儿,那青春的感觉就一下子涌出来了。   话说回来徐皓也早就不比当年,凭着他现在这些个成年人惯用的情商小套路,想快速的融进r中的氛围里,交上几个还不错的朋友,那也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困难的是,让徐皓这么一个快奔三了的准中年,重回高中,重点是,还得再经历一遍高考,徐皓还真有点没底气。   眼下,除了英语还算过关吧,别的数理化多少年没碰,知识点都模糊了,这好在是回高一了,这要是直接去高考,徐皓估计连自己当年一半的分都够呛能考到,到时候还等什么成绩啊,直接让他爹妈送出国算了。   不过留学也没什么不好的,徐皓思绪乱飞地想。就算出了国,这回境遇跟他那会也不一样,那会他是被迫走的,跟被流放没啥区别,这次他主动出去,出去就是去深造,那有动力啊。   徐皓一边琢磨,觉得留学这事靠谱,一边硬着头皮装嫩,背着书包往学校里走。   校区是老校区,但是校内的老楼都被翻修过,刷上跟后面新楼差不多的漆,使得整体校园风格看上去都十分有现代化设计感。徐皓没找人问路,直接上教学楼二楼,在高一二班门口一站,就打算等老师来。正巧这时有个女同学往班里走,被徐皓拦了一下。徐皓问她,“唉,同学,问一下,咱们几点开始早自习?”   徐皓十六岁个子已经拔得挺高的了,皮肤虽然没小时候那么白,但乍一看还是挺俊的一个小伙子。他现在早就褪去了那一口乡音,言行举止十分大方,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相当礼貌,这让那姑娘脸稍稍一红,左右看了一眼,道,“那个,不都七点半吗,我们老师快来了,你几班的,你来找人?”   徐皓正经回她,“哦,不是,我是新来的,等老师来给我安排座呢,没事儿,你先进去吧,以后多多指教啊同学。”   那女同学一听倒是觉得稀奇,但是也没再说什么,回了座位后,还状似无意地瞟了门口的徐皓几眼。   徐皓神色轻松把书包抵在身后,倚在门口的墙上,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但是让人有些尴尬的是,徐皓真记不起来这个姑娘到底叫啥名了。   所幸,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是新来的,他不知道人家叫什么也正常。   不多时,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因为提前打过了招呼,班主任也就公事公办,跟徐皓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示意徐皓进门,让徐皓简单的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之后,就往班后面倒数第二排的一个靠窗的空位上一指,让徐皓就坐那吧。   徐皓没意见,拎着书包就走过去了。   等他落了座,往旁边随便一打量,唉这一打量还惊了一下,真就近看着个熟人。   教室安排是单人单排的,人总共三十来个,所以大家都坐的宽敞,彼此没有同桌,也一点也不见得拥挤。   而坐在徐皓旁边那排的那个人,他两条长腿搁在一旁,一身上半身的校服拉开拉锁,松松垮垮的敞着里面穿着的半高领黑色卫衣,一只袖子褪到胳膊肘,脸上帅气得有点过分,只是表情冷冷的,即使还很年轻,但仍有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势。   他露在外面的小臂线条十分流畅,手腕处有一个分明的骨节,五根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笔,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后,这人也回过头,看向徐皓的视线相当十分冷漠,看了一会,很不客气地开口问徐皓,“你看什么?”   眼下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教室里安静的只有翻书声,这人开口一声不大不小,态度十分不留情面,让全班过半的人都听了个清楚,大家纷纷回头看过来。   但班主任并没有出声问话,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方向,然后就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回过头来,专心学习。   不过徐皓脸色不变,被大家这样用注目礼一洗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他跟刚才那哥们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啊。”然后转过头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专心找自己的书去了。   徐皓记得他高中跟闫泽是一个班的。但是他还真忘了闫泽还在他旁边位置坐过一段时间。   不过,这倒也是省事。躲是不用躲了,自己避好风头就行了。   徐皓他能不知道闫泽是个什么德行吗?   他太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闫泽的为人,性格,优点,缺点,甚至知道他不为人知的小缺陷。   徐皓听着老师的指令,哗哗翻开书,七十八页,眼睛看着第一行字,稍稍一停。   闫泽,这才是真正人生起点高的让别人望尘莫及的那类人。   可作为上辈子单方向的好友吧。   这也是徐皓这辈子最不想招惹的一人。   对于闫泽这种人,你不招惹他的唯一途径,就是在他面前当个透明人。不与他交好,但绝对不能得罪他。   当然了,像闫泽这中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成天顶着一张臭脸,拽的跟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你想在他面前当个透明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了。只要你少说话,行事低调点,保准三年下来,即使同班同学,他也叫不上你名字。   别说学校,就说闫泽在他们那个圈里,那也是出了名的难处,走哪都横行霸道不说,脾气还差的要命,偏偏大家都恨不得铺红毯祖宗一样供着他,没办法,谁让人家身份高啊。   徐皓上辈子刚开始认识闫泽那会,他根本不知道闫泽是个什么情况。   闫泽的家庭隐私工作做的非常到位,高中三年,除了那几个同样机关大院长大的同学之外,没人知道闫泽家到底是什么来路,别人看他只能隐约感觉出这个人不讨好惹,并且家境非同一般的好,可具体什么情况就只剩猜了,知道的那几个也心里有数,不会往外去瞎说。   别人不知道,徐皓当然也没处知道。   后来上大学无意间知道了,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   熟到那个份上,徐皓真没觉得两个人差距有多大。处朋友么,又不是看谁家钱多谁家势力大才跟谁处的,不主要就是交心呢么?   徐皓当年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么。   徐皓把自己的书翻了两页,特别深沉地叹了口气。   后来的事儿就甭提了。反正不是什么好发展。   说实在的,徐皓想,别说这辈子徐皓压根就不想再跟他闫泽有什么接触,单说上辈子,就闫大少爷在学校这幅德行,这个油盐不进冷热不吃的样儿?按理说他俩连个话都没的说,怎么就还能熟到那个份上了呢?   徐皓仔细想了想,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难道,难道是因为座位离得近?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徐皓掐死了。   快别搞笑了,闫泽?闫泽他要是能放下架子跟邻座搞好关系,徐皓真能把自己头拧下来给国足当球踢。   要说2012世界末日了,徐皓可能还觉得现实点。 第4章   开学了,语文课是没什么难的,地史政也好说,数理化疯狂捡知识点,听听大概也能听明白。最搞笑的就是课间操,什么,初升的太阳,一想起音乐来徐皓就想笑,再让他跟着跳,且不说动作早就忘光,主要是觉得太羞耻。徐皓个子高,在班级队伍后排刚跟着摆动两下,就感觉自己老脸已经没地搁了。   不过所幸,队伍后面男生居多,一个个跳地半死不带活样儿,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徐皓混在里面伸伸胳膊撂撂腿,也显得很正常。跳完一场广播体操,徐皓臊得跟跳了一场广场舞似的。   队伍集合往前走,徐皓走没两步,后面被人拍了一下,“嗨,同学,你鞋带开了。”   徐皓低头一看,鞋带还真开了,原本雪白的鞋带有一半被他踩灰。徐皓蹲下系好鞋带,再站起来,跟着集合的队伍跑了两步,回头跟后面人说了一句,“谢谢啊同学。”   后面一个带着黑框眼睛的男生,脸盘子圆圆的,正跟他笑,“嗨,没事儿,我看你这两天课间操比刚开始熟练点了?感觉怎么样,还习惯?”   徐皓一听这还有人跟他搭话呢,看来者五官有点眼熟,但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徐皓一边跟着队伍走,一边跟这人说,“这不是那什么,我家那块原来不跳这套操,还得跟着你们现学呢,刚开始说实话不太习惯,这两天觉得有点适应过来了。”   其实徐皓也忘了原来他家那块跳不跳这套操,只不过他现在不会跳,就胡诌一个理由,反正也没人闲的没事去证实这种东西。   那黑框眼镜男生好奇地瞧了他一眼,“你们家那块是哪块啊?你这普通话挺标准的,我都听不出你是哪儿的人。”   徐皓表现得十分坦诚,“嗨,我山西的,现在普通话全国各地都普及了,我们那边口音都不算重的。”   黑框眼镜见徐皓态度自然,说话听着还挺舒服,就跟他开玩笑,“哟,山西啊,产煤大省啊,你们那煤老板可多吧,是不是都特有钱啊?”   徐皓咳了一下,道,“……额,还行,其实山西也不光产煤,我们那产业多了呢,好吃的特多,你去过没?你要是去我还能给你当导游。”   黑框眼镜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太原,早忘了有什么了,嗳,有什么好吃的啊?听说你们那吃面条特多吧,真就蹲着吃啊?”   两人已经快走到班门口了,徐皓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位小伙子,“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啊,跟你提山西,你就知道个煤老板和面条,那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海了去了,当然了,我们那面条也是一绝,给你吃个十顿八顿不带重样的没问题,等下次你去山西我带你尝尝,遇着个老手艺的小店,店只开一上午,你早上六点就得去排队,那味道,那卤子,简直了!”   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个爱吃的,这么听徐皓一说,两眼都发亮。此时两个人走到班门口,黑框眼镜使劲儿拍了拍徐皓的肩膀,“这么牛逼啊,那我下次去一定得讨教讨教你。其实你也别说,咱这地儿好吃的也不少,你就说街南口那家包子吧,哎哟,你一定得抽空跟我去尝尝。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张旭升,喏,就坐那个位。”   张旭升往徐皓座位的斜角上一指,徐皓也给他指自己的座位,“行啊,这没问题,我叫徐皓,我坐那。”   张旭升十分了然跟他摆手,“我知道,你是新来的,我记你就是一个人,那肯定能记住啊,但你记我们就要三十多个人,那肯定记不住啊。”   徐皓一听,觉得这个叫张旭升的小伙子逻辑挺讲理,看上去没那么多歪歪心思,徐皓也拍了张旭升肩膀一下,觉得可以交个朋友,“还真是这么回事,那行了,张同学,择日包子铺见啊。”   正巧这会上课铃响了,两人彼此一招呼,各回各座上去了。徐皓刚坐下,就见闫泽从门外面刚进来,上衣敞着怀,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一脸六亲不认的表情,走路都跟带风似的,无语了。   不过这闫泽一进们,全班突然就多了点不一样的声音,只见班里过半的女生都开始装模作样收拾东西,一时间还噼里啪啦地掉了好几只笔,徐皓看着,心想,这他妈就是高中啊!   唉。   午饭去食堂,没什么稀奇的,味道就那样,种类很多,跟大学食堂有点相似。徐皓吃完饭,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看见学校里玩篮球足球羽毛球的都有,他稍微熟悉了一下,就上楼回教室,趴桌子上睡觉去了。   晚上放学,在另一条街上找到自己家好不容易停下的车,徐皓坐上去,把书包一扔,舒了口气。   这几天上学状态不错,跟全班同学稳步熟悉,表现没有太出格,也没有太low,大部分人的名字徐皓都记得了,总的来说中规中矩。   唯一值得吐槽的,就是b市这个路况啊实在是太差了,6点多放学,8点多到家,有堵车这个功夫徐皓作业都写完一半了。哦,说到作业,妈的,还要写作业!   徐皓从书包里翻出来那几张空白卷子,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又起伏又苦逼。   果不其然,车上了高速路就又一次跟进了停车场一样,上下班早晚高峰,高速路被堵的水泄不通。徐皓吸了一口气,果断垫着书铺开卷子,拿起签字笔。   就着车灯阅读第一个题目时,徐皓神思复杂地想,看来有必要让他爸给他在车上安一个小桌板了。   —   张旭升在一个周四临放学的时候找到徐皓,最近他俩偶尔见面能聊上两句,连带着还认识了一下班上其他几个男生,大家没事互相开个玩笑,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张旭升过来拍了一下徐皓,问,“嗨,今儿有事没啊,一块吃包子去啊?”   徐皓想了一下,还真没什么事,就说,“行啊,你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不回去吃了。”   张旭升说,“没问题,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书包,王浩然和刘磊跟咱们一块。嗳,你晚点回去没关系吧?那边可能要排队。”   徐皓道,“这没事儿,反正家也不远,坐个地铁回去方便得要命。”坐地铁可比坐车回去快多了,就是挤。   张旭升背着书包又走过来,“你也坐地铁啊,你坐几号线?”   徐皓想了一下家门口的站牌,即使开学这几天没坐过地铁,徐皓凭借上辈子的印象,对b市还是相当熟悉,他道,“我三号线。”   张旭升一听倒是有兴趣,“你也换乘三号线?我周末有时候去我爷爷家也坐三号线,你在哪站下车?”   徐皓也背起书包,跟着他一并往外走,“xx那块,你爷爷家在哪站?”   张旭升点头,“嗬!xx那块地皮可贵得要命,敢情儿你还是个富二代啊,我家比你远几站,在xx园那块。”   徐皓看了他一眼,“你快别埋汰我了,什么富二代啊,你xx园不就Q大那边?你以为我外地人不懂b市房价啊?”   正好这会等在门口的王浩然和刘磊也跟上来,这是最近徐皓通过张旭升认识的两个哥们。原本他们三个原本关系就铁,现在徐皓跟他们熟点了,大家说话又都比较聊的开,张旭升说,“我们家那是学区房,跟你们这些买的当然不一样了。”   王浩然捣了张旭升一肘子,“你可算了吧。”然后转脸来跟徐皓说,“人张旭升爷爷可是中国工程院的院士,在学术界跺一脚都得震三下,那一般人能比吗?”   徐皓夸张地嗬了一声,“敢情书香门第啊,这你要是不考个全校前三名都对不起你这基因啊?”   刘磊立刻嬉皮笑脸地过来挤兑张旭升,“徐皓你可别说了,这小子当初进学校都是家里走后门才进来的,谁让人分不够啊。”   这么一说,除了张旭升一脸便秘样,其他人都开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四个人就这么一路连挤兑带嘲笑的从校门走出去,期间徐皓给他家打了个电话,就说自己回去,不用来接了。四人走到包子铺一看,果然生意兴隆,他们等了得有半个多小时才赶上空桌。   徐皓要了一笼牛肉的,一笼猪肉大葱的,包子不大一笼八个,再加上年轻人胃口足,吃得比较多,一人两笼对他们这些高中男生也就刚刚好。徐皓就着热气一口咬下去,汤汁溢到嘴里去还给他烫了一下,旁边张旭升招呼他,“怎么样,好吃吧?”   徐皓被烫得不轻,一边吸气一边嚼,点头承认,“呼,好吃好吃,真行啊你们,会吃。”   张旭升这下美了,那得意劲儿跟包子铺他家开的似的,“那必须的,他们呀也就是跟着我吃,没有小爷我带路,你们都找不着这种店!”   徐皓这边倒没什么可说的,王浩然刘磊那边明显不给张旭升这个面子,唏嘘声一阵接一阵。等饭慢,吃起来就快了,几个人吃完,在门口要道别的时候,王浩然跟张旭升嘱咐了一句,“明天别忘了带球来。”   张旭升吆喝一声,“忘不了忘不了。”转头又跟徐皓道,“嗳徐皓,看你体格不错啊,会打球不?要不明天放学一起?”   徐皓一愣,“什么球啊?”   刘磊一听都笑了,“还能是什么球啊大哥,当然是篮球啊,难道是乒乓球啊?”   刘磊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徐皓也笑了,“嗨,我还当什么呢,篮球会啊。行,一起啊,咱跟谁打?”   王浩然道,“就咱班那几个,可能还有别的班的人吧,没事儿,到时候给你介绍介绍,你一般打什么位置啊,小前锋?”   徐皓手往上推,摆了个标准的三分球远投动作,道,“嗨,我都行,不过后卫打得多,这有段时间没打了,明天我还得找找手感,问题不大。”   张旭升一听更乐了,“看不出来啊,不过后卫好啊,咱班正好缺后卫,你控球怎么样儿啊,明天试试手?”   徐皓也乐,“那必须的,明天让你明白什么叫外线小霸王好吗。”   篮球的话题一出来,几个人又凑一块皮了几句,随后告了个别,各回各家去了。 第5章   第二天傍晚,徐皓跟着张旭升几个往学校篮球场走。学校篮球场建的挺大,横排一排五个篮筐,平时不搞什么赛事的时候,学生一般都在室外这片运动场上活动。   时间点是刚放学,篮球场上零星有几个人,大家都刚下课,场上人还不多。徐皓一个班正好来了五个人,刘磊临时家里有事不来了,补上两个徐皓不是太熟的男生。不过大家见面都知道是自己班的,点头打个招呼就算过去了。   挑了一个位置不错的篮筐,大家随处活动了一下,王浩然说,“五班今天张太爷的课,一时半会下不来,咱等等吧。”   一个皮肤特黑的男生接口道,“没事儿,这不带了俩球来吗,咱先活动着。”   徐皓找张旭升要了一个球,张旭升抛过来,徐皓轻松一下接住。张旭升说,“别说,本来以为咱能来多点人,占两个场,现在这正好五人一边,这不是打成班级友谊赛了,徐皓,赶紧活动活动手,你不好久没打了吗?”   徐皓拍了几下球,五指张开,找了一下手腕的感觉,然后走动变小跑的运了一下球,急停转身换手控球,发现连贯起来有点生涩,但大体没什么问题。篮球是初中时候就有的爱好,徐皓上辈子在国外那几年还没事儿会打个街头篮球,水平说不上多专业吧,但球技在业余里面也算可圈可点的那种。   徐皓这么一动作,大家也跟着看了会,张旭升叫道,“哟,看着还真不赖啊,哎不是我说,徐皓,你真不考虑往前锋发展发展?我看你像是挺能冲的。”   徐皓一边试着找控球的感觉,一边跟张旭升说,“后卫怎么了?一会就让你们体会一把什么叫宾至如归的传球好吗。”   张旭升那边三个人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王浩然过来问,“咱班后卫还真空,你一会主控球主得分啊?”   徐皓腰腹收紧,手腕放松,站在外线投了一个球出去,力道不对,勉强砸上篮筐弹飞了,身体状态不一样,球感还是挺有差别的,徐皓道,“控球吧,我现在投篮没手感,给我球我也得不了分啊。”   张旭升十分随意的跟他俩说,“嗨,就咱这打法儿哪分的着这么细啊?一会能打就打,能投就投,看你们这架势跟得进军NBA似的,有必要吗。”话音一落,旁边一人又往前一指,“五班下来了。”   此时放学的人多了,陆续还有一些小女生凑过来,有些估计打算在篮球场上找找帅哥,还有些是场上谁的女朋友,再不然就是有暗恋的人,偷偷过来看一眼。总之周五晚上,一想到明天放假,加上天不怎么凉,大家都比较愿意在外面待。   有女生在旁边观场,男生这边势气立刻不一样了,张旭升偷偷回过脸来跟大家挤眉弄眼,“你们长点心,姑娘们可来了啊。”   几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听,立刻你指我我指你露出会心的笑容,还嘴上连带着起哄,“噢——!”那脸上的猥琐劲儿徐皓简直没眼看。   两个班分两队,说是友谊赛,其实也没人记分,大家都是分了队就瞎打。一边五个人,正好占满一个全场,不过这么一组织,在这个松散的运动场上还挺吸睛的。   五班那边来了七个人,五个上场,还有俩替补的,徐皓他们这边就五个,有个体力不好的一会就跑不动了,再加上五班那边明显运动素质明显比他们这边临时组起来的队伍好得多,虽然不明记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全场被人家对面压着打,打着打着这些小伙子就不服气了,再传球切球一碰撞,动作多少一犯规,火气直接就上来了。   张旭升有点上头,不过王浩然人比较冷静,半场休息的时候他把张旭升拽回来,张旭升回来就骂,“这球打的太憋屈了,篮板守不住,连着两个上篮让人给盖帽了,操,刚刚要是有裁判在这,绝对要给他们吹哨!”   徐皓觉得打得不好还是其次,主要在女生面前没找回场子才是让这帮小伙子最不爽的。徐皓体能不错,打了两场手感有点找回来了,不过他传球再对也白瞎,班里这帮人确实水平不咋地,一看就是平时玩球也玩不多的那种。   王浩然跟张旭升说,“那没辙啊,人五班本来就实力不错,哪次组织校比赛不是全校前几啊?”   旁边那个体能不是很好的男生接口道,“咱班也不赖啊。”   王浩然说,“那咱班指着小前锋得分呢,可他不是没在吗?”   说这么一说,徐皓身边坐着的张旭升“噌”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叫道,“嗨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我去喊他!   徐皓被旁边这个毫无征兆的大动作吓了一跳,目送张旭升一路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招手,大喊,“闫泽,没走啊?”   张旭升在半道上把闫泽给拦下了,两个人站在高台上说了两句,张旭升手往篮球场上一指,声音隔着远也听不见,就见张旭升那表情义愤填膺的,然后闫泽也往球场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就跟着张旭升过来了。   旁边人连着徐皓一起觉得惊讶,黑皮男生一拍手,“嘿,我还当闫泽不能来呢,竟然来了,还是张旭升会忽悠。”   徐皓也挺无语的,没想到闫泽连这种热闹都爱掺和,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他可能只是单纯想打球了,毕竟上辈子闫泽球打的就很不错。   闫泽这么一来,跟大家招下手就算打过招呼了,他走到篮球架下面把上衣校服一脱,扔在架子的底座上,然后单左手袖子撸到胳膊肘,抻了抻手腕脚腕和膝盖。   等临上场的时候,徐皓无意间瞥见闫泽拉起来的那只袖子,突然想起来,闫泽还是个左撇子。   闫泽打球左右开弓,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还是惯用左手得分,防守严谨,突破速度很快,一旦上篮很难被盖住。   闫泽把那个体能不太好的同学给换下去了,王浩然给闫泽把小前锋让出来,自己去补位得分后卫,五班一看闫泽来了,也立刻从替补换上一个人来,看来不怎么想把这个场子让出去   闫泽稍微热身结束了,徐皓他们几个休息的也差不多,几个人一进场,看对面也跃跃欲试的,张旭升立刻摩拳擦掌起来,“兄弟们,上上上!”   徐皓被张旭升这中二的热血劲头整的有点想笑,就跟要去干架似的。随后跟大家陆续进了场子后,约莫着下半场就开始了。   闫泽不愧在二班篮球里面挑头,他一来没多久就在对面抢下一个篮板,转身带球回场,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对面防不胜防,直接就给进球了。   这一进球,旁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批小姑娘,抱团小声“啊啊啊”的直在那激动的不行,徐皓在外线站着也就纳了闷了,刚刚他们在这累死累活的也没见着有什么好叫的,这换个人怎么连眼神都变好使了呢?   刚这么想着呢,对面球又给闫泽切过来了,对面这回有点防备了,及时的在闫泽面前拦了一个人,但一个人就这水平哪拦的住闫泽啊,他一个运球急停跳投,“啪”一声,又给进了。   这一进别说张旭升几个感觉特别长脸,场外也炸锅了,一众女生也不知道看没看懂就在那尖叫,这哪是打篮球啊,这简直就是闫泽大爷一个人的专场show啊。   不过对面五班几个进球也学乖了,分两个人过去啥也不干,专门就盯着闫泽封他的路,这下闫泽就很受制,一个传球没传好,球被对面截过去,对面一路回去立刻进球。   看半天徐皓就明白了,二班实际上就是一人挑头,全盘散架,根本就没什么配合可言,但凡对面看住闫泽一个人,主动权立刻就转移过去,张旭升这个大前锋篮板下面还没闫泽这个小前锋站得住脚。五班本来运动条件就不错,张旭升很难从人家手上面抢下来篮板,一连让对面进了三个球,连徐皓都觉得有点燥起来了。   原本做个控卫,徐皓就打算传传球找找手感,不想活动的太扎眼,可他原本也不是个多沉得住气的人,再加上现在身体年轻,肾上腺素一下飙起来,手也开始痒痒了。等再一次五班拿着球往内线带,接近篮板那块的时候,徐皓已经放弃了外线,他进场时没人分心防他,在对方上篮的时候徐皓一个弹跳起身,一巴掌严严实实的给那个球盖回去。   这一盖帽不仅五班愣了,连张旭升几个也愣了,球找回来主动权,又传球回到徐皓手里。五班进攻那个人终于分神过来防徐皓往回带球,不过徐皓本身作为控卫运球能力就出色,几下突破到了他们自家那半场,再抬头一看,闫泽那边的防守松开了,对面乱了阵脚,有一个人正在往他这边跑,徐皓看过去,闫泽也正好看过来。   徐皓能看见闫泽往左侧倚了一下身体,正好破出一个空隙来。闫泽全神贯注的看着徐皓,前半身压低,左手掌的手指微微蜷起来一点,徐皓动作甚至比意识还快,原地一个巧劲闪了对面防守一下,右换左单手把球给闫泽传了过去。   徐皓这个传球传的太妙了,就好像两个人一起排练过多少次一样,别说场上的人没想到,就连闫泽一抬手,感觉球就像直接落在左手里似的顺手,他都愣了一下。随后闫泽也没犹豫,一个垫步转身低手上篮,完美进球,一场落幕。   无视台上女生后知后觉的吵闹声,张旭升在旁边激动的直接锤了徐皓一拳“牛逼啊,徐皓,你刚那个盖帽简直绝了,你还待什么外线啊,我大前锋直接跟你换了吧。”   徐皓抹了把脸上的汗,道,“那不行,我还是站控位顺手,再说咱班内线有一个闫泽还不够啊?”   话音一落,远处飞过一个球来,徐皓伸手接住了,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闫泽扔过来的。   闫泽走过来,他身上也出了点汗,走到身边跟徐皓撂了一句,“球传的不错。”那语气跟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似的,然后从篮球架那边捡起校服,随意地打上书包,踩着天黑下来的路灯光,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影就走远了。   闫泽一走,张旭升胳膊肘捣了捣徐皓,说道,“嗨,闫泽就这样,平时就不怎么搭理人,你别介意啊。”   徐皓心想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啊,说,“哦,这样儿啊,没事啊。”   几个人一集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在讨论刚刚的球,黑皮男生特别好奇的问徐皓,“徐皓,你刚才怎么知道闫泽那边有机会啊?刚刚闫泽那边被防的可严了,我看你那个位置,就算不传球,投个三分说不定也能进。”   徐皓背起书包,人一愣,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只得说,“我三分球不行,完全没手感,我这不是看闫泽同学球打得不错吗,想着给他球得分率高一点,随便一传还真就传过去了。”   王浩然接话道,“要不是知道你新来的,我们真得以为你跟闫泽偷偷底下练过,你那随便一手传球简直是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多少年老搭档呢。”   徐皓被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了一阵,慢慢琢磨过劲儿,就觉得不对劲。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徐皓今天不是不想投三分,也不是怕三分投不进,而是他甚至考虑都没考虑,就下意识的传球给闫泽了。   这是他从前的一个习惯,天知道徐皓为什么会习惯打后卫,徐皓打后卫,还不是因为上辈子闫泽一直打小前锋!   他俩不是看着像多年的老搭档,他俩根本就是多年的老搭档!   高中两年加大学三年,五年啊,闫泽的性格加上他这个位置让他的整体打法都特别自我,每场都恨不得是自己的得分独秀,根本不会迁就别人的动作。   可徐皓作为一个称职的控卫,对于闫泽自身的固定打法,下意识肢体上会出现的小动作,研究的比闫泽他自己都清楚,甚至可以说闫泽球场上一个眼神,徐皓就知道他是要打进攻还是打防守,再判断自己要怎么传球。   徐皓肯配合闫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俩打球是真的有默契,练习起来一切都进行的顺其自然的,就好像是自己又多长了一双手和一双脚似的。想当年在Q大,徐皓和闫泽俩人直挑校队大梁,在两年的全国大学生交流赛上给别的学校杀的片甲不留的,那是最辉煌的时候,直到徐皓现在想起来,还仍然觉得有点怀念。   可是,怀念归怀念,愿不愿意再回到那会,就是另一码事了。   叫车来接太慢,正好张旭升还说他今天要去爷爷家过周末,徐皓没什么别的想法,跟着张旭升就挤地铁去了。 第6章   徐皓以前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如今,离他上辈子的记忆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刚开始那几天说不迷茫是假的,可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人的脑容量有限,还是重生带下来的后遗症,徐皓对于上辈子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模糊。   那感觉就跟人在白天回忆自己晚上做的梦一样,越往后越朦胧,现如今除了一个大体的框架,很多事如果不是在某一个节点触动了徐皓深层记忆面,徐皓甚至都想不起来。   就比如闫泽是左撇子这件事,要不是徐皓无意间瞥到闫泽撩袖子的小动作,他可能就真忘了。   然而记忆模糊,身体的惯性竟然还能保留下来,这就很麻烦。   徐皓仔细的回忆起那天球场上,他怎么给闫泽传的最后一个球,手臂怎么发力,脚上再怎么动作,他了解闫泽某一层面更甚于自己,这一切完全是无意识自发进行的。   脑子里记不清楚,身体上却先发制人,徐皓心里清楚,他跟闫泽动作上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偶然一次可以说是巧合,可要是次数多了,就很难跟别人解释清楚。   也是那会,徐皓开始觉得自己需要记个日记。说是日记,因为不是天天写,算周记或者年记都可以。   徐皓是这么打算的,往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把一些发生的重要的事情写在本子上做个记录,不用太复杂,简约一点就可以。人的记性毕竟有限,别说现在他的上辈子记忆已经不全面,到后面要真是出点什么事,让他把自己上辈子记忆跟这辈子记忆稍微一搞混,再说漏嘴?   那可真就有的聊了。   清晨卧室里日光充的满满荡荡,半扇窗开着透气,一股子嫩草汁液的味道从外面的时间飘进来,是楼下有人在修剪草坪。   徐皓坐在自己桌子跟前,摆开一本还算厚实的牛皮本子,随便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签字笔出来,然后翻开本子。   为了提防本子不小心被别人看见惹上不必要的嫌疑,徐皓尽量把记录都写成日记的形式,并且只字不能提上辈子的事。   本子前两页都是简单地写下了徐皓在班上交了什么新朋友,寥寥几个人名,没写什么别的东西,只有在第三页开头,徐皓在这本本子上第一次写了下年月日。   写完日期,挪到第二行,徐皓思索了一会,落笔写了两个字,篮球。   徐皓想,明面上,他跟闫泽是初识,比起班上的其他同学可能还要陌生一点,两个人更不可能会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可实际上呢,徐皓对闫泽的了解超越了这个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闫泽的一部分家人。   也是通过周五晚上的那场篮球赛,徐皓才突然发现,自己上辈子带来的后遗症其实没那么容易摆脱,他这辈子拥有的所有关于闫泽的信息,都是反常规的,是不应该出现的。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不是你单纯谨言慎行就能避免,更何况徐皓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有的时候,徐皓还真怕自己一不小心脱口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尤其是当着闫泽的面。   这一切的关键点都在闫泽身上。   如此看来,唯一比较妥善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跟闫泽的正面接触。   徐皓在篮球的下面继续写道。   篮球可以打,但是要分场合。至于那个叫闫泽的同学,球打得是真漂亮,可惜跟我路子不太对,感觉以后是没有什么球场搭档的机会。   如此模棱两可地一写,旁人看着正常,徐皓自己也能整明白是什么意思,把他牛皮本一合,然后从椅子上起来。   徐皓拉开衣橱,找了两件衣服裤子扔在床上,又随便搭了一件外套。   难得周末不用上学,在家宅着这不是浪费生命吗?   ————————————   徐皓时常还是会应张旭升几个人的邀请去操场上打会球。   但偶尔闫泽来串场的时候,徐皓会装作不经意找个借口先走。   所幸闫泽来的时候并不多,徐皓又表现的很自然,几次交错而过,大家也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高一下半学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上下课铃声中过去了。   暑假的时候,徐皓没跟着他爸妈出国,他自己挪出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山西老家住着去了,美名其曰回顾童年。   徐皓他爸在山西那个房子的车库里放了一辆奥迪小跑,徐皓现在不够年龄拿驾照,只能没事儿偷摸地开出去。他也不找朋友,就没事出去瞎转,然后隔三差五地去看看他奶奶。   然后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徐皓回b市,给自己报了个高级补习小班。   通过上一个学期不懈努力,徐皓基本跟上学校进度,但是在这个奥数霸道竞赛横行的学校里面,他这点成绩是真不够看的。   徐皓有时候想起他上辈子的高中成绩,虽说高考有点超水平发挥吧,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八经的Q大本科毕业生,可就凭他现在这个水平,再超水平也摸不着Q大的门槛。   徐皓觉得,怎么说重生一回,这要是连上辈子的程度都达不到,那真是白活了。   难得徐皓有主动学习劲头,全家最欣慰的堪数徐皓他爸。在临开学那会,徐皓他爸特意扔了张卡在他桌子上,徐皓一开始收着也没去具体查里面有多少钱,后来偶尔路过去银行查了一下,冒出来的数字连徐皓自己都有点吃惊,还真不是个小手笔。   虽然徐皓他家对他经济上一直管得挺松,但再怎么说他还是个高中生,难道是他爸存钱的时候手抖多打了一个零?   徐皓从银行出来不动声色地收好卡,颇为感慨地想到,这种好事要是让上辈子这个年纪的他碰上,指不定得怎么出去玩疯了。   可惜,现在的他即使有一个可以放纵的身体,却没有一颗去浪天浪地的心。说实在的,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徐皓总有一种急迫感,他自己觉得时间不够用。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人要上进,首先态度上就不能懒散。   暑假快到末期的时候,徐皓过了十七岁生日,再然后就是开学。   两个月过得很平淡,没发生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情,徐皓日记本上的日期也就空了两个月。   但是开学没多久,徐皓就遇着事儿了。   那天是一个十分寻常的放学傍晚。徐皓特意找同学要了锁门的钥匙,在班上把作业写了个差不多,才从教室往家走。   自从上学期徐皓自己做了几次地铁之后,就省了他爸再找司机来接他的这个功夫。因为校门口道路挤,实在不好停车,更何况r中很多当地的同学都是坐地铁回家,这也没什么。   眼下夏天暖和,天黑的也晚,七点多不到八点的功夫,太阳全落下去了,唯独天尽头还染着一点橘红色的烟霞,天空像是呈现在眼前的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玻璃。   徐皓这个点从学校走,整个楼层黑黢黢的,除了高三那层和几间老师的办公室还亮着,基本上都走空了。   升高二,徐皓有时候会从家里保姆那顺个三明治带着上学,这样晚上就不着急回家吃饭,晚点走又可以避过地铁晚高峰,不至于太挤,况且在学校处理作业效率是最高的,回了家徐皓还可以匀出一些时间来做一些自己的事。   徐皓觉得一举两得。   走出校门,门前是一条不算宽敞的马路,路的四边交错着各种复杂的小胡同,有些胡同人走的比较多,有些胡同却人迹罕至。徐皓看了一眼手表,觉得时间不早了,就打算抄个进路去地铁站。   徐皓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昨天晚上看的股市。他上辈子本科和研究生都修的金融专业,可惜没怎么好好学,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至于记股票增跌,那就更甭提了。除了几个名头特别响企业徐皓知道营业的不错之外,别的他甚至都没怎么了解过。   学了那么几年,到头来还跟个门外汉一样,能记住的仅有几本入门的书籍。不过这辈子倒是打算好好学了,上辈子再不济也有点底子,徐皓再去翻那些书,看起来也算是事半功倍。徐皓还特意去下了个模拟的炒股器,如今他这种水平,钱扔进去也是赌,还不如等理论踏实点了,再正八经的摸索一下行情。   徐皓就这么一边杂七杂八的琢磨着自己的事,一边往一条小路上走,还没走到路口呢,突然被人喊住了。   “徐皓?”   听见有人喊他,还是个女生的声音。徐皓转过头去,就看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站在他身后,短袖校服,梳着一个齐刘海娃娃头,背着书包跟他问,“这么晚了才走?”   这是徐皓他们班的,名叫纪媛媛,正好也是徐皓当初刚进学校拦住问话的那个女生。徐皓跟纪媛媛友好地招了下手,“回家没什么事,你这不是也才走?”   纪媛媛走到徐皓身边,开口说道,“我们社团有活动,开会开到现在才走呢。”   说着话,问了一下纪媛媛也是要去地铁站,两人一并拐进胡同里走了近路。   胡同虽然小,但是路灯还挺亮。那女生自从搭了话后就一直低着个头,不过徐皓这人比较善谈,虽然对方回应的声音比较小,徐皓还是把气氛聊得不尬。走出胡同,面前是一个照得亮堂堂的小马路,旁边一大块空地专门摆了些运动设施供人使用,但因为此地人迹罕至,设备也常年无人问津,就荒废了。   徐皓两个人走到马路上,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呢,突然就听见不远处运动设施那有几个人在说话。   一个男的听起来年纪不大,吊儿郎当地吆喝着,“不是我说,你狂什么呢?”   这一嗓子出来在这条没什么人走的路上显得非常突兀。徐皓往那瞥了一眼,还没看清楚有什么东西,纪媛媛却率先停了下脚步,看着那边跟徐皓小声地说,“是咱学校的,怎么被人围在那了。”   徐皓这也看清了,确实是r中的校服,但背对着马路这边看不清楚是谁。而这位校友对面那六个头型非常杀马特的年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混混,此情此景,估计是在那抢劫呢。   徐皓本来没想管闲事,这种情况一般给了钱人也就放你走了,没必要真上去打一架。可是纪媛媛在那迟迟站着不走,徐皓本着绅士风度也只得跟纪媛媛又站了一会,没一会就被杀马特其中一个发现了,那人手上提着棍子就往徐皓这边指,“操你妈的,看什么看?不想挨揍赶紧给我滚!“   杀马特这么一挥棍子差点挥在徐皓这位校友身上,就见这位同学往边侧了下身体,这棍子就没碰着他的衣服边。   这一侧身,不光徐皓认出来了,连纪媛媛都认出是谁来了,她捂着嘴小声惊呼,“那是咱班的闫泽!”   那混混冲着徐皓这边叫嚣得越来越难听,可是站在跟前的闫泽看上去依然没什么动作。纪媛媛没见过这种地痞流氓的阵仗,被吓得一张小脸煞白,她揪了一下徐皓的衣角一下,紧紧张张地说道,”徐皓,你在这看着别出事,我去学校找老师来。“   说着,扭头就跑了。   徐皓一时间不好拦住人家姑娘,目送着纪媛媛跑走后,又看了一眼闫泽和混混站的方向。其中一个混混已经提着棍子往他这边走了,看那架势想顺路连他也一起抢了,有一瞬间,徐皓真不知道是应该替自己着急,还是替混混们着急。   徐皓打心底不觉得闫泽自己处理不了这点破事儿。   可是眼下,这场面让徐皓和同班同学一起撞见了,徐皓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了,否则这要是日后说起来,班里同学让人堵了,徐皓自己跑了,这以后他还做不做人了。   不等那混混走过来,徐皓自己主动走上去。   他把书包往旁边器械架子上一扔,掏出钱包来一撇,两张红灿灿的票子,徐皓抽出来递过去,“就两张,全当我俩一人一百,散了吧。”   对面一看,瞬间几个人过来又把徐皓围住,为首的那个人毫不客气地从徐皓手里抽过来钱,他叼着一根廉价的烟对着光甩了甩票子,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真不是我说,你们r中一个个拿鼻孔瞪人的样儿看着就让人不爽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真把自己当小姐少爷啊?你当着两百就能打发你爷爷我了?我告诉你。”   那混混竖着拇指往往自己背后一指,正指着闫泽的方向,继续道,“这小子可惹着爷爷我了,他今天要是自己不认个孙子,爷爷我绝对弄瘸他的腿,你要是识相点,就现在赶紧滚蛋,别碍着爷爷们办事。”   徐皓听完全程,脸上表情不变,内心十分无语。   他什么年纪了,犯不上跟这种刚成年的无赖较劲。   至于弄瘸闫泽的腿?   行吧,先别说凭着眼前这几位能不能做到,就算真做到了,那事后的代价凭着徐皓匮乏的想象力还真有点想不出来。   眼下是个法治社会,不会动不动就把人整死,可是让人不如死的遭遇,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闫泽他是什么身份啊?   见徐皓站着,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个混混头自觉脸面上有点挂不住,他拎着棍子往徐皓脸前一杵,“不走?给脸不要脸是吧?……”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混混头的话被堵住了。   下一秒,他头上开始往下冒血,顺着他的鼻子分成两流,混混头眼都直了。   闫泽从他身后走出来,手上拎着个从路边随手捡来的酒瓶子,眼下瓶身只剩下一半。闫泽在手持着酒瓶子的姿势中站住,看了看混混头血流如注的脸,然后对着混混头的肚子一脚就踹上去了。   “你他么让谁认孙子?”   这下,不光周围的混混看傻了,连徐皓都愣了。   那混混头一酒瓶子让闫泽直接砸晕了,摔在地上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众混混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中三个立刻就跟打鸡血一样往闫泽那边扑过去。   还有两个估计琢磨着徐皓跟闫泽是一伙呢,冲着徐皓脸就往这打。   徐皓虽然不想跟这帮人计较,但是他也不至于站着让别人打。   二对五,徐皓想,数量上不太占优势啊。   虽然不太占优势,但徐皓也没再多做犹豫,他后退两步躲开对面松散地挥过来的拳头,然后一拳挥过去,直接把对面一个人鼻子干出了血。   徐皓一动手,这场仗算是彻底打响了。   徐皓底子好,打起架来很利索,他只是没想到闫泽会真跟这帮人较真,说实在的,凭闫泽的门路,想整这几个人无非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哪至于自己动手啊。   可是徐皓忘了估计闫泽的年纪。   闫泽是实打实的十七岁。换位思考,这种事搁徐皓十七岁那会儿他能忍吗?那绝对忍不了啊。   这也就是徐皓这辈子重生很多事看开了,脾气也好了,要是搁上辈子,徐皓不把这几个打到进医院,那绝对没完!   更何况跟闫泽一比,上辈子的徐皓都算个脾气好的。 第7章   徐皓站在原地伸展了手指,他用这个年轻的身体下手有点没轻重,刚刚那几下直接给人撂地上了。   另一个混混见徐皓打架架势相当顺手,不像什么好惹之辈,他便稍微谨慎了一下,一开始没跟着同伴没上来,只是在后面悄悄攥实了手上的棍子。   然后趁着徐皓挥拳出去还没转过身来的间隙,那人抓起向着徐皓后脑勺抡过去。   徐皓背对着对方,察觉到有人偷袭已经晚了,不过好在徐皓反应快,他迅速躬身,及时的偏开脑袋没中招,但后背生生承了一棍子。徐皓本来也不是一个打架能吃亏的人,这一棍子下去火辣辣的疼,让徐皓感觉十分恼火。   徐皓转过身,眼睛盯着提棍子的,随后“唰”得一下拉开校服上衣的拉链,把衣服随手往地上一扔,心想我可去你妈的冷静吧,然后直着腰抬腿一脚就踹过去。   这一脚踹的比之前下手的时候狠多了,直接给那人踹了一个跟头,趴地上捂着肚子哼哼个不停。另一个被徐皓打出鼻血的伙计这会刚爬起来,徐皓扭头看见那个站起来的混混也学着闫泽从路边摸了个酒瓶子,那一脸坏摸样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阴招,索性也不跟他们废话了,徐皓一脚踢飞了那人手中的酒瓶子,然后把人逮过来就开始揍。   再看另一边,跟闫泽混着打的三个人冲上去一阵也没讨着好,他们下手狠,闫泽下手更狠。等徐皓收拾完了自己这边两个人,打算回头看看战况的时候,就看见闫泽那边地上已经躺着两个了,唯一站着的一个也站得不太稳,被闫泽毫不留情地抓着衣领子一把撂倒,然后按在地上就开始打,没几下他拳头上就带上血了。   徐皓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看向闫泽手底下那个人时,火气早已消了七八,然后理智一回脑子,就觉得这事儿不能再这么任其发展了。你就看看闫泽手底下这个惨不忍睹的人脸吧,这哪还是个人脸啊,嘴歪着张开,门牙掉了一颗半,超市卖的猪脸都比这好看,这特么再打下去要出事儿啊。   反观闫泽下狠手那个架势,这不是把人往残疾了打吗。徐皓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两步上去直接从背后把闫泽的胳膊架住,察觉闫泽上半身绷得死紧,一使劲还要往前带拳呢,徐皓收劲,嘴上喊,“行了,别打了!”   闫泽两只胳膊被徐皓别在身后,眼睛冒火似的盯着对面躺着的那个人,被徐皓使劲儿带着半站起身,脚上还不忘了再给地上的人补一脚,闫泽压着嗓子骂道,“妈的,他还敢跟我动刀子。”   徐皓这一听,手上不太敢使劲,怕给闫泽再扯着伤口,结果差点又被闫泽挣脱出去再给人打一顿。   徐皓看这状况,不能再由着闫泽乱搞了,他一边把闫泽从地上完全拽起来,一边嘴上拦着不让闫泽再往前冲,”行了行了,给个教训就得了,你说你伤哪了?“   等闫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徐皓在他身上左右看了看,发现闫泽还真狼狈的,滚的满身泥印子的不说,侧腰衣服被划破一个大口子,那里面渗出来的血迹那周围的白边校服都染红了一圈。这特么带着刀伤还能把人打成那样,徐皓也是服气。   闫泽轻微喘着平复下呼吸,眼睛一直不耐地锁在对面混混身上,直到徐皓打量着他的伤口啧了一下,那道视线才移到徐皓脸上,路灯光映着他的五官轮廓深陷,唯有嘴唇在光亮下衬得有些失去血色。   徐皓冲着闫泽的腰那指了一下,“你这个,怎么处理啊,找家里来接一下?”   闫泽身上带着一丝未消的火气,他皱了一下眉,神情中还是那种爱答不理的冷淡,跟徐皓说了句,“我没事。”   然后转身去地上捡自己的书包。   徐皓听他这么一说,目光又跟着闫泽的动作看了一下伤口,腰腹那个地方被衣服挡住了,看不清楚具体的,但转念徐皓也想,虽然这出血量看着挺触目惊心的,不过闫泽都这么说了,应该刀口不深,毕竟十七岁快成人的年纪了,这点事儿还不能给自己负责吗?   徐皓当下也转过身去,捡起丢在地上的校服和更远处的书包,然后看了眼表,都八点多了。于是又想到刚刚回学校搬救兵的纪媛媛,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学校的人来。不过眼下架都打完了,学校的人再来又有什么用啊,虽然这一架是闫泽先朝人头上摔酒瓶动的手,但他俩怎么说也是正当防卫,总不能事后再给来记个过这么不近人情吧。   这么一想,徐皓觉得还是趁早别等学校来人,这怎么也算斗殴,占优势的一方或多或少都得有麻烦。   徐皓手臂搭着校服,单肩跨上书包,正打算就这么走,不过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可好了,就见闫泽僵在了弯腰的那个姿势上,单手捂着腰腹缓慢地单膝跪下去,一张脸白得像纸,那鲜血顺着他指缝往下直滴。   徐皓觉得状况不太妙。   走到闫泽身边,徐皓撑着手臂蹲下去,瞥了一眼闫泽正在压着伤口的手,那手指缝还往外呼呼溢血呢,徐皓说,“你这叫没事?”   闫泽嘴唇愈发苍白,眉头紧锁,仍倔强地盯着前面一言不发。徐皓看了几秒钟,发现血真有点止不住,又见闫泽捂着伤口的手都有点抖了,现在打了120再等车来的时间不知道要多久,这胡同这么窄,感觉来不及。徐皓稍微一想,只得拎着闫泽空闲的一只手往自己身上一拉,然后就势把闫泽背起来。   他俩身高差不多,这么一背徐皓也有点吃力,但是察觉到闫泽捂着伤口的手有点松开,徐皓两边胳膊架着闫泽的两条腿向上一托,然后拔腿就往巷子外面有车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嘴上还不忘了喘着气地跟他嘱咐,“伤口压住了啊。”   闫泽这下也不说自己没事了,他头垂在徐皓的肩膀上,空闲出来的那只手落在徐皓胸前,闷着一声不发。等徐皓气喘吁吁的跑到街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出汗。他背着闫泽没手招出租车,路过见一个车速不快的私家车,直接一步跑到人车跟前挡住路,所幸那车离得挺远,刹车也绰绰有余,不过司机是个女司机,给她吓得不轻。   徐皓背着闫泽直接往人驾驶座的玻璃上一趴,两个人身上都沾着血,情况也不太用解释了,一看就很不妙,等人女司机小心翼翼地摇下玻璃来,徐皓直接跟她说,“帮个忙吧,我同学失血有点多,给我们拉到最近的医院,车费清理费多少钱都好说。”   好在这位女士看起来比较有善心,她下车主动帮徐皓二人打开后座的车门,徐皓把闫泽放到后座上,然后自己挤到他旁边,一边给闫泽继续压着伤口一边嘱咐司机快开车,三个人急匆匆地就往医院赶。   上了车徐皓就跟司机说一会给留个电话,路上红灯一个都不要等,事后罚款扣分什么的他们负全责。那位女士一看闫泽的伤情,确实也觉得不能耽搁,一路直通车就过去了。这里是市中心,最近的医院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但是一堵车就变成二十几分钟,路上女司机认得徐皓和闫泽的校服,就说r中学生都品学兼优的,问徐皓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徐皓草草地说了一下被抢劫的过程,把这位女司机的恻隐心直接说爆棚了,一边骂着治安不好一边把车又提了个速度。   闫泽倚在车座上,他肩膀瘦削骨架修长,只是身体不方便移动,又被徐皓单手压着伤口,就跟徐皓挨得挺近。闫泽起先微垂着头,碎发正遮住眼睛的位置,直到徐皓开口跟司机说话时,他抬起头看了徐皓一眼。这一眼看得颇为入神,连同表情都稍稍松动了一点,呈现出些许少年人才有的神情,只是脸色煞白,橙色昏黄的车灯反复打在他身上,令他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都市昏沉的稀薄感。   不过徐皓没发现闫泽在看他,他一只手没松开按着闫泽的手,另一只手从书包里翻出纸和笔,在汽车到医院之前已经写好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下车前把纸往前座上一放,嘱咐了一句女司机一定要记得给他打电话要钱,然后下车的时候扶了一把一直在冒虚汗的闫泽。   没想到闫泽一张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还能强打起精神,稍微推了一下徐皓的手,道,“我自己走。”   要是搁在平时徐皓还真想看看他自己能怎么走,但这会况状特殊,徐皓连避嫌都顾不上了,更懒得跟他废话再耽误时间,他一用力把闫泽背起来,往医院大厅里面跑,喘着气跟闫泽说,“都到医院了,你可省省吧。”   那边司机还搭腔问了一句徐皓用不用跟着一块,徐皓腾了个空跟她说不用,进了大厅,找了导诊台稍微说明一下情况,导诊台的护士立刻就重视起来了,就近找了个轮椅让徐皓把闫泽放下,然后让徐皓去办一下手续,推着闫泽往急救那边跑。   徐皓把人一卸,整个人倚靠上墙,逐渐喘匀了气,然后慢吞吞往挂号排队的人那边走去。   排上队了再一看表,快九点了。   徐皓掏出手机,原本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是后知后觉的想到,他爸妈现在都不在国内。   叹了口气,徐皓又把手机收回去了。他现在这身行头也挺狼狈的,校服上都是泥不说,脸上也不干净,胳膊因为刚刚打架蹭破了两块皮,衣下摆还有一块血污,难怪排个队都被周围人打量,估计不知道的能以为他是刚从灾后现场爬出来的。   徐皓无奈地心想,这特么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啊。 第8章   徐皓身上挂着两个书包,手里拿着一堆单据和收款条往导诊台那边走。他是想再找到刚刚问路的那个护士问问闫泽去哪了,结果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反而是被匆匆的人流一冲,跟着往外走了两步。   这里怎么也是三甲医院,即使门诊那边已经下班,但急诊门口走廊上来来往往还都全是人。徐皓走进急诊那道门,就看见几个家属医生拥着一架医床车快速的往外跑,床上那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挂着呼吸机,一张脸铁青。徐皓一看情况,赶紧给人侧身让开道路,其中一位家属跑过徐皓身边,徐皓还隐隐的听见了仓促的哭腔,再回头看过去,人跟车已经推出门去,直接拐进了急诊手术台。   徐皓抓着手上的一堆纸站在医院边角上,他放眼看了一下,这里人很多,没有认识的人,可多半人脸上是难过的。   徐皓看着,没找到闫泽的身影,却莫名想到了自己上辈子。   他想到了那场已成定局的车祸。   他想,如果按照事实既定那样发展下去的话,当他爸妈从警察那边接到消息,目睹着大吊车把那辆撞得稀烂的出租车从山沟里捞出来——也或许并不需要经历这个过程,他们只需要接到通知,跟着指示前往s市的某一家还算不错的医院,然后在某一个冰冷的房间看到他被处理过血迹的尸体。   就像他如今所站着的这样一种环境里。   确认死者身份,什么感觉?   可能那时候的他眼睛都没完全闭上,微微睁开,但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死了——脸青的发僵,瞳孔全部扩散开,在零下好几度的停尸间,眼珠看上去就像冬至窗上结的玻璃冰花。   徐皓视线移下去,落在写满细小字体的发票单上,感受着自己胸腔的起伏,慢慢地呼吸着。   纵使周围人很多,他还是突然莫名觉得心里空旷的有点难受。   他徐皓是重生的,就像一场闹剧最后的谢幕,主角声嘶力竭的高潮过了,逃避似的退场了,留下一帮子相干人收拾残留的场面,他不知道在他死了以后,原先那个世界还会不会存在,又会以怎样的形式继续发展下去。   徐皓倒真的宁愿上辈子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那些余后的所有因他而引起的悲伤和变故,就都会随着他的意识消失掉。   可这一切注定无法得知,也无法实现了。   徐皓几近辗转终于在一间病房里找到了闫泽。   这里充斥着一股子清晰的酒精味,每个手推床都被浅蓝色的吊帘简单隔离开,房间比较宽敞,里面一个挨着一个摆了近十个临时床位,徐皓往里面一探头,就看见闫泽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床上。   闫泽右手上绑着点滴的针,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里面的衣服从腰侧的位置被掀起来一点,能很清楚的看见被仔细包扎过的绷带和从厚纱布中隐隐透出来的一点红色。   虽然是一张床,但是闫泽却没有躺下,反而是沿着床边坐着。他个子高且瘦,两条腿搭在床沿外面,看上去还跟个刺儿头似的。   徐皓往里面走去。   要说闫泽那脸本来就长的就跟明星有一拼,走到哪都扎眼,眼下流了点血,脸色苍白,更把周围小护士的母性光辉给点燃了,闫泽轻轻咳了几声,就见旁边护士姐姐又给纸又递水,关怀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徐皓看闫泽没什么大碍的样子,琢磨自己是打个招呼就走还是怎么着。正想着,还没走近床那边,就见闫泽有所察觉似的往徐皓这边看了一眼。   闫泽瞳色较深,在白晃晃的医院灯光下一衬,更显得眉目分明,他看着徐皓,不知怎么的微抿了一下嘴。   徐皓没拿纸单的手跟闫泽抬了一下示意他过来了,然后走到床跟前跟他说,“怎么样?”   闫泽撇开视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沉默了一会,才道,“还行。”   徐皓把两个人的书包扔到床上,然后一部分单据交给护士,然后又被护士拽了一下,叫着,“哎呀,你看你这里不是也受伤了吗,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徐皓跟着护士的动作看过去,胳膊上确实有两块被蹭破点皮,属于过两天就能自己好的那种,徐皓本来觉得不用麻烦了,不过他现在身上脏的要命,护士嘴上一直跟他说这样容易感染,徐皓一听有道理,索性就在闫泽病床旁边那个椅子上一坐,胳膊交给护士擦药水了。   这边护士正温柔的给徐皓擦着药水呢,徐皓一回头发现闫泽也盯着他胳膊看,没想到闫泽还有心思能关心关心他伤情,徐皓一边觉得意外,一边挺客气的问他,“你怎么整,家里来人接?”   闫泽又把视线挪开,在旁边的帘子上盯了一会,道,“没必要,我自己走。”   徐皓愣了一下,“额,你自己走?你这样儿——”徐皓空余的手往身上比划了下一下,被护士按住叫了一声别动,又乖乖坐好,手脚也不乱动了,“你这样儿行吗?”   闫泽嗤了一声,听起来还跟对什么表示不屑似的,“我自己住,又不远,有什么不行的。”   徐皓还真不知道闫泽上高中是自己住,上辈子他俩关系虽然也不错吧,但是能熟到去对方家串门,那也是大学才有的事了。   徐皓看闫泽好像精神头恢复的不错,就说,“那行吧。”话音刚落,就听闫泽那边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下。   声音其实挺小的,但正好赶上徐皓刚说完话,这一声就让徐皓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皓一愣,再看闫泽,好家伙,没想到闫大爷还有脸皮这么薄的时候,不就肚子饿叫了一下吗,那眼睛跟较什么真似的瞪着一边,一张俊脸紧绷着有点泛红,偏偏还有点窘迫似的挪动了一下身体。   这个反应令徐皓十分诧异,也让徐皓自重生以来,头一遭,觉得他似乎把闫泽有点想岔了。   当时大家都一般大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重生回来,心理年龄长了十岁,再这么分析对比一看,这他妈的……差点被闫泽这个故作深沉的模样给骗了,说到底,十七岁,原来还是个小屁孩啊……   徐皓被自己这一通分析整的五味陈杂,心想还是不去拆穿闫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正巧这时候护士也给徐皓胳膊涂完药水了,还十分贴心的给徐皓贴了一个胶布,嘱咐徐皓第二天就可以拿下来。   徐皓跟护士道过谢,把自己的两个袖子撸下来盖住胶布,然后问闫泽,“行了,忙活一晚上了还没吃饭,我出去带点吃的回来,你吃什么?”   闫泽一听,脸又涨红了一点。   他嘴硬着了一下,也不怕碰着伤口,那不怕手背上跑了针,就那么在床上翻了个身,两条腿又搭到床的另一边去了。   这下背对着徐皓,脸也看不见了,闫泽说话还莫名其妙十分的硬气,就好像谁惹着他了似的,“我不饿,别问我。”   徐皓,“……”哦。   本着仅剩不多的人道主义精神,徐皓没有直接把闫泽扔在医院。   走出医院,徐皓找到就近的一家便利店,随便买了点牛奶,包子和关东煮什么的,想到某伤患很有可能嫌腻味不爱吃,又给他捎了一个即食的蔬菜三明治。就这么左手端着关东煮盛满汤的盒子,右手拎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回去了,一看闫泽正背上垫了一个枕头,懒懒散散的半躺在床上玩手机打游戏,床旁边的小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瓶没打开的小苏打水。徐皓一看就明白了,瞧瞧这待遇,还有护士姐姐给送苏打水。   徐皓把关东煮往小桌子上一放,然把那一塑料袋的东西堆在床上,他这下午也只吃了一个从家带的三明治,如今一闻饭味还真有点饿了。   虽说便利店做的食物味道差强人意吧,但是徐皓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养活,对事物的口感没有什么要求,他拿起一个包子就着关东煮吃,另一边,闫泽不紧不慢的打完一局游戏,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徐皓旁边的床沿上拿起另一个袋子的包子吃了一口,立刻就特别嫌弃的开口,“这什么啊。”   瞧瞧,这就是最难养活的那种人。   徐皓拿筷子又捡起来一块煮萝卜,慢条斯理地说,“不想吃就别吃,反正你也不饿。”   闫泽听了,竟然没有出口反击,只是自己闷着坐了一会,然后就去翻身后那个塑料袋,翻了半天,从里面找出来一盒甜牛奶和那个蔬菜三明治。   闫泽把包子扔一边去了,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我吃这个。”   徐皓喝了一口关东煮热乎乎的汤,然后又从汤碗里捡了一个鸡蛋出来,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的道,“随便你。”   闫泽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还不住的往徐皓的碗里打量,见徐皓吃的这么香,身上还有点放不下架子似的,就说徐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讲究啊。”   徐皓一听十分纳闷,转过头去看闫泽,“讲究啥啊?”   “就是……”闫泽看了一眼被徐皓喝的底朝天的碗,神色顿了一下,然后撇开头,“算了,没事。”   徐皓,“……”   等两个人吃完饭,闫泽那个点滴打的也差不多了。徐皓给闫泽叫了辆出租车,然后给闫泽送到医院门口。   等闫泽上了车,徐皓也临走的时候,闫泽突然拦了一下徐皓,“那什么……”   徐皓回头,见闫泽站在车门前,车门已经打开一半了,他却还面对在徐皓的这个方向。闫泽一只手撑在车门上,深夜街上人已经不多了,路灯光打在闫泽的脸上,让阴影无处可匿。   可就在徐皓以为闫泽还有事的时候,闫泽却转过头去,先一步坐上了车,冷淡的闷着一张脸,“没什么,我回去了。”   然后车门“啪”的一关,闫泽跟司机说了句什么,踩油门就走了。   徐皓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出租车走远了,然后原地看了一眼手表,23点05分。   徐皓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表情一僵。   明天要上学。   妈的,他作业还没写完。 第9章   徐皓打车回家将近12点,推开家门,屋里面漆黑一片。   他爸妈眼下不在国内,保姆阿姨也早下班走了,徐皓先把客厅一盏小灯点开,然后就着光去厨房找冰箱。   打开冰箱,从里面挑了瓶新鲜的果汁,厨房饭桌上还有给他留的饭菜,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可惜早就凉透了,徐皓看了一眼,也就任凭碗筷放在桌子上没去管。   徐皓拎着果汁玻璃杯子上走上二楼,书包脏的要命,他就把书包在地上随手一扔。徐皓卧室里有一个单独的洗手间,洗手间相当宽敞,台面上属于徐皓的牙刷杯子什么的一堆,徐皓早上走的匆忙,东西乱成一团,但此刻都已经被小阿姨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徐皓仰脖子一口喝干了果汁,把玻璃杯子在书桌上一摆,然后懒懒散散脱校服,再把里面的衣服也脱了,家里温度适中,他只穿了一个四角内裤也不觉得冷,就这么往洗手间里面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往身上搓了一下,这一搓才想起来,胳膊上还有在医院贴过的胶布。   但徐皓现在年轻,新陈代谢的很快,稍微一活动就是一身汗味,再加上打架滚的满身泥,他实在是受不了就这么睡觉。   反正也就是蹭破点皮,徐皓索性贴着胶布就洗澡了。   洗着洗着,没由来又想到自己一会还要把作业写完才能上床睡觉,徐皓双手给头发打着泡沫,那表情简直不能用苦逼来形容。   徐皓原先从学校走的时候已经把作业写得差不多,可即使这样,等徐皓以最快速度把作业写完,电子表的数字也已经跳到了凌晨一点半。   徐皓上床的时候简直感觉自己要困毙了,说实在的,上辈子喝酒鬼混到凌晨五六点,徐皓也不见得会这么困,可是目前境况不同,徐皓这是上了一天的学,又打架,又背人去医院,凌晨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后,还不能直接上床,还得做书桌前面逐字逐句的看那些蝌蚪一样的字符。   没有人知道徐皓是凭借着什么长征精神把那张卷子糊弄完的,总之写过去徐皓真是一个字也不记着,他只记得他做到最后几个题没差点一头栽桌子上去。   然后沾床三秒钟入睡,一觉无梦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徐皓在床上睁眼,看见窗户里散进来的阳光已经大亮,意识里先是隐约不妙,爬起来,从窗边上看见楼下司机早就停在门口就位,徐皓再往旁边一扭头。   电子表数字刚刚跳到七点四十。   徐皓表情一停顿。   这下好了,早自习都不用上了。   想着反正怎么也得迟到,徐皓从床上一步踏在地板上,索性不再着急。   徐皓先跟楼下司机打了声招呼,然后换了一套备用的校服,又从衣柜里临时找出一个休闲包当作自己的新书包,原来那个已经脏的不能看了,不过回头让小阿姨洗一下,还可以再用。   徐皓给自己整理妥当,然后搭上了自己家的便车。   等徐皓到了校门口的时候,第1节 课已经临近下课。 第1节 课正好是徐皓班主任的课,徐皓走上教学楼,各班都在上课,除了每个门里面传出来的老师讲课声,走廊中间还是相当安静的。   徐皓走到自己班门口,临近下课的时间,班门大开着,徐皓往班门口一站,靠门的同学唰唰的视线就投过来了,不过徐皓也不怯场,等老师也发现他的时候,徐皓大大方方的一招手,跟老师说,“报告,老师,我迟到了。”   徐皓的班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嘴角的法令纹很深,令人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相当刻板的人,可今天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徐皓迟到了,他班主任不仅没说他,竟然还堪称慈祥地跟他笑了一下,和颜悦色道,“没事,快进来吧,把门带上。”   徐皓被他班主任这么一笑,整个人有点懵,看班主任这表情,就仿佛徐皓不是迟到,而是给班里立了什么大功了似的。   不过好在如今徐皓功力见长,憋了一下总算是收住了脸上的表情。徐皓不动声色地把班门关上,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腹诽,班主任这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吗?不对劲儿啊。   徐皓绕过三排桌椅往靠窗的最后面走,快走到的时候,发现他旁边的位置正空着。   也是,闫泽昨天刀口子长的都缝了两针,那怎么也得在家歇两天养养伤吧。   之后没多久就下课,徐皓拿书包的时候撸了一下袖子,看见自己胳膊上那两块胶布,被昨天洗澡的水一泡,边角处有些翘起来。   徐皓开始专心致志地往下撕胶布。   第一个胶布刚撕了一半,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张旭升的怪叫,“夭寿啦,师太都会笑了!”   张旭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徐皓旁边来,他这么一叫,让徐皓手上没掌握好力道,“刺啦”一下就把那张胶布全给揭了。那胶布粘的还挺结实,顺带着把徐皓胳膊上的汗毛都揪掉了不少,虽然徐皓胳膊上绒毛很轻,但这一下也给他疼得要命,徐皓拧着一张脸往张旭升那个方向踹过去,“你特么在这鬼叫什么!”   张旭升笑嘻嘻地一躲,然后整张脸趴过来,看了看徐皓胳膊上的伤口,又大惊小怪地叫道,“哟!负伤啦?快跟哥说说,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让你爸揍啦?”   徐皓看张旭升这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感觉实在欠打,但昨天的事儿徐皓又不想宣传,憋了半天,只得憋出一句,“你当我是你啊?”   张旭升大咧咧地往徐皓桌子上一坐,说,“我怎么了啊,我爸六岁之后就没打过我了好吗,再打我爷爷非跟他翻脸不可,快点,说说,这伤怎么弄的啊?”   这一屁股偏巧不巧正好坐在徐皓笔袋上,徐皓手上撕另一个胶布的动作没停,特别嫌弃地看了张旭升一眼,“还能怎么着啊,不就打架吗,就擦破点皮这也叫伤啊?赶紧给我下去你坐着我笔袋了。”   张旭升坐在徐皓笔袋上不动如山,满脸吃惊地看着徐皓,“卧槽,皓子,牛逼啊!跟谁打啊!怎么不叫着我啊?”   徐皓被那一声“耗子”给噎够呛,看张旭升这个样儿就知道他从小估计也养的挺金贵的,没怎么打过架,这种场合真叫他过去还不够添乱。徐皓从书包里拿出来昨天的作业,站起来,跟张旭升说,“我去办公室交作业,你赶紧从我桌上起来,我特么成天脸对着的地方你拿屁股坐。”   张旭升从徐皓桌子上跳下来,挤兑徐皓,“行了行了看把你给讲究的,不过你别说,师太今天这劲儿不对啊,那笑起来太邪性了,你过去正好打听打听咋回事儿。”   徐皓心想我打听个屁啊,跟张旭升摆了摆手就从教室走出去了。拿着几张卷子和习题本什么的去老师办公室,刚走进去,就看见文科老师都在,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她也在,徐皓一进门她就看见了。徐皓走过去递作业,“老师,今天迟到了,作业还没来得及交。”   班主任一笑,特别和颜悦色,“哦,我知道。”接过徐皓的作业,又关心地向徐皓问道,“对了,你没事吧?”   徐皓被班主任这么一问都给问愣了,“啊?什么事?”   班主任说,“哦,今天闫泽请假的时候帮你也请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呢。”   徐皓,“哦……”   闫泽,帮他,请假?wtf?   班主任顿了一下,又看向徐皓,“听纪媛媛跟我汇报,说昨天闫泽遇上混混,你还见义勇为了。不过学校老师去的时候你们都走了,徐皓,可以啊,很有爱心值得表扬。”   徐皓,抹了一把头上心虚的冷汗,特别谦虚道,“没有没有,老师,应该的,帮助同学人人有责。”   班主任一听大感欣慰,“那行了,你作业留这,我一会替你给各科老师,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你先回去吧。”   徐皓跟老师打了个招呼退出办公室,一时间表情可谓是十分神游。   闫泽能帮他请假?他这辈子连徐皓名字都没叫过好吧,昨天喊人的时候也顶多喊个“喂”,徐皓很怀疑闫泽知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难道给老师请假的时候,闫泽说的是类似“我旁边位置那个,他今天也不去了”这种话?   反正是挺诡异的。 第10章   徐皓感觉自己最近状态很在线。   期中测验结束,综合成绩全班第十,虽说班里一共就三十来个人吧,但因为二班本身就有点实验班的性质,所以R中一个级部12个班,徐皓大概还能排在级部六十来名上。   R中级部六十来名,那可不是一般学校的六十来名,徐皓感觉自己真没白费心思报那些个补习班,每天晚上写作业跟抗战似的,上课还一字不漏地划重点,看看,效果显著啊。   等高三要能挤进前四十,这个成绩都可以尝试争取Q大保送了。   保送什么概念,省略高考啊!   光这么一想,徐皓就要留下了心酸的老青年泪水。   不过要是还有机会,徐皓本科读不读Q大还是个问题,论起来,上辈子在Q大已经待过三年,这辈子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方向,直接去留学。   本硕连读,再回国也才24岁,什么都不耽误。   然而这个想法徐皓还没跟家里沟通过,徐皓他妈是一直不怎么管他学习的,徐皓他爸自己都没读过什么正经大学,虽然有一颗望子成龙的严父心,但对于徐皓以后再往哪方面深造估计也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参考价值。   要定这事还得徐皓自己来。   徐皓坐在位置上稍微想了一会,下课铃就响了。   本着国家强有力的教育方针,校方各种排名都不公开,就想让每个同学自己看看心里有数。临放学,有人欢喜有人哀,徐皓自然算欢喜的那一波。   徐皓随大流收拾了一下书包,想起来今天他要值日,就走到黑板那边看了一下轮值表,发现张旭升这次跟他排在一块。   徐皓往张旭升那边看了一眼。   就见张旭升那边一派愁云惨淡之景象,他坐在座位上,一手抓着成绩单,一手捂着心口,一副心肌梗塞外加有点便秘的样子,看来战况惨烈。   徐皓走过去踢了张旭升一脚,“得了,今儿咱俩拖地,别在这装神,挡着人女生扫地。”   张旭升趴在桌子上,声音十分微弱,”不行,不行了,兄弟我今天拖不了地了,不行了……   王浩然也走过来,看张旭升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儿忍不住给笑了,就跟徐皓说,”我跟他日子换了吧,你看他这个样儿,紧赶慢赶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倒数第一还是一周三天不来上课就快被学校劝退了的那种,回家去还指不定被他爸怎么骂呢。”   张旭升被王浩然吐槽的有点崩溃,徐皓这下也有点憋不住笑了,王浩然又说,“徐皓,我看你数学单科全班第二啊,倒数第二道题一共没几个人能得上分,你基本上把分拿满了,可以啊。”   王浩然那标准学霸,成绩常年稳定在级部十五,徐皓也不好意思多抬举自己,就忍着笑说,“还行,还行,这不是怎么也得有个优势学科么,没你厉害,你都不带偏科的。”   王浩然谦虚,“嗳,言重言重,我这基本上没什么进步空间了,反倒是你入学到现在进步神速,还是你厉害。”   徐皓也摆手,“哪里哪里,跟学霸还是没法儿比的。”   两人在这你来我往十分虚伪地商业互吹了一波,张旭升突然一脸菜色抬头,指着他俩的手跟得了帕金森了似的在那抖,“你俩竟然当着我面说这种话,还有没有人性,啊?有没有人性!“   这会刚放学,班里人还没走多少,张旭升这么一喊,周围同学看光景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都想笑。   正氛围愉悦,刘磊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使坏抢了女生值日的一把扫帚,人女生本来还跟这边笑着呢,这么一看气得要命,就去追他。这姑娘平时在班里比较活跃,人长得也漂亮,平时没事总有男生喜欢逗逗她,所以刘磊这么一抢扫帚,班里几个小伙子都乐了。   刘磊把扫帚往别人那一扔,就跟传球似的被那个人接下来,那姑娘红着脸也带笑,男生们隔着过道扔扫帚,她就一个一个追过去,偏偏男生们嘴上起哄还跟玩击鼓传花似的,扔着扔着就扔到徐皓他们这边来了。   张旭升这下好了,看着热闹事儿也不装抑郁了,一下子蹦起来接住扫帚,精神头恢复得那叫一个快啊,连刚才攥着的成绩单都给扔一边去了,动作连贯简直跟刚刚判若两人。   徐皓正感慨年轻人不愧是活力大啊,就见张旭升举个扫帚跟奥运火炬似的举那么老高,嘴里还不忘调戏人姑娘,说,“张季瑶,想要扫帚吗,想要你就求我啊,哈哈哈。”   张季瑶跟徐皓他们这边隔了两个过道,一时半会也过不来,就拿周围不知道哪个男生的一个笔袋往张旭升这边扔,笑骂,“张旭升你不要脸,你还给我!”   这个年纪的女生本就娇得像一朵花似的,这种怒中带嗔的样子更是引得男生安静不下来,张旭升手持扫帚一挥,更耀武扬威了,逗她,“好啊你,你不仅不求我,还骂我!我不给了!”   班里的扫帚是那种细长形的,张旭升拿着扫帚在手里玩了两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玩着玩着竟然装模做样的学起孙悟空转金箍棒那样转起扫帚来了。   结果因为转的技术太差,扫帚一抡打到头,顿时撞了一身新鲜的地板灰。   徐皓跟王浩然俩人原本还没掺和,结果在旁边这么一看直接笑喷了。   徐皓感觉自己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王浩然更是毫不给面子的捶桌狂笑,张旭升给他们笑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就骂,“笑屁,你们闭嘴,不准笑!”   王浩然抹了把眼镜后面的眼泪,虚弱地摆手,“我不行了,太好笑了,看电影都没这么好笑。”   张旭升拍了拍脑门上的灰,老大不乐意的过来,“好哇,你们会耍猴棍,你们来啊!”说着就把扫帚往徐皓俩人眼前递。   徐皓本来还在那边笑着呢,一听,哟,他还真会点。   小时候徐皓在乡下皮,跟人学过两下子,不过单手不行,只会双手转两下,于是徐皓就接过张旭升手里的扫帚,拿话挤兑张旭升,“这叫转棍,什么耍猴棍,你知道你刚刚那叫啥不?”   张旭升一时没反应过来,特别傻的跟着问,“叫啥?”   徐皓说,“你那叫八戒打耙。”   王浩然刚从桌子上爬起来,这一听又给笑趴下了。   张旭升想笑又要为了面子憋住不肯笑,只得拧着一张脸瞪徐皓,徐皓从手上摆弄了一下扫帚,特别正经的要给张旭升科普,就说,“看着啊。”   张旭升“啊”了一声算回答了,徐皓掂了掂手里扫帚的重量,右手拿着细长的扫帚干从前面一转,左手又从后面接过去,就这么把扫帚背过身稍微转了一下,还没等张旭升喊完啊,“牛逼啊!”三个字,就见扫帚上一个塑料的把手突然随着两圈转动的惯性飞出去,甩了一个非常大的抛物线,砸在了正单肩跨上书包准备从位置上起身的闫泽头上。   徐皓:“……”   闫泽动作停了能有三秒钟,然后一伸手,那扫帚把跟着他站起来的动作掉下来,一分不差地就掉在他手里。   然后闫泽绷着一张不怎么爽的脸色就看过来。   自从上次闫泽受伤之后,大概中间能隔了有一个周才回来上课,而徐皓上学放学就跟之前一样,在学校又不刻意找话说,俩人还真再没有过什么交集。   徐皓顿时感觉有点尴尬,偏偏张旭升这个没眼色的大概以为自己这下平局了,在旁边笑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徐皓就在张旭升这种笑破音的噪音中走过去,硬着头皮对着闫泽一抬手,还没等说话呢,张季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双手合十在胸前,一个劲儿的跟闫泽道歉,“闫泽,对不起对不起啊,都是他们在那胡闹,真烦啊,打着你了吗?”   竟然有人抢在徐皓前面道歉?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啥意思,但有这个前景在,徐皓感觉自己再说话顺着说就行,这话就好开口多了,于是徐皓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也跟闫泽说,“这个,玩脱手了,真不好意思啊闫同学。”   闫泽手里拿着扫帚把,看也不看旁边那个先开头的姑娘,他只皱起一点眉头看着徐皓,然后往徐皓这边走了一步。   徐皓看着闫泽顶着一张臭脸走过来,感觉他都要打人了似的。   结果没有,闫泽走到徐皓跟前,扫帚把递过来,问他,“你无不无聊?”   徐皓接过来,不明所以的礼貌干笑两声,道,“额,还,还行?”   就见闫泽扫了一眼徐皓手里的扫帚干,很不屑地嗤笑一声,又问他,“你几岁了?”   徐皓:……操。   闫泽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用眼神质疑了一下徐皓的智商,人就走了,   留徐皓一个人拿着扫帚干和扫帚把,脸都快僵了。   张旭升走过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看看,让你耍酷,把闫泽给得罪了吧。”   徐皓僵着脸看了一下手里的两样东西,然后把扫帚的两个部位给插回去,心想,这他妈的,刚刚还嫌张旭升傻呢,转脸就被闫泽给嘲了,主要是他都多大了,士可杀不可辱好吗。张旭升在旁边说风凉话,徐皓转过脸去没好气地怼他,“你又哪只眼睛看见我得罪闫泽了。”   张旭升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不懂,人闫泽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这会被你气的都说了两句话了,你说这能是不把人得罪了吗?“   徐皓简直就像是看智障一样看张旭升,虽然他这人也挺迟钝的,但是闫泽真发火什么样儿他能不知道吗,索性就跟张旭升说,“你这么能不如以后去写剧本?”   张旭升被这么一说,竟然还以为是夸奖,摆手,“嗳,低调低调,艺术创作正是我的兴趣所在。”   徐皓:……被这种厚颜无耻堵得没话说。   王浩然翻着手里不知道一沓从哪拿的材料走过来,跟他俩搭话,“嗳,你们知道咱们这学期期末考试会提前吗?   徐皓把扫帚给人女生递过去,张旭升对这种话题特别敏感,立刻问道,“不知道啊,怎么了,提前放假?”   王浩然又翻了两下资料,说,“算是吧,咱们这期末要去乡下劳技,简称务农,提前一个星期考完试,紧接着就过去,听之前学长说,还挺好玩的。”   徐皓想,劳技?   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发生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是什么来着? 第11章   劳技这事儿徐皓一直没怎么留意,临期末考试之前那段时间,徐皓除了应付学校里的常规学习之外,还查了一下托福和sat的相关考试事宜。   徐皓想扎根学股票和期货,北美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国外生活用的那种日常口语徐皓没问题,但牵扯到专业考试就不大行,徐皓既然心里已有方向,就打算这个寒假开始着手报名相关的培训班,顺便咨询一下各学校那边的具体专业内容。   一学期就这么又枯燥又充实的过去了,直到期末考完最后一门生物,放学时学校临时把高二的各班同学留了一下,然后由各班老师跟大家说,同学们,回家准备一下吧,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一周的下乡劳技活动。   徐皓这才又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每个班班主任说话进度不一样,就听高二楼层先是一个班开始撒欢了似的尖叫,别的班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结果没多久全校十二个班的高二生一起叫起来。   刚考完期末考试老师们对学生都比较宽容,结果高二整个级部吵吵了能有好几分钟才又安静下去,随后老师们开始逐一嘱咐,零食不要带太多,违禁电器不要带,游戏机电脑不要带,女生化妆品卷发棒吹风机都不能带。   还有,最重要的——带书。   每天吃完晚饭就是一天活动结束,七点到九点半是晚自习时间,在外面也要像在学校一样。   最后,老师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徐皓班里坐在前位的一个男生举起了手。   这哥们个子很矮,脸看着跟初中生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体毛特别多,使得整个人经常看上去都有一种莫名早熟的违和感,就见老师点了他一下,说张硕,你说。   张硕站起来,看上去特别认真,问,老师,刮胡刀能带吗?   结果刚安静下去没多久的二班又笑炸了。   ——   徐皓没带多少吃的。   书也没带几本,除了学校老师强制要带的那基本之外,他只额外带了一本自己想带的。   背包其余空出来的地方,徐皓全都用来放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在校门口集合,去了一看,徐皓是班里少有的几个没拖箱子的人,使得他站在车前面,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清闲。   结果就跟着班里几个高个男生一起被老师安排帮女生搬行李去了。   那姑娘们一个个看着瘦巴,箱子沉的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把家都搬来了,徐皓一边搬,一边就听旁边另一个男生吐槽,“我靠,这么沉,不就一个星期,她们穿的了这么多衣服吗!”   徐皓也感觉有点无语,这次出来校方不强制性穿校服,所以女生基本都放飞自我了。但也不光女生,个别男生的箱子同样沉的要命,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打算选秀还是干啥来了。   徐皓一直站在车外面往里给同学递箱子,运的多了手上有点没劲儿,后面再提一个粉红色大箱子的时候一下没举好,差点给他闪了腰。   徐皓憋着一口气站稳了,再递进去给别的同学的时候,就嘱咐了里面一句,“悠着点啊,这个沉。”   刚好出来接手的是闫泽,徐皓这么一说,闫泽也看了徐皓一眼,闫泽今天里面穿了一身灰白相间的连帽衫,外面搭着一件有点宽松的运动外套,他单脚踩在大巴车放行李的那个台沿上,听徐皓这么一说,才把踩在车上的脚给落下来。   然后往徐皓这个方向走了一步。   他伸手,跟徐皓一样费了些力气接下这口大箱子,问徐皓,“还有几个?”   徐皓回头看了一眼,说,“没多少了,还能有三四个吧。”   闫泽没再搭腔,他提着箱子左手臂用力送进去,只放下的时候松了口气,看上去没有很吃力,徐皓转身又去运剩下那几个。   等这边收拾差不多的时候,班里别的同学都已经上车坐好了,徐皓这几个男生赶在老师前面最后一波登车,闫泽就走在徐皓前面,俩人倒数第一第二上了车,一看,位置基本都顺着坐满了。   徐皓他们班一共37个人,女生19个,男生18个,所以这会车上就剩了三个位置,除了眼前有个女生排座位的时候落单,车厢后面的区域还剩下两个挨在一块的空位。   班主任上来看了一圈,就跟徐皓和闫泽说,“你俩大男孩就不要跟人家小姑娘挤了,那不后面还有俩吗,过去吧。”   自打徐皓这几个一上来,徐皓就察觉这位落单的姑娘眼镜一直往闫泽这边瞟,结果老师这么一安排,那姑娘的脸迅速垮下去了,神情那叫一个落寞气馁啊。   因为闫泽上车的时候走在徐皓前面,所以他看上去对老师的安排没什么异议,提着自己背包往后排那边走。反而是徐皓自己找不到书包放哪去了,沿着看了一圈发现是张旭升帮他收在座位上,徐皓就找张旭升要过来。   汽车开动的时候,徐皓提着包摇摇晃晃地走到后排。   闫泽走在前面,已在里面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等徐皓走过去也要落座的时候,大巴车突然小幅度地一刹车,徐皓没站稳,不小心身体往闫泽那边歪了一下,但又想到闫泽这人一向不怎么喜欢别人跟他挨得太近,徐皓顺手扶了一下前位。   果然就见徐皓刚靠过去,闫泽跟着惯性侧了一下身体。这其实是他下意识会躲别人贴上来的小动作,徐皓没在意。徐皓平衡性很好,没一秒就拉着前排的椅子背把身体掰正了,没给闫泽多嫌弃他的时间。   徐皓落座,把书包放自己腿上,神态放松地舒了口气,然后翻出耳机插进手机孔里,挂着耳机听上歌。   车里的同学被这种外出郊游一样的环境感染的情绪高昂,大多数人都在聊天。   反观徐皓和闫泽这边,从坐下来没说过一句话。闫泽自始至终侧头看着窗外,而徐皓又插着耳机闭眼听歌,这同学关系未免看起来冷淡。   徐皓人是健谈,但不代表他什么时候话都很多。   他只是,怎么说呢,爱交朋友,性格挺外向的。   但闫泽现在谈不上是他的朋友,两个人说过的话都很有限。再加之闫泽这人本来在别人的印象里就是一个话很少的人,所以他俩这样坐着,只要徐皓自己不觉得尴尬,其实看上去也挺正常的。   至于徐皓,他当然不觉得尴尬。   窗帘拦住半扇车窗,薄薄的阴影像云一样遮住徐皓的眼睛,从这片阴影中,闫泽看了徐皓一眼。   一个少年的轮廓,鼻翼往下的位置全部浸在阳光里,从嘴唇到下巴,根本没感到有一道视线正在投注过来。   闫泽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似乎对这样沉默的氛围有点不满,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又没出声,最后还是把视线毫无目的地投放在车窗外面。   自从闫泽刚才下意识躲了那一下,徐皓就有意识的给两个人空开一点距离。车程渐长,徐皓感觉自己都快睡了,结果身边闫泽突然有些不怎么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这让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了点躁动的气息,给还怎么没睡着的徐皓弄醒了。可是没几秒钟,那点奇怪的躁动又被闫泽本人两个呼吸给压下去了,一切变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闫泽把情绪收敛住了,除了眉目处隐隐流露出的烦躁情绪,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破绽。   徐皓再次睁开眼,往闫泽那边看了一眼,就看闫泽像是回忆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一样,死皱着一双眉头,不知道在跟什么东西置气。   介于闫泽经常臭着一张脸,徐皓以为是常态,也就没往心里去。只是他坐车坐的也有点烦了,心想这路可真他妈够远的。   很少有人知道,闫泽并非骨子里就这么冷漠,相反的,他的性格里其实有一把火,让他在某一个节点非常容易就会被点燃。   就拿上次在校外打架举例,要是让目前这个班的同学知道闫泽会往别人头上摔酒瓶子,估计惊得这群三好学生眼珠子都能掉出来。闫泽愤怒的时候就是会容易冲动,这跟他平时置身事外的作风截然不同,有时甚至蛮横的没什么理智可言。   啧。   徐皓给自己手机换了首歌。   窗外秋高气爽,没有云,整张蓝天可以直接完整的映进人的虹膜里。   徐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构建成了闫泽性格上的缺陷,但他了解他。   当闫泽站在他面前时,无论发生什么事,因为徐皓心里有数,他的眼神都会显得很镇定。   徐皓这人从小不会瞒心思,真有那时候,估计光眼神就能把他卖了。 第12章   历经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跋涉,R中高二全体同学终于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并不是村户的居住区,反而从远处看像是一个规模可观的工厂,部分地区有水泥地铺好的路,但大部分地方还都是平整的土地。   徐皓小时候在农村待过,农村大小便的地方常常跟猪圈连着,那会都叫茅房,隔着老远就臭气熏天不说,还没有什么挡风的地方,他严重怀疑这帮娇生惯养的同学要是在那种条件里生活,能不能受得了去上厕所。   不过徐皓明显多虑了,从建筑来看,是偏现代化的风格,墙壁比较新,生活条件虽然不能跟家里相比,但总的来说不算太坏。至少洗手间是现代化的,跟学校的设备差不多。   真要形容的话,这个地方从轮廓来看,倒有点像二战电影里的集中营。   徐皓背着书包跟众同学一起走下车,就见宽阔的场地停摆了十几辆大巴车,乌压压几百号年轻人都聚在一起,由各班老师带领着往宿舍区走。   徐皓跟在他们班队伍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呼吸了几口山野间的新鲜空气。   这个季节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但因为到的时候是中午,从车上走下来也不会觉得太凉,反而被清风一激,再去看远处山坡半枯半绿的一大片草地,都有种心旷神怡的开阔感。   徐皓感觉自己心情不错。   走到宿舍区,男生跟女生的楼侧对着,老师先是嘱咐了几句午饭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各班学生就推着自己的行李解散了。   徐皓往前凑到班长那边去看自己的房间分配,刚看见自己房间号是301,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见王浩然提着一个小箱子跟他招手,“走吧徐皓,甭看了,咱俩一个宿舍。”   徐皓又从人堆里面挤出来,背着自己的包跟王浩然上楼去找301。房间分配是六个人一个宿舍,紧里面靠阳台有一个上下床,然后靠门这边是上床下橱。徐皓只记得自己是3号床,进去一看,才发现每个班的房间分配是打散的,里面已经站了三个陌生的同学在收拾行李,其中一个可能王浩然认识,简单的打过招呼就进屋了。   徐皓三号床,正好是左边那个下床,王浩然一号床,是在左边靠近门的那个上床,床是钢架结构,被子放在枕头上,提前被人摆成了豆腐块的形状,房间有点类似军队常用的摆设,除了中间竖着摆了一条长桌子,左右各放三个椅子之外,其余家具没有,一切从简的风格。   徐皓坐在床上,看着对面三个别班的同学上下忙活一通,觉得自己行李真是太节约了。   有人拿自用被单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把棉被也拿过来了,那么大一口箱子,光被就占了一半,可真够闲的。   刚想着呢,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唯一空缺的床位就是徐皓头顶这个上床,徐皓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翘着二郎腿,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坐在那里,往门口看。   闫泽正站在门口,他沿着屋内环视一圈,似有察觉也往徐皓这边看了一眼。   徐皓这一眼过去正好跟他对上了。   双目相接,徐皓一愣,闫泽神情也是一怔,随后视线又移开,闫泽一言不发往里走。   闫泽也没带箱子,背着一个比徐皓包还稍微大一点的登山包,走到徐皓床跟前,把包随手往床上一扔。   徐皓就这么一路目送着闫泽的动作,嘴上一啧,心想原来闫泽还跟他一个宿舍来着?   真没印象了。   说到底这辈子的进程好多跟上辈子都脱节了,这种事情记不记得都没意义。   王浩然那边看见了,毕竟一个班的,闫泽刚扔下包,他就跟闫泽打招呼,说,“闫泽,这么巧,咱们屋正好一个班三个人,学校还真会分啊。”   闫泽只淡漠地“嗯”了一声就算回复,他跟徐皓一样,本身行李就不多,所以踩着一个椅子腿转到身前,在床的下方坐下来。   正好就坐在徐皓斜对方。   徐皓这会还支着胳膊在床上坐着呢,见王浩然都打招呼了,他感觉自己再不打声招呼也说不过去,于是就跟闫泽说,“没带箱子啊?”   闫泽后背稍微往椅子上倾斜了一个角度,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正准备划开解锁,就被徐皓这么一问。   闫泽不知到怎么的,手指上动作一停,竟然没再去看手机,反而抬头看了徐皓一眼,说,“你不是也没带吗。”   徐皓本来就没指望闫泽给他反应,他以为就跟王浩然一样,被闫泽随口一个音节对付过去得了。结果没想当闫泽竟然接他话茬,徐皓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啊?”   一秒钟反应过来闫泽说的是什么,徐皓道,“哦,哦,你说我啊?那什么,我这人不挑,在哪都能睡的。”   闫泽把手机随手的姿势垂落下去,然后身体更向后的靠在椅背上,有点放松,又有点不屑似的跟徐皓说,“是,那么难吃的东西你都吃得下去,你有什么好挑的。”   徐皓,“……”憋了一会,看这德行,没忍住,“……是你太挑了好吗?在医院那么晚了,你还指望我能给你打包法国料理还是怎么着?”   闫泽手腕上带着一条黑色的手环,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手环跟着掉了一下,就见闫泽随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说,“那怎么了,不是有外卖吗,你不会打电话叫人送啊。”   徐皓就不明白这人一天天的到底哪来的底气,“我发现我就是把人性光辉提炼过剩了,我就不应该给你带那口饭,我应该直接走人。”   闫泽脸上看着也不像生气,只是视线随着窗外的景象扫了一下,又转回来,说,“你那不是说你饿了吗?再说你走呗,谁拦你了啊。”   早知道闫泽是这德行,徐皓也犯不上生气,就是觉得这人真是欠打。   两人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几句,就见王浩然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跟他们说,“哟,聊什么呢,快到集合点儿了啊。”   徐皓跟着坐直身体。   同住一个屋就是这样,环境这么小,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刻意不跟一个人说话,就会显得很怪。   闫泽是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的,他爱说话就说话,不爱说话就不说话,丫就是这么个人,他就是一天不说一句话别人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徐皓又是这么一种有问必答的性格,此刻还真巴不得闫泽消停一点。   临出门的时候,徐皓跟王浩然招呼了几句,走之前要锁门的。人走到门口了,回头,闫泽还自己坐在那呢。   徐皓拎着门锁招了下手,“走啊?”   闫泽似乎没想到徐皓会这么说,他身体的轮廓上先是有一个明显的停顿,然后头向着徐皓这个方向稍转了一下,看得出来,他有点犹豫。   徐皓把门锁放在门框上,又捞了一把王浩然的肩膀,正准备走,却见闫泽站了起来。   闫泽拿起手机,说,“行。”   闫泽然后向着徐皓他们的方向走来。   ——   走到楼下遇见张旭升和另外班里几个男生,张旭升隔着老远就看见王浩然和徐皓了,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就唯恐全校人看不见他似的。   张旭升原本就很兴奋,跑近了一看闫泽也在,更激动了,就说,”闫泽也在啊?这下省事了,正有事找你们呢。”   王浩然说,“闫泽跟我俩一个宿舍呢,你又遇着啥好事儿了,这么激动。”   张旭升大咧咧拍在王浩然身上,“嗨,周三有篮球赛,老师让我找你们几个通知一声,算算咱们几个也算是班里骨干球员了,聚一块这不是好说话吗。”   还骨干球员,徐皓都替张旭升臊得慌,就跟他说,“赢了是有奖励还是怎么着,让你高兴成这样。”   张旭升一扬眉,说,“瞧你这话说的,为班争光的事儿我能不高兴吗,要什么奖励!”   此话一说,王浩然和徐皓一时都陷入了寂静。   徐皓算明白了,张旭升只要沾着跟学习没关的事儿,那劲头就是使不完的。 第13章   校方统一安排吃过午饭后,没有再回宿舍楼。   各班在空地上集合,整理完队伍之后,下午由当地的管理员引领着学生围绕整个场子转了一圈。   宿舍楼和作物工厂的位置相连,整片包围起来的场地很大,往外走,脚下的水泥地渐渐变成土地,前一天下过雨,地面上还有些泥泞。徐皓跟着队伍走了一会,感觉脚底下的土质有点松软,就往远处看,果然见得一大片高耸错杂的玉米地,隔壁连着的还有各种盘在地上的作物,看上去金灿灿的样子,很有深秋的氛围。   偶尔间隔听得见行走队伍里一惊一乍的呼声,然后旁边还有人嬉笑几句,是走路的过程中有人溅上泥汤了。徐皓闻声看过去一眼,就收回视线,想,都来务农了还穿的跟去赴宴似的,人农民伯伯干活都不够累的,谁还有功夫看你们,这不穷得瑟么。   初来一个地方,学生们又都年少,那新奇劲儿就像一簇鲜花似的涌在一起,看什么都觉得好玩,都觉得新鲜,一路上精神头高昂,还有闲人去沿路采了几多野花。   然而没成想的是,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   原本只以为围着这个场子转转看看,没想到领头的管理员还带着学生们走了一个山头,山体坡度不大,但是山路很绕,新鲜头一过,大家渐渐的就开始喊累了。   有些鞋子不跟脚的或者体力差的女生已经不想走了,但还是没走到目的地,问同行的班主任还有多远,班主任表示也不了解,最后差人去最前面问了,才知道他们这一趟是要去山上的水库。   说是水库,但看上去只是一个山间的普通湖泊,令所有哦看过的学生都大失所望。   然后,想到还要再走了一个半小时原路返回,队伍里一时怨声载道,兴致迅速跌了下去。   往回走的路不是原先那条路,但大部分人已经无心看风景,也就仅剩的那么一部分男生还能有说有笑的。下山后又是一片新的田地,再看见玉米田就知道离工厂区不远了。队伍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有个人喊了一声,“我靠,怎么这么臭。”   这句话一出,大家分别都有意识的注意到了这股难闻的味道,且越走味道越重,不多时,忽然从队伍最前端传来一阵骚动,队伍的速度跟着缓下来。   有些同学觉得很累,想蹲下来喘口气,可是因为周围臭气熏天,也都一个个拧着眉头不敢蹲,尤其是这一路反复看见许多大坨的牛马粪,让这帮学生唯恐沾到自己身上。   跟着队伍再走一会,徐皓才发现前面什出了什么状况。队伍之所以走的慢,是因为前面平地上有一个大坑,上面架了一块仅有一米宽的石板,为了保险起见每次桥上只过一人,而那里面也正是散发臭气的根源。   徐皓自从上学之后就没怎么在农村待过,一时间也被这股气熏的要命,就听见身后张旭升抻着脖子喊了一句,“卧槽,这么大的一个粪坑!这怎么走啊!”   张旭升正好依次站在徐皓后面一位,徐皓转过头跟他说,“什么粪坑,这叫化粪池,你一会记得堵着鼻子眯着眼,直接跑过去就完事了。”   说话的功夫徐皓就快到跟前了,闫泽顺位站在徐皓前面,听见徐皓这么说了,回头过来问徐皓,“还要眯眼?”   闫泽这人本来就挺爱干净,看他这个皱眉头的表情就知道他也被臭的够呛,徐皓捂着嘴,实在不想张大口,就走到闫泽身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憋着气说,“听我的准没错。”   徐皓这拍后背的动作跟哄小孩似的,让闫泽步子稍顿了一下。   闫泽这次倒没再明显的避开徐皓动作,只是有些不怎么自然的侧了下肩膀,显然是没被人做过这种小动作。   不过徐皓拍了一下就放下手了,他自己被臭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注意闫泽有什么动作。   等看见闫泽捂着脸走过去的时候,徐皓一刻没犹豫,跟在后面跑过去了。   再后面还能听见张旭升喊,“眯眼?为啥啊?为啥不能睁着眼?”   徐皓真佩服张旭升这种环境还愿意开口说话。   结果张旭升捏着鼻子跑了一半,突然表情扭曲,一步从板子上跳过来。   跳过来松开鼻子,张旭升连忙揉了揉眼睛,说,“这粪坑简直绝了,连空气都臭的辣眼。”   徐皓:“……早跟你说什么来着。”   ——   第一天,校方照顾大家适应力不够,晚自习早放了半个小时。   徐皓从教室走的时候,王浩然被老师留下了,他就自己先回宿舍了。   九点钟的郊区,没有光污染,四周比城市更黑一分,然而场区内路灯很多,加之周围往宿舍区走的学生很多,大家结伴而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隔离感。   徐皓抱着两本书走上楼,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发现屋里早已经回来了一个人。   是闫泽。   另外班的三个或许是下课晚,目前还没回来。闫泽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玻璃门半开着,他的手正落在窗框上,听见有人进来,闫泽收回手。   阳台就在进屋大门的正对面,外面有一盏路灯隔着他们房间的玻璃窗,十分明亮,即使屋里已经开了灯,路灯还是将阳台照成一片橘黄色的浓雾。   那里将闫泽整个人笼罩进去,边界很模糊。   徐皓把书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提了一下门边的暖水壶,一共四个暖瓶,里面都是空荡荡的,徐皓提起两个,见闫泽已经转过身,但是没说话,徐皓就随口跟他一过招呼,说,“看什么呢。”   闫泽走进屋,随着动作把玻璃门拉上,沉了一口气,才说,“没什么。”   话语简短,听上去不是很想交流的样子。   徐皓提着水壶的站在门口,听闫泽这么一讲,就说,“行吧,我打水去。”   正打算就这么走了,徐皓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视线在阳台透进来的路灯光和屋内厚重的遮阳布上面停留了一下。   灯光很亮。   徐皓眯了一下眼。   再走的时候,发现闫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门口了,闫泽顺手提起门边的两个暖瓶,跟徐皓说,“走吧。”   徐皓一愣,没想到闫泽也会去,还是闫泽先一步提着水瓶往外走了,徐皓才跟着走出去。   这个地方设计的很奇怪,打热水的地方并不在宿舍楼里,而是摆在宿舍区外面的一个空地上,想要用热水的学生们,无论白天晚上,都必须提着暖壶穿过一段不算近的路程到达热水器械那边,这样走一个来回才能用上水。   徐皓跟闫泽两个人走下楼,教学区的班级已经全下课了,学生们人声嘈杂,蜂拥的走向宿舍楼,这个时间愿意出来打水的人不多,放眼看去也只有徐皓他们和零星几个人在逆着人流往外走。   再走走,噪杂声被甩在身后,渐渐的就没什么人了。   两人一路也没开口说过话。   沿路植被低矮稀疏,路上布满泥泞错乱的脚印,白天走过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乡村的夜色比城市更重一分,加之天冷,就未免觉得荒凉。   然而空气新鲜的好像从云层中鲜榨出来的一样,晚上散步,让人觉得很透气。   就是有点冷了。   徐皓并肩靠后走在闫泽身边,一边走一边想,节约用水也没有这么节约的吧,这荒郊野外的谁愿意出来走,估计明天小卖铺里的矿泉水会被卖爆。   正想着呢,一抬头,突然发现旁边没人了。   徐皓诧异回身,就见闫泽不知怎么的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把脚步停下,站在那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令闫泽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差,他侧脸抽动了一下,眼睛死盯着前面,就好像在跟什么野兽对视一样。   呼吸凝顿,又如履薄冰,显然闫泽是看见了什么,一点突发状况,让他整个人变得很紧张。   徐皓似有所觉,顺着闫泽视线往前一看,却发现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路灯排列密集,那灯光跟不要钱似的照那么亮,徐皓竟一时没有发现,路灯走到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走,大片路灯灭了,乡村就有这种特质,黑夜如同胶状浓稠,打上手电筒也还是跟瞎子一样。   而闫泽就莫名其妙的停顿在那里,身体僵直,唇上血色尽失。   说真的,要不是今天晚上是他在这,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看闫泽这个反应,估计都得以为闫泽这是半路见鬼了。   徐皓凭借自己双眼5.0的视力,终于从一片浓厚成胶状的黑夜中发现了一红一绿两个小光点。   是热水器。   约莫一下,离着没太有光的地方,大概还能再有三十来米。   闫泽情绪反常,但徐皓顾及了一下闫泽的自尊心,就没有再去看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跟他说,“唉,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就在这看着水壶吧,咱俩一块过去也什么都看不见,再让热水瓶倒了溅一身多不值啊。”   徐皓这突然开口一说话,在万籁寂静的夜晚尤其分明,令闫泽如同梦中被惊醒一般,步子有些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   闫泽跟着声音下意识看向徐皓,眼底的情绪甚至一时间没来得及收回去。   满目仓惶,带着一点难以自持的失措,他微微张开嘴,短促地呼吸了几下,又不堪情绪如此直白的暴露在外,令闫泽甚至有一瞬间想逃。   然而徐皓相当有默契的没再回头。   徐皓话说完了,就提着手里的两个暖水瓶往前走,越走到深处,空间逐渐黯淡,黑暗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徐皓心理素质一向过硬,摸索着找到了热水器,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手机的内置照明叼在嘴上,然后一只手托着壶一只手压住出水口,就这么把两桶水给接满了。   再往回走时候,看见闫泽孤零零站在原地没动。   徐皓走到闫泽跟前,放下自己的再去拿闫泽手里的两个水壶,却发现闫泽攥得很紧,被他抽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放开了手。   徐皓隐约还能试到把手上的冷汗。   闫泽松开的手有一点颤抖,他微微垂着头,用左手抹了把眼睛,手指最终捏成拳头。   他不吭声,全身都在发力收紧,终于咬着牙克制住了那一点脆弱的情绪。   徐皓拿着水壶直起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闫泽的眼睛,却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电影。   名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有一个男人在路灯下走。   一盏灯,又一盏灯。   最终走进一片不可渗透的黑暗中,连影子都被吞噬。   这电影闫泽看了估计得做噩梦。   往回走的时候,周围多少能看见人了,然而闫泽却明显比来的时候消沉得多。   两个人又一路无言的走回宿舍,一进屋,看见其余四个人都回来了,大家对于有人会主动打水表示相当吃惊,一进屋就把徐皓和闫泽猛夸了一阵。   闫泽话都没说一句,放下暖水瓶径直走到床上,脱了鞋,双手在床沿上一撑,动作相当简略上了床。   留下那四个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后来还是徐皓给圆了个场,这才打破尴尬,大家又聊了点别的。   临睡觉时,徐皓对面那个下铺去关灯。灯一关上,发现遮阳布不够长,紧邻着阳台的那个路灯仍然有一道光线散落在徐皓他们这边的床上,令那一面墙看上去仍然明晃晃的。   这位关灯的同学一看,就忍不住过来扯遮阳布,一边扯动一边说,“嘿,到头了?哪有路灯给人安排在窗边的,这让人怎么睡啊。“   徐皓正好刚换上睡觉穿的短袖,见床上那道光随着窗帘被扯得来回抖动,就说,“算了吧,也就我们这亮点,你们那边又不透光,不用忙了。”   那同学还有点不死心似的,抬头研究了一下窗帘的布局,说,“那怎么行啊,那你们怎么睡啊。”   徐皓挺无所谓的,“嗨,我是怎么都睡的着,至于……”   徐皓个字高,站在床边上一转头,正好就能看见闫泽。   闫泽背对着徐皓,身体微微拱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徐皓说,“至于闫泽么,他都睡了,估计也不影响,就这样儿吧。”   那同学如此一听,也作罢了。各自上了床,没多久宿舍里就陷入了睡前的安静。   徐皓躺在床上,没多时听见上铺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估计是闫泽终于觉得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不舒服了,稍微换了个姿势。   斜后方投进来的光路,轨迹正好有一段落在徐皓手上,金灿灿的,徐皓就抬起手来看了看。   手纹错杂,每一道都泛着光。   闭眼睡着前,徐皓还在琢磨,打从上辈子徐皓就知道,闫泽感知上有缺陷。   睡觉的时候必须得开灯,座位偏向坐在靠近阳光的地方,平时人五人六横的跟什么似的,突然陷入黑暗就会有非常激烈的应激反应。   谁能想到呢,就闫泽这种人?   他竟然会怕黑。 第14章   按班级来分层,务农活动各有不一。   徐皓他们班被安排来掰玉米。   掰玉米其实挺简单的,抓住玉米头穗那块往下一扯,成熟的玉米棒就会脱落,但这个时节对于收获玉米而言有点太晚了,许多玉米都坏死在根茎上,外皮包裹着一大颗黑黢黢的发霉物,上面还有虫子在蠕动,徐皓沿路就掰下来两个坏的,别说身后女生尖叫的跟什么似的,光他自己都被恶心得够呛。   玉米秆种植得非常密集,要想往深处走,必须要拨开眼前的各种枝叶,然而玉米叶很硬,玉米秆最起码都能长到两米五左右,这使得人在玉米地里行走的时候,不仅很难看见周围的环境,还容易被叶子割破手。   上午大家都不太熟练,一惊一乍地掰下来两筐玉米就算结束了。下午班里合计了一下,觉得不要都下地去干活,男生继续去掰苞米,女生则留在岸上负责搓玉米粒,这样分工也算合理,大家都表示能接受。   徐皓裤腿挽到小腿,背着一个比书包大一点的竹叶篓子往玉米林深处扒拉,掰下来的玉米棒感觉还好就扔进筐子里,坏掉的随手扔在地上。如此收集了能有半筐,听见旁边簌簌的声音直响,知道是有人走过来了,但枝叶太密,也看不出来是谁。   徐皓往前走。   推开眼前坚韧的杆茎,察觉到有清楚的人影在晃动,徐皓挪了一下视线。   就看见闫泽站在大概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背着相同的竹筐,手里拿着一个刚掰下来的玉米。   都是同一个班的,来回会这么撞见,徐皓觉得很正常。   然而对面的人却并不这么想,闫泽看过来的时候,表情怔了一下,眉目间透出一点茫然,看上去相当意外。   这真是闫泽难得会做出来的一个表情。   然后在徐皓有点奇怪的注视中,闫泽突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玉米一松,掉在地上。   闫泽再看着徐皓的眼神就变得很警惕。   那感觉……就好像徐皓马上就要冲上去抢劫他似的,可他闫泽现在身上有什么,玉米吗?   对视三秒钟,徐皓往地上玉米棒一指,说,“那什么……”掉了。   话未说完,只开口一个单字,闫泽就跟着又往后抵了半步,他的目光仿佛被徐皓的首音节生生撕裂出一个口子,满身戒备随着对峙的气氛同时溃破,就好像弱点被人发现了一样,仅剩下一点令人难堪的惊慌。   闫泽整个人像是淋过雨似的,气焰刚拔起来一下就突然被扑灭了,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徐皓在说什么,转身扒开另一个方向的玉米,动作有点急促的走了。   徐皓:“?”   人几下就走没影了,徐皓索性捡起地上那根颗粒饱满的玉米棒,扔进自己的筐子里,心想,真浪费。   话说回来,自打那天徐皓跟他一块去打了壶水回来之后,闫泽就变得不太正常。   连徐皓自己都能感觉出来,闫泽在有意避开他,原因虽然不明,但行为上却是非常明显的那种。就比如说昨天晚上吧,闫泽本来倚在阳台边上玩手机,徐皓要回床上坐着,就正好站在闫泽边上,结果徐皓还没往下坐呢,闫泽却跟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抬起脚就走出宿舍了。   这样几个来回,连王浩然都发现不对劲了,过来问,“你跟闫泽有啥矛盾了吗?”   徐皓一脸纳闷,“矛盾?没吧。”   然后一想,非要说的话,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接水,闫泽被那片黑灯瞎火的地方给吓着了,事后又觉得自己反应丢人,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再看同行的徐皓也觉得不顺眼。   古代当官的犯了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丢人事儿,总想着把同行的都给杀人灭口了,估计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这下子倒也方便徐皓,原本闫泽还搭他话的时候,徐皓老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眼下两个人直接井水不犯河水,徐皓也不用再跟他周旋。毕竟闫泽就是这么个人,你跟他相处一段时间,或早或晚,总会有地方得罪着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周三篮球赛,因为整一个下午不用去干农活,大家对这个小赛事还挺期待的。   各班要上场的男生提前都定好了,中午吃了饭,大家早早的就进场开始热身。   在二班待了这大半年的时间,徐皓对于班里几个人什么打法,什么水平,心里基本都有数了,徐皓是内线外线都能站的类型,但是他自己觉得后卫顺手,闫泽又是典型的小前锋,其他队员就跟着去他俩去补其他位。   徐皓找人借了一个球过来,活动着手腕在场外运了运球,转身换手的时候莫名感觉到有道视线钉在他身上,还挺强烈。   徐皓跟着感觉往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并没有人在看他。   那边就站着一个闫泽。   闫泽左手连贯又随意地拍在篮球上,视线落在另一个方向,头都没往徐皓这个方向转。   徐皓不禁对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错觉感觉到一阵无语。   二班比赛抽签是王浩然去的,回来展开一看,对手八班。   张旭升对这个结果明显不爽,“靠,级部这么多个班,怎么就非得叫我们遇上八班,真够烦的。”   徐皓对这个八班也有点耳闻。倒不是说这个八班实力就多么强悍,八班是有两三个打的还算不错,但是比这更有名的是,这是个犯规成瘾的队伍。   很难想象,他们班有一个又高又壮的大胖子,球不怎么会打,但是专门盯人,场场都会因为拦球制造五次犯规被罚下场,而八班还美名其曰是战术,这让八班在R中的篮球场上堪称臭名昭著,谁都不想跟他们打。   所以张旭升有这种抱怨,大家都表示挺赞同。不过原本也就是学生之间打着玩的,名次再高也不能给你高考加分,说白了,就是这帮小伙子面子上过不过得去而已,徐皓觉得跟谁打都差不多。   下午两点钟,正是太阳最好的时候,比赛开始了。   二班的开场还不错,摸着第一个跳球之后,在外线直接转移到禁区,张旭升一个投球,对面没拦住,结果被他自己打偏了,球撞在篮筐上又弹回来,被八班的人直接劫走。   紧跟着八班进了第一个球。   就听得八班那半场一时间欢呼不断,不过好在张旭升这人精神头比较足,进歪了一个球也不用人安慰,只不过有点愤愤的瞪了八班那边一眼,嘀咕道,“至于吗。”   徐皓过去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啊,看哥一会给你进几个三分,气死他们。”   张旭升嫌弃地去拍徐皓的手,“去去去,谁哥,谁哥。待会你就别把球传给我了,你给闫泽,他是得分点,我就是打酱油的。”   徐皓意外地看了张旭升一眼,“嚯哟,长大了啊,这么谦虚?”   话一说,徐皓又觉得有人在看他,可能是离得近了,比刚刚感觉还灼热。   徐皓回头,这次他没感觉错,还是闫泽,这次闫泽确实是在盯着他看。   只不过徐皓刚跟他一对视上,闫泽那眼睛跟被电过了一下似的,唰地一下视线就偏开了,不过因为反应太快了,头还没来得及转回去,就显得有点僵硬。   张旭升也凑过来,往那看了一眼,跟徐皓说,“你看看,你看看,就因为你不给闫泽传球,给人闫泽气得都不稀得正眼看你,这叫啥,这就叫恨铁不成钢啊!”   徐皓,扯动了嘴角,“……你快闭嘴吧你。”   给闫泽传球,那也得找机会。八班明显有备而来,那一米九几的一堵墙全场啥也不干,闫泽跑哪他跟哪,给视角堵得严严实实的,总不能让徐皓闭着眼往那扔吧。   况且,闫泽今天状态不对。   看眼神就知道了。   一个大胖子,姿势不够灵活,凭闫泽的身手想破出来包围,那根本不是难事。   徐皓心里清楚,闫泽一旦有机会拿球,他全身上下都会带出一种蓄势待发的狠劲儿,那眼神锋利,左手指微微蜷起来,就代表着他准备好了,随时带球走都不会脱手。   但是闫泽今天没有,拒绝跟徐皓任何眼神接触也就罢了,浑身上下还到处都是破绽。   徐皓能感觉出来,就算现在把球给闫泽了,也很有可能让他半路整丢了。   再看看其他半场的人,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得分点。   徐皓在外线顺过球来,看了一下对面的站位,有点距离,当下没再犹豫,抬手推球一抛,“啪”,一个三分。   进了。   虽然闫泽今天表现有点奇怪,但徐皓却手感不错。   这下变成二班这半场卯足了劲的欢呼。   整一上半场,徐皓两个三分,四个二分,在自己半场杀进杀出,跟异军突起似的,中场休息前还给二班超了八班三分。   闫泽发挥也还凑合,看着比其他人强,但是远不到他自己水平线。上篮不稳,跑走运球也僵硬,有一次徐皓好不容易捡准机会给闫泽送了个球,竟然让闫泽在接的时候没接住,给弹飞了。   这都不叫失误了,这简直就是闭着眼打球。   徐皓当时都想给闫泽脸上泼点冷水问问他,你梦游呢?   不过想归想,徐皓看闫泽这个不在状态的样儿,也懒得跟他多说。   省的再给人得罪着。   下半场进去,徐皓刚找好位置,还没走两步呢,突然发现自个儿跟前多了一个人。   这一站,太阳都快给挡住了。   徐皓眯着眼往上看,站他对面这个胖子兄一脸严肃,因为上半场闫泽发挥不好,胖子兄也没有太多的机会犯规,以至于这位过了半场还没被罚下去,这在八班史上是相当罕见的。   敢情儿是调整战术,来防他徐皓了啊。   可,不是徐皓托大,这人也就能防一防梦游的闫泽,想防他?   难。   徐皓控球能力很强,运球节奏快慢自如,一个前闪,再后转身带球过去,后面这胖子追都追不上。   直到徐皓突破重围又进了两球之后,二班气势已经轰到顶了,八班更是沉不住气地骚动起来。   那八班的前锋主力不知道跟胖子兄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就见胖子兄点点头,再往徐皓这边看,神情从严肃变成凝重。   再等徐皓上了场之后,才知道这两个人刚刚嘀咕是什么意思。   这好家伙,为了不让徐皓接着球,直接开始推人了。   还有这样的?   徐皓被推了几下,觉得有点不爽,裁判那边吹哨提醒,二班这边几个队员更是一个比一个想骂人。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最过分的是后面一次,徐皓跳起来接球,那胖子一看情势不对,跟着跳起来,胸口往前一顶,直接给徐皓推倒了。   这还不是主要的,正当徐皓后被着地摔在地上,身上还没来得及感觉多疼呢,突然脚腕传来一阵剧痛,那胖子竟然落地的时候没站住,一鞋底跺在徐皓的左脚踝上。   徐皓这会是真觉得眼前一阵发白,他妈的二百多斤一个人,疼得他简直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徐皓在地上躺了没两秒被人一把拽着坐起来,他冷汗涔涔地睁眼一看,哟嗬,没给徐皓惊得又差点躺回去。   怎么是闫泽啊。   闫泽单手拽着徐皓的胳膊肘发力,蹲在旁边紧盯着徐皓迅速肿起来的脚踝看了一阵,再抬头往那个胖子那看,就跟别人也踩着他了似的,那眼睛都快喷火了。   闫泽嘴唇微动,无声地骂了一个字,操。   可惜徐皓没看见。   徐皓注意力全被场上的骚动给吸引走了,这会二班其余几个全都骂骂咧咧,八班自觉理亏,但胖子犯规是故意,踩人真不是故意的,一时间也不甘心被人这么骂,双方推搡了一会,眼前着就要打起来。   裁判老师及时走进来,推开两边的人,说,”干什么呢,比赛还没结束,不能打架。”   然后走到徐皓身边,蹲下来看了看徐皓的脚踝,问,“怎么样,能走路吗?”   徐皓挪了挪脚踝,发现能动,估计不会骨折,但是疼劲儿还有,就说,“还行,能走。”   闫泽这抓着徐皓的手劲还挺大,徐皓从闫泽胳膊上着劲儿站起来,左脚点地,一时使不上力气,但一瘸一拐也能走,就是慢点。   察觉闫泽还想跟着他走出去似的,徐皓松开闫泽的搀扶,说,“我自己过去行了,这还没打完呢,你回去吧。”   闫泽这会倒是不再躲避徐皓的视线。   他放慢动作松开手,还有点较真似地往下看,火烧火燎地要把徐皓左脚盯出来洞来。   徐皓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就又说了一遍,“真没事儿。”指指观众席,“我过去了啊。”   然后不等闫泽有什么反应,徐皓走一步跳一下的回去了。   闫泽看着徐皓挪了几米,深吸一口气,眼色都有点不对劲。   闫泽转身回场。   徐皓走回去,全班就跟接待什么凯旋归来的英雄似的,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竟然还有几个女生捂着脸给哭了,给徐皓整得又无语又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不至于的吧。   徐皓往前排一坐,就有人问徐皓用不用去医务室,徐皓感觉一下,没刚刚那么疼了,就说,不用了。   然后倚在观众席上十分清闲地看起比赛来。   离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   班里一个候补替上徐皓的位置,还没开始跳球,双方火气就对冲起来了。   那势头还真跟要干群架似的。   结果,徐皓看了没有半分钟,就突然发现局势不对劲。   二班火气大归大,但为了不犯规被罚下场,也展不开什么手脚,因为篮球有规则,毕竟不是打架。   然而闫泽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睡醒了。   说睡醒了还不准确,应该说,是带着很大的起床气被人给吵醒了。   那眼神又狠又戾,还带着满脸的凶劲儿,徐皓一看就知道闫泽是真火了。   至于原因,闫泽发火还需要原因吗?   闫泽这才是真的打起球来跟干仗似的,他原本就擅长快攻,三步上篮全场没人能拦得住,单枪匹马冲到人前,那股拦不住的蛮劲把对面冲的丢盔弃甲的。   但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快到最后那会,闫泽带球往回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也把八班那个胖子带到了篮筐底下。   闫泽走到禁区,没停顿,一个相当漂亮的高跳上篮。   那胖子也没多想,一见闫泽跳起来,他又跟着跳起来了。   但是闫泽跳的快一秒,徐皓心里有数,闫泽腰腹有劲,弹跳力相当好,这胖子跳得晚了,就算再想撞人,这个完美起跳的灌篮也基本上是百分之百能进的。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着,徐皓看在眼里,却突然发现闫泽手上扣球的动作早了一秒。   众目睽睽之下,闫泽手劲儿一压,一球给人摔在脸上。   那一球砸得狠,直接给人把鼻血都砸出来了。   偏偏闫泽冷着一张脸,双脚落地后,带着点挑衅似斜睨着人家,鼻子里哼了一下,才说,“对不起了,手滑。”   那语气哪是道歉啊,那个滑字还念得特别重,让人一听就知道这绝逼是故意的好吗。 第15章   闫泽这一球下去,对面那个胖子直接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胖子用手捂住鼻子,但不敢使劲按,眼泪跟着鼻血一块往外涌,明眼人看他那个拧在一起的表情,就知道闫泽这下手有多狠了。   且不说相隔二十多米的球场外面是什么反应,单是球场里面的其他八个人连同裁判都被闫泽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整得有点蒙。还是八班那个一开始给胖子支招使坏的前锋先反应过来,他用手指着闫泽,又指了指坐在地上的胖子,说,“你这故意的啊!”   闫泽死皱着眉头往说话的人那边扫了一眼。   其实闫泽的扣球速度很快,看在外人眼里也就是跳起来一瞬间发生的事,这就跟刚刚胖子踩着徐皓脚了一样,是符合实际的惯性行为,如果当事人一口咬定是意外,那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八班这人一说话,二班的四个人立刻不乐意了。先甭管闫泽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就说八班这态度情理上都说不过去,敢情儿你们班伤人就是意外,我们班伤人就得是蓄意而为了是吗?张旭升一手指着八班几个人站的方向,正要上去理论两句,却见闫泽左脚踩地,转过身,径直往八班前锋方向走了几步。   闫泽这人看上去比较显眼,在整个r中都属于风云人物,只是他平时不合群,所以大家虽然知道他名声,但对他的了解都比较少。眼下看闫泽二话不说往这走,八班几个人一时间摸不清楚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目送着闫泽一路走到自家前锋跟前,闫泽身上带着个不好惹的躁劲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强硬,走过去脸都快贴对面脸上了才停下,逼得八班前锋生生往后退了一步,闫泽才说,“怎么了?”   这句话不是问候,反而让人听着有点怪。在八班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闫泽视线在周围几个人身上看了一圈,又说,“我就故意的,怎么了!”   嗬,这一嗓门下去底气足,徐皓隔着二十来米都听见了。看这个架势,闫泽这是真想动手啊。   徐皓砸吧了一下嘴,心想,也难怪,八班这手确实太黑,那胖子堵他徐皓堵了几分钟,徐皓都觉得憋屈,更何况闫泽呢,那胖子看了闫泽一整个上半场,就闫泽那脾气不炸才怪。这要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闫泽在这挑头给他徐皓报私仇呢。   徐皓活动了一下脚踝,不禁又开始感慨起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就这一会呢,都感觉不出多疼了。   看着不远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大眼瞪小眼的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三两个老师们迅速跑进场地,连安抚带训斥的给两个队伍分开,然后一边一个由老师看着往自己班方向走回来。   闫泽一边走,一边还带了点凶狠似的往回瞪,估计老师也挺怵他的。R中这种关系网特别错杂的学校,一砖头下去都得砸着几个权贵子弟,同学之间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对面打的是不是你家能惹得起的人。这一拳头下去,给你自己,给家会带来什么影响,就算学生年轻不管这些,但老师们出于负责的态度,这都是需要替学生们考虑到的。   然而闫泽,呵,也就闫泽这种人了。真动起手来,学校不但不能给闫泽记过,说不定被打的那边还得主动登门道歉去,而且主动登门能不能见着正主,那还都是未知数。   徐皓扶着台阶站起来,左脚点了点地,感觉比刚刚好点了,就是走起路来步子还落不实。比赛结束,观众整体都被往后带,准备散场。徐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走了两步,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个女同学,怯怯地跟徐皓说,“徐皓,你能行吗,我扶着你走吧。”   走平台上一共就两个台阶,再看眼这位女同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个头也就到徐皓下巴,徐皓真怕一胳膊肘给人压扁了,索性扶着栏杆往上跳,带了点挺随和的笑,“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这没有那么严重,估计睡一觉明儿就能好。”   跳了两阶蹦上去了,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那同学还慢慢悠悠地跟在徐皓半步后面,双手攥着在小裙子上拧来拧去,一副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手指头都给搓红了。徐皓纳闷地看她,“额,还、还有事吗?”   话刚说完,徐皓悬空着的左胳膊肘突然被人使蛮力往后扯了一下。   徐皓本来腿脚就不灵活,这一拽差点把他拽倒了,不过没有,临倒的时候又顺着拽扯得那股劲儿被扶住了。   徐皓更纳闷地往后看,正对上闫泽一张板着的臭脸。   闫泽二话不说,把徐皓往自己这扯了一下之后,攥着徐皓的左小臂扯过自己的左肩膀,然后腿上用力后背前弯就要把徐皓顶起来。   徐皓整个人都蒙了,一时间不知道闫泽是要把他背起来还是要直接给他一个过肩摔,下意识右手推住闫泽的后背就往后使劲儿,说,“卧槽,你干什么啊?”   徐皓不知道闫泽这突然什么意思,两个人一时间就卡在一个闫泽背不起来徐皓自己又动不了的位置上,姿势有点尴尬,然后闫泽手上卸了力气,手还抓着徐皓手腕没松开,看那眼神也不知道是想把谁吃了,“我他妈带你回去啊,我干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跟闫泽语气上的火药味完全对不起来,以至于徐皓原地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闫泽说的什么意思,一使劲把自己手腕给抽回来,徐皓说,“不是,我又不是不能走?你这突然之间是要干嘛啊?”   徐皓本来因为吃惊嗓门就挺大的了,结果闫泽被徐皓抽手给闪了一下,那邪劲立刻就上来了,嗓门比徐皓还大,基本就开吼了,“你能走你妈逼啊,你这叫能走?”   徐皓原本只是诧异,还没觉得什么呢,被闫泽这么一吼,徐皓的眼睛立刻瞪起来。   跟徐皓,你说什么都行,但这种程度的脏字他就忍不了。   徐皓火着脸走前一步,单手指在闫泽下巴上,直接跟闫泽对着吼,“闫泽,你再给我骂一句试试!”   刚刚平息了一场纠纷的老师们估计想不明白,你说两个队伍打起来也就算了,回头一看,怎么一个队伍里面的两个主力也要打起来了。   然而,闫泽刚刚还横得要命,徐皓简直以为闫泽要跟他动手,却被徐皓这么一吼,闫泽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受惊,然后张了张嘴,好像是想反驳点什么,但是没发出声音来,那一身汹汹的气焰被一泼凉水从头浇到脚,连个火苗都没剩。   闫泽又逞强似的不肯示弱,继续瞪徐皓,结果发现徐皓瞪得比他还凶,闫泽瞪着瞪着不受控制地喘了口气,眼圈竟然还有点发红。   那邀功不成反被骂的委屈劲儿啊,徐皓好像在他八岁表弟身上见过,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原因打架了,回了家衣服上扯着口子,还没控诉呢,先被徐皓他姑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顿,那表情就跟闫泽现在脸上的一摸一样。   徐皓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现幻觉了。   但是闫泽没给徐皓确认的机会,他猛地撇开头,嘴里低声骂了一个“操”,那闷闷不乐的劲儿,也不知道想操谁呢,然后低着头抹了把脸,短促地呼吸了几下,转身就走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跑了半路准备过来拦架的老师们一看,最难缠的那个人竟然掉头走了,立刻一颗心从嗓子又放回胸腔里。   剩徐皓一个人站在那,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怎么着。   ———   徐皓第二天脚腕果然好的差不多。   但是班主任体恤他“伤情”,没让他下地干活,而是安排他跟女生一起坐在岸上搓玉米粒。   徐皓光搓了能有一个小时就倍感煎熬,活其实也不轻松,周围做了一圈莺莺燕燕的小姑娘,让他一个大好青少年混在里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然而这一搓就是两天。   这帮小姑娘还总爱时不时地跟徐皓搭个话,一会问问徐皓的故乡什么样,一会打听打听徐皓有什么兴趣爱好,这一轮一轮跟查户口似的,叽叽喳喳聒噪不停,给徐皓问得头都晕了,偏偏徐皓还得耐着性子跟她们讲。   男生们玉米收集到差不多就会来岸上倒一波,徐皓不想搓玉米,就挨个过去接他们的筐子,遇见几个关系好的就站在地里跟徐皓挤眉弄眼,张旭升更过分,见着就跟徐皓嚷,“哟,徐皓,艳福不浅那。”   听听那阴阳怪气的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宫里的太监总管给跑出来了呢。张旭升一说女生们就笑,徐皓简直懒得理他。   再然后闫泽也出来了。   徐皓过去接他的筐子,伸手一拿竟然没拿动,原来是闫泽的手抓在筐子的另一边不放,徐皓这才抬眼看了闫泽一眼,说,“松手啊。“   闫泽抿了一下嘴,还是不松。   自打那天篮球场上回去,这还是徐皓跟闫泽之间的第一句话。闫泽一开始还有点躲他,但没之前那么明显,后来可能发现就算他不走,站在徐皓面前,徐皓也会跟没看见他似的走过去,闫泽这才不躲了。   闫泽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在徐皓眼前晃悠。   就比如现在,拽着筐子不撒手,好像就非得找点什么存在感才过瘾似的。   徐皓对这一现象简直感到费解。   倒不是说这两天徐皓刻意无视闫泽还是怎么着,要说那天在篮球场上也不过是口角之争,火气没有个五分钟就给消干净了,徐皓又不是多记仇的人。徐皓就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再说闫泽这人这么记仇,徐皓那天上火已经算很不给闫泽面子,闫泽不锤他就不错了,说到底上辈子俩人闹掰了不也就是因为徐皓当年一时上头了吗?   徐皓冷静下来,觉得还是躲着点闫泽走比较好。   但闫泽现在这又是要干嘛?   倒玉米的地方在水泥地和土地相接的位置,正巧周围人离得都比较远,徐皓和闫泽两个人面对面尬了一会,闫泽突然开口问徐皓,“你干嘛不跟我说话啊。”   那语气还不情不愿的,好像这两天徐皓怎么着他了似的。   徐皓被问得一愣,就说,“我现在不跟你说话呢吗?”   闫泽很不高兴地盯着筐子,语气贼较真,“你没有好吧。”   徐皓满头问号,“我没有什么?你先把筐子给我。”   闫泽偏开头切了一下,有点底气不足,放开手了,还在小声地跟徐皓嘀咕,“你至于的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徐皓,“我什么???” 第16章   对于徐皓下意识地反问,闫泽只是冷哼一下,没答。   徐皓上下两辈子,被人吐槽过直男癌,被人吐槽过情商低,但是真没怎么被人吐槽过小心眼。   徐皓感到无言以对。   而且闫泽这两天态度也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热不说,这话里的意思也让人很莫名其妙,什么叫“你干嘛不跟我说话”?本来打个招呼也就是因为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他俩那天还发生过口角,不说话不是很正常吗?   但想归想,徐皓不能这么说,就闫泽目前这一副皱着眉头还不肯拿正眼看他的样子,徐皓要是这么问了,保准火药桶一点就炸。   徐皓拿过闫泽的筐子,把玉米倒在地上跟别人的堆在一起,然后回身把筐子递过去,闫泽伸手接住的时候看了一眼徐皓,但看见徐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又把视线落在水泥地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闫泽单手拎着个筐子站在那,整个人突然就看上去有点消沉似的。   闫泽不走,徐皓也不适合就这么转身走,两个人直着腰板又沉默了一会,徐皓终于对这个诡异的气氛感到不能忍了,他就跟闫泽说,“那什么,你腰上的伤好利索了?”   这话其实问得特别没营养,离那次去医院都过去快三个月了,前两天篮球赛那么剧烈的活动闫泽都没事,现在却被徐皓翻出来问,徐皓顿时对于自己找话题的能力感到一阵绝望。   然而闫泽却抬起了头,他很快地摸了一下自己侧腰的位置,然后精神头不知道怎么的又振奋了起来,闫泽说,“早好了,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听上去好像还很不屑似的。   徐皓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于是徐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就指了指身后,说,“行吧,那我先过去了啊?”话罢,看了眼闫泽,发现闫泽也挺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期待着徐皓能在表示点什么似的,徐皓就又补了一句,“前天那什么,是我语气不太好,唉,就那天可能伤着腿了心情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对不住了啊。“   虽然听上去不是那么回事,但这已经是徐皓哄孩子能用的耐心极限了。   然而闫泽看起来好像很吃这套,他刚刚脸上那点郁闷一挥而散,看上去还有点高兴,只不过没一秒又被他给憋回去了,就说,“我没有那么小气好么。”   说的好像谁很小气似的……   徐皓自觉不应该跟未成年一般计较,就跟闫泽打了个招呼,走回去了。   一座回去,周围五六个女生立刻跟闻着血味的鲨鱼一样围拢过来,手里的玉米棒子也不搓了,逮着徐皓就开始八卦,“徐皓,你刚刚跟闫泽聊什么呢?”   徐皓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问话的女生,说,“没什么啊,这不就把玉米清了一波吗。”   另一个女生立刻接话,“不可能!你俩明明说了好几句!我们都看见了!快说说,聊什么呢?”   徐皓被围在一堆姑娘中间左一句右一句,感觉有点受不住,就投降似地抬手,“行,行,我招,我全招,就同学之间打了个招呼,顺便我还给闫泽道了个歉,毕竟人之前也是为我考虑的不是?再就没了,真没了。”   几位姑娘立刻唏嘘,“噫,你真无聊。”   徐皓,“……”还想怎么着。   ———   为期一周的务农结束了,令人回想起来不长也不短。但不得不说,大家累归累,但这种体验也挺难得,同学们还是比较尽兴。   务农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寒假。   回程的路还是坐大巴车,负责把各位同学带到校门口再解散。   徐皓回程路上跟张旭升拼了个双人座,那四个多小时在车上两个人头挤着头睡得昏天暗地,下车的时候徐皓还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不知道是张旭升的还是他自己的口水印子,反正甭管是谁的,这看上去都有点恶心。   徐皓站在车边上拿餐巾纸对着口水印子擦了一阵,忽然就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那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一种不详的预感。   回头一看,这股凉气的根源竟然在闫泽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上气息如同深秋九点钟的夜色,手垂在身侧,似凛非冽,还有些提不起劲似的敞着冬天的口子。   然而发现徐皓在看他的时候,他也看了徐皓一眼。   这一眼看上去相当有距离感,扫了一下就收回去了。也不像是生气什么的,但就让人能感觉出来闫泽现在不太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高兴?   徐皓不知道,反正他感觉怎么也不能跟自己有关系吧。   之后司机来了,徐皓回家过寒假去了。   说起来,徐皓对于自己的这个寒假是十分有规划的。   首先,是要找到合适的机构准备一下出国的事情。之前徐皓他爸给他扔的那张卡里面的钱,完全足够他把这一套手续办完了还能空出来几年的学费,可以说,如果徐皓想的话,他就算不通过他父母那边也能自己把相关的事宜给筹备完。   而徐皓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等一切的方向都定下来,徐皓再把打算跟家里一说,只要他有规划,混出息的事,家里不会不同意。   不过,把零花钱拿来学习用,徐皓自己都快被他自己给感动了。当然,这也主要是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太需要用钱的地方。   想到就做,徐皓回家当天就给几个知名的培训机构打电话咨询了一下,选出一个看上去比较靠谱的,约了时间,徐皓第二天直接过去。   徐皓约的是一对一小课,价格还是其次的,主要徐皓就是觉得私人培训,针对性可以高一点。他先做了一份题,大概摸了下底,徐皓的词汇量基础还可以,数学也是强项,可以说托福和sat对于他来说起点不算低,但是很需要专业指导。   接待徐皓的机构老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见面就告诉徐浩可以叫她叫Sarah,这是一位看上去相当“海归”的女人,衣着干练,而且说话也比较开放。她问了一下徐皓的学校,一听是r中,就觉得徐皓至少是常规意义上的优等生没跑了,然后问了一下徐皓的学校名次和想申请的专业方向,徐皓没犹豫,直接就说他要报商科。   Sarah用圆珠笔在圆形流畅的桌子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然后又跟徐皓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很显然,这位老师也比较推荐北美,而且她也说,如果够勤奋,并且家里经济上条件过得去的话,徐皓可选择的余地将会非常多。   离第一批向北美学校递申请的时间还有将近一年,徐皓对学校选择比较苛刻,所以他现在开始准备已经有点晚了。但是没关系,徐皓感觉压缩一下时间还是有谱的。   放寒假这段时间徐皓他爸妈难得没回山西,也没出国,只不过徐皓要去机构上课,每天早出晚归,他爸妈一天也就能见上徐皓两面,这样来回几天,徐皓他妈就不乐意了。   一天晚上,徐皓刚进门,鞋还没脱呢,他妈就披着件丝绸的睡衣堵在大门口,抱着胳膊问徐皓,“儿子,你这一天忙活啥呢?可别跟这帮城里的阔少爷们学坏了,再染上什么不三不四的坏毛病啊?”   徐皓把鞋一脱,踢着拖鞋走进去,跟他妈说,“想啥了,怎么还就不能把人往好里盼了?对了,正有事要跟你和我爸商量,我爸在家了?”徐皓走到楼梯口,对着楼梯往上喊,“爸?爸?”   徐皓他爸正坐在一楼阳台外面吹吹凉风消化食,被徐皓这么一嚷嚷,推开阳台的玻璃窗走进来,“别叫别叫,在那叫谁了,你爸在哪了?”   徐皓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顺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就啃,眼睛看着他爸慢慢悠悠走过来,徐皓咳了一下,“爸,你啤酒肚咋越来越大,你再这么下去你小心三高。”   徐皓他妈一听就来气,冷冷的笑了一下,说,“听听儿子说啥了,一天天就知道喝,等老了叫你再有钱都没那个福气消受了!”   徐皓他爸一听也不高兴了,“唉咋了咋了,这不都是应酬吗,咋一天天的不能盼人个好了?”   徐皓他妈啐了一口,指指啃苹果的徐皓又指指他爹,“爷俩一个德行,没个好!”   徐皓受牵连感觉到很冤枉,把苹果胡扔了,跟他妈说,“来,妈,你先坐,跟你俩商量个事儿呗?”   徐皓他爸手上抓起一份报纸,抖了抖,说“怎么了儿子,要钱花哇?”   徐皓一哽,说“别说,还真跟钱有关系……”说着,就见他妈的眼直接瞪起来了,徐皓赶紧接茬,“不过是好事,我有打算去留学。”   徐皓他妈瞪起来的眼睛又给收回去了,问,“留学?留什么学,去哪啊?”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徐皓摊手,“想去美国,去读本科,如果顺利的话还有可能连读个研。”   徐皓他妈看上去有点意外,点点头,又问,“这钱咱家肯定不是问题啊,儿子教育问题,多贵咱都出,那你想好去哪个学校啊?”   徐皓笑,“嗨,没有那么贵,我就是跟你们打个招呼,至于学校,我想考常春藤。”   徐皓他妈脖子往前伸了一下,问,“长什么藤?”   徐皓他爸报纸一收,特别嫌弃地看了徐皓他妈一眼,“你快少说两句吧,这么有名的学校,你还啥都不知道了,出去多掉份啊你这。”然后转过脸来问徐皓,“你这个常春藤大学,是在美国哪个州哪个市了?”   徐皓,“……爸,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爸解释常春藤是个联盟,而他只是想考其中的一所。为了保全他爸的面子,徐皓收住表情,尽量委婉地说,“咳嗯,这个,学校在费城,不过不是叫常春藤大学,这样,我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考不考的上都不知道,但是就有这么一个美好的目标。不过补习班我已经报上了,大概是明年9月份开始投申请,如果有戏的话,我就不用参加高考了。嗯,具体的事情我自己就能办,等我真收到offer了,我们再来聊这个也不迟,行了,散会吧。”   说完,徐皓还仿照领导的样子,特别潇洒地挥了挥手。   结果被他妈揪过来无情地捶了两下。 第17章   那天徐皓跟自己爸妈聊过未来的计划之后,又按部就班的上了几天语言班,某一天傍晚五点左右,徐皓刚下课,就接到张旭升的一个电话。   徐皓接起来,张旭升那边问,“皓子,干嘛呢?”   徐皓站在街头上举着手机,说,“张旭升我警告你立马给我换个称呼,别让我现在去你家堵你。”   张旭升那边开始笑,“皓哥,我错了皓哥,你别去我家,我压根就不在家,你晚上有事儿没有,一块出来玩啊。”   徐皓看了眼天色,冬至刚过没多久,这五点多天都快黑透了,就说,“玩啥啊?”   张旭升说,“嗨,哥们我这两天认识了一帮学艺术的朋友,他们这有个聚会,那妹子们一个个大长腿啊,小蛮腰啊,可带劲儿了!就四环这边儿,离你家也不远,打个车就来了,很快!”   张旭升估计也是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话到尾音的时候环境音就开始乱了,听上去是进了一个相当嘈杂的环境中,徐皓大概也能想象出来那是一个什么聚会,就说,“我不去,又没我个认识的人,我还想回家学习呢。”   张旭升特别夸张的喊了一声,“我——靠——!”然后说,“徐皓,跟谁俩呢你,还学习!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得来,说什么你也得来,不来你就是不给我面子,反正你得来,xx路xx号23栋,我不管我话撂这了,一个小时以后让我见着你!拜拜!”   然后不由分说的就把电话给扣了。   徐皓简直被张旭升这一套胡搅蛮缠的理论给整无语了,然后心一想,算了,自打重生以后还真没出去怎么玩过,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浪费这么个年轻的身体的。   那去就去呗。   徐皓站在马路边上,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说晚上同学有聚会,不用等他吃饭了。然后张望了一下,随手打了个车。   徐皓到的时候是六点多一点。   这个小区跟徐皓他们家的别墅区格局差不多,徐皓打车进去之后,跟传达室问了23栋楼的位置,然后车又开进去。   隔着老远呢,就看见一个独栋的三层小楼门半敞着,不知道是谁走动的时候没有带上门,打击乐和电吉他的响声混杂着从屋里传出来,各种红绿色的灯光从窗户里往外冒,徐皓瞅了两眼就知道,不用看楼号了,准是这没错。   徐皓想,还好是这边地理位置不在中心区,周围几栋房子看上去也不常有人住,要不然就指着这帮闲的蛋疼的年轻人在这闹腾上一宿,这得多扰民啊。   徐皓下车,给司机交了钱,然后站门口给张旭升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接起来,反倒是张旭升推门出来了,估计是屋里地暖很热,张旭升竟然大冬天的穿一个短袖就出来了,他一出来就搓着肩膀跟徐皓招呼,“快,赶紧进来,冻死我了。”   看张旭升那个迫不及待的样子,徐皓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被拉进传销组织的据点了似的,一走进去,聒噪的鼓点和摇滚乐一下子涌到耳边,徐皓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房子的墙已经算是很隔音效果不错的了。   三十多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凑在一个屋子里是什么概念?徐皓越往里面走,越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聋了。   瞥了路过的一个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过膝靴,短裤,漏脐装,外面罩着一个大皮夹克,一个分不清楚五官的烟熏妆,端着一杯果酒跟走T台似的走过去,路过徐皓的时候还飞了徐皓一个媚眼。   张旭升也看见了,拿胳膊肘捅徐皓,“哇,你看人妹子冲你笑了啊,怎么样,这质量都不错吧!心动了没有!”   徐皓很嫌弃的瞥了一眼张旭升,看看这傻小子一副没吃过猪肉的样儿吧,还穿着短袖在这瞎浪呢,就说,“你看我这谁都不认识,你把我拽来干嘛啊。”   张旭升大手在徐皓肩膀上“啪啪”直拍,“哎呀,我给你介绍介绍你不就认识了吗,来,这位,就是场子的主人啦,咱打个招呼。”   张旭升带着徐皓走到一个沙发前面,那上面倚着一个年轻人,正在跟旁边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的聊天,一看有人走过来了,这人也站了起来,跟张旭升笑,“哟,旭升,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哥们吧。”   张旭升手一挥,“没错,王俊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徐皓,我哥们兼同班同学,R中人称球场外线小霸王,那后卫绝对一流的,人也性格好的没话说,特别爽快,我们哥几个感情都特好,是吧皓子。”   徐皓被张旭升这一波闭眼吹啊,吹的他表情都快僵了,但当着外人的面徐皓也不可能拆张旭升的台,只得尬笑,“哈,哈,瞧你说的……”   徐皓话还没说完呢,对面这个王俊恩兄弟直接上来就给了徐皓一个热情的美式拥抱。   “幸会幸会,幸会幸会!”王俊恩一头说不上什么风格但是看上去十分前卫的长发,脸上的大眼镜片比张旭升的脸还圆,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走寻常路的普通富二代,一连说了四个幸会,跟拍亲兄弟似的使劲的拍了拍徐皓的后背,然后放开手,跟张旭升说,“我一看你这哥们啊,我就感觉特别有眼缘儿,你别说,”王俊恩手一指,凭空画了个圈,眼神特别迷离的思索了一下,跟徐皓说,“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啊,是伦敦时装周?”   ……   这波装逼徐皓简直想给他满分。   不过看王俊恩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也很好想象他跟张旭升是怎么勾搭上的,甭管王俊恩这种做派徐皓看不看的过眼,社会上这种人多了去了,能摆活,就爱搞聚会,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什么层次都有,不过这位王俊恩同学显然岁数不大,段位也不高,徐皓对付起来完全没问题,就笑着说,“嗨,哪能啊,伦敦时装周那都几年前的事儿了,真见着也不能记着,要说起来咱俩见过,唯一有可能交集的地方就是在Notting Hill南边那个Arts club里面,那个Jazz&bule简直绝了,就是我一个外行人听不大明白,不过里面黑灯瞎火的,难为你还能记着我啊。”   装逼谁不会啊,徐皓天南海北的瞎扯了一通,让王俊恩听的有点愣,不过徐皓语气很和善,表情也相当友好,一副只是顺着话题随口说说的嘴脸,王俊恩也就跟着笑,“那也有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不过我看你面熟,说明咱哥俩有缘分,来这就当自己家啊,千万别客气。”王俊恩抬起手来,跟指挥家似的甩了两下胳膊,冲着身后小姑娘笑,“可劲儿的躁!”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张旭升跟徐皓俩人就去二楼了,这一帮人学艺术的居多,音乐都不用放碟子,自己人就在屋角上组了个乐队在那连敲带打的,嗨的要命。二楼就是放的一些吃的了,什么都有一点,大多数零食,一看就是从超市架子上扫荡回来的。   张旭升捡了块巧克力拆开,跟徐皓说,“皓子,你还去过伦敦时尚周啊?还有那个什么,什么club的,那干嘛的啊,没听你提起来过啊。”   徐皓正好晚上没吃饭,捡着垫饱的拿,一听张旭升问,徐皓嘴里塞着吃的,瞥他,“还能是干什么的,不就夜店吗,不过是个艺术逼格比较高的夜店,你这朋友不是个搞艺术的吗?”   张旭升一听脸都放光了,“卧槽,皓哥,你出国还去夜店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牛逼啊!怎么样,洋妞美吗”   徐皓“呵”了一下,跟张旭升说,“毛还没长全呢,心事这些有用吗你?”这辈子确实没去过,可是这帮小崽子们折腾的东西都是他们上辈子玩剩下的,徐皓自打王俊恩跟他撂话的时候就在想,跟谁俩呢这是,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了。   之后跟张旭升在这混到十点多,聚会氛围正火热的时候,徐皓就升起来走的心思了。聊天?不想聊。蹦迪?不想蹦。酒也不想喝烟也不想接,在这个混乱又发泄着年轻过剩精力的房间里,徐皓感觉自己跟个老大爷似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而且这帮崽子们都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刚成年又未成年,就算闹也不会太过火,顶多就是喝多了两个人蜷在沙发上蹭个衣衫不整啥的,但是想到这来回搭讪的很有可能是未成年,徐皓就感觉到一阵面临犯罪似的煎熬。   等到十一点的时候,徐皓已经被旁边架子鼓哐哐哐吵得头疼了,心里特别后悔被张旭升忽悠来,这放纵个屁啊,特么的还不如在家背背单词。   然而张旭升却撒了欢了,他家里管的严,今天不知道骗了个什么由头出来放纵的,早玩的找不着北了,完全不顾徐皓请求撤退的申请,一会撩撩这个小姐姐,一会夸夸那个小妹妹,徐皓全程观看,但后来实在无法忍受张旭升拙劣的撩妹手段,索性跑沙发上听人唱歌去。   大概快12点的时候,张旭升红着脸跑过来,这家伙也喝了不少酒,好在是酒量不错,没倒,就是有点飘,他跟徐皓说,“走啊,这边玩游戏呢,一起啊。”   徐皓扒拉开张旭升的手,“我不去,我明儿还得上课呢,你不走我一会走了啊。”   张旭升醉醺醺的在徐皓面前摆手,“别、你别逗了,上什么课啊,你这别是学傻了吧。”然后悄咪咪的凑近了,好像跟徐皓分享什么秘密似的,“我告诉你,那边妹子都可正了,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跟我说,我替你拉线!”   徐皓觉得张旭升以后不去拉皮条真他妈可惜人才了,而且就张旭升这个样儿,还拉线,自己的都搞不定还给别人拉线?怎么不能耐死他了。   徐皓懒得再跟他多理论,就说,“不早了,你今儿在这过夜?我真走了啊。”   张旭升一看徐皓人都站起来了,连忙去拉他,“嗳,别啊,皓哥,别走啊,对了,那什么,闫泽前两天跟我要了你电话,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徐皓一听,惊异的又给坐回来了,问,“闫泽跟你要我电话?没打啊,他干嘛啊?”   张旭升继续摆手,“我不知道啊,他说好像你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了,估计劳技的时候不小心装错了吧。皓哥你别走啊,咋成天看你对小姐姐都不感兴趣呢,啊?难道,你?”   张旭升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捂着自己胸口,开始飙戏,“难道,你其实喜欢男的?难道皓哥你对我?啊,不行,我还是喜欢妹子,不行啊皓哥!”   徐皓毫不客气一脚就踹上去了,“我可去你妈的吧,让我看上你我还不如去绝育。”   张旭升捧心状,“欧,我好难过,皓子这么过分的吗,我好伤心!”   徐皓指着张旭升说,“你别在这给我演啊,你再演我抽你。”   结果被张旭升连带着周围人又纠缠了一阵,徐皓出门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穿上外套走出门,深冬的气息扑面而来,冻得人一个激灵。徐皓喝了点酒,身上还算暖和,也不困,就打算往外走着透透气,再打辆车回去。   徐皓走出小区,往马路上走,凌晨这个点路上已经没车了,整条马路看上去比平时宽阔许多,还分外冷清。   徐皓走进马路边的一个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瓶热乎乎的旺仔牛奶,然后提着牛奶出来,在街边招了一辆出租车。   徐皓打开车门,正要上车,突然听见马路尽头传来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相当快。   徐皓抬起头,就见四五辆跑车从眼前相继疾驰而过,油门轰的那个响啊,单看这几辆的流线型就知道性能非常好,打头那辆徐皓还眼熟,热烈的火红色,法拉利 HY-KERS系统车型,周围谁好像有这么一辆似的,不过徐皓没想起来。   等徐皓坐上出租车了,耳边的引擎声还在回荡似的,徐皓心里忍不住吐槽,怎么说在市区呢,这帮人还真把自己车当火箭开啊。   ———   松山的盘山路,引擎的轰鸣声犹如雷震,车灯在拐弯处如同闪电般一扫而过,几道疾驰的光在树影里忽明忽灭,鸟禽飞起来,整个山体都被吵醒了。   闫泽手搭在方向盘上,公路上走直线的时候,他的左手食指还会轻微的在方向盘上跟着音乐鼓点敲打几下。   车内的音乐狂躁不歇,重金属摇滚一向味道浓厚,节奏甚至压过了旋律,唱歌的人更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吼干净似的,沙哑,撕裂,宣泄,又热情的让人无从顾及其他。   闫泽的表情却自始至终提不起兴致,有点懒散的,与车内外躁动的因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车速跟着旋律轰上180,车灯破开眼前密不的黑夜,闫泽只用眼睛看着前方,胳膊肘搭在车窗框上,然后扯开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仍然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在。   松山山顶,一大片水泥空地,轰鸣声戛然而止,熄火,音乐跟着停了,然而空气里还震荡着余音。   林笃之开上山顶的时候,十分容易的就看见闫泽了。   车灯大开着,闫泽坐在车前盖上,一条腿弯曲着,一条腿随意的搭落下去。他的后背倚在车挡风玻璃上,火红色法拉利如同一只展翅的火烈鸟,而闫泽侧脸一点表情都没有,目光倨傲,左手拿着车钥匙,抛起来,落在掌心,再抛起来。   即使凌晨两点,b市仍然灯火通明,一条条马路如同集成电路里的晶体管,上空光污染令人产生晕眩感,可也正因为城市有光,有光的地方永远不会沉睡。   只会不再开口说话。   作为闫泽知根知底的发小兼为数极少的朋友,林笃之和闫泽的关系,算不上非常亲近,但在闫泽的交际圈里,也算是难得的一位。   家世相仿,这是关键,自打出生就住对门,林笃之和闫泽也算光着屁股长大的,对于眼前这位发小发育的不太健全得性格,林笃之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有发言权。   闫泽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校区小霸王,飞扬跋扈,带头拉帮结伙的欺负人,这些黑历史在现在圈子里的某些人身上还能看得着当年的阴影,打不过,惹不起,只能看见闫泽躲着走。   但十岁之前,闫泽性格恶劣归恶劣,却远没有现在这么阴沉。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场意外事故的话。   或许……   闫泽目光看着下方,像是在打量市景,又像是在走神。   深冬的风寒冷彻骨,吹过头发,那发丝扫在额头上都是凉的。   车钥匙再一次落在闫泽的手掌里,他放进口袋里,然后顺手拿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来,闫泽手指状似无意的划了几下,然后拇指停在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上。   闫泽目光加深,他微微抿了一下嘴。   林笃之走过来,跟闫泽说,“回吧,一会天该亮了。”   闫泽的拇指缓慢的移在那个号码上,再靠近一下触屏,号码就会拨打出去了。   可是他终究没有按。   闫泽收起手机,直起身,说了一个字,“行。”   然后向前一步,落地。 第18章   寒假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关于过年。   徐皓家回山西过年,碍于徐皓的课程安排,腊月二十七才往回走。   徐皓他们家在山西有几处房产,但以前住的家在城里,奶奶家则靠近城乡结合部,这中间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是很远。   徐皓奶奶年纪大了,交际圈比较小,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她就不爱去城里。如今家里发迹了,老人再住原来窑洞里也不合适,徐皓爸妈一合计,就在老家周边最近的乡镇给奶奶置办了两层小楼,然后旁边给徐皓他姑家也盖了一栋。   这样比邻而居,照顾老人也方便。   下飞机,司机正在门口等着,徐皓他爸妈要回家收拾东西去,又怕奶奶着急,就打算先把徐皓放到奶奶家,晚上他爸妈再过来一块吃个饭。   徐皓拿钥匙自己开门,发现奶奶早在厨房忙活开了。   徐皓进门第一顿吃的是他奶奶做的剃尖,他就好这口,西红柿和辣椒一促和,再调上点肉沫子,拌起来那叫一个香啊,徐皓捧着碗吃的满嘴油光,间隙呼了口气,跟他奶奶说,“奶,真不是我说啊,就您这手艺,您要是开个店,保准首都都有人打个飞机回来吃,别人不说吧,我就一个回来。”   徐皓他奶奶坐在徐皓旁边的椅子上,徐皓一边吃她就一边笑,奶奶门牙掉了一个,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块了,看徐皓吃剔尖儿的精神头比看春晚还起劲儿,听见徐皓这么一说,奶奶乐呵呵的拿一只被磨得特别糙的手去搓徐皓的耳朵,“咋,吃饭都堵不住你嘴了?”   徐皓小时候耳垂长的小,奶奶老怕耳垂小的孩子长大了没福气,动不动就拿手给徐皓搓耳朵垂,导致徐皓现在再被这么一搓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说,“奶,别搓了,我都多大了我。”   奶奶上年纪了耳朵背,嗓门还大,没太听清楚徐皓说的什么,就撇着一口淳朴得山西腔跟徐皓嚷,“啊,奶做的剃尖儿好吃?好吃多吃,锅还有很多,好吃就多吃。”   徐皓见她搓耳朵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索性也不说了,继续吃。   奶奶家总有一股味道,是徐皓小时候用过的胰子味。   小时候,临上学之前,徐皓能有过半的时间都是在奶奶家长大的,那会在农村,生活比较富裕,家里养着猪和鸡也都是自家杀着吃的,徐皓每天在外面跟别的小孩疯完了,洗手用的胰子就是这个气味,每次只要一闻到这味儿,紧接着就会开饭了。   所以徐皓直到现在,对这股味道还是一闻就饿,就跟条件反射似的。   徐皓扒完一碗,去厨房再盛新的,回来的时候他奶奶也进屋了,老人家自己住,家里家具也不是很多,徐皓路过,还能看见他奶奶坐在床边,膝盖上摆着一个方形布包,用缝衣服得线缠了好多道,而她正好带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的在拆线,里面鼓鼓囊囊得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徐皓坐回刚刚的椅子上,调了调酱料,然后左腿踩住桌子一个挺高的横栏杆,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继续吃面条,这姿势也就在自己家能摆,出去了让人看着未免太不雅观了。   正吃得香着呢,徐皓奶奶又回来了,坐回到徐皓旁边那个凳子,然后突然就拉过徐皓拿着筷子的右手,奶奶手上紧攥着一些东西,作势要给徐皓塞点什么。   徐皓满嘴塞着面疙瘩,被奶奶拉了一下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问,“奶?咋了,干啥这是。”   话还没问完呢,徐皓就感觉到手上多了一沓纸。   不,准确的说是钱,被人对折过,红灿灿的。   徐皓一愣,他迟缓嚼了的嚼了两下嘴里的饭,没把手收回来。   奶奶还在旁边把徐皓拿钱的手往他肚子那边压,原本很大的嗓门突然就收下来了,跟防贼似的在徐皓耳边嘀咕,“皓皓,好收着,别给你爸妈讲,这奶给你的零花钱,别告诉别人。”   徐皓钱拿在手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徐皓咽下嘴里这口饭,装作不经意似的往回推手,说,“奶,嗨,你这多见外啊,你别给我这,你不知道咱家现在啥情况吗,什么都缺就不缺钱,你给我这干嘛,你拿回去。”   徐皓往回推,但他奶奶劲儿很大,竟然还有点推不动。   徐皓奶奶一手使劲儿给徐皓硬塞,见徐皓不愿意收,脸上还不咋高兴似的板起来了,“呔,你爸挣得多,花的更多!那小时候要钱花不都找奶要?奶现在年纪大了,家里什么都有,我不花钱,买菜都你姑给送来,我不花钱。”   徐皓拗不过她,拿着手里的两千块钱,只得收口袋里了。   奶奶那只手黑的跟树皮一样,她看上去很欣慰,摸了一把自己的膝盖,然后又拍了拍许皓的腿,拍的很使劲儿,好像是想试试徐皓长的多结实似的。   脸上的褶子舒展开,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了,神情还跟小时候送徐皓去上幼儿园一样,嘴一笑,就咧出几颗磨碎的大黄牙来,奶奶跟徐皓说,“皓皓,奶奶年纪大了,奶奶还能看你几年了。”   说这话的时候,奶奶看上去并不难过,她语气寻常的跟在招呼徐皓吃饭似的。   可是徐皓摸着碗边的手条件反射地收了一下。   徐皓憋住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   其实上辈子奶奶身体还不错。   至少在徐皓回国之前,奶奶还都好好的待在山西的这个家里。   可是徐皓走她前面了。   徐皓这辈子最怕去想的是什么?   他固然怕死,怕的要命。   却更怕去想家人见到他尸体时的表情。   徐皓用指腹揉了一下眼睛,强把那点泪意忍回去,只心想,不能哭,太丢人了。   所幸他又活了。   徐皓从没有这么感激老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如今他竭力想把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最好。   因为他要有出息。   他要变强大,能独立,要变得有分量。   不能被压垮,更不能一事无成。   他要在家里再次面对上辈子那种突袭时,至少经济上,有余地。   更甚至,可以反击。   对手固然庞大,看上去无可撼动。   可这就是徐皓如今最大的努力方向,不是吗?   ———   过年那几天感觉时间过的特别快。   每天睡起来就吃,吃完了就出去串门,不过大部分都是别人来他们家串门。   偶尔徐皓还能响应他姑的号召,给他这个刚上初中的表弟辅导辅导功课。   不过大过年的谁想学习啊,他表弟一看就不是个学习型的,不仅一提学习就愁眉苦脸,看起书也经常来偷鸡摸狗的找茬,徐皓也懒得抓他。   结果两个人刚看了能有十分钟书,就跑出去放鞭炮了。   等徐皓再回b市的时候,他这个表弟还大清早爬起来送他,站门口问徐皓,“表哥,你还什么时候回来啊?”   徐皓跟他招手,“你好好学习啊,你学习好了哥就回来带你玩。”   他表弟一听表情都皱了,“你骗小孩啊?”   徐皓一听就笑,“我可不就骗小孩吗。”   结果把表弟气的转身就回屋。   徐皓回去第二天就继续跟语言班的课程。   徐皓他爸妈好像有外出的打算,当他爸给徐皓说的时候,日期已经快开学了。   徐皓那会下课刚到家,累得很,对于他爸说什么也没在意,这夫妻俩人成天出去转着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也不是说就多恩爱,都老夫老妻的了,徐皓主要就感觉他俩是各自没有什么合适出去玩的伴儿。   不过徐皓他爸告诉完了徐皓出门的日程之后,又跟徐皓说了一个别的事儿,说是三天之后有个宴席,规模挺大,受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层次很高,徐皓他爸是想带着他一道去,所以让徐皓提前空出时间,一定好好打扮打扮再走。   徐皓大约知道他爸是啥意思,估计是觉得他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要想在国内这个圈子里混,最起码的人和世面都要见一见。   不过徐皓心里也有谱,他们家从是外面搬进来的,大门走进去就贴上了煤老板的标签,那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别人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着呢。   说到底,徐皓他爸能拿到这么一份请函,邀请规模大是一方面,再主要的是徐皓他爸近几年一直在跟政府方面合作部分地皮的建设,大概就是项目合作波及着给了两个名额,蹭进去的。   毕竟就他家这个分量,就算进大门了,那也是资源链的最低端。饭谁都会吃,可没有根基,只会让人看不起。   不过徐皓无所谓。   他爸既然让他跟着去,那么他去就是了呗。 第19章   徐皓站在落地镜,一边摆弄袖口,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他现在十七岁,里面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外面搭上一件剪裁适宜硬质面料的外套,仿西装款,却又不是正统意义上的西服,所以也不会显得老成。头发不长,被徐皓他爸找造型师特意用发蜡抓了两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乍一看,少年期叛逆的劲稍稍收住了,但仍从眼睛里闪烁出些难以掌控的热烈光芒来。   是一个男人即将成年的感觉,但这个气质对于徐皓而言还是过于年轻了,徐皓总觉得自己还应该更成熟稳重一点。   怀着几分感慨的心思下楼,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徐皓他爸一身常规的纯手工商务西装,头发被蜡油抹得油光锃亮,站在车旁时不时的抬头张望,一看见徐皓下楼,给徐皓招了个赶紧上车的手势。   徐皓小跑两步上了后座。   一上去,就听他爸指使司机赶紧走,徐皓看了眼表,时间还很早,说,“爸,这才几点,你着什么急啊。”   徐皓他爸看上去颇为紧张,掏出手巾擦了一下手掌心的汗,跟徐皓说,“你娃懂什么,这种场合最怕迟到,咱们早去点在车上等着,那也比去晚了强。”   徐皓一听,心里觉得是这么个理,索性也不说了,就去看窗外。   现今这个社会,越往上走阶级分化越严重,家业做大,谁还没有个生活所迫的时候呢。   就比如说徐皓他们家这个情况,有人捧总就会有人踩,徐皓他爸在一部分人面前光鲜的起来,可是再往上爬,捉襟见肘的那种狼狈也是有的。   这是常情。   徐皓跟他爸到的时间有点偏早,车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然后俩人又在车上等了二十多分钟,徐皓他爸才指使司机开到正门去。   徐皓下车,跟着看了一下周围的光景。   眼前只立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的四合院,灰白的高墙与外界隔开,但总体来说占地规模并不大。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西服的门侍,此时陆续有宾客陆续往里走,徐皓跟他爸前面正好排在一个年轻的女子后面。   那女子一袭大红色抹胸裙,皮肤白皙的像牛奶一样,一个非常夸张的大墨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露出一张小嘴还微微噙着笑,徐皓扫了两眼就看着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现在那个火的跟什么似的那个演员吗?   徐皓一直不太关注娱乐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人家叫什么了。   跟着他爸递上请帖往院里走,经典质朴的四合院风格,居中的那个主房房门紧闭,而侧房则有一个大门敞着。徐皓走进去,见屋里器具摆设整齐,在墙壁上豁着一个开口,里面有一个不怎么符合屋内设计的电梯间。   这里应该就是入口。   跟同行的五个人乘电梯下到负二楼,门一打开,纸醉金迷的灯光一下子映入视线内,眼前金碧辉煌,竟照的跟白天一样暄亮。   这里的建筑风格依然是中式的。   电梯间走出来,大红色的灯笼就挂在走廊的两侧,走廊并不长,走出去就看见一整面墙的壁画,精致细腻,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手笔。   建筑建在地下,上等竹木把内部空间修饰的古香古色,结构敞亮,楼梯错落有致,反而是不起眼的边角都是用黑色大理石包裹起来的,这阵仗奢靡且相当有品位,一般人做不出来。   徐皓脑子里过了一下上辈子有印象的几家权贵,以前跟闫泽走的近的那几位同辈,徐皓都见过,但多数是体制内人家的小孩,不像是会大张旗鼓的攒这种局子。再想商界,徐皓不是很熟,徐皓他爸总念及徐皓在上学,很少让他接触复杂的人脉,加之徐皓上辈子在国外一待好几年,脑子里数的过来的商界大家十分有限。   徐皓跟着他爸穿过长廊,路尽处,豁然开朗,明明是地下室,徐皓他们走出去却正站在格局正二层的一个天台上。   从台面看下去,一个宽敞的大厅正在下面,头顶高悬着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吊灯,无数个泪珠状的玻璃碎片反射着灯光映在地面上,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射的分外高大。   徐皓心中暗暗对这个地下皇宫一样的手笔感到惊叹,顺着天台的楼梯再往下走时,目光却突然被另一侧的一幅画给吸引住。   那是一幅油画,正像展览一样被摆在大厅侧面,画面是一个码头,典型印象派风格,海水各色颜料斑驳,岸上有一个灯塔,有一对极小的男女在灯塔下拥抱叠影,背后是浓墨重彩的沉郁黄昏。   徐皓注视着这幅画,突然感到记忆深处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然后脚步骤然一顿。   这幅画他见过。   就在上辈子,就在某处,可印象不深。或许只是惊鸿一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徐皓感到后脖子发凉,一瞬间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走神之际,徐皓被人拽了一下,回过脸见他爸紧张地头都冒汗了,一边面带微笑,一边还一个劲儿的给徐皓往前使眼色。徐皓再跟着他爸的视线一看,才意识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一个宾客的队伍,再不往前走要挡路了。   站在楼梯口这一排队,是要给这里的主人做见面礼。   宾客走动的缝隙间,徐皓凝神看见不远处软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近八十岁的老人,虽瘦骨嶙峋,但精神矍铄,身上一件丝绸唐装,一看便知多年养尊处优。   那老人两手之间夹着一支雪茄,面前一个个人问好过去,他手中的雪茄却不怎么提起,间或微笑一下,多数是点头,举足之间总有些长居高位者的从容之感,气势浩瀚且压的稳。   徐皓这一眼看下去,心里刚刚那点感觉突然像是火苗着了引线,安静两秒,突然炸开!   竟然是邵老!   邵老常年在香港,徐皓刚刚竟然不记得想他。   可徐皓明明记得上辈子第一次见这个人是在大学,怎么会日程突然提前了这么多年?   徐皓一时间感觉思绪极乱,却又理不出一个良策。邵老既然在这里,难道意味着?   眼看着排队前面就只剩两家人了,徐皓神色犹豫的抬起头,却见宾客所站位置的侧对面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人。   楼梯在邵老背后的位置,那边房间并非宾客会走动的位置。   这个人是闫泽。   闫泽看上去跟平时并无他样,他从楼梯上往下走,一只手揣着兜,居高临下且又漫不经心地从楼上打量起下面的宾客。   然后当徐皓注意到闫泽的时候,视线一过去,就跟闫泽的目光对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闫泽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徐皓会出现在这里。他注视着徐皓的眼睛甚至还眯了一下。   徐皓跟他爸前面还有一位颇为油腻的中年大叔,每说一句客套话都得撩一把抹得油呼啦及的刘海,话还没说完呢,闫泽人已经走下来了。   闫泽完全无视了徐皓前面杵着的这位,向着徐皓的方向一指,神色散漫地开口,“阿公,我同学。”   徐皓前面这位大叔也是神,人看着身宽体胖的,顺着闫泽这么一指,竟然跟弹球一样直接跳开了,这潜力给徐皓都看惊了。   然后被闫泽这么一介绍,邵老难得带出了点惊讶的神色,邵老讲了一辈子粤语,闫泽也跟着他讲粤语。两人又随意地讲了几句话,随后便向着闫泽指的方向看了徐皓一眼。   两位主人往这看,周围的人也跟着这两个人的视线往这边看,徐皓一瞬间那叫一个众星捧月啊,连他爸都跟没见过他的似的盯着他猛瞧,徐皓只得硬着头皮跟闫泽和邵老的方向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微笑。   便听邵老手点着闫泽笑道,“我讲你平日最唔中意参加这种事,原嚟系有朋友嚟。”   于是又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问徐皓,“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徐皓被问话了,感觉跟被组织叫去问话一样,说,“邵爷爷你好,我叫徐皓。”然后又往旁边介绍,“这位是我父亲,徐安志。”   徐皓他爸连忙去问好。   邵老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跟阿泽既是同学又是好友,我们两家人便不要这样客气。”然后跟徐皓他爸说,“徐先生来这里,做事自便,招待不周多包涵。”徐皓他爸堪称受宠若惊,连忙应下,被侍者带到另一边去了。   然后又转脸跟徐皓说,“阿泽不常交朋友,他讲话有时苛刻了点,但心肠最软,你们一定……”话还没说完呢,被闫泽一嗓子“阿公!”给打断了,别说闫泽害臊,徐皓都快听不下去了,但徐皓当然不能再火上浇油啊,只得打圆场说,“没有没有,闫泽脾气还挺……挺好的,我俩经常打球,在学校都是互相……额互相照顾……”   这话说的有点违心,徐皓持续微笑的脸都快崩不住了,所幸邵老没有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结,后面人还多,于是随便讲了几句就打发徐皓和闫泽两人去玩了。   明显邵老还当他跟闫泽是小孩年纪呢。   跟着闫泽走的时候徐皓揉了一把笑僵的脸,一时半会扭转不过来,旁边闫泽说了句什么徐皓没留意,再去听的时候已经错过去了,就问,“你说啥?”   这会周围还没什么人,闫泽微皱着眉峰,“你能不笑了吗,你这么笑丑死了好吗?”   徐皓:……   然后转脸去看闫泽,徐皓说,“奇怪了,你老看我干嘛啊?”   闫泽原本视线还放在徐皓脸上,这么一说避嫌似的偏开视线,"谁看你了?”   徐皓继续堵他,“你没看?你没看你知道我笑的丑?”   闫泽噎了一下,难得没反驳。   徐皓又转过脸,正看见了刚进大厅时看见的那幅画。原来他们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边来了,显然徐皓上辈子见过的这幅画,虽然不记得在哪里看见的,但应该跟闫泽有关。   徐皓走到包围着油画的玻璃柜前,半身高的画幅,灯塔下面的两个小人变得清晰了起来,隔远了看原本以为是两个拥抱的人,走进了一看,才知原来两个人并没有抱在一起,看体态倒似是稍稍接触,像是奔跑过去即将拥抱,又像是拥抱完了即将脱开。   徐皓若有所思地说,“这画还挺好看啊。”   闫泽也走过来,看见这幅画却突然住脚,脸色有些奇怪地问徐皓,“你喜欢这幅画?”   徐皓笑,“嗨,我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单纯看着感觉喜欢,觉得好看,这又是哪个大家之作?”   闫泽沉默了几秒,道,“这是我外婆画的。”   闫泽的外婆?   邵家这个家族是相当复杂的,家业庞大,人也多,可惜邵老邵老夫人直系子嗣却不兴旺,膝下仅一儿一女,儿子二十四岁事故去世,便只剩了闫泽他母亲一人。   而闫泽头上虽然有个哥哥,但并非闫泽母亲所生,所以算来,邵老也仅仅闫泽这么一个嫡外孙,邵家闫家是典型的政商联姻,在哪个圈子都是拔尖的人物,也难怪闫泽是这种脾气。   但徐皓隐约记得,邵老的原配夫人在闫泽还小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好像是海难?上辈子闫泽没有跟他细讲过,只是每次提起来情绪就很不对,徐皓也就一直没有多问。   不过显然,围绕外婆的画,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   徐皓正准备找机会去换个话题,却听闫泽又问,“你觉得这画哪儿好看啊?”   徐皓这下更觉得自己不好随意点评了,想了一下,才说,“额,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整个色调让我看着有点……额……有点悲观?”   这字一落,徐皓的记忆突然涌现出来。   也怪不得徐皓记得这副画,原来这相似的话他们也曾经说过。   上辈子也忘记在哪儿了,徐皓也看见这幅画,当时觉得稀奇,就去问身边的闫泽,“这两个人是正打算抱啊还是已经抱完了啊?”   当时闫泽过来看了一眼,那会还没看出来情绪上有什么不对劲儿,只是反问他,“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徐皓又看了一阵,说,“是已经抱完了,要走呢吧,要不为什么会选在黄昏,多悲观的基调啊?”   然后徐皓记得闫泽好像笑了,闫泽说,“你这话说的倒是跟画者说的有点像。”   再后面闫泽没有细讲,徐皓不知道这幅画原来是闫泽外婆画的,自然也不知道他外婆到底说过什么跟他相似的话。   如今这话再一出口,徐皓想了一下,琢磨着对这事还是不要再深究下去为好,却不想闫泽听完他说话还是呵了一声。   闫泽说,“原来你会觉得悲观。”   徐皓去看闫泽,发现他眉目分明,目光落在画幅上。   “我外婆说,因为日落,所以这两个人会分开。"他顿了一下,望着画里残落的夕阳,又道,"你说的没错,可我却看不出来。” 第20章   显然,徐皓觉得自己有必要转话题了。   徐皓周围看了一圈,问闫泽,“你渴吗?”   闫泽思绪还放在那幅画上,被徐皓问了一句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皓对着另一张桌子的方向走去,“我去给你拿杯喝的。”   徐皓从酒桌上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两杯混合果汁拿回来,闫泽还在原地站着,徐皓把橙汁多一些的那杯给闫泽递过去。   闫泽视线从徐皓的脸滑到他手上的果汁,消沉的情绪没全收回来,索性对着徐皓嗤了一声,“这都什么啊?”   听那语气,好歹是没再继续丧下去。   徐皓喝了一大口新鲜果汁,说,“补充点维生素吧,未成年酒喝多了伤脑子,你不知道啊?”   闫泽抿着嘴,“你怎么老管这么宽啊”   徐皓仰头把果汁喝光了,说,“我哪儿管的着你啊,这叫来自同学的友情建议好吗?”   说到这,徐皓从刚刚就一直在想这件事,闫泽出现在这种场合上,被徐皓遇见,虽说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闫泽突然把徐皓给他外公介绍了一下,这份量就不一样了。   即使上辈子,也是上了大学之后,徐皓才开始了解并接触闫泽家里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辈子,徐皓总觉得他跟闫泽还没多熟,撑死普通同学的关系,怎么就突然发展到可以在这种场合随便聊天的交情了?   回忆了一下日记上有记下来的事情,医院那次算一次接触,可是那之后他跟闫泽也还跟陌生人一样没什么接触,时间线再往后推,日期最近的也就是学期末劳技那次,被分到一个宿舍,大家一块住了几天,再打了几次球,但是有熟到现在这份上吗?   而且,邵老这个人。   徐皓牙疼的咂巴了一下嘴。   这么早就在邵老面前刷了一波脸熟,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徐皓上辈子的那些过节,跟邵老和邵家背后的势力还有点关系。   邵家在港澳经营赌场起家,到现在经营起这样一个金融帝国,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邵老年轻黑白通吃的那会,手段会是怎样的狠辣刁钻。徐皓有时候都在怀疑,闫泽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是不是多数都遗传他姥爷。   邵老如今年纪大了,面子上总跟人客客气气的,只是情分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真的不值钱。   徐皓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一阵,没有头绪,抬头正看见闫泽站在不远处一个走廊的门口那看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就看着徐皓。   脸上还有点跟平时不太一样的神采。   看徐皓视线终于过来了,闫泽扬了一下手,说,“走啊。”   徐皓把空玻璃杯放下,就走过去了。   徐皓跟着闫泽走进这个走廊,周围人声渐少了,隔间里有几个软沙发,倒像是会宾谈话的地方。   闫泽先找了软椅,徐皓就跟着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从果盘里捡了一个苹果,就听闫泽说,“你还真爱吃水果。”   徐皓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咬了一口苹果,说,“对了,听说我劳技有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闫泽一听,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徐皓会突然这么问,这时徐皓啃着苹果把视线转过来,说,“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不记得。听说你还要我电话了,怎么没打给我?”   闫泽嘴唇动了一下,整个人在沙发上的坐姿显得有些僵硬,大概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事儿,所以也没说话。   徐皓瞧着奇怪,“喂……”   后面的话来没来得及问,闫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转了个身背对着徐皓,闫泽抬手松扯了一下领口,问,“谁告诉你的?”   语气颇为强硬。   徐皓被这一句反问问的有点蒙。   看闫泽这架势不是很愉快,徐皓下意识觉得也不好就这么把张旭升卖了,就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要嫌麻烦就放你那吧。”   话说完,徐皓见他闫泽中间隔了一个玻璃圆台,他看不见闫泽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就觉得觉得气势上好像有点输阵,索性徐皓也站起来,问闫泽,“咋了?”   闫泽转过身来,拧着眉头,问徐皓,“张旭升告诉你的?”   徐皓说,“张旭升啊,还能谁啊?”   闫泽冷笑,“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俩关系倒是好啊。”   徐皓感觉闫泽的关注点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说,“这事儿他有什么好忽悠我的,那你到底捡没捡着我东西啊?”   闫泽一听火气都涨起来了,转身过来跟徐皓吼,“你他妈信他信我啊?”   徐皓被他吼得人一愣,话到嘴边上都忘了该说什么了,就站在那跟闫泽两个人互瞪。   徐皓先是觉得就闫泽这个恶劣的态度,他应该生气才对,但是仔细一想这个话里的逻辑,又好像没什么可气的,以至于徐皓原地沉默了一会,突然伸手往闫泽额头上一摸,两个人挨得本来也就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徐皓问,“我靠,没事儿吧你。”   手掌下的温度不热,还有点出汗的迹象,徐皓一边摸一边说,“不烫啊,没发烧啊。”刚嘀咕了两句,闫泽突然跟触电了一样,他猛地往后一退,踉跄了几步,然后毫无防备的跌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再看闫泽,脸上哪里还有发火的样子,表情都僵住了。   徐皓十分诧异的把手递到闫泽跟前,顺势摊开,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 “我开个玩笑你不至于的吧,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徐皓的手伸在半空中,示意闫泽可以借个他的手的力站起来,就在这时,只听见遥远的走廊外侧一声“砰”的闷响,转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灯光被一同拉断。   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因为在地下室,半点自然光也透不进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徐皓第一秒陷入完全的黑暗时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转瞬间,听到外面此起彼伏不大不小的尖叫吵闹声,时徐皓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断电了。   邵老组织的聚会很难想象会出现这种乌龙,但若是人为事故,就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但不管策划者目的如何,这个隔间远离大厅,就他跟闫泽两个人,环境再怎么乱也影响不到他们这个地方,徐皓就是有点担心他爸别在混乱中被误伤。   这一系列思路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徐皓再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是因为他旁边玻璃圆桌倒了。   清脆的摔裂声,伴随着一阵被人扼住喉咙似的艰涩喘息。   徐皓心里一惊,立刻在心里掠过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忘了闫泽了!   徐皓赶紧跟瞎子一样的往前摸索,一边摸索还要一边装作不知情的问,“闫泽?是停电了吗,怎么了,你还好吧?”   徐皓想起上辈子。   有一次,晚上他跟闫泽俩人在图书馆的地下室复习,离闭馆的时候正赶上停电,闫泽当时整个人就不行了,徐皓一看情况不对劲,没等来电的时候徐皓就打电话叫上了120。   然后闫泽人就被带进icu去做抢救了,医生说是什么神经源性休克,身体没有受到伤害,一般就跟精神创伤有关,幸好来得早,要不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儿。   也就是那会开始,徐皓才知道闫泽还有这个毛病的。   这毛病说严重不严重,可是说不严重,突然赶上意外也还挺危险。   眼看着旁边的喘气声越来越艰难,徐皓当下也不敢再装傻了,他脚底下踩了一地玻璃碴子,找不到人,只得一边摸一边从口袋里掏手机,想照个亮。可刚要点开屏幕,徐皓空闲的那只手就摸着人了。   紧接着,一个大力把徐皓往那个方向蛮横的拉去,徐皓没防备,一个没站稳,人向着那边倒去。   手机在跌倒过程中也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徐皓身体压在了闫泽身上。   因为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动作,只是能感觉出来一部分的身体紧贴着另一个人的身体。   身体的热度互相传递了一下,感觉说实话有点微妙。   那一只手抓着徐皓手的力气出奇的大,闫泽显然状态不太好,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捏着徐皓那只手就跟在太空里捏着瓶氧气管似的,呼吸困难到全身发颤。   徐皓也不敢抽手,至少闫泽现阶段还没晕过去,那就还算好事,只是也不知道这破地方什么时候来电,徐皓隐约记得休克的急救措施好像是需要给病人保温的。   徐皓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让自己歪坐起来,哪知道他刚一动闫泽那边几乎是下死力握住了他的手,硬逼住自己那一声哽咽没有哼出口,只是咬着牙念了一个字,“别……”   徐皓听闫泽那意思真怕他下一秒给崩了,连忙说,“行行行,我不动,你还好吧?”   问完停了几秒,没听到回声,却发现刚刚十分艰难的喘气声现在都没了,闫泽身体有点抽搐。徐皓立刻觉得事情不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上去压住闫泽的肩膀,另一只手钳住闫泽的下巴抬起来,迫使他张开嘴,喊他,“靠,你别憋着啊,喘气儿!”   好容易掰开嘴了,一股子新鲜空气涌进去,闫泽就着徐皓的姿势大口喘了两下,低声嘶哑的说,“不,我不行……”   话颤抖着说完了,尾音还有点绷不住的鼻音冒出来。   徐皓当下只得又把手上力气缓下来,说,“行,你好好的稳住了,马上就来电了,我就在这陪你,你别紧张。”   徐皓就僵持在这么一个半跪着压在沙发上抬着闫泽下巴的动作上,一只手还被人攥着,察觉闫泽这一折腾身上的冷汗更多了,徐皓又问他,“你手机在身上吗?”   话说出口半天听不到回复,徐皓琢磨着闫泽现在未必能听得进去他说话,判断了一下闫泽现在还算能自己正常呼吸,徐皓就放开闫泽的下巴,开始从他身上摸索口袋。   这黑灯瞎火的,让徐皓对着一个大男人身体摸来摸去的,要不是形势所迫,说出去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徐皓半跪在闫泽正上方,身体尽可能没贴在一块,只是闫泽跟徐皓身高差不多,徐皓也只有一只手,摸索起来就有点费劲,手伸下去第一下摸的位置也难免找不对。   尚未成年的男人那层薄薄的又颇具弹性的肌肉手感很特殊,虽然徐皓自己也有,但这么摸起别人的来感觉还是有点怪。   徐皓摸索了大概有两分钟也没找到能充当光源的手机,正当徐皓准备放弃寻找的时候,眼前突然绽放出刺眼的光。   眨眨眼,看着墙,是来电了。   再低头,看向身下的闫泽。   闫泽明显衣衫不整,口袋都翻到身后面去了,也难怪徐皓一直没摸着。   闫泽后仰着头倚在沙发上,碎发下的一双漆黑的眼睛潮湿发颤,他拉着徐皓的一只手,思维并没有用多久就回来了,可是闫泽微喘着平复呼吸,仍然一言不发,就这么眼神带起一丝潮气,不清不楚的看着徐皓。   徐皓觉得有点尴尬,半天才蹦住几个字,“那什么,你好了?”   “操他妈的……”闫泽卸了力气,倚靠在背后的软沙发上,嗓音沙哑,跟大劫过后似的,气喘的很不匀,“我很讨厌没有光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好。” 第21章   对于闫泽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徐皓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僵持了两秒,徐皓觉得还是有必要先从这个僵硬的姿势中脱离出去,他跪在沙发上,上半身又要撑着不压到闫泽身上,累得跟在这做平板支撑似的。   徐皓说,“我去给你拿点水呗,你想喝什么?”   说着,他直起一点腰,就想抽开身体。   却没想刚抽了一点,又被闫泽一把拉回来。   闫泽十分焦躁地开口,“你他妈……”,闫泽一把把徐皓扯到旁边坐下,硬是压着徐皓不让走,憋了片刻,才说,“坐这等会不行吗,我现在不想喝水!”   说完,闫泽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然后很是烦躁地揉起头发。   好吧,敢情儿是怕过会再一下断电了,没人陪他呗?   你看,没事修什么地下室,还修得跟个皇宫似的,跑都没处跑,这下知道什么叫安全隐患了吧?   如此一想,徐皓又瞥了一眼闫泽。   闹这么大动作,就断个电?这对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影响,针对性这么强,别是冲着闫泽来的吧。   知道闫泽有这毛病的人,全世界加徐皓也超不出十五个人来,究竟会是谁在搞事?不过这也轮不到徐皓操心,邵老自然有手段查这种事。说到底,在这种家族长大的小孩,估计从小经历就很玄幻。这么一想,徐皓觉得闫泽也挺倒霉的。   这时,有位侍者突然跑过来,看见徐皓和闫泽两个人在这边,那人忙松了一口气,然后跟闫泽说,邵老那边正在找人呢。   闫泽从沙发上站起来,徐皓看他那一身蹭出来的褶子都想给他扯一扯,结果闫泽仿佛并没发现似的,他站在那瞥了徐皓一眼,视线又停顿在徐皓身侧的玻璃台上,一副有话要说不说的样子。   然后跟徐皓撂了一句,“等我会。”   闫泽就走了。   至于徐皓,徐皓能乖乖听话吗?   徐皓当然不能。   因为刚刚的突发情况,宴会提前散了。徐皓刚一出走廊就看见他爸在找他,别人都走了,徐皓他爸就准备带着徐皓也走。徐皓就在那想,刚刚闫泽说让他在这等会,一副还有事的样子。可是闫泽找他能有什么事,难道一起钻研寒假作业?   于是徐皓跟着他爸回家了。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再往床上一倒,身体那叫一个惬意啊,朦朦胧胧快睡着的时候,徐皓手机震了。   震一遍,徐皓眼没睁开,紧接着第二遍穷追不舍跟上来。   徐皓惺忪地睁开眼,接起电话,还没开口问谁呢,那边先开吼,“你他妈人呢?”   那火气隔着电话都快烧着徐皓耳朵了。   徐皓瞥了一眼屏幕,陌生来电,盘算一下也知道是谁,脑子有点清醒过来,说,“哦,闫泽啊,那什么,我回来了,当时有点乱,就没跟你打招呼,怎么了吗?”   估计是睡觉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的声线,让电话那头一听就沉默了,然后强压着火气问他,“你睡了?”   “嗯”徐皓疑问地发了一个音节,突然又清醒了一下,说,“哦,没有,还没……”   但这种反驳明显没什么用,闫泽问他,“徐皓,你知道我在这等了你多久?”   徐皓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表,都一点了,于是头疼地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哈,我以为你早……”   “我他妈等了你三个多小时,我操你——!”估计想起来上次徐皓发火的时候,闫泽最后那个人称代词没说出口,然而哗啦一声,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闫泽火气大得很,继续跟他吼,“走你也不知道说一声?徐皓,真有你的!操!”   “闫泽!”徐皓压着嗓门喊了他一声,听到那边摔东西的动静好歹是消停了一下,光剩一个气得够呛的喘息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徐皓感觉这大半夜的他实在不想激化矛盾了,只得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儿,“行行行,这事儿是我不对,下次我怎么也跟你打个招呼,行吧?”   徐皓自知有点理亏,认错态度良好,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闫泽再开口时反而声音都低下去了,以一种颇为不理解的沙哑声线问他,“你干嘛不等我啊,我说了没几句话就回来找你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不是疑问句。好在是徐皓耳朵好使,给听了个全乎,忙说,“唉,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大家都走了,我爸也喊我走,实在是情势所致啊!”说完了,徐皓又补上一句,“其实我当时就想跟你说的,结果我走出来才想起来忘记问你要手机号码了,我想说也没处说啊,我也很着急的。”   这句话看似漏洞百出,好在是闫泽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再挑刺,只是闷着声音问,“真的假的。”   徐皓当下一口咬定,十分诚恳,“当然了!”   闫泽那边还有点不情愿似的,“可是我们都说好了的。”   徐皓心里腹诽,我们哪里说好了,明明是你自己撂下一句就不管不顾的走了好么。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讲,徐皓说,“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其实我也是因为今天晚上太紧张了,现在都感觉嗓子疼。”说完,徐皓还佯装清嗓子一样咳嗽了几下。   闫泽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徐皓感觉自己蹩脚的演技都要被拆穿了,结果闫泽说,“那你多喝点热水啊。”   徐皓应声,“行,那睡吧。”   闫泽说,“这才几点。”   徐皓嘴角无力地抽搐了一下,凌晨一点难道很早么。   于是徐皓说,“别老熬夜,不长个。”   闫泽回他,“我够高的了,不需要。”   徐皓揉了把脸,又用正八经的语气说了一遍,“为了身体健康也不要熬夜,你现在年纪小感觉不出来,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不要老是透支身体。”   闫泽那边又嘟哝了一句,“知道了,你好烦啊,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徐皓想,呵呵。   闫泽那边接着说,“那我挂了,我去睡觉了。”   这么说完了,徐皓等他挂呢,结果过了几秒没听着挂断的声音。   徐皓感觉可能自己还需要补上点什么来收尾,就说,“好的,再有几天开学了,我们学校见啊。”顿了一下,又说,“别忘了作业做完。”   一声低低的,“知道了。”   闫泽率先挂断了电话。   徐皓困得不行,当下倒头进入了梦乡。 第22章   徐皓开学第一件事就是被张旭上拉去谈心。   当时徐皓背着书包,还没坐到椅子上,就被张旭升勾着脖子拉到一边,所谈之事无非,假期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见了什么漂亮妹子,愤怒指责找不到徐皓的人出来一起浪,然后还有一个划重点论题,张旭升打算学艺术,以后直接走艺考这条路上学。   徐皓听完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理解,说,“兄弟当然支持你的想法,但你爸那边你打算怎么搞定啊?”   一句话给张旭升从天堂堵到地狱十八层里面去了,徐皓见证了张旭升一秒之内从喜笑颜开到愁眉苦脸的巨大变化,惊叹道,“老张,果然有艺术天赋啊,这才几天不见你都学会变脸了?”   给张旭升气的捶桌大骂,“皓子,你变了啊,你学坏了啊,你以前明明很宠我的!”   王浩然在旁边正收着化学作业呢,一摞作业差点歪倒,跟张旭升说,“你可在这别鬼叫了,徐皓不吐我都要吐了好吗。”   徐皓立刻配合表演,“我吐了,我吐了,我现场呕吐。”   又调侃几句之后,徐皓回自己座位上,正好闫泽这会也进来了,高二下半学期座位没调整,闫泽还坐徐皓旁边,就见闫泽把书包往自己桌上一扔,问徐浩,“怎么了,这么高兴?”   徐皓摆手,“嗨,就那几个愣货,你怎么样,假期作业写完了吗?”   闫泽打开书包,掏出几摞书和三四本本子往徐皓桌上一丢,人就懒散的坐到椅子上去了。   徐皓纳闷,“你作业给我干嘛,你倒是交啊?”   闫泽瞥了徐皓一眼,“你不是总操心我作业吗,你交啊。”   徐皓顿时无语了,正巧王浩然绕一圈走到这边,徐皓把他和闫泽的作业交上去,王浩然一看递过来两本,一边翻看姓名一边调侃,“怎么还两份啊徐皓,哟,抄人闫泽作业啦?”   徐皓回他,“怎么就不能是他抄我作业呢。”   王浩然笑,“人闫泽不是那样的人啊。”   徐皓没好气,“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是那样人吗?”   王浩然哈哈两声,又问,“不跟你闲扯了,好久没练手了,晚上打球你来吗?”   跟着转脸也去问闫泽,“闫泽,晚上来吗?"   徐皓考虑了一下没回话,见闫泽视线也落在他身上了,闫泽抬了一下下巴,他也没第一时间回王浩然的话,反而是问徐皓,“你去吗?”   徐皓说,“我去吧?也没啥事。”   “行。”闫泽点点头,跟王浩然说了声,“我也去。”   王浩然原本也就象征性的问问闫泽,因为这种活动他向来缺勤,没想到今天却来了,听那意思好像还是因为徐皓来才来似的。王浩然奇怪的看了眼徐皓,结果徐皓压根就没意识到有什么,转身就干别的去了。   放学的时候张旭升没跟他们一起来,张旭升假期交了个小女朋友,俩人每天如胶似漆的,这开学第一天晚上就等不及要去约会了。   打球的时候王浩然还打趣徐皓,说,“你看升子这阵仗,你还不抓紧的,没遇见喜欢的?”   那会恰巧徐皓刚拿到球,闫泽就站在徐皓身边,活动了一番大家身上都出了些汗。闫泽撩起衣下摆擦汗的时候正听见王浩然这么说,闫泽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手顿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停在那个姿势上就不动了。   随后就听徐没所谓的说,“嗨,搞对象有什么好的啊,我还是个孩子好吗,我学业为重。”   闫泽鼻子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手一松,衣下摆就松手了。   闫泽像是意识到点什么东西,转头看向徐皓,直到徐皓转过身来,夕阳的熔浆在徐皓高挺的身影后面溅射开,把天空挥洒的到处都是,偏偏一点没有沾到徐皓的脸上。   王浩然的话,让闫泽毫无征兆的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有一个想法,从来没在闫泽的大脑里出现过,此刻却像是初春淋了雨的种子似的,起先埋伏在泥土里是不知情的,直到攒足了劲儿往外破土时,那嫩芽带着的一股子生命力的冲劲儿才后知后觉的令人震惊。   闫泽想,这个人,这个叫徐皓的人,原来他在某一个的时刻,也会同一个女人陷入一种名为爱情的关系中。   徐皓背着光,脸在深影里,却从闫泽的视线里勾勒出他隐约是脸上有笑的,他怎么笑,如何笑,站在那里漫不经心的扯起一个嘴角,直到整个笑容融进太阳金色的火花中。   有那么一瞬间,闫泽就觉得身体里像有个东西像是被捏碎了,绞榨出一些近似痛苦的思绪来。   为什么?   走神之际,一个球砸在闫泽身上。   徐皓小跑两步伸手一捞,接住被闫泽身体弹开的篮球,顺手拍了一把闫泽的前肩,“想什么呢?”   身体接触的地方像通了电一样,闫泽随着徐皓拍肩的动作后退半步,感觉整个左边身子都有点发麻了,怔忪半天,才说,“……没什么。”   因为两个人一时间站着没有传球,王浩然在不远处的另半场大声的问,“怎么了吗?”   徐皓把球扔过去,说,“没事儿。”   然后转过脸来又看了一眼闫泽的神色,脸上气血挺足的,就是人看上去有点不清醒,徐皓有些纳闷的看着闫泽,“你有事?”   闫泽感觉整个世界都跟着在晃。   心脏像是被人灌了一桶热油,溅着火花涨起来,再迅速的收缩回去,透不过气。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是。”   徐皓看了闫泽片刻,感觉他确实有点反常,索性转头跟后面的几个同学招呼了声,“那什么,有点事儿,先不打了啊。”   然后跟闫泽招呼了一声,“走。”   顺路捡起来两个人的书包和外套。   闫泽这么一声不吭的跟着徐皓往校门外走。   快走出去了,徐皓把闫泽的外套递给他,闫泽闷声穿好,然后徐皓说,“你把拉链拉上。”闫泽头也不抬,把拉链从底拉到最顶上,因为闫泽平时都敞着怀穿外套,徐皓这才知道原来这件衣服还是高领的。   但,闫泽这也听话的太反常了吧。   徐皓一时间书包都忘了给闫泽了,问他,“你怎么回事啊?”   闫泽连反应也比平时慢半拍,“什么?”   徐皓干瞪眼,“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你行不行啊?”   闫泽头又低下去,一个人杵在原地,不吭声。   徐皓等了一会,半天没等到答案,也不知道闫泽到底怎么个不舒服法儿,就说,“你要真不舒服就去医院,你要是觉得还行那我给你打个车你回去?”   闫泽对医院特别抵触,说,“我不去医院。”   徐皓说,“那就回家。”沿路边正好来了辆出租车,徐皓招手拦车,等车停稳了之后,这会天色还早,徐皓手搭在车门上,问他,“用我送你回去吗?”   回头,见闫泽瞳孔漆黑,就好像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乍一对视还有点猝不及防似的想要移开。   但闫泽视线抖了一下,没躲。   听他压低声音,开口还有点沙哑似的说,“好啊。”   闫泽率先一步上了车。   徐皓没想到闫泽这都能答应下来,愣了一下才跟着上车。   闫泽家离的不远,但算上堵车也得走二十分钟。一上车两个人都不说话,徐皓对着窗外看了一会,想起来他爸妈这会都不在家,晚饭干脆在外面吃了得了。   正巧这会坐在旁边的闫泽开了口,“你饿了吧。”   徐皓摸了把肚子,“饿死了。”   闫泽说,“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味道还不错,我请你吧。”   徐皓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说,“行啊。”   然后闫泽跟司机说了个地址,司机转弯,停在一家牌匾相当有格调的日料店门口前。   下车,徐皓跟着闫泽走进去,里面人不多,但从摆设来看显然有点昂贵。不过徐皓也没觉得闫泽请他吃这个有什么不妥的,就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这走起来有点怪。   但徐皓现在最关心的主要是这家店起菜快不快,因为他真的特别饿。   闫泽对这家店轻车熟路,穿着和服的侍者带着他们俩走到一间相当有日本特色的隔间,徐皓书包往旁边一丢,拖鞋坐上去了,闫泽还没进来,站旁边问他吃什么,徐皓说,“你看着来吧,给我来点肉就行。”   闫泽就跟旁边侍者又报了几个名,然后也拖鞋上来,跟徐皓说,“你爱吃牛肉么?这家和牛还不错。”   徐皓一听更饿了,说,“爱吃啊,最爱吃牛肉!哎,之前去神户吃了几次铁板烧,那牛肉可是太好吃了吧。”   闫泽在对面坐下,摸摸鼻子笑了一下,徐皓就撑着胳膊跟他说,“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挺奇怪的。”   闫泽笑收了一下,问他,“什么啊?”   徐皓耸肩,“说不上来,就觉得,明明有时候感觉你也没那么难相处,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看不透。”   闫泽眉头都皱起来了,“这就是你的看法?”   徐皓说,“不全是,当然了,你也是有很多优点的。”   这么一说,闫泽立马把眼神送过来,徐皓干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比如,额……你比如我请你吃关东煮,你竟然回请我日料,这叫什么?这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太高尚了。”   闫泽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低声说,“这算什么。”   但徐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夸闫泽为好,正好这时头盘上了,徐皓就开始专心吃起了饭。   闫泽对于饮食上是真的挑剔,所以他能说还不错的店,那味道真的是没跑了,徐皓用刀切开面前的牛排,牛肉鲜嫩饱满,配调上独家的棕色酱汁,好吃的徐皓味蕾都要化了。   吃完后徐皓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反观闫泽,好像也挺满意的,徐皓问他,"你怎么回去啊"   闫泽下巴往左边一抬,"很近,走回去了。”   徐皓说,“行。”然后手往反方向一指,“那我也回去了啊。”   说着,徐皓就打算侧过身子跟闫泽在此告别,脚还没迈出去,突然在视线里撞见一个人。   然后,徐皓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点,无比震惊的退了两步。   在徐皓的视野中,正迎面走近一个女孩。   可以说,这是一个在人群中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很漂亮的女孩,长发束起一个高马尾,年级也就跟他们相仿,穿着另一个学校的校服,正沿着街边往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走。   即使事隔多年,徐皓还是能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这个人。   是林潇。   竟然是林潇?   徐皓这一下表情变化的太明显了,令闫泽瞬间就察觉到徐皓不对劲,他顺着徐皓的视线就要往那边看。   此时林潇也走近了,大街上突然被一个同龄的男孩傻了一样的盯着看,她几乎跟闫泽同时发现了徐皓的视线,但林潇显然比较适应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只是有些奇怪的回望了徐皓一眼。   这一眼回望跟一道惊雷一样在徐皓脑子里炸开了,徐皓瞬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看着闫泽已经转过去半个身体,徐皓当下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了闫泽的肩膀给他扯了回来。   但为时已晚,闫泽已经侧头看见了那个女孩,林潇的视线也从徐皓的身上转到了闫泽身上,他们在那一瞬间对视上了。   徐皓的抓着闫泽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下,有点用力过度。   徐皓承认,他紧张了。   闫泽显然是察觉到徐皓的手劲有点不对,他的注意力也没放在那个女孩身上多久,只看了一眼视线就挪回到徐皓脸上,问徐皓,“你干什么?”   林潇走到他们身边,她的视线在闫泽和徐皓身上多停了两秒。徐皓刚刚反常的大动作引起了她的兴趣,但徐皓突然眼睛跟长了钉子一样定在闫泽身上,仿佛完全没看到旁边有别人似的,闫泽也看着徐皓,两个人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林潇身上,而像林潇这样的女孩向来矜持,不可能对两个素未谋面的男生做出什么奇怪的举措,所以林潇只是多看了两眼,就走了。   余光察觉到林潇终于走远了,徐皓缓慢地,失神地松了一口气。   明明上辈子见林潇是在大学,为什么连这个的进度都会提前了?   抬眼,见闫泽还在看他,有点审视的意味,徐皓后知后觉的松开他肩膀上的手,问,“你刚说什么?”   闫泽说,“你紧张什么?刚刚那个女的你熟人?”   徐皓一听又紧张了,“不认识啊!第一次见。”   闫泽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徐皓,嗤笑一声,“骗人都不会骗。”   徐皓一听有点着急了,“我真不认识啊,怎么了,难道你认识?”   闫泽盯着徐皓的眼睛,“怎么,你很怕我认识她?”   徐皓脑子一蒙,没再接话。   闫泽说得对,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闫泽跟林潇提前搭上关系,遥想上辈子那么一系列的争端,最开始的原因,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已。   因为上辈子,徐皓跟闫泽在大学突然犯了魔怔似的,竟然同时看上了一个女孩。   她叫林潇。   闫泽的视线顺着徐皓的侧后方看过去,显然,林潇走的不快,他还能看见林潇的身影。   闫泽往前走了一步。   擦身而过的时候,被徐皓拉住了手腕。   徐皓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林潇,他跟闫泽上辈子至于闹到那种程度吗?   这一切被激化的矛盾,是必然趋势,还只是偶然为之?   闫泽真的从来没把他当成是朋友吗?   徐皓深吸了一口气,说,“闫泽,你别去。” 第23章   那天晚上怎么结束的徐皓都混乱了。   只记得闫泽最后是想去追上还没走远的林潇,具体想干什么不知道,但被徐皓一把拉回去了。随后闫泽也没做多余的挣动,只是盯着远处那个人影看了好几秒,说了一句,“这女的到底谁啊?”然后又求证似的看回徐皓。   徐皓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闫泽,接着闫泽又说话了,听他那语气,有点上火又对自己接下来的话感觉到难为情似的,闫泽说,“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以前不这样?   不哪样啊。   再后来,徐皓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了,总之回答的都相当模棱两可,闫泽又不傻,他能看不出来徐皓在敷衍他吗?   到最后徐皓被闫泽逼得实在绕不开这个话题,加上他脑子又乱,心里烦得要死,索性直接跟闫泽摊牌,“你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行吗?”   估计是徐皓没太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这一嗓门下去声音有点大,不仅旁边路过的人瞟了一眼徐皓,连闫泽的脸色都变了。   闫泽抬起食指在徐皓下巴跟前点了几下,压着嗓音说,“行,徐皓,有你的。”   然后使劲儿撞开徐皓的肩膀就走了。   以至于那晚结束的就不大愉快。   回去之后徐皓想了好久该怎么办。   显然,虽然他是重生一轮,但这辈子的轨迹已经跟上辈子完全不同了。   他的经验,除了让他比上辈子更勤奋,更成熟之外,似乎再无用武之地。   至于林潇。   她也不是徐皓上辈子第一任女朋友。   跟这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步入高中以后,飙车,喝酒,泡妞,夜店,那些成年人能做的事,他跟闫泽一样没少做。   年轻嘛,图的就是新鲜感,加之闫泽那个朋友圈子本来玩的就十分开,徐皓成天跟那么一帮人鬼混来鬼混去的,那见的世面还真不是一般小孩能比的。   但出来玩,本就是个流水线一样的工程,高价消费,寻求刺激,发泄欲望,再开始下一个。那会即使大家年纪不大,但心里也都有数,出去浪没关系,要保证两样底线不碰,病和毒品,其余的,那还不是放开了造。   然而像徐皓这样的人,即使表面上看上去再怎么老道,心里总还是有点幼稚的想法,让他偶尔跟这个乌烟瘴气的环境显得有些不搭边。   也就是这种幼稚的想法,让他在感情上栽了一个非常大的跟头。   他的心里有一块小净土。   那块土地接触他心脏最热的血液,气候适宜,不受污染,尚且相信一切理想主义和真爱至上的原则,河流是一条冲动的脉搏,空气里都是他年轻时气势磅礴的梦想。   所以,想当然的,他有一天会突然因为一个女孩子栽进去。   这个女孩就是林潇。   两辈子过去了,徐皓还是忘不了当年第一次看见林潇是什么感觉。   那是个夏天晚上,徐皓打完球出来找吃的,一身汗臭味,突然看见邻校的大门走出来一个女生。她左手抱着两本书,格衫长裙,长发散到腰上,然后风吹过去的时候,她空闲的右手挽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白皙可爱的小耳朵。   那个瞬间,徐皓就看呆住了。   明明是夜晚,却突然光芒万丈,仿佛有种置身白天的感觉。   徐皓以前一直觉得电影里那种突然来电的感情是在胡说八道,是骗小孩的。   但那会他却无法对这种感情嗤之以鼻了,因为徐皓对林潇一见钟情了。   费尽心思从邻校的朋友口中打听来了这个女孩的消息,徐皓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追求之路,加上徐皓本身条件就不错,费了两个月的心思,还真就让他给追上了。   那段时间徐皓为情所困,闫泽再叫他去夜店他也拖拖拉拉的不想去,把林潇追到手之后更夸张,烟酒都戒了不说,连练球都心不在焉的,唯一的一点就是脾气空前的好,每天跟尊佛似的。   就这样没多久闫泽来找他,那会闫泽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带着一点深不可测的神情去盯着徐皓看,看了半晌,微微一笑,“本来他们说我还不信,徐皓,你最近是有点反常,不是吧,别说你还认真了?”   徐皓当时手头上有事在忙,头也不抬十分干脆地说,“这话说的,我还不能认认真真谈个恋爱了?嗨,别说你们了,我也没想过我能这么喜欢一个人,林潇真的是个好姑娘,得空带你见见啊。”   然后就见闫泽一点一点把脸上的笑收干净,他眼色突然变得有些暗沉。   他把还剩下大半截的烟按灭在旁边的石板上,手停顿了好几秒,说了一句,“行,我等着。”   然后人就走了。   要说徐皓有多喜欢林潇,上辈子那真的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给的都送给她。但这种只属于年轻人的冲动的喜欢又能单方面坚持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到后面的时候,徐皓再想她,那几乎就变成一个符号了。一个类似初恋的符号,里面充满了最激进最单纯的感情。那可是属于过去的。   感情吃不了回头草,否则会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会糟蹋了美好的回忆。   所以这辈子徐皓再见到林潇,充其量,只能算一个熟人。   一个人生转折路口的熟人。   心理上,徐皓早就过了那种跟愣头青一样奋不顾身去谈恋爱的年纪了,这并不是说因为他经历了一番变动,从此改头换面不相信爱情。他没有那么苦大仇深。   他之所以会像现在这么没所谓的,单纯就是因为过年纪了而已。   对于一个理智的成年人来说,爱情是生活调剂品,但从来不是必需品。   更何况,再喜欢谁也不能喜欢林潇啊,她上辈子还跟徐皓在一起的时候就劈腿了,还劈腿的他最好的兄弟!你要说徐皓因为这事儿恨闫泽吧?恨其实谈不上,如今是个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强取豪夺的爱,闫泽能挖地动林潇的墙角,那说明林潇自己本来也就是愿意的。但这事儿也是徐皓很多年以后才想明白的,当时他哪有空想那么多啊。   当年闫泽不仅莫名其妙地抢了他女朋友,还第一时间给徐皓去了个电话,在徐皓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把徐皓叫去了一个酒店,说有急事,报了个房间号就挂了,那架势整的徐皓还以为闫泽在酒店跟人打起来了呢。结果敲开顶层总统套房的门的时候,竟然是自家女朋友裹着个浴巾就来开门了,还满身暧昧红印和沐浴的清香,甚至连头发还是潮湿的,只要不傻都知道刚刚这间屋子发生了什么事,看的徐皓当场脑子就宕机了。   林潇当时特别惊慌失措的就往后退,然后徐皓再往后看,闫泽赤裸着上半身,薄薄的一层水珠顺着腹肌的轮廓往下淌,淌到裤子暧昧的边缘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水印。   他长手长脚地坐在正冲着门的那个软沙发上,整个人放肆又慵懒,就是眼神不太对劲儿,好像憋着一丝被冷水浸了的火药,味还没全蔓延出来似的。看见徐皓后,闫泽甚至还当做什么事没发生似的抬手跟徐皓打了个招呼,说,“来了啊。”   这下宕机的变成林潇了,看她那个表情,她大概还不知道原来徐皓跟闫泽是认识的。   徐皓二话不说,上前两步一拳砸在闫泽脸上。   那一拳下去直接给闫泽干蒙了两秒,然后闫泽转过被打偏的头来看徐皓,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思,过了半晌才说,“徐皓,你他妈因为一个女人,你打我?”   说完俩人就打起来了。   这算是他俩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徐皓当时特别上头,满身的气没处发,却没想到闫泽好像比他还生气,那眼神狠得跟什么似的。其结果就是俩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林潇在旁边都吓傻了,一边哭一边打了120,还报了警,最后两个人双双进医院,满身是血不说,徐皓鼻梁骨都被闫泽打骨折了。   至此俩人就闹掰了。   再后来徐皓就没怎么联系过闫泽,就记得中间有一次闫泽还主动来找过他,但是具体说的什么徐皓给忘了,反正那次闹得很不愉快,因为在这之后,闫泽就消失了一段时间。   紧接着没多久,徐皓他爸的公司被控股了。   操盘的是邵氏的人。   很难想象,若不是因为私人恩怨,邵氏那么大的一个家族企业根本不可能闲的没事跑过来折腾徐皓他们家的生意,这其中实力太悬殊了,人家随便掉两粒芝麻就够闹的徐皓他家人仰马翻的。后来徐皓因为这事儿想去找闫泽谈谈,毕竟徐皓他爸之前跟邵氏甚至没有过贸易往来,更不可能是什么公仇,那问题只有可能出在徐皓和闫泽身上,毕竟闫泽是徐皓他家跟邵氏唯一还算相关的一点联系。   可是徐皓没找到闫泽。   电话不通,家里也没人,闫泽那边朋友都知道闫泽跟徐皓闹掰了,没少给徐皓吃闭门羹,这些原本就是些看在闫泽面子上才交的表面朋友,人家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给你落井下石都算不错的了。   但,徐皓也知道,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蒸发的,除非这个人有意躲着他。   剩下的就只有邵氏隔三差五的打压,当徐皓他爸面临各项起诉,在破产的边缘的时候,家里的情况岌岌可危。   那段时间算是徐皓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失恋了也就罢了,还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说实话被绿徐皓也顶多就是气炸了,可闫泽把他给逼到这份上,那真就是把他们这几年的感情当球踢呢,那影响比失恋还过分,可把徐皓给难受坏了。   那会徐皓真不知道还能给家里做点什么。   就这个时候,邵氏财团底下一个管事的找到了徐皓。   那个人叫张雷东。   咖啡店里,张雷东是这么说的,“你看,最近少爷动作这么大,连我们老爷子都给惊动了。你们家的情况邵老也多少了解了一些,闫少年轻,会意气用事是难免的,但闹也闹过了,邵老的意思也是总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   说着,张雷东掏出一沓文件,给徐皓,说,“这,有个英国xx大学的offer,下个周开学,手续这边都给你办好了,少爷的意思呢,就是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以后这国内啊能别回来就尽可能别回来了。你说这圈子就这么大,回头再叫闫少撞见,发起火来,老爷子不一定会管,我们底下这些人也劝不住啊。你看你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哪怕是为了你家里的情况呢?”   就这,徐皓还能说什么?   下个周开学,东西都来不及好好收拾。   徐皓就这么两手空空,走投无路的出国了。   打那之后,徐皓三年没回国。   他在国外造,可劲儿了造,为发下身上这股不服气的劲儿,更为了潜意识里的不甘心。   他简直感觉自己那几年的感情是喂了狗了。   徐皓到死也再没见过闫泽一面。 第24章   张旭升他爸果然不同意张旭升学艺术。   按张旭升他爹的原话说:“现在年轻人想法多,你想走什么路子我不拦你,但是你也长大了,自己有能力,就别跟家里要钱。”   张旭升转述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很有一番要为艺术牺牲大无畏的模样。   旁边王浩然连连鼓掌,“牛逼啊升子,哦不,张导、张导。那个张导您作业什么时候交一下?您看我抱着几十份作业听您絮叨半天了这老师都快来了?”   张旭升脸色一变,立刻趴在徐皓桌子上哭天抢地地喊道:“皓子你看他,王浩然他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徐皓默默站起来,把自己坐着的椅子从张旭升身边拖远了,说:“你别把口水喷我桌子上,噫……”   结果拖了两步,后背不小心撞在旁边一个同学身上,徐皓赶紧回头道歉:“不好意思啊。”抬头一看,原来是闫泽,他站在原地,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等闫泽开口,徐皓立刻拖着椅子走回自己位子上,打发起张旭升来,“快快快上课了回你位上去,我靠你他妈给老子把书皮上的口水擦干净了再走!”   再然后,上课铃一响,闹闹腾腾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屋里就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徐皓转着笔,心不在焉的翻看着语文课本。   自打那天偶遇林潇之后,徐皓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他那个小牛皮本,把前后的信息捋了捋,琢磨到半夜,突然想清楚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重活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会像上辈子那样发展,他也不会在同一个女人身上重蹈覆辙。   上辈子的经历是意义重大的参考,也仅限参考。   徐皓又转了一下笔,盯着课本上不知道是哪位先驱留下来的文学样本,心想,林潇突然出现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意识,这倒不是一件坏事,人在舒适的环境中容易形成惰性,这是常态,就跟你困的时候需要从头泼盆凉水才能彻底清醒,林潇卡在这时候出现,也是一个道理。   计划清楚了之后,徐皓最近也在有意无意的隔开跟闫泽的直接接触。除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可避免的礼貌回复之外,他直接省略了在路上跟闫泽打招呼的环节。不做眼神对视,不做语言接触,即使是出现刚刚那种突发事件,徐皓也会顺手把注意力扔在旁边的某个事情上,然后一股脑扎进那个话题中,其过程自然地简直奥斯卡影帝级别,愣是没让周围同学看出任何问题来。   除了……除了闫泽本人吧。   原本这一切还挺顺利的。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闫泽不出所料臭着一张脸,冷了好几天,连一开始最突兀的转变过程都给徐皓省了,让徐皓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   那几天也有人问:“唉,你跟闫泽最近怎么啦?”   徐皓耸耸肩,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没怎么啊,闫泽不是一直那样吗?”   众人一想,也对。闫泽一直不怎么理人,要说他突然跟谁熟起来,那才是会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后来发展到两人路上见面也不会打招呼,徐皓对闫泽客气的跟最普通的同学也没什么两样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人问了。   除了当事人闫泽。   一开始闫泽还算沉得住气。后来可能发现徐皓态度有点变化,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找过徐皓几次,看那样子大概是想拉下脸面来做个和解,但是都被徐皓找机会给溜了。再后来,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徐皓的刻意疏远,闫泽整个人突然消停了。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他变得比往常更沉默,但几乎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有时候闫泽一个人站在操场上,像是机器坏了某个核心零件,一动不动的停在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徐皓则每天沉浸在自己出国考试的筹备中。   最让徐皓操心的还是托福和SAT,虽然根据sarah对徐皓目前成绩和学习进度的评估,她认为徐皓想拿下宾大的offer完全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过高二下半学期时间过得很快,徐皓还是挺紧张的。   托福还好说,因为托福考试时间频繁,如果第一次考得不理想,完全可以多考几次把分刷上去。SAT就稍微棘手一些,主要是因为徐皓不想再往后拖,所以最好是争取一次拿下。数学部分对徐皓没有任何风险,徐皓几乎把80%的精力献给了阅读和写作。   准备出国这事儿,徐皓没跟学校里的同学说,主要是觉得没必要。目前知情的只有王浩然和张旭升,王浩然是因为有一次无意之间发现徐皓的准备材料,问起来,俩人这才对未来各自的打算聊了会。而张旭升则完全是站在旁边捎带上知道的。   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徐皓有正当理由不去打球了。   人一旦忙碌起来,生活就像在时间轴上脱轨了似的。天渐渐暖和起来,学生们脱下暖和的羽绒外套,脱下秋衣秋裤,然后不知何时突然发现,已经有人穿上短袖了。徐皓一边感慨着年轻人真抗冻,一边换上了自己的短袖校服,结果在突然降温的第一天被冻的跟狗一样。   这种平淡的日子持续到暑假前的最后一天。   放假前一天,徐皓是全班最后一个走的。他的情况已经跟班主任报备过,下个学期徐皓不一定全日制都在学校跟课,所以他得整理一下要带回家的东西。   R中有不少申请留学的学生都有这个打算,班主任也同意的很干脆。   七月份盛夏,即使徐皓走得晚,天边还是有一丝余晖泛着橙光。   徐皓沿着声控灯照亮的楼道走下去,高三的学生已经高考结束,楼空了,整个学校陷入一片寂静。   徐皓穿过两楼之间的长廊,看着地上他自己的轮廓一会变长一会又变短,只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教学楼离学校正门还有一条栽满樱花树的小路,但花期已过,如今只剩下汁液饱满的绿叶在黑夜中伸展着。   走着走着,徐皓余光察觉到什么,他目光移过去,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倚在操场栏杆边上,在昏暗的灯影下面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脸一点也看不见。   从直觉上来讲,徐皓觉得这位同学好像在等什么人,只是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还没等徐皓辨认清楚是不是熟人,那个人影已经往前一撑,从栏杆上站直身体,然后往徐皓这个方向走过来。   当闫泽的脸从灯影下显现出来时,徐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闫泽先开了口,他眼神浸在夜色里,从嘴角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然后说,“这么巧。”   这话不是疑问的声调。语气完全听不出来是个巧合。   整个学校可能目前就剩他们两个人,闫泽依然有意堵他,那就意味着徐皓除非撕破脸,不然怎么也不能若无其事的就走了。   于是徐皓也说:“这么巧。有事吗?”   闫泽冷笑一声,仿佛这声冷笑能给自己撑场子似的,然后说:“我找你能有什么事?”   感觉对方态度不怎么好,徐皓皱了一下眉,说,“我怎么知道?”   闫泽被徐皓堵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一张嘴呼吸频率就不太对,他把嘴闭上平复了好几秒,又装作漫不经心似地开口道,“我惹着你了吗,你在生我的气?”   徐皓不知道闫泽从哪想了这么一出,只冷静地说,“没有。”   闫泽嘴角扯了一下,似乎又想笑,但是没笑出来,然后喉咙里有些气息从鼻子里被带出来,他说,“那你怎么回事?”   徐皓一愣,说,“什么怎么回事?”   闫泽抬手揉了一把眼睛,他似乎想轻松地带过去,结果声调里的鼻音更重了,但硬是没让声音暴露出任何软弱的情绪,“你跟谁都能搭上话,开那些没营养的玩笑,你他妈跟别人什么都能说,就当我是个死人是吗?”   徐皓还没意识到闫泽那个不太稳的尾音代表着什么情绪,他说,“我没当你是死人,你到底想干嘛,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   闫泽被气得直接抬起头来,他眼睛红了一圈,泪痕都还没抹干净,“徐皓,你他妈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徐皓原本听闫泽吼得气势十足的,只想说点什么赶紧回家吃饭,结果看清闫泽的脸时,徐皓要出口的话都被噎住了,“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闫泽凶狠瞪着徐皓,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滚下来,闫泽慌忙用胳膊挡住脸,自言自语地骂道,“徐皓你真他妈是个混蛋!你他妈……唔……操……我真是个傻逼……”   徐皓一时也无暇分辨闫泽到底是在骂谁。   但是看别人哭难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徐皓想了想,只得放缓语气,说道,“这样……有事我们可以坐下来说,或者你有我电话吗?我们也可以在电话里慢慢讲清楚。”   说着,见闫泽仍然没喘匀气,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徐皓试探性地伸出手,觉得拍头不太合适,只得轻轻拍了拍闫泽的肩膀,“行么?”   却没想,闫泽顺势扯住徐皓的胳膊,然后上前一步直接抱住徐皓。   这并非是一个和解的拥抱,闫泽喘着粗气脸抵在徐皓左侧脖子上,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或者感情似的肢体接触。徐皓两辈子从来没被人抱这么紧过,后背衣服都快被闫泽扯烂了,领子上都是蹭的眼泪。印象中闫泽明明十分抗拒身体接触的,也不知道这辈子的闫泽是怎么了。   徐皓站着等闫泽,察觉到他情绪好歹是稳定点了,正打算再说点什么,闫泽却突然抬起头。   徐皓没反应过来,俩人鼻息一撞,差点亲一块去。   徐皓这还没来得及躲呢,反倒是闫泽踉跄着退了两步,他怔怔的看着徐皓,身上那股劲儿还没全消下去,炙热的呼吸在唇齿间颤抖着。   在徐皓有点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闫泽突然转身落荒而逃。 第25章   用哥几个的话说,徐皓这个暑假忙的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确实是这样,暑假期间,徐皓连刷两次托福,成绩大致在预期范围内,然后紧接着报了月底的SAT。   考点在香港的一个中学,徐皓提前两个周过去,预定好周围酒店的一个套房,然后就开始了归隐般的备考生活。   期间徐皓他妈还提出陪考的意向,但被徐皓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反倒是他爸,见徐皓这么上进,生活上对他越管越松。徐皓他爸甚至还来帮着徐皓劝他妈:“你看呀,儿子长大了,懂的比我们多了,你不要老把他当娃娃。”   徐皓他妈先是白了一眼徐皓他爸,然后想想,可能觉得是这么个理儿,索性由着徐皓去。   至于闫泽放假前整的那一出,事后闫泽迟迟没动静,而徐皓每天忙着跟考试赛跑,早就忘脑子后头去了。   临开学还有五天,SAT的考试结束了。   出考场时,徐皓感觉精神饱满,整场考试手感不错,以至于考完了还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考虑到距离出成绩还有大概20天左右,徐皓想着左右没别的事,不如回去上学吧。   于是当下定了机票。   --   高三,挺有意思的。   该出国的出国,该高考的高考。   R中这种学校,本来就起点高,哪怕是学习不咋地的,到头来混的也不会太惨。   大家有的是路子给未来谋出路。   徐皓一进班门,正好跟王浩然撞了个对眼,王浩然跟徐皓示意似的抬了一下下巴,说,“怎么样?”   徐皓知道王浩然问的什么,考试之前徐皓还跟王浩然聊过这几个考试的事,谁让人王浩然是学霸呢。   徐皓说,“还可以,感觉还行。”   王浩然拍了徐皓一下,笑道,“你能这么说,那肯定没问题。可以啊徐皓。”   徐皓故作谦虚摆摆手,把书包扔自己桌子上,刚想说点啥,张旭升从背后突然蹿出来,“什么没问题,你俩聊啥呢,这么神秘?”   徐皓往座位上一仰,然后看张旭升。这一个假期过去,张旭升人看着精神不少,头发留长了一点,原先的黑框眼镜替换成一个金属的细边眼镜,竟然看上去还文绉绉的。徐皓就说,“哟,张导换行头啦?”   张旭升抓了抓头发,破天荒露出一副不大好意思似的表情,“咋样,不难看哈?”   反倒是徐皓一时不知道该答啥,转头问王浩然,“卧槽,张旭升吃错啥药了?”   王浩然一脸不堪直视,说,“别问我,我也刚来。”   张旭升顿时没好气的一人抡了一拳,“滚你俩的!“   徐皓捂着被抡的胸口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结果椅子腿没倚住,人差点翻过去。   手忙脚乱稳住后,余光瞥到桌洞里有一个蓝色的东西,徐皓顺手摸出来,正反一看,竟然是个浅蓝色的信封。   正面右下角十分秀气的写着仨字:致徐皓。   徐皓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张旭升突然爆了一句粗口:“卧槽!”刚攒起来的一点文青气质全线破功,张旭升一把抽过徐皓手里的信封。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张旭升一瞬间比自己中了彩票还激动,他手里扬着信封跟传奥运火炬似的迅速围着教室跑了半圈,一边跑一边狂喊:“徐皓,徐皓,收情书了,什么年代了,情书啊!”   张旭升这一嗓门下去半个教学楼都能听见,班上几个玩的好的哥们顿时拍着桌子开始起哄,连一向稳重的王浩然都嚷嚷起来。   徐皓顿时感觉头大无比,眼看着张旭升把信封撕开就要开始朗诵了,徐皓两步跑上讲台去抓张旭升,结果张旭升这会蹿得跟猴子似的,一边跑,还一边念。   徐皓被这帮起哄的臭小子气得想笑,这要是当众念完了这封情书,徐皓当然是无所谓,那写情书的小姑娘在学校还混不混了。   徐皓和张旭围着教室鸡飞狗跳地跑了整整两圈,正当徐皓一把逮住张旭升,打算捂住他那张滔滔不绝的嘴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   整个班跟炮仗上泼了一盆水似的,瞬间消音。   班主任走到张旭升和徐皓的面前,张旭升这下乖了,笨手笨脚地就要把信往自己裤兜里塞。还没等塞进去,班主任一只手已经伸到跟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跟张旭升和徐皓说,“什么东西,交出来。”   张旭升还不死心地往裤兜里塞,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啊老师。”   班主任严厉地瞪了张旭升一眼,“没什么?没什么你俩都快把房顶掀了?整个楼里就能听见咱班的嚷嚷声,校长都找到我脸上了!交出来!”   张旭升不敢继续往口袋里塞了,唯唯诺诺地看了一眼徐皓,又说,“不行啊老师……这是徐皓的……他还没看呢……”   徐皓头疼地捂了一把前额,从张旭升手里抽出那个皱皱巴巴的信纸递给班主任,然后摆出一个认错的脸,道,“老师,今儿是我俩不对,下次不这样了。”   班主任接过手,大略浏览了一下信纸上的内容,心里有数了,又分别瞪了徐皓和张旭升一眼,然后跟徐皓说,“你的?”   徐皓点点头。   班主任还给徐皓,说,“收好了,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瞎起哄。”   张旭升大松了一口气,徐皓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班主任挥挥手,“行了,回去上课吧。”   徐皓跟张旭升俩人眼观鼻鼻观心走回自己座位上,徐皓落座后,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座位空着。   闫泽没来上学。   徐皓翻开书,也没往这多想。   --   两个周后,徐皓的SAT成绩下来了。   官网上查完成绩后,徐皓大脑一片空白。   他先给Sarah打了个电话,报了成绩后,Sarah直接飙了一句,“holy shit!”   俩人沉默一会,徐皓先开了口,“我现在该干啥?”   Sarah说,“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资料!宾大要是不录你,我们投哈佛!”   徐皓“哈、哈、哈”干笑了三声。   其实资料早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接下来需要徐皓做的事情,还真没什么了。   常春藤啊。   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   徐皓靠在椅子上,想,上辈子还真没去过费城。   不知道宾大周边的伙食怎么样哎。   --   自从出成绩后,徐皓就没怎么往学校去。   私底下请张旭升、王浩然还有五六个男生吃了一顿散伙饭,一家生意火爆的老火锅,涮肉的时候张旭升还打趣徐皓,“上次我那情书还没看完呢,后面写的啥呀?谁给你的啊?”   徐皓耸肩,“我不知道啊,写到最后也没署名,我还纳闷呢。”   张旭升大失所望,“真的假的啊,这么没劲。”   刘磊嘲弄张旭升,“又不是给你写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张旭升白了刘磊一眼,“你个单身狗懂个屁。”   那天晚上包间里面,几个男生你灌我我灌你,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到最后,除了王浩然还能清醒点,剩下几个全趴下了。   王浩然把几个分别送上出租车后,还剩下一个徐皓。   徐皓今天是真喝高了,眼前看啥都重影,顺着椅子往上爬都站不直。王浩然蹲地上问了徐皓半天家住哪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从徐皓身上摸索出手机,正打算给徐皓爸妈打个电话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   没有备注,是陌生号码。   王浩然犹豫再三,还是接起来了。   “喂?”   “额,闫泽?”   “我们今晚上一块吃饭,徐皓喝高了,我现在正想办法把他送回去。”   “不知道他住哪。额,你知道?”   “哦……我们在xx路xx号xxx火锅,你怎么过来?……喂?喂??”   王浩然报了地址之后突然被对面挂断电话,他看了眼抱着椅子还在试图往上爬的徐皓,又看了看手机,眯着眼思索起来。   大概十几分钟的功夫,闫泽直接推门进来。   闫泽进来以后,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没动。   他看了一会坐在地上半醉半醒的徐皓,又看了一眼王浩然。   王浩然虽然觉得闫泽平时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今晚的生冷气氛更甚。   闫泽把车钥匙往杯盘狼藉的桌子上一丢,然后坐在椅子上。   闫泽说,“你走吧,我管他。”   王浩然有点不放心。   王浩然想,闫泽和徐皓要是真感情好到那份上,那徐皓的散伙饭,为什么不请闫泽来?   王浩然又开了口,“不需要帮忙么?徐皓还挺沉的,我半天都拖不动……”   闫泽把手搭在另一个椅子上,闻声抬眼,夹杂着火药的硝烟气蔓延开来,“让你走你就走。”   对峙半晌,王浩然还是走了。   当整个屋子里就剩下闫泽和徐皓两个人时,闫泽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缓慢地攥紧,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闫泽蹲下身,指腹碰到徐皓皮肤的第一秒,抖了一下。   手臂光滑,微微蒸着汗气。   徐皓。   闫泽拉过徐皓一只手搭在肩上,然后顶着一口气从半跪的姿势把徐皓背起来。   满身酒气,从侧后方喷在脖子上,闫泽的心一下子被捏得又紧又烫,他似有些痛苦地皱了下眉。   仿佛太阳陨落了,恒星炸裂成无数块,可这场灾难距离如此之近,竟让闫泽平白生出一种仓皇的绝望感。   走出饭店,那辆火红的法拉利毫不客气的骑在马路边上,匆促到连摆正车位的时间也没留。 第26章   徐皓第二天睁开眼,发现他正趴在自己家的床上,还是有点头疼。   昨天晚上被那群兔崽子灌到断片,后来发生了什么全忘了。   隐约记得昨晚是让人扛回来的。   徐皓揉了把脸,想,谁来着?   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梯,难得徐爸徐妈都在。徐妈端了一杯牛奶正准备喝,徐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徐皓下楼,两个人同时抬头。   不知道为什么,徐皓总觉得他爸妈看他的表情有点怪。   疑惑,探究,欣慰,纳闷,这类表情全写在老两口脸上。徐皓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后,跟他爸妈说,“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徐皓他爸咳嗽一声,又抖开报纸,装作随意地说,“昨晚玩得可好啊?”   徐皓挠挠头,“挺好啊。”   徐皓他爸说,“你们怎么喝的酒,还要劳烦闫家的小少爷亲自把你送回来。”   徐皓一下没反应过来,“谁?闫泽??”   徐皓他爸把报纸一收,没好气地说道,“可不是嘛,你回来就扒着厕所好一个吐,也不知道给没给人吐车上。”   徐皓无语地想,别是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吧,那辆车就跟闫泽的亲儿子一样,别人刮一下他能气死……   又想,不对啊,昨天压根没叫闫泽来,这是发展的哪一出啊。   徐皓他妈放下牛奶杯,走到楼梯口跟徐皓招手,“别傻站着了,儿子,下来吃饭。”等徐皓走下来,徐皓他妈两只手立刻捏上徐皓的脸,满脸欣慰,“让我看看,我儿子这么高了,真是长大了。”   徐皓满以为今天下来会被老两口骂一顿,毕竟昨晚喝的家门都找不着。谁知道老两口不但毫无责怪之意,言语之间竟然还有些亲切关怀意味。   徐皓被他妈这种态度整的有点毛毛的,挣脱开他妈在他脸上揉搓的手,说,“大清早弄啥了?”   徐皓他爸把报纸一收,说,“刚刚你那个萨拉老师打电话过来,让你看看邮箱。”   徐皓一听,掉头往屋里跑。   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当那个徐皓不知道看了几百遍的校徽图案一下子跳到荧幕面前时,徐皓握着鼠标的手还是抖了几下。   往下拉,一封信就那么长。末尾一个龙飞凤舞的英文署名。   徐皓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怎么说快三十岁的人了。   结果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太冲动,撞倒了手边的一个笔筒,徐皓也不回头去管它,一路小跑到楼下,抱起他妈原地就是一个转圈,惊得他妈跟花腔女高音似的一阵尖叫。   徐皓笑得开心极了,他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真就是十七八岁,一脑热就什么都忘了。   两辈子加起来,没这么高兴过,自己扎扎实实打的基础,扎扎实实获取回报,再反观上辈子那些糟心事儿,做梦一样,如今看来真是鸡毛蒜皮,不堪一提。   徐皓把他妈往地上一放,不管他妈在后面没好气的笑骂声,又蹭蹭跑回屋里,背上书包,笑着说,“我把学校的东西拿回来,以后就不过去了。上大学喽!”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   徐皓到学校,正巧赶上上午第4节 课,体育课。   走过操场偶遇班里的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又被男生拉着去球场,折腾了半天,终于得以脱身。   回班里,大家都还在操场上,所以班里一个人都没有。   徐皓做到自己熟悉的座位上,掏自己桌洞。   徐皓比较偏科,不爱学文科,所以多数是验算用的本子,还有几本数学物理课整理的笔记本,再往后掏,还掏出来两只打球用的护腕。   这两只护腕买的时候挺贵,白底黑红纹路,中间镶着一个很小的金标。徐皓以前打球老爱带,后来找不到了,徐皓还以为弄丢了,原来在这里。   徐皓随手把护腕往口袋里一揣,算算快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徐皓背起书包,抱着一大摞本子书什么的往外走。   快走出门去的时候,一个男生突然推门进来。   徐皓的同班同学,平时不太熟,叫江书云。   这位江书云同学一进门,看见徐皓,立刻紧紧张张地在门口站定,顺手把门关上。   徐皓愣了一下,堵他的?   江书云个子比徐皓矮半个头,长的眉清目秀,气质文文弱弱,虽然学习成绩在级部算是很好的,但跟徐皓这几个平时玩也玩不到一起去,顶多算是解题之交。   徐皓问他,“咋的呢,江同学。”   江书云的手拧在衣服下摆上,绞的手指发白,吞吞吐吐道,“徐皓,那封信你看了吗……”   徐皓一听,心想,不了个是吧。   左思右想,只有那么一封未署名的信,洋洋洒洒三千年多字,全文皆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之云云,让徐皓这个语文常年不过百的文科学渣看的头大无比,到最后也没整明白写信人到底想说什么。   至于那些让人能一眼看懂的表白常用句,文中更是一句没有。徐皓甚至怀疑这封信是不是有人来故意整他的。   如今,这位江书云同学在徐皓跟前一站,不像开玩笑。且看他窘迫的神色,红晕的脸,徐皓感觉自己可能把这事儿想得有点简单。   男生的情书,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怪不得写得这么含蓄。   徐皓挠着头考虑了半晌,说,“看了。”   江书云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来徐皓站在那里,回答的有些为难。然而江书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压下自己心里难过的情绪,咬着牙低下头,深深地鞠躬下去,说,“徐皓,对不起,我喜欢你!”   江书云脸对着地,全身都在发抖,他感到眼睛里有炙热的泪水在往外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溶成小水印。他知道,徐皓要出国了,今日一别,可能没有再见的机会。   这份感情,哪怕无望,可今天不说,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江书云悲伤地、无助地向神明祈祷,不要让徐皓觉得恶心。   求你了,别觉得我恶心。   大概沉默了有个几秒钟,徐皓颇为无奈地开了口,“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徐皓站在讲桌侧面,日光攀过窗台,临摹出徐皓侧脸少年样的轮廓,徐皓说,“江同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马上要出国了,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并不是对你的性取向有偏见,我尊重你的选择,就像我尊重我自己的选择一样。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上男生,你的这份感情我会记住的,谢谢你在这么美好的年纪喜欢我。”   江书云手忙脚乱地捂住脸,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徐皓觉得自己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再说下去容易添乱,就打算走。   擦肩之际,江书云哽咽着开口,“徐、徐皓、我可以留一件你的东西、作、作纪念吗?”   徐皓一听,觉得这也不是很强人所难的要求。但看了看自己怀里,除了一堆破书啥也没有,就说,“我只有这些了。”   江书云从最上面拿了一本徐皓的数学笔记本。   徐皓写字比较独一路,字体开头比较用力,又收得潇洒自如,十分有他本人的风格。   江书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勉强收住眼泪,跟徐皓说了一声,“谢谢你。”   徐皓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走出教室门。   一出门,却见右侧墙根下面坐着一个人。   闫泽一条长腿伸直了,一条腿半蜷着,胳膊搭在膝盖上,正在抽烟,一句话不说,淡蓝色的烟丝一圈一圈的往空气里缠绕。   大概抽得还不利索,闫泽拿着细长烟卷的手一直在抖,一大口吸进去,呛得直咳嗽。   也不知道刚刚那番对话,他在门口听见多少。   但徐皓还是不着边际地想,学校走廊啥时候可以抽烟了?   不过徐皓没问,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临下楼梯的时候,徐皓说,“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哈。”   再别的,徐皓没多说,也懒得想。   顺着楼梯一路下去,走到校门口,迎接他的就是新生了。   可惜事有不巧,徐皓刚一出门,就看见几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头提溜着棍子在校门口不远处等着,其中打头的几个还有点眼熟。   徐皓一看,纳了闷了,难道经过上次那一出,闫泽他们家还没把这几个送进局子吗?还敢来?   而且r中门口,怎么也算闹市区,大中午头的真打起来,估计警察不用十分钟就到。   徐皓抱着书本往外走。   站最前面的那个橙头发眼神还真好使,隔了这么久,一眼就看见徐皓了。   二十几个人提着棍子就往这走。   周围中午出来吃饭的学生们呼啦一下让出道来,一个个神色紧张窃窃私语,估计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   打头那个橙头发阴阳怪气地笑,“小子,没想到吧,又跟爷爷见面了。”   徐皓装作思考,“你谁?”然后一手抱着书,另一只手费劲吧啦地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要钱是吧,给给给,就这么多。”   橙头发一棍子拨拉开徐皓的手,扯着嗓子叫嚣道,“少跟爷爷来这个,让你认孙子,你打发要饭的那?”   徐皓手被打了一下,目送那几张红灿灿的钞票顺着风飘落到地上。   再抬眼看那个橙头发,徐皓顺手就把手里的书本扔了。   校服一脱,书包扔一边去踢开,压根不管后面是十个人还是二十个人,徐皓一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橙头发,火气已经压到嘴边了,说,“你这就没意思了。”   橙头发把手里的那根木棍子往徐皓肩膀上一杵,杵的徐皓稍微侧了侧身,然后骂,“小瘪三,爷爷给你脸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徐皓不远处的身后一阵大喊,“卧槽,皓哥给人堵截了!”   然后是张旭升骂骂咧咧的声音,“刘磊,叫人!你妈的,敢堵我兄弟!”   话音刚落,徐皓余光瞥见从自己的斜后方,突然飞过来一个人。   阳光落在地上,只捕捉到一个少年的阴影。   说飞过来一点不夸张,那人奔跑速度极快,跨过来的时候,大概离地有徐皓半个人那么高。   一脚踹在徐皓面前那个橙头发的脸上,直接给人踹飞老远。   夹杂着风声,徐皓还听见一声哑着嗓子的,“cao你妈的……”   徐皓想起刚刚还坐在墙根抽烟的那个人的侧影,烟抽得半生不带熟,手一直在颤抖,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徐皓还以为这辈子,他跟闫泽就这样形同陌路的告别了。   谁成想最后竟然是闫泽第一个跑过来帮他。   闫泽一脚踢飞眼前的那个人,然后不管不顾地一拳砸在另一个混混脸上。   徐皓一看,撸着袖子就上了。   起先就徐皓和闫泽俩人,没两下就见血,紧接着张旭升也抡着王八拳冲进来,再往后,真算是刘磊这小子有能耐,直接把r中半个操场的男生喊过来,手里还拎着各种扫帚拖把矿泉水瓶子啥的,基本都是平时徐皓他们打过球的交情。   到最后,这场混战竟然变成了二十个小混混对好几十个高中男生,纵观r中百年历史,从没在校门口经历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堪称一大奇观不为过。   某一个瞬间,徐皓跟闫泽靠得近了,余光瞥见闫泽一闪而过的脸。   那张帅气的少年的脸上,有愤怒,有不甘,还有掩不住的难过。   闫泽眼圈是红的,他喘着气,像是要把风撕碎了,再喊出来。   擦肩而过时,闫泽好像真的说了句什么。   然而耳畔的风声呼喊声太大,这句声腔硬是被闫泽捏碎在喉咙里,徐皓一个字都没听清。   两个人就这么错过身。   最后这场械斗以警察同志及时赶到为终止,十一个人被送进医院。散场的时候,因为徐皓和闫泽相对别的同学受伤比较重,分别被推上了两辆120。   徐皓躺在担架上的时候还在昏昏沉沉地想,今天这档子事,于情于理,都应该跟闫泽说个谢谢来着。   不过当徐皓在医院养了一天,去闫泽的病房找他的时候,那边早没人了。   去跟医院的人打听闫泽伤的怎么样,每个人都说不清楚,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皓的本子,书和书包都没丢,事后都被警察送了过来,偏偏校服外套里那两个护腕不知所踪,估计打架的时候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再往后,徐皓订好机票,推着行李走进国际航班口的时候,他腿上的刮伤还没好全,留着一道二十厘米左右的伤痂。   不过徐皓的心里朝气蓬勃,这点小伤,对于接下来要面临的求学之路,不值一提。   只是上飞机前,徐皓没由来的想起打架那天,闫泽在难过什么呢?   又不可能是打架打哭了。   当飞机穿破云层,徐皓迎接了太阳金色的光轮。   满目望去,一切属于未来。   --少年篇完 第27章   五年后。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   费城。   作为全美第五大城市,费城有一切经济发达城市通有的特性:拥挤,匆忙,交通堵塞。   但作为美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这个城市干净、天空凛冽,建筑形态优美,美食文化多元,艺术氛围十分浓厚。   这是一个古老又生机勃勃的城市。   安德烈喜欢费城,不仅因为它美,还因为它接地气。   费城的物价比起纽约、洛杉矶那种大都市还算实惠,校区周边食物美味,当然了,也从不缺夜生活。   安德烈插着兜在路上行走,费城随处可见的自由涂鸦像常春藤一样蔓延在各个街区,云彩一大团一大团拥簇在一起,安德烈就这样一路穿插着小跑,穿过大学城核心街区,一路走进一栋高层学生公寓。   安德烈有意大利人常有的样貌特征,身材高大,棕色卷发,眼窝立体而深邃,还有一双多情迷人的绿眼睛。安德烈性格热烈,善于交际,还被誉为是奥运会级别的划船手。这令他在宾大就读本科时期绯闻不断,其中几桩艳史至今仍为部分学生所津津乐道。   安德烈今天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刚结束了为期两周的夏威夷之旅,在旅行途中结交了二位法国美女,还因为他大学时期最好的搭档今天从纽约回费城了。   眼下,就在这座公寓。   安德烈嘴里哼着小调,坐电梯一路攀升到19层,然后找准其中一家,急促的按了几下门铃,以示自己着急想见面的心情。   不多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亚洲男性,二十三四岁的年级,身高比一般亚洲人来的要高,几乎跟安德烈持平,相貌端正,正常审美里是属于英俊的范畴。他身穿一件黑色毛衣配灰色休闲裤,袖子挽到肘关节,并把一只手搭在门框上,一见到安德烈的面,这位亚洲男性便用流利的几乎没有口音的英语说道,“安德烈,几年了,你按门铃的节奏还是这么有风格。”   安德烈一把拥抱住眼前这位亚洲男性,高兴的叫道,“Hale,我的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位被称为Hale的亚洲男性笑着跟安德烈拥抱了一下,说,“我不相信会比我带来的消息更好。”   拥抱过后,二人进屋,安德烈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拿了一瓶威士忌,拿着玻璃杯走到公寓落地窗前,脚下河景宽阔,周边城区尽收眼底,安德烈喝了口酒,说,“怪不得你总不想换地方住,你这地方真不错。”   安德烈的朋友已经走进卧室,并且说,“屋里有点热,希望你不介意我换套衣服,要知道我也刚进门,你来的速度真够快的。”   安德烈哈哈大笑,“我正好在附近吃饭,接到你电话就急忙过来,总之只要你别光着出来,怎么都行。”   说完,安德烈又喝着酒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饰。   整得来说,是一个单身男人常有的居住风格,家具一切从简,装修偏北欧风格,然而东西乱摆成一团,沙发上堆着几件衣服,一堆书,一个pad,还有一个手写笔记本,笔记本上面别着一根笔。客厅没什么东西,冰箱旁边摆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画着几个曲线方程式,还有一行行蝌蚪似的备注,十分有学术风格。   安德烈突然没由来冒出一句,“我说,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对数学有什么奇特的种族天赋?”   正说着,那个男人走出来了,他换了一身轻薄的单衣,接过安德烈递过来的酒瓶,在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酒,然后半举着杯子说,“我们只是数学基础教育比较早,这个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还有,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我们的计划,胜利在望。”   安德烈对此并不意外,早在一个月以前,他的搭档要去纽约,安德烈知道他是为什么而去的。他俩是宾大本科商学院同一期的同学,在上学之前,安德烈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中国人做搭档,更别提一起干点什么事业。   倒不是说安德烈有多么强烈的种族歧视。安德烈传承了意大利风土独有的那种浪漫开明的天性,这个天性在择偶方面发挥的异常淋漓尽致——安德烈对于欣赏美丽的女性,从不会因为肤色和语言、文明障碍产生隔阂,他本性里也确实没有那么重的排他性。   但交友和择偶又不同。   择偶,你可以单纯的因为一种人类形态的美感而迷恋、欣赏一个人,甚至可以省略许多步骤,直接通过几个简单的动作在两个语言不通的人之间产生人类社会共情和随之滋生的荷尔蒙,毕竟肢体语言也是语言的一种。   但交友,尤其是合伙干事,那完全是一种内在层面的交流,是一种性格,精神,文化,社会观的碰撞和磨合,对于两种文明体系下长大的人,安德烈不认为这样的两个人可以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宾大入学那年,学校分配宿舍,给安德烈分了这么一个中国舍友,倒是使安德烈以往对于中国片面化认知发生改观。   回想安德烈在宿舍公寓里与新舍友的初次见面,这位中国舍友一身运动装,坐在沙发上操作电脑,见有人进来,他抬头,随即站起来,善意的向安德烈伸过手,“你好,我叫徐皓,你可以叫我Hale。”   安德烈当时脑子一愣,直接问了句,“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这句话问的其实有点冒昧,但被问话的人并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或者尴尬的神色,而是十分自然又带着微笑的回答道,“中国人。”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中国山西,顺带一提,我们那里的面条很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总觉得这位名叫“Hale”的室友再说起自己家乡的面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和优越感。   但,一说到吃,尤其是面条。   身为意大利人的安德烈立刻感觉到一股热血在往头上涌。   安德烈怎么也没想到,他跟一个中国男人建立深厚友谊的第一步,竟然是从讨论意大利面和山西面条哪个好吃,继而发展到意大利美食和中国美食那个更牛逼,这种命题辩论里面发展出来的。   再说到这个叫徐皓的中国人,给安德烈的第一感觉,就是交谈很顺利,还挺有趣。   首先,这位同学虽然是在中国长大,但英语说得非常流利,不仅没什么亚洲口音,还有隐隐一股子不大明显的英国味,然而他本人又说没在英国长期生活过,这让安德烈百思不得其解。   其次,他本人不是那种东方民族常有的拘谨,内向的性格,这个中国同学对于西方的社交文化非常熟悉,也应付的很自然。他为人乐观,外向,善交友,学业优秀,在团体活动中颇具向心力和领导能力,甚至身上有一种特质,可以在交谈时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令别人轻易就相信他口中所说的话,同时,又不会冒犯到别人。凭借这种谈判优势,Hale几乎没多费力就在上学期间打入了校内白人圈。   至于优渥的家境,安德烈倒是没太在意,能来就读宾大沃顿商学院的学生,个个家境殷实,于是突显的个人能力反而会变得很招眼球。   正当安德烈神游天外回忆过往时,却听他的搭档突然开口,说,“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近期准备回国。”   安德烈一愣,问他,“什么时候?”   徐皓一口灌了玻璃杯中的酒底,说,“硕士拿下来就走。”   安德烈皱着眉思索起来,“下个月?可你不是刚从纽约回来吗,不接着做了?”   徐皓知道安德烈指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有正面回复,而是笑着敲了敲桌子,道,“互联网,朋友,互联网。现在是21世纪,我不用每天待在一个地方守着。不过说实在的,马修下个周从英国回来,我约了他去拉斯维加斯,疯一把,顺便分赃。你怎么也得腾出时间跟我走一趟。”   安德烈听徐皓这么说,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义,就耸了耸肩。几年的交情,早在当年打算合伙炒期货之前,安德烈就知道徐皓有毕业回中国发展的打算。   然而现在一提起分赃,听起来跟大家要散伙各奔东西似的,安德烈难免觉得有点伤感。   --   徐皓觉得,他跟安德烈的交情发展一直挺有趣的。。   从刚一见面,这个名叫安德烈的意大利小伙就看上去有点傻。不知道是意大利人对自己国家的美食有天生的执念还是怎么着,第一天见面的晚上,安德烈为了跟徐皓证明意大利面在世界的影响范围,在大晚上跑出去敲别的宿舍的门,找新生给他做声援。   结果还是安德烈点太背,那天晚上来的十几个新生,大家举手投票,竟然是喜欢中国食物的人占多数,这个认知令安德烈备受打击。   事后还得是徐皓在反过去安慰他,好说歹说,才让这哥们终于不再愁眉苦脸。   但能凭实力考进宾大商学院的应届生,哪有真傻的。   安德烈泡妞技术一流,与之媲美的,还有他行业内的敏锐度。   有时候想想,徐皓真觉得安德烈才是重生来的。安德烈是天生的操盘手,他对某些股票,期货,以及某行业价格走势预估的就跟作弊了一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对可投机的买卖,天生有“野兽一样的嗅觉”。   所以安德烈第一次跟徐皓提议要搭伙做点什么的时候,徐皓还挺意外。   每人五十万美金,徐皓和安德烈就在费城这么一个不到90平的小公寓里建立了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绿色基金”,起始资金100万美元。   至于马修,拉马修入伙是一年以后的事儿了。   马修更是个神人。   马修和安德烈在纽约距离哥伦比亚大学不远处的一家小酒吧相识。   安德烈进去的时候,这个大学生聚集的酒吧里面即将进行一场高难度连体数独比赛,报名需缴纳20美元,累计参赛一共9个人,气氛十分活跃,周围参观者临时做起了赌池,获奖金额高达800多美金。   因为店内人多,安德烈就挑了靠吧台的位置。他旁边坐着一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男孩,身材矮小,瘦削,一双蓝色眼睛极有神,却夹杂着一种不屑,嘲弄的神情。安德烈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到足够喝酒的年纪。   察觉到安德烈的目光,反而是那个年轻人先开了口,语气相当不善,“嘿,伙计,看什么呢!”   安德烈摊开自己的大手,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跟你打听一下,在哪下注?”   那个年轻人眯着眼睛看了安德烈一会,又喝了一大口酒,下巴冲着角落的一个方向扬了扬,然后不屑的切了一声。   安德烈看他的态度觉得奇怪,同时又对他满脸不屑于之为伍的表情很感兴趣,就问,“我刚来,不太清楚门道,你觉得谁会赢?”   那个年轻人眨着微醺的眼,打了个酒嗝,才说,“要我说,这帮蠢货,就是在浪费生命!”   安德烈乐呵呵笑了一下,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个数独我是做不出来,但我有位中国朋友,他准行。”   年轻人一听,视线又游移过来,一脸被挑衅的讥讽模样,“怎么,难道你那个中国朋友,对数字很在行?”   安德烈没留意对方是什么神情,只摆出一个相当有信心的神情,说,“当然!要是他在,我一定赌他赢!他向来擅长这个,真可惜他没跟我来。”   年轻人嘀咕了两句,“中国人,怎么了。”然后说,“你那位中国朋友要是在,多久能搞定?”   安德烈想了一下,十分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年轻人把杯子里的就喝完了,突然跟安德烈说,“给我20美元。”   眼下比赛已经开始了近5分钟,安德烈一时间没搞明白这个小伙子要干什么。   安德烈掏出20美金给他。   年轻人站起来,身体还晃了一下,然后醉醺醺又十分嚣张的跟安德烈拍桌子喊,“现在,把你身上所有该死的现金,掏出来,去角落那个狗屁赌池,全买一个人赢,马修·戴维斯,记住了,马修——戴维斯!虽然我不否认在场的确实是蠢货居多,但要是你那个中国朋友来,嘿,见到我,他准会吓一跳!”   安德烈目送着这位马修·戴维斯东倒西歪的去报了名,然后在比别人晚了7分钟的前提下,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把这份数独完成了。   以上是安德烈和马修双方口述在徐皓脑子还原的大致场景。   想到安德烈当时还拿他徐皓去跟人家一个世界级的数学天才吹过牛,徐皓就感觉自己这张老脸都没处搁了。   跟徐皓和安德烈这种明显家境优渥的人不同,马修穷的叮当响。他生长在纽约最混乱的贫民区,母亲是酒鬼,父亲是个瘾君子。他13岁吸食大麻,15岁开始尝试可卡因,16岁全美联考SAT满分,数所高校提出向他提供奖学金,甚至愿意cover他在校的所有费用。但是马修放弃了学业,开始在社会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打最底层的工,赚最辛苦的薪水,把仅有的一点钱都拿来吸毒,嫖娼。再过去几年里,马修宁愿干苦力,也不愿意用自己的脑子赚钱。用马修自己的形容来讲,那段时间他活的像一滩烂泥。   马修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上帝为你关上了一上门,总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有人把他超高的天赋当做是上帝馈赠的礼物,是给他悲惨的家庭、残酷的父母的一份补偿,但马修并不想要这份补偿。他宁愿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把门窗都堵死了,让他以为所有人活着都不比在地狱好过多少,这样他也顶多就是认命。   对于马修这种愤世嫉俗的观点,考虑到马修的生长环境,徐皓觉得还蛮能理解,所以也不置可否。   至于怎么让马修加入徐皓他们俩的这个小团体,其过程徐皓也说不清楚。   这事儿还是多亏了安德烈。安德烈有个本事,总能莫名其妙就把马修惹急了,一惹急了马修就开始口无遮拦,一口无遮拦就闯祸,那一阵这俩人捅了不少篓子,光徐皓去警局交保释金就去了四五趟。   后来也不知道安德烈怎么跟马修处的,一起蹲局子还蹲出革命感情来了,马修终于在“绿色基金”建立一年以后,成为了徐皓和安德烈的正式合伙人。   至于马修未完成的学业,再决心加入“绿色基金”之后,马修就让安德烈和徐皓别管了。   同年,马修同步拿到了剑桥大学牛津大学两份数学系offer,全额奖学金,并且分别为其提供了相当慷慨的入学条件。并且其中有一位剑桥在学术界极有声望的数学系老教授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信,希望马修可以来剑桥深造。   后来安德烈问马修,为什么选择了剑桥而没有去牛津,马修却给了一个很无所谓的答复,“我不知道,可能是看剑桥这几个字母顺眼,总之只要能离开眼下这个该死的地方,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这种路边随便捡了颗野菜似的语气,差点没把每天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才爬到现在这个知识层面上的徐皓气吐了血。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第28章   因为市内交通问题,跟马修的见面时间被拖延到晚上9点半。   约定地点是一个靠近大喷泉的露天餐厅,徐皓和安德烈先到餐厅,两人被侍者带到桌前坐好,然后不多时,马修也出现在餐厅入口处。   徐皓先一眼看见马修那个瘦小的身影,徐皓冲他扬了一下手,安德烈紧接着伸出双臂。马修环视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正在打招呼的两个人,于是向徐皓二人这边的餐桌走来。   马修穿的一如既往的简朴,牛仔裤配深色连帽衫,配上他纤细的身体,像极了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马修拉开椅子,屁股还没完全坐下,就说,“哦,我真是爱死了维加斯这个地儿了,要说我的坟墓以后想建在哪里,除了华尔街,一定就是这。”不经意间看见桌上的一个玻璃瓶,马修立刻又以他那惯有的讥讽语调说道,“瞧瞧,这里连装矿泉水的瓶子都包装的像香槟一样,我是谁,我难道是阿拉伯哪个国家的王子了吗?”   安德烈和徐皓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显然,二人对马修这番愤世嫉俗的谈论已经习以为然。马修这小伙本性不坏,也并非天生就如此刻薄,只是性格有点怪,当然了,天才总是有些怪癖。因某些自身成长问题,马修还相当仇富。   等马修嘲讽完了这家餐厅的品味后,徐皓说,“基于上次来维加斯的经历不算特别美好,我认为我们这次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想起上次那次经历,安德烈哈哈一声大笑,马修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安德烈,说,“哦,是的,说起上次,我差一点就能把坟墓修在拉斯维加斯那家的大赌场了呢,前提是那帮黑手党没有把我像投食一样的喂给他们老大圈养的黑熊。”   安德烈笑声引得周围几桌频频侧目,然而安德烈不管那么多,他跟徐皓说,“你是不知道,当时马修摘掉头套的那个表情,哈!”   徐皓抽了一下嘴角,说,“不好意思,如果我没记错,我当时就在马修旁边被摘掉了头套。”   结果安德烈笑的更厉害了。   说起徐皓他们三人两年前来维加斯的那次经历,堪称奇幻。   回想那次,三个人相约来全市数一数二的大赌场玩。先是马修玩了几轮老虎机,然后是徐皓去坐台玩21点,安德烈则专心致志的在外围泡妞。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徐皓手气好到爆,到后面马修也不玩老虎机了,就坐在徐皓旁边替徐皓收卡片筹码,顺便说些无关紧要的风凉话。   就在俩人搂钱搂的正起劲儿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闯进来,给马修和徐皓头上一人套了一个麻布袋,就给拖走了。   徐皓真不知道这帮美国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帮人在监控里,一看徐皓是个中国人,又一直在赢,竟然就笃定徐皓在算牌,而马修在旁边喋喋不休的风凉话也被以为是帮凶,然后两人就被绑了。   徐皓对此感到极为无语,运气好一点罢了,凭什么他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这帮美国黑手党就一致认为他会算牌?而马修因为懒,从英国回来都没带几件能换洗的衣服,那天晚上身上还穿着印有剑桥校徽的T恤,这几乎就要坐实了徐皓和马修二人是来钻赌场空子的高材生。   但最冤的在于,马修不喜欢玩21点。马修不喜欢玩21点的原因就在于,他认为这个游戏非常无聊,因为让马修记数字就像是让中国人说汉语一样简单,算牌对于马修而言甚至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用马修的话来说,他不喜欢这种跟白送一样的赚钱方式,就好像你明明有抢银行的装备却非得去幼儿园抢劫一样,这让他很没成就感。   而徐皓深知这一点,他们明明有能力钻空子,但他们没作弊,却被抓了!   最后,徐皓和马修被迫带着麻布头套,在小黑屋里被关押了将近两个小时,安德烈才终于想起来了他的这两位朋友。   根据安德烈事后回忆,这件事得以解决,多亏了他的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以及500美金的疏通费,才能让徐皓二人毫发无伤的脱身。   在安德烈很没有形象的狂笑中,徐皓他们迎来了今晚的第一道菜。   安德烈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说,“这件事我还能笑十年。”   马修愤愤不清地说,“我真不明白,我跟Hale当时被蒙着头,跟那帮野蛮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论述了几百遍,我们没有算牌,他们就是不听,结果你来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他们就放我们走了!”   安德烈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还能说明什么,你们人格魅力不够呗。”   徐皓用叉子卷起盘子中的一小坨面条,跟安德烈说,“怎么,你人格魅力还大的过五百美金?”   马修费力的切着盘子里的一大块牛排,仿佛在泄愤一样,边切边说,“要我说,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碰赌博这玩意儿了,不过是统计学的一点小游戏。这帮人,一高兴就会低估坏事发生的概率,我真不明白跟这种人玩游戏有什么乐趣,我还不如去陪我两岁的表弟摆乐高!”   徐皓叉子一撇,笑着说,“马修,你这一棍子下去,可要把华尔街一大部分人都给打死了,说到底,金融和赌博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懂赚钱的人懂得更多的游戏技巧罢了。”   马修哈哈一声大笑,说,“你说得对,Hale,有的时候我就是喜欢你这点。说来我一直想问,当有一天你有了足够多的钱,你最想干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单单是需要更高级的物质享受这么简单。”   徐皓耸了耸肩,坦诚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构建的是一种安全感,一种再大的金融海啸也冲不垮的安全感。哦,这指的不是金融危机,而是……嗯,一种更具象,更直观的体系。”   马修意会的微笑,然后说,“你知道么,Hale,当初我会加入你们这个‘绿色基金’,并不全是因为这个白痴帮了我几个忙,”马修指了指安德烈,后者显然没注意听他们说到哪了,他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自己的生蚝,马修继续说,“还有你的原因。说来很奇怪,我们绝不是一类人,我们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性格也不同,这显而易见。然而在你身上我却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质,那种破坏身体,消耗生命,来争夺仅有的尊严。你也发生过十分不幸的,令你觉得天翻地覆的事情不是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仿佛早已从那种状态重生了。对了,你真的不吸毒吗?”   徐皓原本神色还挺正常,但听马修分析到后面的时候,徐皓的神色凝重起来,并且聚精会神的看着马修,马修指着徐皓笑道,“你这表情我太熟悉了,我猜对了。看来你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我好奇你是怎么戒毒成功的。”   徐皓对马修这种奇怪精准的第六感感到震惊,但表面上已经重归于平静,说到底,他的秘密就算真说出去也没人信。这时,安德烈插话进来,“你说Hale曾经是个瘾君子?别搞笑了,他甚至了连烟都不会碰。”   徐皓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很平常的语气说,“不,马修说的对,我确实有一段比较低迷的时间。不过这跟现在无关,如果马修你不嫌烦的话,我倒是很想劝你也戒掉。我认为,容易让人上瘾的东西都会使生活失真,但真实的东西永远存在。现在,比起在天上飘着,我宁愿在现实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安德烈满脸震惊,似乎从来没想到徐皓这样一个看似阳光的大好青年,原来还有这么狂放的一段岁月。而马修则是悻悻然的撇嘴,“话别说的太早,据我所知,华尔街可是离不开Drug和Sex的。”   徐皓打了个响指,说,“说到点子上来了,马修,我要回中国了,不是回去度假的那种,而是创业阶段几乎一去不回的那种,当然了,如果有一天分公司能发展到美国的话,那当我没说。”   马修毫无防备的睁大了眼睛,半天才问道,“什么时候?”   徐皓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大约……两个周以后。”   这会轮到安德烈瞪大眼睛了,安德烈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嘿,你可没说会这么赶!”   徐皓耸肩,“这没什么好拖的,‘绿色基金’,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就是四四二,我已经打到你们账户上。再之后我对这里没什么牵挂。”   安德烈说,“不得不说,Hale,你做决算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渣男……”   马修则说,“如果我没算错,起始资金一百万,到今天结余,总共六千三百五十七万三千二百八十美元零七十九美分。Hale,我不否认你很有能力,但你知道我们这是一个怎样的团队吗?Fuck,我们是一个让全世界都眼红的团队!你竟然要散伙,你知道你即将面临失去两个怎么样的合伙人吗?”   徐皓叹了口气,说,“别冲动,马修,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一个怎样的团队。失去与你们两位合作的机会将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但不合作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当朋友。我回国,是因为我还有事要做,我父亲是从事煤矿产业发家,旧能源在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前景是什么样子你们也都清楚。我必须回去实现有效的资产转移。”   安德烈在徐皓说话的一开始就陷入了沉思,当徐皓话说完了之后,安德烈笑了一下,说,“你第一次谈起家里的事,Hale。”   除了马修,徐皓和安德烈继续没怎么谈论过家里的事,安德烈曾问徐皓家里的情况,徐皓说是做点小生意,问回安德烈,安德烈也说家里做点小生意。   安德烈继续说,“但我不明白,上次那位中国姑娘为什么一提起你的家乡,就问你父亲是不是做煤矿产业的,而你的表情又变得很尴尬。她不是你的菜,又明显不是你的前女友。”   徐皓说,“这个事情其实特别好理解,就跟人家一听你来自西西里,就问你是不是第二代教父一样。”   安德烈正喝着的一口水差点喷了。   这样一开玩笑,马修也不再严肃,马修打趣说,“行了,伙计,即使你这样说,我还是认为我们散伙为时尚早。说到底,我们三个人,无论在世界上哪个地方,都有法子活,只要那里通货币。”   徐皓一听就明白了马修的意思,但要让另外两位朋友如此迁就他,徐皓感到相当犹豫。   安德烈说,“实不相瞒,我最近口味有点变了,我真的好喜欢亚洲姑娘,她们那种天生麦色的皮肤,深情的黑色眼睛,细长的眉目,柔嫩的双臂,哦……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去过中国。”   徐皓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不该让安德烈停止这种不切实际的想象。   马修说,“我大概会在明年年初修满学分,我们可以在中国碰头,让Hale带我们玩上几个月,然后再各自决定去留。早在前几年,我们也一直是处于网络联系,我认为距离问题并不是我们之间的真正问题。哦,中国火锅,我爱中国火锅胜过大麻。”   没错,徐皓知道马修有多爱吃重庆火锅。在马修当时加入这个小团体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提议将“绿色基金”改成“火锅基金”,但这个想法最终被徐皓和安德烈扼杀在了摇篮里。 第29章   三个人从拉斯维加斯离开后,又一起回了费城。马修对家庭完全没概念,他的假期一般都是在徐皓和安德烈这边混日子。   安德烈做事向来果决,前一天晚上有了想法,第二天早晨就定了和徐皓同一班回中国的机票。马修正处于自己的小假期中,眼下无所去处,干脆一起定了机票。马修决心要在中国享受一个每天都能吃到火锅的小长假。   在徐皓开车去机场的路上,马修仍然喋喋不休地抱怨他在英国的生活。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话痨。   “我真不知道这个学上的有什么意思,尤其是动不动就会看见学校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哦!”马修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在后车座上旁若无人地做各种奇怪的手势,“这个出身多么名贵,那个血统多么古老,这个是哪哪哪的王子,那个是哪哪哪的贵族,呵呵,我本来觉得我们的生意还挺成功的,结果再看看俱乐部的这帮人,有个伙计光给前女友的分手费就是一颗价值四百多万美元的红宝石。四百多万、美元!关键是他们即使不送任何东西,还有无数的女人排着队想往上涌。”   徐皓开车一向不怎么聊天,安德烈则十分敷衍地回应马修,“是吗。”   马修愤愤不平继续道,“正常人想也不敢想的数字,人家随手送朵花一样送出去了。这帮所谓的特权阶级、名流后辈,一个个以为自己多么优雅、高傲,难道这群人不用拉屎吗?呃啊,想到他们的表情都让我难受。”   徐皓在开车,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上回过头,“行啦,马修,这种人在世界各地儿都有,我们之所以这么努力,不也是为了跟他们一样,在人类社会食物链的最顶端争个一席之地嘛。”   马修把双手往脖子后面一套,“也对,人血馒头嘛,我们不吃也会有人抢着吃,我可没那么高的道德底线。”   车就在马修无休止的问答中开进停车场,徐皓把车还给旁边的交接人,然后跟后面两个人招呼说,“走吧,朋友们,中国欢迎你们。”   ---   再一次站在S市的机场,国际航班口的落地大玻璃窗反射出正午明媚的阳光,令徐皓产生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自徐皓出国以后,即使没有经历那场变故,徐爸徐妈的家庭重心仍跟上辈子的一样,渐渐转移到S市来。所以这次徐皓回国,没有再回B市,而是直接在S市落地。   眼下,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徐皓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宿命感。   时至今日在想起,那次车祸的经历在大脑里已几近褪色,连同上辈子的所有记忆一样,糊成一片没有辨识度的阴影斑块。   时间线越后移,介于某种与梦境混淆的现实准度,令徐皓日渐产生一种错觉。   他找不到上辈子活过的证据,就像一场醒来就忘的梦。   然而命运里有某种东西,任你如何乱闯,仍还在按照固有的轨迹发展。就跟物理惯性一样,你很难从根上改变它。   徐皓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地址,s市郊外一片挺有名的别墅区,连门牌号都跟上辈子的分毫不差。   上辈子,就是在前往这个地址的途中,徐皓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人生。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   正愣神间,安德烈拖着自己的行李走到徐皓身边,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马修倒是显得很兴奋,眼睛扫视着机场的环境,又看向周围人群,“我们这就站在中国的土地上了?我怎么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哦,这是什么?我闻到了食物的气味!”   经历了某人长达几十个小时的言语折磨,安德烈颇有些崩溃地捂着头,“Hale,告诉我,中国话闭嘴怎么说!”   这番对话把徐皓拉回现实世界。   徐皓指着安德烈,一本正经地用汉语跟马修说道,“他让你闭嘴。”   马修呆若木鸡地看着徐皓,仿佛下一秒能从徐皓的嘴里飞出一只鸟来。安德烈立刻被逗笑了,直言后悔没把马修这幅表情抓拍下来。   出航站楼的时候,在接客区,徐皓意外地看见一位熟人。   王浩然这五年变化挺大,但徐皓还是一眼发现他站的位置,主要是王浩然手上那张写着“徐皓”俩大字的牌子太显眼了。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感觉,王浩然此时看上去倒更像一位青年学者。他一动不动高举着广告牌,等徐皓走到跟前了,王浩然才认出徐皓。   两个人自从高中毕业后只简单聚过两次,此次阔别重逢,徐皓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王浩然笑着拍了一下徐皓的肩膀,“嗨,我现在正好在s市读研,想着怎么也该来接你不是?前两天听说你要回国,还不回B市,升子在剧组里都快急疯了,他说后天翘班也要过来找你。”   然后对着安德烈和马修用流畅的英语问候道,“这两位是你朋友吧,你们好,我是徐皓的高中同学兼好友,很高兴认识你们。”   彼此打过招呼后,一行人跟着王浩然向停车场走去,徐皓说,“升子后天来?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你们都怎么样啊?”   王浩然说,“大家都挺好的,我现在在F大,准备硕博连读。升子去当制片人了,每天混在剧组里,全国各地的跑。我俩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但还是你小子最不仗义,出国就出国,搞的跟失踪案一样。”   徐皓无奈地说,“是了,在国外这几年光顾着忙,都没跟大家腾出空来联络联络感情。还好你们没把我忘了,要不我回国连个叙旧的人都没有。”   徐皓三个人前后跟着王浩然上了一辆挺朴实的大众,王浩然发动起车,说,“嗨,瞧你说的这个可怜,咱们一起高中上来的感情,哪有现在社会上的人际关系那么脆弱。你这俩朋友是住哪啊?”   徐皓回过头跟安德烈和马修简单交代了两句,然后跟王浩然说,“我给他们定在那个xx酒店,跟我家离得不远,我打算最近带他们好好玩玩。”   王浩然设置好导航,然后说,“打算去哪玩?等升子来了,我俩一起陪你们转转。皓子,你能回来我俩是真高兴。想当初你出国之后,前后脚的时间走了不少同学,我跟升子打球都喊不起人。直到高考,我感觉都没剩几个人了。你还记得在你出国之前,咱们几个在校门口打过一架吧?”   徐皓说,“那哪儿能忘啊,我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星期才出院。现在想想,那会儿怎么就那么容易上头呢?还是身体年轻。”   王浩然不知道徐皓从哪蹦出来“身体年轻”这么个词儿,以为徐皓是说自己那会身体皮实,就笑道,“你还知道啊,当时你跟那个闫泽,俩人不是都进医院了吗?升子也挂了点彩,回去被他老爸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倒是还觉得挺光荣。主要当时那事儿也真够猛的,都上热搜了,我们校风良好人才辈出的R中,竟然因为群殴上热搜,简直奇闻。你是没看校长从上头开会回来那个脸色啊,我们差点没笑死。”   一下子听到某个五年没提过的名字,徐皓愣了一下,才说,“你这么一提,还真是,当时多亏人闫泽过来帮忙,要不我指不定得在医院躺多久呢。升子咱自己兄弟,就不说了。”   王浩然正开着车,听徐皓这么说,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内情一样,看了一眼徐皓。   徐皓觉得王浩然这眼神有古怪,就问,“怎么了?”   王浩然思索了一阵,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半晌才道:“说起闫泽这人,也够神的,自从那次打架之后,比你消失的还彻底,听师太那意思,你俩应该是同一批出国的。唉,这几年他没联系你吗?”   王浩然最后一句看似问得无心,但徐皓总觉得他问得很有意,而且这番话里面似乎有什么徐皓不知道的隐情。徐皓说,“没有啊,一次没见过。王浩然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啊?”   王浩然神情颇为犹豫,皱着眉沉思了一会,说,“也没什么,就是有那么一阵,我总觉得闫泽好像,对你有点……”   徐皓看着王浩然,“你想说什么?”   王浩然停顿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笑着说,“嗨,没什么,都是我瞎猜的,多少年的事儿了,提起来没意思。我觉得你以后就算再见到闫泽吧,反正留个心眼,我觉得他不像什么简单人物,我听说他家庭背景挺深的。”   徐皓没怎么往心里去,道,“你想多了,我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多少年没见了,且不提能不能再见着,人还记不记得我都难说。”   王浩然开着车,似意有所指的琢磨这俩字,“难说。”   后排,安德烈早在身体一沾上车座就昏然睡死,估计拉山里卖了也就卖了。而马修则是两眼放光看着前排一直在用汉语闲聊的俩人,嘀咕道,“这语种发音可是太牛逼了,我一定得学学。” 第30章   张旭升到S市是晚上九点多,徐皓、王浩然、安德烈和马修正在江边上一家颇为小资的中餐厅吃饭。张旭升拖着箱子风风火火走进包间,一看见徐皓,猛一跺脚,娇嗔地拧了一个拧花一拳锤在徐皓后背上,“皓皓,你个小没良心的,想死人家了啦!”   原本张旭升这突然一跺脚,就把埋头狂吃的安德烈吓一跳,再看到张旭升搂住徐皓的腮帮子就要亲,给正在吃炒饭的马修惊得米饭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王浩然感觉自己已经没眼看了。   徐皓被张旭升这一拳锤得晚饭差点吐出来,再看到张旭升撅着俩大嘴片子都快贴他脸上了,徐皓眼疾手快一巴掌把张旭升的脸推远,“升哥,有话好好说!”   听见徐皓情急之下都喊哥了,张旭升贱兮兮贱笑了两声,一扭头,突然看见桌上还坐着俩外国人,看向他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呆滞。   张旭升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体,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忘了皓子还有朋友在,这个刚从宫廷戏剧组客串了个角色出来,有点转变不大过来,见笑了见笑了哈。”   客套了一堆,见两个外国人的眼神仍然十分茫然和复杂,张旭升回过脸问,“这俩哥们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啊?”   徐皓:“差不多吧……”   张旭升又两步上前,一手一只握住安德烈的左手和马修的右手,热情地说道,“哈喽,麦内姆一字张虚剩,艾康姆房姆拆那,奈斯吐米特U!维尔康姆土拆那!”   安德烈一愣,一边僵着礼貌的微笑一边跟蚊子哼哼似的用英语问马修,“这老兄说的啥?”   马修满脸茫然,“这么牛逼的发音,应该是中文吧。”   徐皓把张旭升扯过来坐下,“行了行了,多大了还不消停的。”   张旭升还有点兴奋,“那不一样,咱多久没见了,我高兴啊,皓子。”   徐皓笑得挺无奈,“是,我也高兴,听说你现在做影视去了?这以后去电影院是不是得经常看见你大名儿啊。”   张旭升哈哈一笑,“那必须的啊。以后要是遇见个漂亮的小明星啥的,是不是?”然后张旭升脸上刚露点猥琐,突然神色一整,说,“先说好,法治社会,自由恋爱啊,追不追的上全看本事啊。”   王浩然笑骂他,“瞧你这点出息,全桌就你最像个能潜规则的。”   几个人又吃吃喝喝夹杂着中英文胡侃了会,张旭升连比划带演示,竟然让安德烈和马修看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张旭升又提议去夜店连场。张旭升猥琐一笑,在胸前颇有深意比划了两下,安德烈竟然一点就通,跟张旭升一起贱笑着使起眼色来,一副你懂我懂的嘴脸。   剩下几个人拗不过这俩人的强烈要求,就一道都去了。   张旭升一看就是这几年没少浪,在一条巷子里左绕右绕,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要去的这店家。   看门头,跟一般好一点的酒吧也没什么不同。   结果走进一道暗门,再一下楼,光景立刻变了。   血脉喷张的鼓点,躁动喧嚣的氛围,曼妙的女子如同一根藤蔓纠缠在钢管上,黑色蕾丝搭配柔嫩丰满的身躯,如同一只含苞待放的毒玫瑰。   徐皓没想到张旭升还真行,竟然能带他们来看脱衣舞。   虽是一个灰色地带,但看这夜店的规格和装饰都不俗。多数客人仍然好好地坐在各自的卡座上,或品酒,或低声交谈,偶尔传来一两声叫好声,也大多是隐蔽在黑暗中的。   显然,来这里的人,相对比较注重彼此的隐私性,是个高级场所。   安德烈和张旭升俩人凑一块就没个正形,左一个“good good”右一个“很好很好”,也不知道到底能聊明白啥。旁边,王浩然也在和马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徐皓在昏暗的环境中不由自主地走神了,没怎么关注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气氛随着台上的裸露渐渐被轰到高潮,萨克斯悠扬升起,台上的女人脱掉了最后一件贴身上衣。   周围叫好声渐渐高涨起来,暗场中蒸腾出一种甜美醇厚的香薰味。   徐皓神思一收,往台上看了眼,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徐皓把酒杯放下,站起来,王浩然顺势问了一嘴,“怎么了?”   徐皓随口道,“洗手间。”   王浩然没再说什么。   徐皓往外走,路过洗手间但没有停步。他一路走到门口,泥草混杂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晚春沁人的花香从不知名的街角若有若地的弥散在空气中。   徐皓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又颇为无聊地把手伸出去,感受到细细密密的雨丝像织网一样铺在手上,有些凉。   大约五分钟,徐皓把手伸回去,就着雨水抹了把脸。   清醒了,然后准备回去。   一转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跟徐皓打了个正脸。   金丝边眼镜,斯文的脸,眼角有一颗浅红色的痣,脸上惯性噙着微笑。   那人正在打电话,从徐皓面前一走而过,门口正停着一辆宾利在等他上车。   擦肩而过时,就听那人带着苦笑说,“薛大小姐喂,他什么脾气你又不知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徐皓脚步一停,突然回头。   因着天上下小雨,那人走得比较快,一出台阶便大跨步上了车,只留给徐皓一个关车门的背影。   徐皓皱起眉头。   刚刚惊鸿一瞥,没太看清楚,但这人怎么感觉那么眼熟呢?   --   黑色的宾利匀速行驶在S市的市中心大道上。   林笃之挂了刚刚那个被称为“薛大小姐”的电话,越想越觉得憋屈,于是又在后车座上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这通电话的待机时间比较长,就在林笃之以为对面压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被接通的声音。   林笃之意外之下,唯恐对方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赶紧开门见山的问,“什么时间回国?”   那边沉默了片刻,以一种刚睡醒似的闷沉嗓音不怎么耐烦地说,“下周。”   林笃之说,“琪琪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那边慢吞吞地回,“随便。”   林笃之也不知道这个随便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就愤愤不平地说,“你多说俩字能死吗?”   那头竟然只回了一个字,“对。”   然后“啪”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林笃之嘴角一抽,心想:……你妈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横,我又招谁惹谁了。   --   有个梦。   梦境的里世界,有艘小船,漂浮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   船的甲板上坐着一个人。   海浪轻柔地托着船身浮沉。黑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船上的人无法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无法衡量这片海域有多深。   这个唯一的人,正以一种奇怪的、类似防御的姿势倚靠着船体坐着——双手搭载膝盖上,头深埋在双臂中,然后用很用力的姿势把眼睛遮住。   这个世界并非漆黑一片。   他想。   只不过我双眼紧闭,双手盖住眼前,这样一点光都透不进来,所以整个世界给我的感知才是黑的。   没错。   一旦我松开手臂,睁开眼睛,就会有很强的光透进来,到时我就会发现天竟然是亮的,一切将归于透明,从没有什么是来自黑夜的未知恐惧。   坐着的人沉默地收紧双臂,心想。   而眼下,我只是不想看而已。   那我为什么不看?   因为没意思。   坐着的人如此想着,还匆促地笑了两声,好像这个不屑的笑声可以令这些念头更加有信服力。   直到——   直到海面不寻常地翻涌了一下。   船身跟着海平面一同倾斜出夸张的角度。   坐着的人不再笑,他松动了一下手臂,抬起头。   仰面对着的,是一颗冒出海面的巨大头颅。   没有细节,没有光,只有茫茫然一个梭子形的轮廓。   紧接着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腾空而起。   两片硕大无比的鱼鳍,一根粗壮的尾叶把海浪搅的天翻地覆!   那是一头深夜里跃出水面的鲸鱼,腾跃在船的斜上方,距离如此之近,泡沫溅在脸上还有腥咸的气息。   一个庞大的、未知的阴影悬在头上。   接着一声重重的闷响,复又沉入海里。   深海回荡着孤岛轰塌般的阵阵鲸鸣。   小船规避开了鲸鱼落入水面的轨迹,却不再平静,船身猛烈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要侧翻入海。   而坐着的人僵住了。   他痉挛般站起来,伴随着摇晃的船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鲸鸣声溢满在黑暗中。   他跪下,双手捂住头,黑色的潮水涌上来,夹杂着猛烈的风淹没了一切。   恐惧和无力感攫住心脏。   却突然,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走啊。   他仓促地抬起眼。   一瞬间,滔天的潮水和呼啸的风全没了。   不知从哪飘过来一粒火星,就像是从篝火堆里溅出来的一点点,就浮在他眼前。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松松垮垮地握住这粒脆弱的光,突然某种强烈的酸楚感觉涌上来。   这粒光种太小了,小到一点微风就可以被吹散,他怔怔看着,手却使不上力气收紧。   收紧了,它就要灭了。   最后,只能看着这粒火星,掠过虚笼着的手指,飞上天空,越飞越高。   最终变成了一颗泛着火光的小星星。   然后梦醒了。   闫泽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仍然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很久之后,他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汗还没全消干净。   彻夜未关的台灯还亮着。   他关掉灯,然后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强烈的日光争先恐后涌入室内,刺得闫泽眯了一下眼睛。   在日光中站了很久之后,床头的手机轻微震动起来。   闫泽接通,那边林笃之的声音传过来,“准备的怎么样了?”   闫泽转身走进浴室,开始放水,“什么怎么样?”   林笃之那边愣了两秒,估计没想到闫泽会这么问,说,“今天晚上跟琪琪吃饭啊,你不会忘了吧。”   闫泽应了一声,“哦。”   林笃之那边听起来都快气死了,“哦?哦??哦什么哦?你不会是忘了吧?你在哪呢,我现在就去找你!”   闫泽试了一下水,热了,于是不耐烦地说,“我去跑步,晚上再说吧,挂了。”   林笃之彻底无语了,“晚上?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快五点了,听你这意思你又刚睡醒呢?你都特么回来一月了你还没倒完时差?歪?歪??”   话说一半“啪”一声,又被硬挂了电话,林笃之这一口老血没上来差点呛着。   闫泽简单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干就出门了。   他住的位置在s市中心地段的一个高层复式公寓,寸土寸金的地儿,电梯直接入户,隐私性极好。   闫泽顺着公寓出去,穿过周边几个人流不是特别多的街道,身上微微出汗,又踏着稳健的步子跑进一个环河的林荫道。   六月底,树叶茂密饱满,鲜花娇得能拧出水来。闫泽跑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又来了,还是林笃之。   林笃之听上去很郁闷,说什么也得叫司机也接闫泽。闫泽不太认识自己跑哪了,于是沿着这条路又跑到有路牌的地方才停下。   十五分钟不到,就s市这个交通状况,林笃之的司机堪称光速赶到。   闫泽上了车,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把脸,然后把胳膊肘往窗框上一搭,视线百无聊赖地投放出去。   司机有眼力劲,知道这意思是可以走了,也不敢多说话,心里谨记着林笃之的命令,油门十分有技巧的一踩,车身立刻平稳的开始加速。   眼前的景物飞速掠过,闫泽漫无目的地看街景,不用想也知道,这次聚餐会有多没意思。   然而生活本来就像一潭死水,见不同的人,干不同的事,其实也都一样没意思。   宾利从主干道切入,快速地拐入一个林荫道,道路两旁并排载满了法国梧桐,这是一条近道,两边建筑是外交公寓典型的小资风格。   闫泽的视野中快速地划过法国梧桐修长的树身,划过路边独栋建筑,又划过路边树荫下用网拦起来的街头篮球场。   在混成油画般的车景中,一个人影很不起眼地划过去。   网格内的外线,一个高个侧影,手往上推,标准三分球姿势。   闫泽回过神的时候,车已经飞速地驶离了刚刚那片区域。   他猛地弹坐起来,死死地盯着后车那扇玻璃,吼了一声,“停车!”   司机被后座着一个大动作吓了一跳,人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再加上潜意识里一直牢牢地记着自家少爷的叮嘱,这车就停了慢了点。   可下一秒,司机差点没给吓死。   后座那位甚至没等车完全减速,后车门已经打开。   司机顿时惊了一身冷汗,一脚刹车踩死,可还是晚了一步。   车子还没停匀,闫泽已经相当冲动地跳下车,落地的一瞬间被跄了一个趔趄,值得庆幸的是他身体的平衡性非常好,在司机心惊胆战的注视中,闫泽单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然后速度不减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奔跑,风疯狂的往身后涌,心脏如雷鸣般跳动着。   接着,他连急促的呼吸都开始颤抖起来。   短短几百米,他飞奔过去,却越临近,速度愈发慢下来。   最后,他喘着粗气,步履维艰地走近那道网面。   场内,有个穿橙色短袖的男生回过头,跟另一个打招呼,说了些不知道什么的话。   闫泽站在篮球场门口,沉缓地,冗长地交换了一个呼吸。   不是他。   闫泽抬手,把额头上灰色的运动头巾摘下来,然后手掌揉了一把额头。   汗津津的,头巾也都快湿透了。   原来不是他。   闫泽原地站了一会,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情绪,准备往回走。   却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兄弟,借个道。”   闫泽回头,表情有点转换不过来,显得很蒙。   来人脖子上搭了根擦汗用的毛巾,手里还夹着三瓶冰矿泉水,身上的黄色背心浸透了胸前的一大块,显然是刚运动完没少出汗。   然后那人站着,大概是突然认出来借道的这位竟然是个熟人,他语气极为惊异且匪夷所思,“卧槽,闫泽?”   闫泽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   “还真是你。” 第31章   徐皓回国已近两个月。   刚回来那阵,跟张旭升、王浩然聚了几天,然后徐皓又带马修和安德烈去自驾游,走的川藏公路,边吃边玩大概耗费近一个月的时间。眼下再回s市,也没几天。   回来之后,徐皓开始着手忙活自己在国内的事。   先是住哪的问题。   徐皓一想到自己这岁数,没有点私人空间不行,再加之别墅区又远,徐皓索性在s市中心地段租了个一百多平的精装公寓。一间主卧,一间客房,还有一个小书房,是s市规划的一片外交公寓,平时进出外国人居多,也方便安德烈和马修日后没事来国内找他。   原本徐皓他爸想给他出钱买下来,不过徐皓考虑到性价比,还是算了。   安德烈从西藏回来的时候接了通电话,听那意思是他家里有急事找他,只得订了个最近的机票飞意大利。马修临近开学,但最近他还不想回去,用他的话说,“不想看那群人的臭脸”,所以还打算在s市闲逛两天再走。   街头篮球场就在徐皓新公寓下楼步行五分钟的地方,对外开放的。徐皓路过的时候正好有人在玩球,水平不错,看得他心痒痒,厚着脸皮进去打了个招呼,考虑到场地有限,人家也愿意带他一起,于是就活动起来了。有时候这里没人,徐皓一个人在外线投三分,运球,上篮,感觉比在健身房有意思。   时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一秒钟一个交点,人与人相遇就像是两条不平行的线。   世界这么大,单中国占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再分割成以时间为单位的不同时空。   五年过去了,徐皓竟然还能在s市毫无征兆的遇见闫泽。   就在大街上。   这什么几率?   徐皓想。   从数学的角度上基本无解了,真是够他么有缘分的。   不过近几年徐皓有时候也琢磨,觉得老念叨上辈子的事儿没意思。说到底年纪大了,人从容了,而且平心而论,这辈子徐皓还欠闫泽一个谢谢。   于是阔别五年,徐皓跟闫泽说的第二句话是,“要不说巧了。”   然后,徐皓看见闫泽一身运动装,汗贴着鬓角往下淌,估计他也挺热,就夹住右手食指和无名指的那瓶冰矿泉水,递过去。   闫泽两眼发怔,对着徐皓流着汗却又分外清爽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再看见徐皓手提矿泉水递到跟前,那眼神仿佛不认识矿泉水了一样,手没动。   徐皓见闫泽没有接的意思,索性夹着那瓶矿泉水去贴闫泽的脸。闫泽刘海早就被汗浸湿了,有几根细细的贴在额头上,突然被冰水刺了一下,人像是惊醒一样,一步倒退,整个人“砰“的一声撞在后面的网上,弄出好大的声音。   徐皓拿着矿泉水的手悬在半空中,半上不下的,只得说,“拿着啊,我能给你投毒是咋的。”   闫泽后知后觉拿了,入手还挺凉。   徐皓说,“看你这行头,难道也来这边打球?”   闫泽一下拧开矿泉水瓶盖,思绪随着夏日的阳光蒸腾起来,只想了半秒,就说,“对。”然后手往斜上方一指,也不知道指的哪个地方,开始瞎说八道,“住附近。”   徐皓用毛巾擦了把脖子上的汗,纳闷道,“这特么真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回国没几天,怪不得没遇见过。”   闫泽喝了一口矿泉水,冰镇的水滑过滚烫的喉咙,有些收紧似的刺激,偏偏又甜又解渴,平时喝的水跟这简直没法比。   闫泽一边咽水,一边视线滑过徐皓汗淋淋赤裸着的手臂,又看向场子里拿着篮球的两个人,片刻后他把瓶子放下,道,“能多带个吗?”他的下巴冲里面扬了一下,语气仿佛临时起意,“这不里面正好有俩吗,二对二,活动活动?”   徐皓想了一下,摊手说,“我是没意见啊。”   闫泽站直身体,矿泉水瓶贴了一下徐皓的胳膊,“走吧,一块打个招呼去。”   给徐皓刺的一个跳脚,“卧槽,你报复我。”   闫泽一下没忍住,扯了个笑。   俩人正抬脚往里走呢,林笃之的司机从远处跑过来,一身西装革履,明显是在工作。   司机走近了,十分为难地说,“闫少,咱们……”   徐皓一看,扭过头来,“你这有事儿啊?有事你忙你的,别耽误了。”   闫泽看了一眼司机,神色寻常,唯独眼神不太友善,司机接下来的话没敢说。   闫泽口气也很淡,说,“我没事。”然后趁着徐皓转身的时候,闫泽又一次看向司机,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正在震动的手机,动作相当明显地按了关机键,然后缓慢地、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滚。”   视线很冷,威胁之意一目了然。   司机僵在原地,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只得往回走。   转身的时候,还听见身后那个阎王似的年轻人语气如同闲谈,俩人越走越远了,闫少好像还在他朋友解释,“干嘛这么看我,真没事儿,我也刚回国,我能有什么事儿。”   司机抹了把汗,心想,这真是他有生之年听见闫少说的字最多,最有耐心的一句话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少爷那边该怎么解释,算了,估计他早就习惯了……   --   篮球一下一下地拍在地上,如同节奏紧密、忽快忽慢的鼓点。   街头二对二跟之前学校里五对五的玩法又不一样,不仅很吃队友之间的默契,还要考虑灵活换位的问题,毕竟一边就俩人。   随便玩玩,徐皓没对闫泽换位报多大期望,本来闫泽篮板就抓得很稳,再加上他那种惯常打法,估计也没什么换位的意识。   结果中途有一次,闫泽带球冲进去,对面俩人全跟他走了,徐皓站三个人的外围,本以为闫泽要直接抢篮板,结果闫泽一个快速假动作直接把球切到徐皓手里,徐皓跟着一个三分,毫无阻拦的进球。   进球后,徐皓相当意外,反而闫泽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徐皓想,难道凑巧了?   后来又有一次,徐皓中投偏了,闫泽立刻闪进去抓板,对面俩人又跟进去了,结果闫泽一步跳起,左手抢下篮板,对面紧跟着防守上来,没什么机会再上去,然后闫泽瞥了一眼徐皓,左拍右从身后迅速传球过来。   这招原来是徐皓常给闫泽传球的动作,没想到竟然被闫泽给学去了。徐皓一瞬间调整好状态,二投,进了。   闫泽小跑过来,抬手跟徐皓很卡拍地击了个掌,说,“漂亮啊。”   跑了两步,回头,突然发现徐皓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没收回去,闫泽跟他对视了两秒就败下阵来,说,“你看我干什么。”   徐皓说,“啧,我觉得……”   闫泽问,“什么啊?”   徐皓,“我怎么觉得你长大了呢……”   闫泽一听,不怎么甘心地抬头,“你别老把我当小孩行么。”   徐皓敷衍,“行行行。”   对面橙背心过来了,挽着腰挥手,“不打了不打了,卧槽,徐皓你这上哪整了个这么有默契的外援,你俩睡过吧。”   徐皓嗤他,“什么啊,这我高中同学。”   橙背心呼扇着自己的背心,“靠,有来路,怪不得。”   徐皓抬手看了眼表,说,“行吧,我待会还得送人去机场,今天到这吧。”   徐皓草地那边去捡自己的空矿泉水瓶和毛巾,闫泽从后面装作很顺便地走过来,说,“送谁去机场?我上次出境也有东西被压那了,还没拿呢。”   徐皓一听,怎么感觉这话这么不对劲呢,“啥意思啊,想让我给你捎回来啊?”   闫泽踢了一下脚下欣欣向荣的小草,说,“不是啊,反正你开车,一道呗。”   徐皓问,“那你车呢?”   闫泽睁着眼说瞎话,“送厂了。”   徐皓疑惑,“就一辆?”   闫泽:“俩,都撞了。”   徐皓:“……”   --   徐皓往家走,看时间也来不及上去洗澡了,让马修赶紧收拾好东西下楼。   闫泽跟在他后面,一身汗也不回家洗澡,蹭车意愿十分明显。   徐皓去地下车库提他那辆x7,闫泽也跟着下来,特别自觉地坐上副驾驶,然后开始摆弄空调。他和徐皓都刚运动完,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就来开车,身上汗意未消,正想找点凉气吹吹。   马修拖着箱子下来,一看副驾驶上竟然有人了,而徐皓正等着给他后车厢放箱子。   马修过来问,“Hale,你朋友一起送机啊?”   徐皓给马修把箱子塞进去,关上后备箱,说,“别提了,说也说不清楚。”   马修只得去后座。   等仨人都上车后,徐皓也懒得介绍,一脚油门就轰出去了。   马修坐不住,用贼磕碜的中文毛遂自荐起来,“泥嚎,卧是抹锈,恨告兴人事泥。”   闫泽,“哦。”   马修:“……”   然后伸脖子试图从后视镜里打量副驾驶到底是个啥人。   白T,额头上绑了个灰色运动头带,黑色护腕,黑短裤,个子挺高,再看脸。   看清楚的一瞬间,马修直接爆了一句粗口,“Holy shit!Rhys Yan???”   闫泽皱眉,不怎么耐烦地打量了一眼后座的人。   徐皓被马修这一嗓子整得有点蒙,用英语问他,“怎么了,熟人?”   马修一通比划,急得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反倒是闫泽看了一眼就回过头,用中文回徐皓,“不认识。”   马修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句中文,在后面被气得够呛,“就是这种表情,就是这种表情!Hale,你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们学校那个俱乐部吗,分手费四百万一个钻石的,就这家伙!”   徐皓彻底无语了,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   结果闫泽一听这个,整个人直接炸了,回头一胳膊搭上主驾驶的后椅背,“操,你给我把嘴闭上!”   闫泽这句骂的是英文,马修听懂了,气得他跟着对骂,“狗屎,你以为你是什么鬼上帝,说什么人家都得听?我告诉你,你不让我说偏说!四百万、美元、非洲正宗红……”   话还没说完,闫泽已经起身,一脚迈到后面就要过去打人,马修这小子向来吃软不吃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眼瞅着闫泽脚都快踢马修脸上了,徐皓一打拐把车停路边,然后使劲儿把半个身子拱到后面的闫泽给拽回来,吼他,“干嘛呢!”   然后又用英语去吼马修,“想不想赶飞机了!”   徐皓简直特么火大,一时没注意,这俩不省心的玩意儿差点没把车翻了。   闫泽被扯到副驾驶上,还压着一股很强的怒气,带着狠劲儿扭头瞪马修,但凡马修再说一个字,他估计又得冲过去。   马修也不甘示弱,甚至还跟闫泽比了个中指。   闫泽一起身又得过去。   徐皓一把把他拽回来坐好,说,“你特么要是再折腾,你就下车。”   闫泽愤怒的眼神扭到徐皓脸上,鼻子重重地呼吸了两下,然后抿着嘴转身回去,坐好不动了。   马修“切”了一声,被徐皓打断,“马修,你也是,再挑事自己下去打车。”   马修撇撇嘴,没出声。   于是终于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机场。   送下马修,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没说话的闫泽突然开口了。   声音有点闷,估计还没从刚刚那个斗气情绪里完全转回来。   “留个电话呗。” 第32章   徐皓手搭在方向盘上,换左道,一脚油门从公路上超车过去。   徐皓没说话。   闫泽停了一会,没听到回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扯弄徐皓座椅边上的棉绒线。   汽车驶上环城高速路,路灯循环反复地投落在车沿。   没多久,闫泽颇有些颓丧地换了一个坐姿。他把两条长腿往前伸,右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整个人顺着椅座滑下去一截,心里有些消沉地想。   原本打球那会,徐皓心情还是不错的。但徐皓这人就这样,好的时候说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生气了就像吵醒了一只正在睡觉的狮子,他会如同狩猎般一瞬不瞬的盯着你,然后用比你还大的嗓门吼你,凶得很。   闫泽用指骨分明的右手撑着太阳穴的地方,微侧过身。   散漫的余光打量徐皓。   徐皓一手握在方向盘上方,另一只手松松垮垮的搭在下面,手臂有力,动作干净利落。他双眼看着前方,间或去瞥反光镜,在限速的边缘打擦边球,超车绝不拖泥带水。   跟他打球风格挺像,初看路子很稳,其实出手暗藏杀招。   闫泽看的时间长了,见徐皓丝毫没反应,渐渐不再避讳目光。   五年了,不止一次想过,也不止一次做梦。   每次梦中惊醒,仿佛人永远停在17岁。大脑蒸腾出一阵热气,每一根骨头都在说,我想见他,我要立刻找到他。   可当理智夺回大脑的控制权,处境一次比一次难堪。   哪怕冲动一次,真找到他又怎样?   闫泽又把目光在窗外放远,无声地、讽刺地勾了下唇角。   人生唯一一次,躁动又无望的心跳。   就这么一层窗户纸,指着徐皓这德性吧,真挑破了,好一点的朋友都没得做。   正想着,徐皓突然开了口,“对了,有个事一直没问你。”   闫泽看过去。   徐皓说,“五年前咱们在校门口打了一架,听说都上热搜了,这事儿你知道不?”   闫泽显然兴致不高,慢吞吞地说,“不知道。”   徐皓斜瞥了他一眼,看这小子一副养不活似的样子,就说,“我还没问呢,当时咱俩一块被拖上120,后来想找你说声谢谢也没找见人,你当时伤的怎么样啊?   闫泽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他打开车窗,脸贴着胳膊倚在车窗沿上,风迅速涌进来,呼啸着灌在脸上,而闫泽半睁着眼,头发甩打在额头又掀过去,大脑模模糊糊地去翻阅出五年前的记忆。   却没由来的,跟着翻出来徐皓告别前某一个瞬间的背影。   穿着校服,脚已经迈下一阶楼梯,徐皓一只手抱着满怀的书,扬起另一只手,个子又高腰板又直,空气中有粉尘飘落,阳光穿过他手指松敞的缝隙,正好呈现出雾状般的丁达尔现象。   闫泽揉了一把头发,半晌才说,“没什么。”   徐皓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顺势把空调关上,然后把自己的窗户打开一点,夏夜温热的空气涌进来,徐皓对着窗外吸了口气,才说,“当时全校就咱俩人被抬上120,我都去手术室缝了好几针,你轻不到哪去的。”   闫泽很无所谓地嗤了一声,说,“嗨,真没事儿。”其实当时他右胳膊都被人打骨折了,到剑桥开学都没好利索。   徐皓驶离高速路,车穿过林荫大道,下一个红灯停下,看红灯还有二十来秒,徐皓胳膊在方向盘上一撑,说,“你要真不想提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闫泽,虽然这话现在说晚了点,不过……”   徐皓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接下来的话,这时红灯转绿灯,徐皓又启动了车,说,“咱俩上学那会,关系还行,虽然不至于很铁吧,但也不烂。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我要电话是看得起我,以后有什么能帮忙的,力所能及之内,尽管找我,我欠你人情。”   闫泽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额头垫着手臂埋下去,一个字都不想说。   今天晚上因为见面升起来的小火苗,从头到尾浇上一大盆水,连烟都灭了。   徐皓突然间见闫泽跟打了霜一样,蔫不拉几地坐在那,埋着头,潜意识觉得自己刚刚那段话估计这小子不爱听,索性又问,“怎么了?”   闫泽枕着手臂,说,“别跟我说这。”   徐皓没听清:“什么?”   闫泽一把扯下运动头带,难看的眼色就着月光,说,“我帮你打架是因为我乐意,你听好了,我他妈乐、意!你觉得我断一条胳膊是为了跟你借人情?张旭升当时不也帮你来打架了,跟他你能说这种话么?看得起我,欠你人情?呵,你能么,你肯定不能。”   徐皓原先听到闫泽胳膊断了,心里不免有点愧疚,然而越听到后面越觉得口风不对劲,“不是,好好的你把张旭升扯进来干吗?”   闫泽压根没听徐皓说什么,头往手臂上一埋,声音压在下面,发沉,“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光特么说的很好听。我也没跟你要什么特别东西,凭什么张旭升他们几个都可以,就我不行。”   徐皓单手右打,把车在路边一停。   眼下离市区还有点距离,路灯光洋洋洒洒铺在公路上,如同加了橙黄色滤镜。徐皓望出去,今夜月亮尤其清亮,看见能天上隐约闪烁的小星星。   片刻后徐皓侧过身体去看闫泽,“行吧,那你说怎么办?我怎么才算把你放在眼里?”   闫泽趴在那一动不动,也没答话。   徐皓反应了一会,才又问,“你是想……咱俩当个兄弟?”   闫泽起身,身体前倾,两个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左手把头带攥得指关节泛白,很久才应了声,“对。”   徐皓陷入沉默,直到窗外一股湿热的夏气扑上来,徐皓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徐皓说,“这我还真没想到,但有件事实在想不通,你不如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想跟我当朋友?”   徐皓视线落到闫泽身上,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打破时空壁垒,看到了曾经某个人。   一样的侧影,一样的五官,一样的飞扬跋扈。   跟张旭升有什么好比的,他们的关系曾好到让所有人都奇怪的地步。   当朋友,太简单了。   可然后呢?   徐皓不傻,他跟这么多人交朋友,不是分不清楚人家对他真心还是假意。   五年前闫泽跑来帮他打架,第一个冲过来,胳膊都让人打断了,换位思考,如果徐皓在那,他能这么毫不犹豫的往上冲吗?   不会,他会权衡一些东西。   所以你要说徐皓完全不受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可越这么想,就越不理解。   有些东西,不是这辈子才开始。   要说上辈子徐皓确实对闫泽掏心掏肺,但闫泽对徐皓就不好么?其实都挺好。   他俩曾经什么关系?三个暑假,环游小半个地球,没别人,就他俩。   去瑞士滑雪,去印尼潜水,在大堡礁一万多英尺的高空并肩跳伞,在新西兰对着宇宙大喊,那里有全世界最纯净、最透明的银河。   闫泽逼事儿这么多一人,大夏天陪徐皓蹲大马路上啃冰棍,矿泉水混着喝,有时候真意见不和吵起来了,也说不上到底谁先主动讲和的次数多。徐皓自认为自己又不是弱智,不至于别人把真心掏出来放在跟前了还觉得是假的。   可越是这样,越不理解。   为什么最后闹成那样?   行,你要说是人闫泽长大了,视野宽了,觉得没必要跟徐皓这种人成天混一块浪费时间了,徐皓也能理解,但这种心里路程至少是有过程的吧?行,就算没过程,脾气再怪的人,又没精神病,至少也得符合逻辑做事儿吧?   徐皓一没招他二没惹他,就因为那段时间交了个女朋友,这逼一夜之间翻脸就不认人了。有时候徐皓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只觉得闫泽跟他妈的人格分裂脑子有病似的。   闫泽把徐皓的恋爱给搅黄了,是因为闫泽就那么喜欢林潇吗?   男人真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徐皓又不是不知道,他闫泽喜欢个几把,丫连尝鲜都算不上。后来因为这么个女的暴打了一架,这个逼就要挤兑徐皓他爹的公司,那么现在呢?校门口堵两回,胳膊都让人打断了,怎么还没把人全杀了。   徐皓越想越发现闫泽这人就是他妈的脑子有病。   闫泽把头垂在双臂之间,徐皓把目光从他的头发移到他交握攥实的双手,见他仍一副坚守阵地不松口的作态,徐皓渐渐烦躁起来,压着火问,“我问你话呢?”   闫泽不抬头,突然很用力地揉了一把脸,手指头跟搓啥似的在那搓眼睛,一米八多一个大男人,一开口鼻子都是囔囔的,“你就不能不问了。”   徐皓一手指着他,“你特么……”   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徐皓很谨慎地用手指头戳了闫泽肩膀一下,“操……你特么别在这给我哭啊。”   闫泽狠狠地搓着脸,然后两根手指头分别抵住两只眼睛,“操,你个傻逼,我才没哭。”   一腔邪火没地儿发,徐皓整个人陷入一种彻底没辙又无语的状态,“……我真特么。”服你了。   此时此刻,徐皓宁愿闫泽再上拳头跟他暴打一架。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思索半天,实在没什么好办法,眼瞅着闫泽埋着头还在那较劲似的揉眼,徐皓为了给闫泽留点仅剩不多的面子,只得再一次发动起车。   车子行驶进宽敞平摊的三道公路,徐皓超级头大地说,“行行行,以后算我一个,行么?你别哭了我求求你了。”   闫泽手一松,抬头。   俩眼肿得跟让人打了似的,红了一大片,两行清泪从漆黑发凉的眼睛里涌出来,顺路就淌下来了。   察觉到有眼泪往下淌,闫泽神色仓促了一瞬,赶紧又用胳膊开始揉脸。   默默收回余光的徐皓:…… 第33章   刚回国没多久,徐皓挺忙的。   首先是逐步接手他家的企业经济问题。   徐皓他爸是典型的煤老板路子,半路暴发,早些年有钱没地儿花,徐爸就进军了投资行业。徐家所有产业里面,房地产占大头,也有一些跟政府合作的项目。   徐皓他爸其实不怎么懂经营,也亏得是徐家命好,煤矿赚钱做煤矿,房地产赚钱做房地产,但总的来说,投资全凭徐爸脑热。后遗症就是,徐皓对自家资产仔细研究下去,发现整个布局脆弱不堪。这也是上辈子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邵家套进去了。   当然了,凭邵家,真想搞你,就这点资产捋地再清楚也没什么用。   所以这辈子,不管未来发展成啥样,徐皓得有退路。   但国内这堆烂摊子又不能不管,毕竟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徐家来说,这边都是大头。   再说到徐家这边。   徐皓他爸没正八经上过什么学,对于知识分子总是有点自卑似的尊敬,这点也体现在自己儿子身上。   徐皓考上宾大,要说最高兴的绝对是他爹,激动到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美得不行。一吃饭就拉着徐皓他妈谈心,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中心思想就是:我老徐家也要出状元了!   自打徐皓出国深造之后,徐皓他爸更是对于徐皓的所有决定都不再过问。甚至在这次回国,徐皓一些看起来有点超标的要求,徐皓他爸也是一力应下,至于公司那些能拿上台面的不能拿上台面的账本,徐皓随便翻。   徐皓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对国内近几年政策不太了解。   要想快速摸清形势,出去社交应酬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徐皓一个新人,身上贴着煤二代的标签,乍一闯进圈子,没头没脑的,很难吃得开。   最近,徐皓倒是比较热衷于参与各种青年创业扶持项目的演讲会。   演讲会大多数由政府举办,主持演讲的人各有不同:有些是高校教授,有些是创业成功的中青年企业家,还有部分政府工作人员,都是跟经济挂钩的产业。   台下,徐皓坐在一个靠近门口桌前,面前一张A4纸,一只签字笔,还有一瓶矿泉水。   今天的演讲会设在s市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人并没有很多,但来客多少有点分量,这主要是因为台上演讲的这个男人。   创业史上的一大奇迹,当今互联网产业最年轻的亿万富豪——何富生。   何富生看上去比自己的实际年纪还要更年轻一些,目测三十刚出头,一身西装,左手举着话筒,右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简单的谈话仍能看出此人有极好的风度。   徐皓这场演讲听得比较认真,虽说他跟这位何先生赚钱路子不太一样,但这不妨碍徐皓欣赏这位青年企业家雷厉风行的手段。   问答环节,眼看着话筒被传到附近,徐皓顺势抛了一个问题出来。   这个问题徐皓近几年也一直在思考,说是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确答案,更像是一个论点。   何富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徐皓的话,反而是沉思片刻,而后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口吻回答了徐皓,并且在语句末梢加上了一句,“你觉得呢?”   徐皓没想到何富生会这么给他面子,于是长话少说,也把自己的观点也简单地阐述了一下。   外行挺热闹,内行听门道。徐皓话说完,何富生皱着眉想了几秒钟,突然一笑,看着徐皓说,“有点意思。”   徐皓不置可否,坐在不起眼的桌子后面,也笑了笑。   演讲结束,徐皓正准备站起来,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徐皓撇过去,屏幕上亮起一条微信。   闫泽:哪呢?   徐皓看了眼时间,11点56分。   考虑到是吃午饭的时间,徐皓索性又坐回去了,拿着手机看。   那天回去路上,气氛有点尴尬,俩人几乎没再有什么对话。   下车的时候,闫泽刚把半拉腿迈出去,突然又闪回来了,说,“给我电话。”   说这话的时候,闫泽脸一直对着半打开的车门外,大概是觉得刚刚发生的事儿实在太抹不开面子了,头一直没拧过来。   徐皓对着空气念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码,全程也没见闫泽掏出手机有要记的意思。   再然后,闫泽下车,徐皓回家了。   回家的时候,徐皓还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存。同时还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徐皓心想,脑子挺好使啊,说一遍记这么准。   徐皓把闫泽加上,然后处于好奇心,点开闫泽的头像,把图片拉到最大。   闫泽这头像挺奇怪,画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看见中间偏上有一个小亮点,也不知道是星星还是萤火虫啥的。   研究半天,也没研究明白,徐皓又没无聊到直接去问闫泽这头像有啥寓意,索性去睡觉了。   眼下,距离建立好友关系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天半。   这三天半,闫泽一共断断续续找过徐皓三回,但对话都极其简单,令人不明所以。   第一天第一段:   闫泽:干嘛呢   徐皓:开会   闫泽:哦   隔天第二段:   闫泽:吃了么   徐皓:吃了   五分钟后。   闫泽:吃什么了   徐皓:肉   闫泽:哦   当天晚上第三段:   闫泽:哪呢   徐皓:家   闫泽:出来玩   徐皓:不了,周末在爸妈家吃饭   三分钟后。   闫泽:聊聊   徐皓:聊什么   闫泽:吃什么了   徐皓:肉,还有米   闫泽:好吃吗   徐皓:好吃   闫泽:什么味   徐皓:咸味   闫泽:哦   再就是今天。   徐皓看见闫泽那两个字“哪呢”,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就打“外面。”   正当这时,何富生从台上走下来,微笑着问徐皓,“还没走?”   徐皓一看,周围都没人了,便站起来,“准备走了。”   何富生跟徐皓一起走出宴会厅的门,说,“你刚刚的观点很有趣。”   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徐皓把手机放进口袋,说,“近几年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刚刚听您演讲,受益匪浅,于是便又想起来了,希望您不会觉得冒犯。”   何富生一笑,“怎么会。”然后又说,“况且你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冒犯别人。”   徐皓一听,觉得这位何富生大概也不怎么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就又说了两句别的。   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两人交流不断,徐皓惊奇的发现,虽然领域不同,但他和这位何富生某些观点惊人的相似,短短几句竟然聊的分外投缘。   临到要取车的时候,还有点没聊够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显然不止徐皓一个人,何富生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很友善的问徐皓,“今日与徐先生聊的投缘,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徐皓说:“好。”   吃饭的地方是何富生推荐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吃的东西很简单,多数是一些口味清淡的蔬菜,然而装盘精致,口味也十分鲜美。   二人交谈由浅入深,果然多数观点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赘述,徐皓这顿饭可谓吃的是十分尽兴。   当何富生知道徐皓完全是社交场上的新人时,考虑到徐皓刚回国不久,何富生向徐皓提出了下次聚餐的建议。   徐皓立刻明白何富生的意思。   若让何富生当徐皓切入圈子的引路人,倒是比他老爹合适多了。青年企业家,怎么也比煤二代听上去强多了不是?   徐皓颇为感激地接受了何富生的好意。   临走时,徐皓站起来,突然觉得裤子口袋里在震动。   徐皓掏出来,来电显示:闫泽。   何富生见徐皓这电话接得有些犹豫,以为徐皓是出于礼貌不想在他面前接电话,便说,“徐先生,你我电话也留了,回头联系就好。你接电话吧,我先走了。”   徐皓有些抱歉地冲着何富生点了点头,目送着何富生出门取车,然后徐皓接起电话,说,“喂。”   过了两秒,闫泽问,“你干嘛呢?”   他那边很安静,听着不像在室外,唯独语气听上去不怎么爽快。   徐皓说,“我吃饭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闫泽一顿,“吃饭你不回我消息?”   徐皓说,“那我不得用手吃啊?”   闫泽说,“你吃饭一小时?”   徐皓听这语气怎么跟查户口似的,“我这不是腾出空来了吗?你啥事儿啊?“   闫泽憋了一肚子火气,闷得发泄不出去,半天又问徐皓,“你在哪呢?“   徐皓说,“我在市里呢。“   闫泽:“发我定位。”   徐皓:“你干嘛啊?”   闫泽:“让你发你就发啊,发我定位。”   徐皓头疼地看着电话,心想,瞧瞧人家何富生,多好说话,再瞧瞧这位。   人跟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唉。   徐皓说:“我现在往家走,到楼下了给我来电话。”   闫泽突然一下没接话。   再开口时,甚至还磕巴了一下,“去你家?你哪、哪个家啊?”   听那意思,也不火大了,语气也不狂了。   徐皓说,“还有哪个家啊?就你打完球一块取车那个。”   那边沉默两秒,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收拾声,声音很快,徐皓隐约分辨出了有钥匙撞在玻璃上的脆响,夹杂着脚步声,有点匆促,像是在跑。   闫泽说:“等我啊。”   然后挂了电话。   徐皓:“……”   再看手机屏幕,两条微信,五个未接来电,都是一个人。   怪不得刚接电话那会语气那么冲。   徐皓开车往家走。   这里离他家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不远,但路况堪忧。徐皓在临近家门口的一条街上堵了十来分钟,前面大概出车祸了,硬是四个信号灯没过去,终于要过路口时,突然又一个老人带着四五岁小孩闯红灯,来往车辆急着不让行,正卡在徐皓车前面。   徐皓被这一老一小卡了大半个红绿灯没法动,后面那辆车不方便变道,按喇叭都按疯了。徐皓被身后这个汽笛声扰得头疼,但看车前这个老人被眼前车流冲的有点蒙,小孩也吓得要哭不哭的样子,徐皓索性摇下车玻璃,说,“老人家,等个信号灯吧,不着急。”   看着这位老人家抹了把汗,回过头冲着徐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徐皓又说,“以后不要闯红灯了,尤其是带小孩子,太危险了。”   那小孩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老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也笑不下去了。   身后那辆保时捷的汽笛声一直响到信号变灯还没停下。徐皓等眼前这俩人走过去后,迅速开过路口,身后那辆阴魂不散保时捷竟然还在跟着徐皓按喇叭。   转过来的这条路相当顺畅,那辆保时捷一边按喇叭一边猛地踩了一脚油门,不管不顾地从徐皓左边的逆行车道超车过去,然后在持平的位置拉下车窗,冲着徐皓一阵破口大骂,“我日死你妈的个傻逼小白脸就知道舔女人脚后跟个不会开车的傻逼别让我再看见你下次见一次撞你一次!”   这人嗓门极大,骂完后顺着逆行车道一脚油门冲出去,开车架势非常蛮横,还差点刮到对面正常行驶的一辆马自达。   徐皓这边还没来得及上火,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视野里不远处,一辆通体漆黑的兰博基尼突然极限加速,以比刚刚那人还快的速度轰过徐皓身边,极有技巧地划过前面另一辆车旁。   然后在十秒钟之内,非常凶狠地撞上了刚刚那辆保时捷的车屁股。   保时捷顿时打滑出去,两辆车一并滑向了路旁一个没人的树才停下,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也亏得这条公路没有人行道,再加之市内速度不快,没有路人受伤。   徐皓跟着把车停到事故不远处的路旁,打上双闪。   开保时捷那男的年纪也不大,不到三十,把头发抹的油光发亮,一副典型富二代派头,从安全气囊里挣脱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几乎同时,就见那个黑色兰博基尼的车门也打开了,闫泽从主驾驶上下来,摘下脸上的墨镜,然后一把摔在对面那人身上,直接打得那墨镜一个反弹。   闫泽说,“你刚骂谁呢?” 第34章   徐皓停车的时候顺势报了警。   走下车,再抬头一看,两位肇事车主虽然没受伤,但火药味已经蔓延开来了。   对面保时捷的车主气得脸都快绿了,指着闫泽上前开骂,“我骂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他妈是刚刚那个傻逼养的狗吗?”   因闫泽背对着徐皓站着,所以徐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见对面那个二世祖手指头刚伸出来,闫泽一把扯住那人手腕,借由着牵引力的瞬间左手一拳砸在那人侧脸上,直接把人干翻在地。   听声音,这一下挺狠。   徐皓快两步跑过去按住闫泽的肩膀,制止住闫泽要继续往前上的动作。闫泽的左手臂爆发力有多高徐皓是知道的,对面那人估计平时也欠缺锻炼,很不经打的样子,这么一下基本丧失反击能力了。   闫泽正在火头上,不太情愿就这么转身,但还是随着徐皓的手回退了一步。   徐皓打量了一下现场,车损不是很重,于是问闫泽,“你没事儿吧?”   闫泽喉咙里应了一声,视线的焦点仍随着对面那人捂着脸在地上翻腾的动作挪动,但凡对面再有什么小动作,他还得上。   且看闫泽死皱着眉头,一副怒火难消样子,徐皓突然间觉得有点好笑,他往回走的时候拉了闫泽一把,“得了,你这两下已经够解气的了,没必要再跟这种人较劲。”   实话实说,虽然有点不大地道,但闫泽这一套下来,徐皓刚刚那点儿火气简直消得比脸还干净。   闫泽抿着嘴很是不屑地“切”了一声,一边跟着徐皓往回走,一边说,“这傻逼,我犯得上跟他较劲。”听那意思,火是没那么火了,但还不大高兴。   徐皓打开车门,上了自己车,闫泽跟着坐上副驾驶。徐皓这边刚发动起车来,闫泽已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空调,把副驾车底座向后拉到最大空间,然后两条大长腿宽宽松松地往前一杵,后背往座椅上一靠,脸上逐渐放松下来。   徐皓说,“哟,挺熟练啊?”   眼下换了环境,闫泽眉眼不再凌厉,神情带了些松懈后的慵懒,见徐皓没有开动车的意思,闫泽不怎么在意撑起下巴,说,“走吧,有人来处理这事。”   徐皓一想,事儿不大,越是闫泽亲自处理还越麻烦,于是说,“行。”   徐皓家离事故地不远。   路上,闫泽在副驾驶上一会往左靠,一会往右趴,短短五分钟换了七八种坐姿,徐皓看右反光镜的时候用余光瞥他,怎么了你?”   闫泽伸手跟拍西瓜似的拍了拍副驾的倚靠背,“这地儿不错,这以后就我专座了。”   徐皓失笑,“这话说的,你问过我了吗?”   闫泽不以为意地翘起二郎腿,“有什么的,我陪你开车,多好。”   徐皓打了一把方向盘,“说得好像你以后不开车了一样。”   闫泽说,“不开了呗,反正也撞了。”   徐皓脑补了一下闫泽这撞车频率,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行吧。”又说,“今天这事儿不能全赖你,我怎么也得占一半责任吧。”   闫泽听前半句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直在用后背蹭来蹭去的丈量他的“专座”,听后半句反而消停下来,半晌才说,“有你什么责任啊。”   听那语气,就跟在琢磨自己是不是犯事儿了一样,挺谨慎的。   小区门口就在跟前,徐皓拐下地下车库,说,“怎么说你也是帮我出气好吧,要是哪天我也帮你出头了,你不也是想着怎么谢谢我吗?”   闫泽一听,徐皓口风没有不对,坐姿又放肆起来,很不屑地说,“我主要是看那傻逼不顺眼,这种人留在社会上也是祸害。”   徐皓把车停好,见闫泽一脸没事人似的要去开车门,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可没说你今天这做法儿就可取啊,你以后别这么开车,也太危险了。”   闫泽一边下车一边挥手,“行行行。”   靠,压根就没打算听吧。   带着闫泽一路从电梯上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这家伙下车还挺跃跃欲试,但一走进电梯间,随着电梯楼层越往上跳,闫泽却突然收敛起来。直到电梯门打开,徐皓往外走,发现旁边没人跟上。   回头一看,电梯门都快关了,闫泽还站在电梯里没出来。   徐皓连忙上去按住电梯的下楼按钮,防止电梯门关上,跟闫泽喊了一嗓子,“走啊。”   闫泽像是被梦中惊醒,骤然抬眼,缓了一下神,这才跟着徐皓往外走。   掏钥匙开门之前,还徐皓给闫泽打预防针,“先说好,我没找保姆,屋可挺乱的。”   门打开,徐皓先一步走进去,闫泽迟缓地挪进门,眼睛不怎么自在地张望了一番,说,“还、还行啊。”   徐皓的屋子其实没多乱,就是有些随手拿放的东西喜欢乱摆。徐皓把沙发上那几件衣服和电脑捡起来,正准备回卧室,却见闫泽换了拖鞋,还在门口杵着,就说,“进来啊,随便坐。”   说不紧张是假的。闫泽从门口往沙发上走,就差没同手同脚了,路过沙发拐角,还撞倒了徐皓立在旁边的写字板。   闫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写字板,没让它发出声响,却低头看见黑红蓝三色马克笔在板子上写满了方程式和曲线图,其中字体潇洒收放自如,是某人的风格。闫泽伸手,用食指指腹抹掉了写字板其中一个α收笔时挑出来的小尾勾,然后抿开自己指腹上黑色墨漆。   徐皓这屋子虽然不过一百来平,但采光极好,满荡荡的阳光充溢在客厅的一整面墙上,窗外天透的跟黄金海岸的浅海滩一样。闫泽走到在沙发旁坐下,轻浅呼吸了一下,仿佛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惊动了房子里的某种神灵一般。   努力让自己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看上去又自然又协调,其实连手都在细微地颤抖,鼻息间充斥着全是房间主人身上常有的那种干净凛冽的气味。   心里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   —   徐皓从卧室出来,见闫泽长手长脚地搭在沙发上,神情看上去恹恹的,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否定的情绪中似的,就问,“怎么了,没吃饭?”   闫泽抬眼,见徐皓换上一身简单地白T加短裤搭配,隐约看得见手臂和腿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徐皓的头发大概是刚刚进屋时被随意地抓了两下,稍稍有点凌乱,又露出饱满的额头,这么乍一看,竟跟记忆中十七八岁的样子相差无几。   闫泽特别挫败地捂了一把脸,仰面靠上沙发,开口时语气十分勉强,“没事,吃了。”其实没吃。   这杀伤力,早知道不来了,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徐皓坐下来,问,“今天找我什么事?”   闫泽还没答话,徐皓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是安德烈的国际长途。   徐皓跟闫泽比了个抱歉打断对话的动作,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安德烈开口第一句是,“你看了没有?”   徐皓想了一下,用英语回,“等会。”   走进卧室去拿电脑,打开股市一看,嗬,这形式跟打仗似的。   安德烈又问,“怎么说?”   徐皓倚在床上,想了大概三秒钟,说,“抛了吧。”   安德烈也没多犹豫,说,“我也这么觉得,咱们压得够久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波可是血赚啊,Hale!”   徐皓哈哈一笑,觉得心情不错,就说,“还行,还行。”   安德烈那边不以为意,“你们中国人总这样,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谦虚的!可惜我现在走不开,不然我一定买明天的机票去找你喝个通宵!”   又胡侃了几句,徐皓笑着问安德烈,“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带你好好玩玩。”   安德烈说,“再过一阵吧,嘿,你是不知道我老爹……唉,总之最近风声有点紧,有空我就过去。”   徐皓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跟逃犯似的,但也没想打探这家伙的隐私,就说,“行,你自己安排。”   挂了电话,闫泽站在门口,倚在墙上抱着胳膊,看他,“谁啊?”   徐皓放下手机,说,“大学同学兼合作伙伴。”   闫泽一想,突然皱起眉头,“不是上次那个矮子吧?”   徐皓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闫泽说的是马修,马修最恨别人说他矮,让他听见这话估计又得气死,“上次那个矮子叫马修,他跟你才是同学好吗?他也是我的合作伙伴之一。”   说起马修,闫泽脸色突然变得不太自然,“谁认识他啊,上次那宝石什么的,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徐皓对于听八卦没啥兴趣,就说,“你还没说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呢?”   闫泽一怔,好在脑子转得够快,不露声色的临时诌了理由,“哪天有空?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徐皓心情好,随口就答应下来,“后天或者大后天吧,都行。”   ---   闫泽在徐皓家待到吃过晚饭才走。   外面天太热,两个人都不想动,就在家点了几份外卖。   原本闫泽是饿得有点狠了,看什么都想吃,一没留神就点了很多,不过徐皓这人一向不喜欢铺张浪费,删删减减的,就点成了两个人刚刚能吃很撑还能吃完的那种分量。   菜品很丰盛。   闫泽往回家走的时候,还撑得有点难受。   没坐车,也没找别人,走回去不到半个小时,风很热。   心里总觉得像烧着一把火似的,想宣泄点什么出来。   回了家,反而有点冷清,闫泽足足在床上翻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梦里,一如既往的海浪,腥咸的泡沫铺面而来。   他站在一座小岛上,立足地不过两只脚勉强分开来站那么大小。   然而却没什么可怕的。   闫泽抬头。   有一颗小星星,它泛着熔岩色的火光,从天上坠落下来。   然后像一颗米粒一样悄无声息的落入海面。   瞬间。   深不可测的大海被点燃了。   橙色的海浪翻涌,脚下的一切归于透明,萤火虫般的深海鱼群飞速穿梭,身体庞大的鲸鱼将将冒出一颗散发着炙热光芒的脑袋。   闫泽睁眼的时候,正有一束光落在床上。   谈不上温和,也不是会让人心生温暖的那种。   而是盛夏中最灼烈的一束光。???? 第35章   徐皓再见何富生,是在一周以后。   依约按时抵达饭店,由服务员带着走至顶层一间包厢,打开门一看,在场十二个座位,人到了一半。   何富生原本在沙发上与另一个人聊天,见徐皓走进来,便站起来示意徐皓来这边。   何富生先是带着徐皓走流程,待人差不多到齐了之后,何富生开始介绍在场所有人认识,随后众人落座。此时圆桌最主要的两个客位仍然空着,何富生在旁边向徐皓小声介绍,“今日宴请了两位比较重要的客人,算是圈子里风头较盛的几个大家后辈,年纪与你差不多。一会他二人来了,你们有话就聊,没话随着客套几句就罢了,混个眼缘,日后做事会方便很多。”   徐皓一听便有数,对何富生言语里的好意心怀感激,说,“我明白。”   贵客不来,这顿饭迟迟开不了席,众人坐着没事干,只能尬聊。大约尬聊到快九点的时候,俩主角终于姗姗而至。   这一晚上的彩虹屁就开始了。   徐皓左边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哥站起来敬酒,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论现在这社会,我最佩服谁,除了您二位,再也找不出第三人!韩少您前段时间投的那个项目,那叫一个慧眼,识货!沙家厂那地方,一开始叫人看着那就是块废地,如今呢,被韩少一收整,成了多少人眼馋的香饽饽!不说了,这杯我敬您,您自便,我干了!”   说着,也没管他口中那个“韩少”跟不跟他喝,仰头就干了。   再看那个韩少,年纪确实跟徐皓相仿,大概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徐皓左边这人敬酒时,那个韩少压根就没往这边瞟过一眼,间或跟他旁边那位被称为“明少”的男子说笑两句,彷佛敬酒这人不存在一样。   敬酒西装男嘴里的“沙家厂”到底什么情况,徐皓不知道,但徐皓看这位韩少谈吐间这股子不学无术的纨绔劲儿,感觉他也不像是多精明多会做生意一人。韩家虽不能跟圈子里最顶端的那几家相比,但也算近些年来蒸蒸日上的一个大家族。听饭桌上几人的意思,这位韩少估计是韩家嫡系那一脉的后辈,具体排行老几,不知道,但手头上资源有多好,那不用想也知道。   虽然敬酒西装男的彩虹屁吹得好像这位韩少多有经商天赋似的,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少不了内部操作。   至于那位明少,信息就不多了,看皮相是比那个韩少好点,人生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但看形势估计不如这位姓韩的热门,给他吹彩虹屁的人相对较少,徐皓也就对他不太了解。   整一顿饭吃下来,情况差不多,人二位贵客愿意说就说两句,不愿意说就当除他两人之外的所有人都不存在,顶多,再加上半个何富生。但在座的各位显然已经过千锤百炼,内心十分强大,一顿饭吃下来,竟然也能维持着良好的气氛,这点徐皓也是很服的。   基于上下两辈子官场应酬经验甚少,眼下,徐皓除了点头尬笑随大流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那感觉就像是进戏班子表演来了,场上甭管华彩的还是献丑的跟他徐皓都没关系,他徐皓就是来职业充当背景幕布的。   饭后准备散伙的时候,一直没怎么主动说话的明少突然提议道,“现在回去也太早了,玩玩去吧。”   韩少大概正有此意,见已有人站起来,便翘着二郎腿叫道,“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着什么急啊。”   刚刚在徐皓旁边敬酒的西装大哥早先就站起来了,此时一听进退两难,挂着点谄媚的笑凑上前,道,“韩少,您看,平时老婆管得严,这再不回去,该让我跪搓衣板了。”   那韩少一抬眼,说,“不给面子是吧?”   那男的就没话了。   于是在座甭管有家室没家室的,都被拖到夜总会赶下一场。   地方在距离市中心大约车程一小时的郊外,一般能建在这种地方的夜总会都不是什么正经夜总会,多半是个花样极多的销金窟。徐皓跟第三辆车走的,隔老远便能看见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在闪烁,等车开近了再一看,门口修建了一座大型喷泉,头顶正有“海洋之心”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典型的成人游乐场。   进门,一路电梯上三楼,再一开门,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香薰的气息,气氛顿时旖旎起来。   徐皓四下看了一周,嘴角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心想。   好家伙,这姓韩的也真够不见外的,在场大多是半生不带熟的关系,竟然带人嫖娼来了。   人都到这了,再想走也基本不可能了。   刚刚那位西装革履激情敬酒的大哥,此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灰败表情,被徐皓看见,心想这人还真不能貌相,别看这大哥做事说话挺油腻,还真挺顾家。   唉,都是出来混的,谁都不容易。   进包间,估计是这位韩少提前打了招呼,里面早已经站好了两排人,跟等皇帝选秀似的在那等着。   徐皓一看,好吧,有一排长得挺水灵的小姑娘在那等着,也还能理解,但咋还有一排男的呢?   众人挑挑拣拣,各自选了伴儿,有的还选了不止一个伴儿。到徐皓这,徐皓有点为难。正打算随便捞一个看着顺眼的全当走流程了,那个韩少突然又发话了,“嗳,你。”   徐皓一看,指他呢。   韩少说,“你说你一个小年轻的你跟他们中年大叔凑什么热闹啊,怎么口味上一点都没有挑战性呢?”   徐皓一愣,咋还得要挑战性啊?   韩少打眼扫了一圈,突然伸手,圈过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往徐皓跟前一推,说,“年轻就得多尝尝鲜,听我的,就他了。”   当场就给徐皓雷劈了,“我这,我男的,这我真不大行。”   旁边那个明少走过来,瞧着徐皓笑,“你不大行?你那是没找着好看的,这个你看不上,那换我旁边这个?也不知道你俩谁做1哦。”   这位明少也是重口味,找了一男一女俩人作伴。徐皓眼瞅着明少旁边那人走过来,生的是人高马大的,脸虽然还过得去,但他妈的看着还没闫泽顺眼。在徐皓眼神十分复杂地跟对面那大哥进行视线交流之际,那明少又道,“这个也看不上?那不如跟我喽,我看你这样子,身材差不了。”   没等说完,徐皓立马接口,“就他了,我看挺好的。”   旁边韩少跟明少打眼色,搂着一个看着跟没成年似的小姑娘走了,言语里还调侃,“没看出来啊,年轻人,口味还挺重。”   徐皓跟那大哥贼尬的站在一旁,路过何富生身旁,何富生拍了怕徐皓的肩膀,说,“嗨,对付对付就过去了,不是啥大事儿。”   徐皓说,“行吧。”心想,你他妈倒是捞了个女的,你有种跟我换啊!   不过男的就男的吧,徐皓本来也没打算假戏真做。   俩人被侍者领着走进包间,面对一个洒满新鲜玫瑰花瓣的心形king size大床房,徐皓表情那叫一个放空。   旁边那大哥说,“要不,我先去洗个澡?”   徐皓吸了一口气,就说,“行。”   等那大哥转身准备去浴室,徐皓又补了一句,“多洗会。”   徐皓觉得自己真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整理心情。   结果大哥回头给徐皓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徐皓也不知道他他妈到底懂啥了。   待大哥进浴室时,徐皓靠在一个形状奇怪的沙发上,正准备玩会手机换换心情,突然瞥见手机屏幕上两条未读微信。   原本昨天就跟闫泽说了今晚有事,所以今晚闫泽倒也没打电话,只是在一个小时和半个小时以前分别留了言。   一小时前。   “家呢?”   半小时前。   “干嘛呢?”   徐皓这会看见闫泽的消息,那叫一个心生怀念啊!   眼下正赶上徐皓倾诉欲极强,当即打字回复闫泽,“别他妈提了,早知道不来了。”   三秒后,一个信息弹出来:“怎么了?”   徐皓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简直无从说起。且旁边那个浴室还属于半透明性性质的,朦朦胧胧的映着一个大老爷们在洗澡,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徐皓正在斟酌措辞,无意间瞥过去,突然间,明白了刚刚那大哥的眼神是啥意思。   他,竟然在手把手地清理后面。   徐皓毕竟不是啥也不懂的愣头青,这一下又给徐皓雷劈了。   大概是徐皓没立即回信儿,那边电话直接打过来。闫泽的环境比徐皓还嘈杂一点,听那声音像是喝酒了,说话没那么利索,但依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说话,怎么了,你到底在哪?”   徐皓,盯着玻璃隔断,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那什么,海洋之心你知道吗?”   闫泽那边顿了一下,说,“知道。”   徐皓收回视线,备受打击地捂着头,“我操他妈的,老子竟然被人坑过来睡男人!”   闫泽那边沉默三秒,直接吼炸麦了,“你说什么??????” 第36章   徐皓没想到闫泽能有这么大反应,就跟被坑过来睡男人的不是徐皓而是他闫泽似的。   但就算是闫泽自己过来睡男人,徐皓觉得他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就说,“我去,你咋比我还激动?”   徐皓觉得这事儿挺丢脸的,以为闫泽能笑死他。   结果没有,闫泽刚刚那句一吼出来,他那边声音立刻变得更嘈杂。有人在旁边小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后面隐约有人答,“不知道啊!”接着就听闫泽一脚过去不知道踹翻了个啥,那边顿时人仰马翻起来,闫泽带着些许酒后混沌的气息对着手机硬吼,“海洋之心哪儿!!!”   听那动静,闫泽整个人跟个点着火的油桶一样,人炸得四分五裂,就差坐火箭冲过来了。   本来徐皓以为他跟闫泽互相嘲笑两句,调侃调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闫泽会这么上头。转念一想,要是闫泽真过来,他徐皓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去?那绝逼更难收场好吧。   况且听这意思,这家伙绝对喝大了,徐皓也不知道闫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就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啊,不是,你喝了多少酒?”   然而闫泽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自打闫泽踹翻东西之后,那边声音嘈杂到爆,根本分不清楚具体哪个人在说什么。   徐皓又“喂?”了两声,仍然听不清答复。   正当徐皓被手机里噪音吵得一阵头大时,浴室那边淋浴水声突然关了,然后是遮光幕帘拉开一半的声音。洗澡那大哥隔着玻璃隔断跟徐皓喊,“先生,你要不要也一起进来洗啊?”   这声典型男人嗓门一下又给徐皓拍回现实,徐皓深感暗无天日地捂了一把脸。却听闫泽那边立时有跑动声和呼呼风声灌进来,闫泽就差把徐皓的手机吼破了,“操——!!我洗你妈个逼啊我洗!!!”   徐皓没想到闫泽这都能听见,当下感觉巨尬无比。为了不继续丢人,主要是怕闫泽借着这撒酒疯的劲儿真冲过来掺和,徐皓只得加快语速不给闫泽再反应的时间,“那什么也不是啥大事儿,行了我自己能处理你忙你的吧挂了挂了。”   然后徐皓挂了电话。   再抬头,见人已经走出来了,正光脚踩在地上。   六块腹肌,满身水珠,啥也没穿。   还用一种比身体更赤裸的目光看着徐皓,充满不可言说的暗示。   徐皓双手扶膝,特别迟缓、特别犹豫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就一男的么。   没啥事儿?   徐皓的目光顺着那人的小腹往下走,然后定格在你有我也有的那么个东西上。   心想这可太特娘的太有事儿了。   那人随着徐皓目光移动,一步一步,十分坦然且目的明确的向前行走。   随后。   徐皓动作稍微有点僵硬的按住这人裸露在外的肩膀,压着他没能继续把脸往自己这边凑。   徐皓尽可能的用一种语重心长的长者语气说道,“来,坐,我们聊聊。”   --   闫泽渐渐停下脚步。他站在某个会所通向外部的一条长廊里,神色极为阴沉,手里捏着一个手机。   打一遍,没人接,再打一遍,还是没人接。   林笃之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还没出声,就见闫泽猛地扬起左臂,一把将手机摔在墙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那手机爆得四分五裂。   林笃之默默走上前,看了看手机的残骸,又看了一眼闫泽那个脸色,心里一惊,没敢再继续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结果是闫泽先缓慢地转过头来,目光暗沉地盯着林笃之看。   林笃之感觉闫泽那眼神就快把他吃了。   就听闫泽语速迟缓,带着极重的戾气,说,“叫人跟我走,我今天非把那傻逼地方给拆了不可。”   撂下一句话,闫泽沉着脸继续向外走。   林笃之没敢再拦他。虽说他们这聚会才搞了一半,但闫泽这一晚上就动不动划拉手机,要不就是心不在焉的自己喝闷酒,参与度几乎为零。后来接了这个电话,这人不知道犯什么邪劲,突然就急眼了,直接给跟前摆点心的桌子都踹翻了,冲着手机吼半天也不知道在吼什么玩意儿,然后扒拉开围着的众人就往外跑。那脸色差得就跟让人捅了祖坟似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当场也没人敢追,就林笃之没法子,跟上来了。   看这情况,也不好再细问。林笃之一边继续跟上闫泽的脚步,一边开始打电话叫人。   --   “海洋之心”这种地方,能在s市旁边立住不倒,其中关系之复杂,背景之深厚,一向为人所有目共睹。   “海洋之心”的老板姓唐,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为人处世四通八达,黑白两道通吃,人脉极广。更有切实传言说,唐老板背后那位的势力,可直通中央,是故一般权势见了唐老板,多少都得给足面子。   五年来,自打“海洋之心”开门营业,有唐老板在这坐镇,就鲜少有见不长眼的人来闹事。   然而今天,风向似乎有点不一样。   唐老板原本是在顶层包间陪客人应酬,突然接了一个紧急电话,脸色从疑惑到惊异,最后话也没来得及跟自己客人说上一句,人就急忙跑出去了。   电话那边是唐老板的内线,第一句话是,“出事了!”   听这句话的时候唐老板觉得挺奇怪的,这太平日子里能出什么事儿。   下一句话是,“林家,就那个林家,他们家少爷带人来砸场子了!”   听这句话的时候唐老板开始惊异。林家少爷算是他们家常客,虽关系太远有点搭不上话,但相较而言是一位挺好说话的主子,平时连巴结带讨好的,明面上关系倒还不错。这从来没得罪过的一位爷,怎么会突然来砸他们家场子?   然后第三句,打电话那人已经开始巴结了:“林少那边提前来信,说是、说是,咱们把闫家、闫家那位少爷得罪得狠了,想问咱们到底干嘛了?能把那位爷气成那副德行!”   唐老板这下坐不住了,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闫家?哪个闫家?”   电话那头特别着急,“就顶头上那个啊,老板!!”   唐老板反应过来,差点没两眼一黑。   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急促地问:“那咱们到底干嘛了啊?”   电话那头听声音已经快哭了,“这个真不知道啊!老板!”   唐老板一时呆站在原地,跟内线扯着嗓子吼,“不知道?我养你们一群废物干什么吃的?他们到哪了?说没说到底要来干嘛?!”   电话那头感觉自己就业生涯中从来没这么倒霉过,为什么这种噩耗非得由他来告诉老板啊,“还有十、十五分钟到门口了,说是要把咱这拆、拆、拆了……”   唐老板使出上大学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电梯那跑,一边冲一边对着电话吼:“把所有闲着的人都给我叫门口候着!七天之内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三天之内进出的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客人名单列一遍!还不赶紧准备,真想等人把这地方拆了你们跟我喝西北风去啊?!”   十五分钟后。   唐老板着装正式,带着身后二十来个精神抖擞的侍者,神色恭敬面带微笑的候在门口。   远远地,一个长长的车队以飞快的速度穿行过公路,逐渐向这边靠近。   打头那辆银灰色林肯率先停在海洋之心正门口,紧接着另一辆黑色宾利跟着停下。   两辆车后座先后下来两位年轻男子,后面陆续十几辆商务车也逐步停下。宾利下来那位唐老板很熟悉,正是林家那位少爷,林笃之,他面色微醺,像是喝了点酒,看上去心情尚可。   至于早先一步下来的那位,面上酒气更重些,唐老板也见过两次,正是闫家那位凶名在外、排行老二的少爷,闫泽。这位心情显然就不太好了。   准确的说是差到极点。   一向处惊不乱的唐老板此时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他快步上前,尽量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闫少,林少,稀客呀稀客,您二位今天怎么有空赏脸来这了?来办事,还是找人?”   唐老板下海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眼下这事儿如此蹊跷,他稍作思索便能将此时这两位爷此行目的大体一猜。果不其然,话音一落,这位闫家二少爷阴沉倨傲的目光立刻挪到他身上。   唐老板见闫泽看自己这眼神,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连忙说,“我已叫人把监控和大部分客人名单都备齐了,闫少想找人,只需说个大致的时间、长相,我这就叫人去排查!”   闫泽视线往前挪,盯着眼前这栋五光十色的建筑,语气很轴,听那意思就差一把火把这地儿烧了,“你这,哪儿,能,睡,男,的?”   林笃之在后面一踉跄,再看向闫泽那阴晴不定的脸,林笃之表情特别匪夷所思,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幻听。   唐老板擦了一下鬓角留下来的冷汗,转身用双手引着路说,“这边请,这边请。”   --   徐皓趴在床沿上。   赤裸着上半身,闭着眼,表情比较放松。   站他身边那人已经穿上了自己的内裤,手上一边忙活,一边问,“这力道怎么样?”   徐皓感受了一下,说,“挺好。嗳,往左一点,行,行。”   那人“啪啪”几个清脆的手劲儿甩上去,然后继续按捏徐皓的后背,说,“别说,你这身材真挺不错的。你真不考虑考虑啊?我口活都说好。”   徐皓闭着眼,挺惬意,说,“你怎么还没忘了那档子事,年轻人保养保养肾吧。要我说你这按摩手艺挺不错的,还在这混什么啊,出去开个小店,我保准照顾你生意去。”   那男的也笑,“这赚得多啊,你们少爷哪懂我们这层阶级的人间疾苦呢。不过你也挺奇怪的,我来来去去这么多客人,没见跟人这么聊过。你要是哪天想通了真愿意跟我做,大不了我不收你钱呗。”   徐皓摆手,“免了。我倒不是对你们职业有啥偏见啊,我就是过去那个没事儿冲动的年纪了,单纯解决欲望我觉得挺空虚。”   那男的眼神顺着徐皓线条分明的背脊线一路向下走,走到裤沿处断了,有点意犹未尽似的说,“嗨,你对男的真不行啊?关上灯闭着眼,谁知道谁啊?”   一晚上没怎么喝水,徐皓有点渴,就拿起放在床沿的柠檬水,边喝边说,“也不是吧,我其实对性取向没那么较真,但就算跟个男的做,那我怎么也得喜欢他,才能想跟他做吧。”   那男的手一停,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说,“你这人说话还挺伤人的嘿。”   徐皓举着柠檬水转过头,还没想明白说的哪句话伤人了,房间门突然“滴”一声被打开。   徐皓光着上半身,旁边那男的两只手正好掐在徐皓腰腹的位置上,俩人一脸懵逼地看向门口,压根没想到在这开房开到一半还能遇见开门的。   就见门外少说挤了得有三十来个人。   突然跑进来一个白斩鸡,又跑进来一个白斩鸡。俩男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腰间只搭着一块浴巾,其中一个人胡乱地去扒拉开搭在徐皓身上的两只手,另一个人直接一扑上前趴在徐皓床边上了。   俩人鼻青脸肿,嚎得一个比一个惨烈,“徐少,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啊徐少!”   徐皓柠檬水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第37章   徐皓捂着鼻子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眼前这俩嚎地跟哭丧似的白斩鸡,不是那个韩少和明少又是谁?   再往门外看,嗬,还有几个熟人。   何富生和晚上一起吃饭的几个人也在场,虽然不至于像这二位少这么狼狈,但大多衣衫不整,明显是被人临时从房间里抓出来的。   至于打头的那位,脸色差的跟要去奔丧似的,竟然是闫泽?   徐皓真是惊了。   这边徐皓正犯蒙,那边闫泽已经进屋,看那个走路法就像是喝了不少酒。他眼色恹怠,看着眼前两位白斩鸡朝身后招手,紧接着从身后冲出来三四个穿西装的彪形大汉,一人一只手抓着这位韩少就往外拖。那韩少一边哭着一边试图挣扭,没几下竟然把别在腰上的唯一一根浴巾扭掉了,那几个大汉也不觉辣眼,就这么赤条条的给人拖出去了。   旁边明少一看,估计意识到自己这遭倒霉还远远没有到头,转过来顺着徐皓的胳膊往上扒,眼泪鼻涕一起往徐皓身上蹭,“徐少,都是误会,给个机会吧徐少!”   徐皓完全不知道这人在鬼叫什么,他上半身还光着,被这人满手黏黏糊糊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的东西在身上一抹,顿时难受的一批,差点没迎脸给他一脚。结果徐皓还没怎么着,闫泽已走到跟前,发力一脚踹在这明少的侧身上,直接给人蹬出去一米多远。   徐皓连膈应都忘了膈应,一脸惊诧的看着闫泽,“不是,你真来啊,你咋找着我的?”   闫泽眼神像是浸了水的炮仗,他眼神顺着徐皓光裸的上半身一过,眼底那丝火星子立马又燃了,甚至燃得更旺。闫泽看回眼前那个扶着墙试图颤颤悠悠站起来的明少,压着嗓音说,“这事儿你别管。”   明少被闫泽那眼神看的两眼发黑,只觉得自己不知道是倒了哪门子八辈子血霉,平白无故的惹上这么一号大爷!如今闫泽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明少只闹心刚刚被拖走的怎么就不是他呢?   当下也顾不得自己会走光,明少蹲下抱着头吆喝,“徐少,救我啊!误会啊徐少!”   闫泽一脚踹下去,直接给那一声鬼哭狼嚎给憋回去了,“我误会你妈呢,还跟你试试?我他妈让你试试!”   几脚下去,闫泽把人怼在墙角,整的跟黑社会暴力来讨债的似的,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徐皓火速套上自己的上衣,再回头,就觉得看不过眼。主要是眼前这场景太像出来鬼混被抓奸,然后被打的还是那个拉皮条的,这叫什么事儿?   穿好衣服的徐皓上前一把拦住闫泽,说,“你这领一帮人来我屋里打人,还让我别管?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好吧。”   闫泽回头,两只眼冒着邪火,“你屋?这什么时候成你屋了?”   徐皓觉得这人聊天怎么就这么抓不住重点?眼下事态发生的太快,让人很难在短时间搞清楚怎么回事,但徐皓是当事人,这事儿怎么说也跟他脱不开关系吧。   徐皓正想再问点什么,胳膊却突然从身后被人扯了一下。全程一直蹲床边那个人偷偷摸摸的凑过来给徐皓嚼耳朵,“徐先生,你看韩少和明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掺和了吧。”   徐皓回头,见他男床伴此时竟然还只穿这一条裤衩,徐皓脸上犹豫了一下,说,“你要不先把裤子穿上吧。”   男床伴羞涩一笑,“徐先生关心我啊?”   徐皓想,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一会场面闹大了这屋得出现第三个裸男。   结果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来,身后一股凌厉的腿风乍现,闫泽几乎是抬脚就往这边踹,“操,我他妈给你脸了!!!”   也亏得徐皓反应快,半截拉住闫泽的腰给他一把捞回来,这一脚十分惊险的没踢在那人脸上。闫泽在徐皓手里挣动的非常厉害,两人没几下就一同滚倒在床上。几秒较劲后,还是闫泽吃了喝酒的亏,被徐皓反手钳住压在床边,然而他仍是双目赤红的盯着徐皓的男床伴,全身用力到脖子上青筋渐显,硬吼道,“放手!我他妈今天不弄死他!!!”   徐皓这边勉强压住闫泽,但手上仍然吃力,且徐皓打心底里没觉得自己能完全制住这位发酒疯的大爷。两个人跟掰手腕似的又在床上拧巴了一会,徐皓抬头一看那位男床伴跟傻了一样呆坐在一旁,立刻恨铁不成钢地吼他,“还不走?”   男床伴打了一个激灵,立马跳下床,连衣服裤子都不找了,三步并两步往外跑。   门口林笃之一看发疯的闫泽总算他妈是有人能管了,用脚指头一猜也知道这俩人关系非同小可,当下不再给自己找事儿,回头往外轰人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走走走。”   一听这消息,大家跟收到特赦一样迅速原地解散,连刚刚躺在墙角装死的明少都一下子从地板上弹起来,飞也似的往外跑。   徐皓这边正跟闫泽拧的脸红脖子粗的,一看门口的三十来号人都要走,直接蒙了,“卧槽,没让你们也走啊,来个人帮忙啊!”   结果压根没人理他,众人走了之后,最后一个人还特别贴心的给他关上了房门。   而被压在身下的那个闫泽还跟摔跤似的在那扑腾,一副挣脱了就要出去杀人似的嘴脸。   徐皓无语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俩人已经蹭的满身都是汗,徐皓感觉自己全身肌肉都在发酸的时候,下面那个人终于是有点缓下来的征兆。   徐皓气息有点喘不匀,没好气地说,“你消停一会行不行?”   闫泽脸侧埋在床上,喘着粗气跟徐皓说,“你放手。”   徐皓从上往下看闫泽有些汗涔涔的脸,“你答应我冷静一下,我就放手。”   闫泽又喘了一口气,说,“行,我冷静。”   徐皓慢慢的放开闫泽的双臂,由于捏的很紧,时间又长,闫泽小手臂上都能看见徐皓清晰的五指印。   俩人从床上挣脱开来,徐皓顺势滚到另一边趴着,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简直是累劈了,不仅身上出汗手上黏糊,心灵上更是经历了巨大且复杂的一段路程。而闫泽从床上坐起来后,也没比徐皓好多少,他喘息着把一条腿伸直,另条腿曲起来搭着胳膊肘,眼神一直较劲似的盯着一个点瞧。   徐皓那边趴着都快睡着了,闫泽突然猛地拽过旁边的枕头往墙上砸,“操,气死我了!”   徐皓闻声给吓得一翻身,就见闫泽砸一下还不解气似的,接着又连砸带踹的抡了好几下。徐皓也是挺佩服闫泽这精神头的,半夜三点,闹腾成这样,还有劲儿拿枕头泄愤。   徐皓两只眼皮感觉就是在打架,还不分伯仲的那种。徐皓含含糊糊地说,“你不*&*%&%…”   由于太困,徐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可能是在问今晚的缘由?   但半天没听到回音,徐皓精力不撑,随之陷入安谧的黑暗。   --   第二天一早,徐皓先是感觉眼前到处在闪那种金碧辉煌的灯光,然后又觉得身上跟压着座山似的。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一个玻璃吊顶灯出现在视线里。   灯光挺刺眼,做工很奢华。   但绝对不是他家。   视线再往右移,一张挺帅的男人脸映入眼帘。   徐皓不动声色,用三秒钟的时间回顾了一下昨晚的经过,随之理解了目前的处境。   行吧,怪不得感觉自己身上跟压了座山似的,闫泽左胳膊左腿都搁在他身上,再加上一床大棉被,能不沉吗。   徐皓用手背贴了帖闫泽压在他脖子底下的胳膊,说,“那什么。”   没反应。   徐皓又用了点劲,“喂,醒醒。”   闫泽睡眼惺忪的掀了一下眼皮。   正对上徐皓的脸。   闫泽突然一下睁开眼,眼神一瞬不瞬,僵在原姿势没动。   徐皓从闫泽胳膊底下伸出另一只手,友情建议道,“那什么,醒都醒了,你能先抬一下胳膊腿吗,咱俩这个姿势真的好gay啊。”   闫泽沉默三秒,猛地一个起身,动作之大,连人带棉被直接翻到床底下去了。   --   由于早起的方式有点诡异,对于昨晚的事,两个人十分有默契的没有提一个字。   准确的说,自打睁眼以后,两个人的语言交流就非常之少。   徐皓倒是还好说,虽然对于昨晚的事儿他觉得有点丢人,但事情既然发生了,也没办法。他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跟何富生解释这个事。   至于闫泽,好吧,昨晚闹成那样,现在酒醒了,觉得不好意思也正常。   徐皓跟闫泽草率收拾了一下就打算走。刚一开门,门口竟然站了二十来个侍者。打头的是一位中年男人,看着挺斯文一人,偏偏笑的那叫一个殷勤狗腿,“闫少,徐少,醒啦?吃过早餐再走?”   徐皓感觉自己从这种地方跟闫泽睡了一晚上已经够尴尬的了,连摆手说,“不用了,这就走。”   说完,徐皓扭头看闫泽,原本是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结果闫泽跟他对视一眼,脸色立马一变,转过脸就跟屁股后面着火了似的一言不发快步往外走。   徐皓眼瞅着闫泽耳根一秒充血变红,又看了一眼旁边这位大哥和后面二十来个侍者,每个人都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同款微笑,看着怪渗人的。   徐皓实在不想在这个坑爹地方多待,连忙跟着走了。???? 第38章   徐皓到家时间是中午。   一回家,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徐皓感觉他跟好几天没回家了似的。徐皓把钥匙随手放在隔断上,身上的衣服一扒,扔进脏衣篓,然后进浴室冲澡。   洗完澡,精力还算充沛,徐皓没心思再作休息。回来路上听了马修一段留言,他们绿色基金有个方案需要修改一下。徐皓从听到语音后就一门心思都在上面,眼下没别的事,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手头上较紧急的工作集中处理一番,徐皓精神专注,没有留意时间,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   徐皓抬头,发现电话是张旭升打来的,徐皓揉了把酸痛的脖子,接起电话,再往窗外看,发现天已经黑了。   张旭升那边也不客套,张嘴第一句就是:“皓哥,这两天在哪呢,还在S市不?”   徐皓趴在沙发椅靠背上转动颈椎,“在啊,怎么了?”   张旭升说,“没怎么,想你了,过两天去s市看你啊?”   徐皓嗤笑一声,说,“行啊,来呗,哥哥请你吃好的,叫上浩然一起。”   张旭升说,“你别管王浩然,他这段时间出去交流,少说得一个多月。你啊请客就免了,我这次不光一个人来,还有我另一个做导演的朋友,这哥们也挺逗的。咱一块撸个串喝酒去,你别开车啊。”   徐皓也不跟张旭升多客气,“行,那我可光带一张嘴去了啊。你什么时候来?”   张旭升说:“下周一二的,到时候给你电话。”   俩人挂了电话,徐皓寻思张旭升这是交新朋友了,能跟张旭升玩一块去,又是搞艺术的,估计人挺有意思。   想了一会,又想起昨晚的事儿。徐皓感觉于情于理应该给何富生一个交代。   徐皓又给何富生去了个电话。   没响几下,那边接了电话,徐皓说:“何先生,昨晚打扰各位雅兴,十分抱歉。您那边还好吗?”   何富生好一会没说话,开口时听语气有些谨慎,“徐先生言重了,可能是我先前对徐先生有些误会,我以为您……需要一些资源,现在看来是我眼拙。”   徐皓听何富生这么说,知道他是受昨晚的事影响,一时间自己也挺犯难,“这事儿说来真是不怕您笑话,昨天来的那位闫少是我高中同学,我压根没想到他能来,这事儿也怪我。我原本以为我俩有交情是一码事,我出来社交又是另一码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复杂。总而言之我不是特意想坑您,是我疏忽了,希望您能原谅我。”   何富生那边略有些苦涩的笑了一笑,说,“徐先生,我看您是个爽快人,我也不跟您绕圈子,您说的这两码事,在我看来都是一码事。只要在一个圈子里,就不可能分这么清楚,必然会有很多事会相互受到影响,就像昨晚。您跟闫少既是高中同学,闫少又显然很看重你们这份交情,那对于你而言,已经是带着金招牌在圈子里走路。您日后打交道的那批人,也必然会是最有权势的那批人。您这刚从国外回来,对于这种门道可能还没摸索清楚,我也是欣赏您这种性情,所以在这里多说了几句,希望您日后想起来也不要介意。至于昨晚的事,您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徐皓听了,感觉挺无奈的,就说,“你说的道理,我听,我懂。可你说,要是有一天人家不把我们交情当回事了呢?那我咋整,干瞪眼啊?”   何富生那边没说话。   徐皓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经过昨晚这么一出,短期内我的社交环境可能真如你说的那样顺畅无阻。但温室终归是温室,它不是你自己打造的环境,就永远充满不可控的因素。但说白了,指望别人,去借那个东风,还不如指望自己,做那个蝴蝶效应里的蝴蝶。蝴蝶尚且还能自己飞,借东风的船,风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何先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何富生说,“那您是想改变世界吗?”   徐皓说,“改变世界?我不想。我只是不要世界改变我。”   何富生又沉默了,片刻后,他笑了。   何富生说:“行,徐先生,我原谅你。”   徐皓说:“谢了。”   两个人挂了电话后,徐皓去厨房给自己滤了一小杯美式。之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徐皓喝咖啡比较多,回国后置办好公寓,他自己又买了一套做咖啡的机器,咖啡豆用的讲究,机器也挺贵。喝得最多的还是加两份shot的美式,自己做的咖啡,总觉得比外面磨得香。   之后,徐皓走回沙发,捞过电脑,翻了翻未读邮件,马修的一封,安德烈的两封。   徐皓打开回复邮件的页面,咖啡杯放到桌旁,然后继续开始工作。   --   张旭升到s市是在一周后。   晚上七点,徐皓打车去张旭升说的大排档。下车一看,生意火爆,桌子都摆到大街上来了。   张旭升就在靠马路的一个桌子上跟徐皓招手。   徐皓走过去,见桌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三十来岁,身材偏胖,上身绿色t恤,下身运动长裤配拖鞋,还蓄着一把小胡子,从头到尾都是不修边幅的派头,应该就是张旭升嘴里的那位导演朋友。   徐皓走近,这位导演朋友跟着张旭升一起站起来,向徐皓打招呼。落座后,张旭升给徐皓介绍,“皓子,这我朋友,姚清明,姚导。这次来s市,是我俩打算一起做个电影,来看看有没有能给电影取景的地方。这不,顺路跟你喝个酒。”   转过脸来又跟姚清明说,“清明,这我高中的好兄弟,徐皓,人刚从美国回来,正八经青年才俊,搞金融的,非常厉害。”   姚清明说:”幸会幸会。“   徐皓笑,“姚导你好,别听升子瞎说,没那么玄。”   三人认识之后,陆续开始上烧烤小菜。仨人要了一箱啤酒,头顶上月明星稀,天气爽朗,喝点酒就着初秋的小风还挺惬意。   徐皓问张旭升,“打算做个什么类型的电影啊,找着地方取景了?”   张旭升说,“有点想法了,不过这次编剧没来,就我俩先商量着。这次就是想做个类似爱情的片儿,我做制片,他么,”张旭升往旁边姚清明那指,“他做导演。”   徐皓丢了个花生进嘴里,又看向姚清明,“啥叫类似爱情的电影啊?”   姚清明笑着说,“这个可就有讲究了,类似爱情,就是它看着像爱情,但是又不是真正传统意义上的爱情。而且俩主人公是男的,这就挺微妙的。。”   徐皓有点意外,“俩男的?那你们这个拍完了能让走院线吗,是个什么故事?”   一提起电影,姚清明比较来劲,隔着桌子跟徐皓比划,“总的来说,就是有两个人,一个是世界有名的天才钢琴家,这位钢琴家在开头就死了。另一个人与这位钢琴家生前曾相识,虽然交情不深,但因为一些契机,他要找寻这个钢琴家的死因。在追查的过程中,种种迹象表明,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件,而是一个有计划,有目的的死亡事件。整个电影就围绕着查这事儿展开的。”   徐皓问:“然后呢,查出啥来了?”   姚清明抬头,突然问了一个不着调的问题,“问你个问题啊,你觉得生活痛苦不?”   徐皓一愣,说,“还行吧。”   姚清明又问,“一看你就是心大的。那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因你而死,自杀的那种。那么你觉得凶手是你呢,还是死者?”   突然一下让徐皓想这么沉重的问题,徐皓还真有点说不出什么,想了一会,答道,“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只会想办法怎么让他活下来。”   姚清明说,“那已经死了的呢?在一个伟大的天才死亡之后,你才发现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随着对这一切的认知越陷越深,你发现你本有能力救一个人,但是死的已经死了,你会想怎么办?”   徐皓喝了一口啤酒,说,“我怎么觉得我被道德绑架了。”   姚清明耸肩,“代入一下情景,别管别人,我只是一个旁白,一切都是虚拟的,没有人能绑架你。在这个情境中,全世界只有你和一个死人知道他为什么而死,而死了的人是不会表态的,所以如果这样你还是会觉得在道德绑架,那就是你在道德绑架你自己。”   徐皓放下酒瓶子说,“好吧,我想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他生活的很痛苦,然后这又是一个类似爱情的故事,那说明他的死亡是跟对我的感情有关。我想我有很大概率会愧疚终生,具体多愧疚还要看我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种事离我真的太远了,我想象不出来。”   姚清明笑着喝了口酒,转脸问张旭升,“升子,你这位好兄弟有没有兴趣演电影啊?”   张旭升有点惊诧,“怎么了,你觉得他能演谁啊?”   姚清明说,“你不觉得他跟江明宇有点像吗?你这朋友形象也很好,有没有兴趣露露脸啊兄弟?”   张旭升怕徐皓分不清楚人物,就说,“江明宇就是那个没死的。”   徐皓摆手,“别逗了,我平时对着镜头照相都紧张,还演戏呢。不过你们这个故事确实挺有意思,那编剧这趟怎么没来啊?”   一看徐皓确实意不在此,姚清明表现得有点遗憾,张旭升倒没觉得有什么,本来让徐皓过来演男一这事儿就不现实。张旭升跟徐皓说,“编剧回b市了,估计这会跟男朋友在床上鬼混呢吧。”   徐皓说,“哦,你们还是个女编剧啊?”   张旭升甩了甩手上的瓜子皮,“男的。人俩每天爱的死去活来的呢。”   徐皓一愣,又想了想他们这个电影,说,“嗨,要不说艺术源于生活呢。”   仨人吃饭吃到后半段,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徐皓接到一个电话,马修的。   马修简短地跟徐皓说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徐皓这会喝的有点晕,再加上这事儿不是特别急,就说明天仨人一起开个电话会议得了。   挂了电话之后,张旭升笑着说,“你那俩外国朋友挺逗的,他们什么时候还来啊?”   徐皓说,“看时间吧,最近还都挺忙的。”说着,又打进来一个电话,是闫泽。   徐皓接起来,闫泽那边说,“一块去瑞士滑雪呗?”   徐皓问,“什么时候?”   闫泽说,“下个月。”   徐皓想了一下,说,“行。”   闫泽那边听上去挺高兴,声调也张扬起来,“那说好了,到时候跟我走。”   徐皓说,“行行。”   挂了电话,张旭升问,“又谁啊?”   徐皓说,“嗨,闫泽。”   张旭升一下没反应过来,“谁?”   徐皓说,“闫泽,咱高中同学,闫——泽。”   张旭升推徐皓一把,“靠,我知道是哪个闫泽!不是你俩咋又勾搭上了,你俩多久没见了?”   徐皓说,“要不说神了,我这回国没俩月,在街上打球遇见他了,他也刚回国,也在s市,然后这就联系起来了。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了吧。”   张旭升一脸匪夷所思,“你俩这也挺神的,以前上学那会这闫泽谁也不爱搭理,偏偏就跟你玩的还行。说到这个,我靠,你知道这闫泽家里什么来路吗?”   徐皓从盘子里挑个头大的瓜子,“有一点耳闻,挺不一般的吧。”   张旭升拿筷子敲桌子,“何止是不一般啊,你这刚回国可能还不知道,就我这几年不都是在国内混吗,靠,他闫泽,那他妈的正八经儿最挑头的一波太子党啊。闫泽他爸我就不说了,我怕查水表,就他哥,听说大咱们很多,将近差一个辈分出去,那基本上已经在中央混了,还有他姥爷……”   徐皓夹起一块馒头塞张旭升嘴里,“少废话,多吃饭。”   张旭升嚼着嘴里的烤馒头,颇为不满,“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没有啊。”   徐皓说,“你可消停的吧。” 第39章   为了迎合安德烈和马修的时差,徐皓在第二天晚上跟他俩人开了个简短的电话会议。   主要内容就是调整近期的投资项目和战略方针,期间还要听马修喋喋不休的抱怨他在学校有多无聊和英国为什么有吃不完的土豆,以及他对四川火锅的无穷思念。   认识这几年,徐皓和安德烈已经学会了如何从大脑屏蔽马修的声音。   电话会议在结束之前,徐皓顺便说了一下自己下个月会去瑞士滑雪的事情,他会把电脑带着,让他们有事随时联系。   安德烈立刻吸引了注意力,“Hale,你必须顺路来趟西西里,我要带你吃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面!”   徐皓知道最近安德烈因为一些事情脱不开身,日子过得特别憋屈,就笑着说,“你不是出不了家门吗,还有精力接待我?”   安德烈电话那头爽朗一笑,说,“嘿,别人我不管,你来了,死神也不能阻止我出门。”   徐皓说,“先别说的这么吓人,我主要是去滑雪的,未必真有时间过去一趟。”   安德烈说,“你有时间也得来,没时间也得来,你要是真不来,天杀的,我就去找人把你从中国绑来。”   徐皓失笑:“你现在活像一个流氓头子,好吧,到时我们再联系,好么?”   那边马修对着手机,“哈喽?打扰了?你们的耳朵难道是做整容手术接上的吗,听不到我在这里叫你们?上帝啊这已经是我第二十三遍问候了,有人在吗?”   徐皓和安德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接连挂了电话。   气得马修差点把手机从三楼学生公寓扔出去。   --   徐皓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机场。   这块区域是私人的,徐皓的车牌号被提前打过招呼,在机场门口自动抬杆。徐皓一路畅通无阻的开到停机坪附近,又由人指引着上了小型摆渡车。   随着摆渡车开近,可以看见停机坪上立着一架相当漂亮的私人飞机。闫泽双手扒在登机口的门上,遥遥地看见徐皓坐的摆渡车,闫泽抬起一只手。   徐皓把手伸出去,也跟他打招呼,示意自己看见了。   下了摆渡车,徐皓把行李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一边登飞机,一边跟闫泽招呼,“遇着好事儿了?”   闫泽今天穿的非常利索,额前的头发撩起来一点,看上去还有点少年时期那种放纵不羁的劲儿。他单手撑着机舱门,在阳光下对着徐皓笑,“怎么才来啊。”   徐皓看了眼表,心想我这不还来早了吗?   闫泽转脸跟工作人员说,“人齐了,飞吧。”   徐皓一听,十分诧异的想难道他真是最后一个来的,现在人都这么勤快了?   结果往里走,徐皓发现客座上压根没人。   徐皓扫了眼桌子上那一堆食物饮品,说,“这就人齐啦?就咱俩?”   闫泽把身体往松软的椅子上一靠,找了个放松的姿势,撑着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看徐皓,“当然。叫那么多人干嘛,不够烦的。”   徐皓一想,是闫泽的风格,索性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往椅子上一坐,说,“行吧,反正你这次做东,只要你别飞半路把我扔了,怎么都行。”   闫泽又开始笑,看得出他今天心情非常好,“放心吧,扔谁也不能扔你。”   飞机行驶上轨道,徐皓顺着机窗往外看,阳光铺撒在略显枯黄的草地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衣。再往远方看,火红色枫叶好像烧起来了一样。   随后窗外视野倾斜,飞机腾空而起。   闫泽那边问,“有一阵没见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徐皓收回视线,说,“嗨,创业呢,不就瞎忙活。你呢?”   飞机逐渐持平,闫泽从手边倒了杯白葡萄酒,说,“我最近手上也有几个小项目,反正就打发打发时间呗。话说回来,绿色基金是你起的名儿吗?”   徐皓抬眼看他一眼,“也不算吧,一起想的。”   闫泽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像是在晃动一个晶莹剔透的大玻璃水珠,“我这也有两个挺合适的项目,有兴趣合作没啊?”   徐皓点头,“那我可是太荣幸了。”   闫泽感觉徐皓语气不大正常,就看他,“你干嘛这种语气?”   徐皓说,“我哪种语气了,你大老远叫我去滑雪是为这事儿?”   闫泽眉头皱起来,“那不是你先那什么的吗。”   徐皓很莫名其妙,“我什么了我,我让你查我了?有事儿你不会问我啊,你非得查我。那我说句特别荣幸怎么了。”   闫泽把手往窗外指,一脸火开始翻旧账,“还不是你先去跟他们吃饭的吗,你跟那帮人有什么好应酬的,有什么事儿你不会找我办?你来质问我,那我倒是想问你,有事儿你为什么不能跟我把话摆明面上说。你让我问你,我问你你告诉我吗?”   徐皓也有点火,看向窗外说,“行。”   扭过头来,徐皓又说,“但这不是你侵犯我隐私的理由吧,再说了,我有权规划我的社交圈,我总不至于连这点人身自由都没有吧,作为朋友,你这做法是不是有点不尊重我啊?”   闫泽被指责的有点坐不住了,他换了个坐姿,刚刚那点高兴荡然无存,“我也没想不尊重你好吧。”   闫泽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很抗拒,“可是你为什么老跟我隔着一层似的说话,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徐皓没说话。   闫泽颇有些难为情地抬眼,“那天在车上,你说以后都算你一个,对吧?那咱俩这关系,这点儿事你还得瞒着我?你说我不尊重你,那你尊重过我们的感情了吗?”   这怎么突然还打起感情牌来了。   徐皓抹了把脸,说,“行,行,算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结果就是聊到最后,谁也没把谁聊服。   徐皓一时半会不太想跟闫泽再聊,索性转身去包间把床放下,门一关,睡觉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飞机追着太阳跑,机窗外仍然是傍晚晴朗的光晕。徐皓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突然发现床边站了个人影。   徐皓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看清楚来人,说,“卧槽,你要吓死我啊。”   闫泽顺势坐在徐皓床边上,答非所问地说,“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啊?”   听他那语气,仿佛自己已经把事儿想的多通透了,现在还得来开导徐皓似的。   徐皓:……   两个人静坐了一会,徐皓也不知道闫泽什么时候来的,只得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说,“一码归一码,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出来玩的,咱俩谁也别争。但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受到平等的尊重。”   闫泽没看徐皓,视线放在一边,片刻后才不怎么情愿的张口,“知道了。”   --   抵达平原,换乘直升机,又开了半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座雪山脚下,茂林从中,立着一座三层的木质别墅,典型欧洲建筑。门口十来个工作人员候着迎接,基本都是外国面孔。   因为这边纬度高海拔高,所以气温偏低,徐皓和闫泽都换上了比较轻薄的羽绒服。俩人从车上下来,徐皓猛地吸了一大口雪山清透冰凉的空气,只觉得把自己肺里的那点浊气全换出去了,顿时心情好到飞起。   闫泽从后面推徐皓一把,“快走快走,我带你屋子里转转。”   徐皓立马跟着闫泽往屋里跑。   至于刚刚才飞机上那点小摩擦,转换直升机的时候人俩就忘脑子后面去了。   徐皓跟着闫泽跑进屋里,立刻被一股子干燥且温暖的气息包围住。门口先是穿过一个带拐角的木质隔断,然后到前厅。前厅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糖果、面包和葡萄酒,徐皓和闫泽一人一手捞了个刚出炉烤面包,然后再往前走,就是中厅。   中厅铺着松软的地毯,家具多为皮草或实木,房间中间有一个壁炉,木头燃烧散发着一股子很浅的焦炭味,正源源不断向四周传递着春天一样的温度。   徐皓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感慨道,“这地儿也太好了。”   闫泽跟着他躺倒,躺倒在另一侧,两个人头对着头,谁也不脱外套和帽子。   闫泽脸上冒着汗,说,“太好了,比我印象中还好。”   又躺了一会,徐皓问,“你出汗没有。”   闫泽说,“出了。”   徐皓问,“那你为什么不脱衣服。”   闫泽说,“你先脱。”   又过去十秒,还是谁也没动。   徐皓满头大汗,说,“我们别是两个傻子吧。”   说完后实在受不了了,徐皓特别笨重的坐起来,把帽子一扔,然后开始脱羽绒服。   脱了羽绒服,还是觉得很热, 徐皓又把毛衣脱了。   这下里面就穿了一件黑色短袖。   闫泽一看,也折腾起来脱外套。   徐皓一看,说,“你怎么这么爱攀伴呢,人家干嘛你干嘛?”   闫泽很挑衅,“我乐意。”   徐皓手指头点点他,说,“你乐意是吧。”话未说完,徐皓一把拿过自己刚脱下来的帽子往闫泽头上使劲一套,闫泽自己帽子还没脱呢,这下两个帽子一摞,闫泽立刻爆了句粗口,“我操!”徐皓不管他,手速极快的把又自己羽绒服扯了过来,抓着两个袖子往闫泽脖子上一卷,然后翻身坐在闫泽身上,压着他的头往下捂,“你乐意是吧,我让你暖和暖和。”   闫泽被压在下面,胳膊被圈在羽绒服里,只有腿脚一个劲儿扑腾,很气又很想笑,声音从不知道几层衣服下面传上来,听着特别闷,“啊——我要热死了!!”   徐皓捂着羽绒服不撒手,说,“来,先认个错。”   闫泽腿上扑腾的更厉害了,一副抵死不从的语气,拧巴的跟个试图脱茧的大虫子似的,“我操,不可能!徐皓你他妈有种把我放开咱俩正面较量!”   徐皓岿然不动,说,“行,有骨气,我欣赏。”然后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闫泽的腰,使劲儿一捏,手掌磨过闫泽肌肉线条分明的腰线,然后不由分说的开始挠闫泽痒痒,“可以啊,小闫,身材挺有料啊?这什么,人鱼线啊?”   闫泽使劲儿一弹,然后以更大的幅度开始扑腾,嘴里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喊,“我——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哈哈——错了错了我错了!”   徐皓把闫泽放开,闫泽一下子跟脱力了似的陷在沙发里,徐皓从一推衣服里把闫泽扒出来,顺手给他把两层帽子也脱了。闫泽跟刚洗过澡似的,面色发红,脸上全是汗水,由于徐皓脱帽的方式太直接,闫泽头发也乱成一团。   徐皓看他那少有的狼狈样,觉得特逗。   闫泽喘息着坐起来,身手利落抬手地把身上衣服全脱了,就留下一个背心。   闫泽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突然倒在松软的沙发上,语气特别颓丧,“靠,我不服。”   ? 第40章   因为初来乍到时差有点转换不过来,徐皓五点多就醒了。   清晨山上弥漫着轻浅的雾气,徐皓披上外套拉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一阵松木混合着晨露的气味扑面而来,天色冷清,挺拔的冰川正遮挡住半颗太阳,好像伤寒病人的脸。   徐皓双手搭在栏杆上,鼻息间空气新鲜到让人觉得冷。从大都市脱离出来,突然被如此原始的山景包围着,就会让现代人有种被大自然吞并的感觉。不过徐皓不讨厌这种感觉。   徐皓喜欢和大自然融合的某一个瞬间,人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但同时也会从心里迸发出某种活着的力量,非常冲动,就好像源于人类最原始的想要取火的本能。   欣赏了半个小时的山景,徐皓回房,捞起电脑包,从房间走下楼。   大约六点多一点,桌子上已摆放好早餐。徐皓吃了些冷切火腿,煎小牛排,几片无花果面包,然后又分别喝了一碗热汤和一大杯牛奶。   闫泽一脸睡眼惺忪踩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徐皓正懒散地倚靠在壁炉旁一个超大懒人沙发上操作电脑。闫泽往下看,见底下那人一身深蓝色睡衣,右臂衣袖有一段被随意地挽起来,露出修长的手臂,壁炉木柴燃烧那小小的爆裂声配合着徐皓手下有序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是一颗颗在梦里才会膨胀的萤火虫。   徐皓闻声抬头,看着闫泽抬起右手,笑,“起挺早啊。”   闫泽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刚睡醒,头发有几缕翘起来,他也跟着徐皓笑,神色略有些慵懒,“时差还没倒过来。”   徐皓没从懒人沙发上站起来,而是一手端着电脑,另一只手比较随意的往桌子上指,“我觉得这个面包和牛排是最好吃的,当然别的也不错,但你一定得留点肚子给这两个。”   闫泽挑眉,然后从桌子上捞了两页面包,三下塞进嘴里,转过头声音不清不楚地问徐皓,“大清早忙什么呢?”   徐皓划弄电脑触屏的手指一顿,然后冲闫泽招手,“来。”   闫泽端着一杯咖啡走到徐皓一旁,徐皓往旁边挪,给闫泽在懒人沙发上腾了半个座位,“有问必答,好吧,省得你又说我不尊重你。来,坐。”   闫泽站在那,对这个邀请突然有点没防备似的,端着咖啡动作不怎么利索地往下坐。   这个懒人沙发虽然很软,但好在够大,两个人长手长脚,勉强没挤到一起去。   徐皓端着电脑给闫泽划屏,“我在做风险评估,算起来这还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你别给我说漏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在开玩笑,闫泽先是瞥向一旁扯了个笑,笑容很没辙的样子,然后扭过脸来说,“行,我肯定不说。”   随后俩人注意力都转移到徐皓的电脑上,闫泽看着屏幕上井然有序的树状图,“这是你们现有的投资倾向吗?”   徐皓的手顺着电脑屏幕指,“对,但这只是我的一部分,这个周期我还没有完全做完。安德烈,就是我的另一个合伙人,他还会整理来另外一波,最后会总合到马修那边做大数据处理。”   闫泽神色专注,看了一会,说,“我认为……很不错。这完全不像是三个人的工作量。”   徐皓知道闫泽这人特别不擅长夸别人,对于他能说到这份上还觉得挺稀奇,两个人就专业内的观点又讨论了几嘴,过一会,九点的时钟敲响。   徐皓把电脑合上,抬头一看有四五个工作人员已经带着滑雪器具在前厅静候多时,俩人站起来,心情很好地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了,闫泽突然回头跟徐皓说,“嗳,其实我们也不一定坐越野车上去。”   徐皓顺着闫泽指的方向,见旁边停了几辆前滑撬后履带式的雪地车,显然这种交通工具更接地气也更好玩,徐皓跃跃欲试地说,“就它了,走走走。”   俩人穿好防寒服、厚实的靴子手套和防雾护目镜,由驾驶员带着一人坐上一辆雪地车,向滑雪场地行进。   坐雪地车,跟正常开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感觉就像是人坐在雪地里跟着车飞速打滑一样,连减速也比正常行驶慢很多,但行程刺激,甚至可以在深雪里爬坡。   抵达滑雪场,雪白无垠的山道上除了几个管理工作人员外,一个滑雪的都没有。徐皓坐在雪地里小木屋旁的椅子上换滑雪器具,问闫泽,“你把这场地包了吗?怎么没见着人啊。”   闫泽那边换得快,他带着护目镜,只有一个下巴漏在外面,个子又高又挺拔,即使一身黑白色的滑雪服也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利飒。闫泽正在用左手调整右手腕衣服贴合的松紧度,如此一听,抬头对着徐皓笑,“说什么呢,这是我七岁的时候外婆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可从来没带别人来过这里。”   徐皓一听,从脑子里模模糊糊翻出一点记忆,再往这个山道上看去,才勉强有了一点记忆。   原来上辈子他跟闫泽来过这里。   徐皓这才想起来这座山好像都是闫泽他们家的,服了。   闫泽安装好滑雪板,撑着雪杖滑到徐皓旁边,问,“怎么样,会滑么,用不用我带带你?”   徐皓脚踩下去,固定好滑雪板,把护目镜从头顶上拉下来,然后看了眼闫泽,“马上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专业。”   语毕,徐皓身体前倾,率先顺着浅坡滑下去,在起点缓冲滩动作利落的转了个身,然后冲着闫泽招了下手,那意思,就等他了。   闫泽扯了个很有意思的笑,他雪杖点地,倾身而下。闫泽顺着雪地无阻力的光面几乎转瞬就到了徐皓面前,徐皓正准备跟他再说两句,却见闫泽根本没有什么要减速的迹象,动作潇洒地从徐皓身后近45度角侧身滑过,速度之快溅起一阵泡沫似的雪花,然后徐皓在风声中听见有人撂下一句,“先走一步。”   徐皓目送着这人跟离弦的箭一样纵身出去,没几个呼吸就在雪场上留下两小条非常流畅的弧形轨道,心想,好么,在我面前耍帅呢这是。   徐皓当仁不让的跟了下去。   --   傍晚,就着余晖往回走,徐皓一步一个脚印,感觉自己的腿部肌肉有点使用过度的迹象。   闫泽也没好到哪去,俩人这大半天功夫都在山头上较劲,你比我我攀你,最后下坡速度冲的跟跳楼似的。也得亏是俩人身体素质过硬,反应够快,技术到位,就算做点极限运动,也没出什么意外。回头一想,还挺热血的。   徐皓从雪地车上下来,再回头看,日落如同金色的树脂融化了,像是给整片雪山冰川上浇了一层浆。   闫泽从他身侧走过,摘掉脸上的护目镜和帽子,头发边上还沾着一点点雪,徐皓看他那个样,问,“累吧?”   闫泽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带点不屑似的,“怎么可能。你累啊?”   徐皓一听,行,还较劲呢,就说,“不累啊,热身有什么好累的。”   结果俩人往里走的姿势都不太自然,徐皓僵着腿走的一瘸一拐的,心想,就都装吧。   --   晚饭肉香四溢,配上一碗浓郁的奶油汤,给徐皓撑够呛。   俩人吃完饭,徐皓围着屋子散步,闫泽拉开观景阳台的玻璃门,靠在门边上抽烟。   徐皓走到壁炉旁边的一个木台字旁,见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打头的一张大概是年代久了,照片有些泛黄,是一位看上去非常温婉美丽的夫人。她拥着貂绒半蹲在木屋前,背后就是雪山,两只手分别揽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概十岁左右,还有一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徐皓的视线再往上看,又看见一个小男孩,这张照片年代就新一些了。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在雪地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滑雪装备竟然配备的很齐全,对着镜头绷着脸,一脸臭屁样,不是闫泽又是谁?   徐皓刚想笑,无意间又瞥见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显然又比刚刚那张小男孩的照片要老一些,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男人。他斜倚在门前的柱子上,看上去非常年轻,身材高大,眉目是有些凌厉的英俊。拍照的时候,这个年轻男人正冲着镜头笑的又张扬,又肆意。   徐皓看完这个照片,再转头去看斜倚在门口抽烟的闫泽,这一眼下去,竟发现这两人眉目间有近五分相像。徐皓没忍住问了一嘴,“这是谁啊?”   闫泽叼着烟转过头,顺着徐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用仔细看,他也知道那里摆的是什么。闫泽说,“我舅舅吧。”   徐皓一愣,再看,发现这个年轻男子确实跟那个被妇人揽着的小男孩像一个人。徐皓说,“你跟你舅舅长得还真像。”   闫泽扭过头去,对着门外吐出一口白烟,然后跟徐皓笑了一下,“听说脾气也很像,可惜我没见过他。”   徐皓听闫泽这么一说,想起来邵家长子曾在二十四岁因事故去世,而闫泽的外婆在闫泽还小的时候也因一次海难离世。一组家庭照早已有两个人不在世,徐皓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便说,“那真可惜。”   闫泽那边倒是语气寻常,说,“可惜么,也没什么。早些年……”   闫泽一顿,手里的烟积攒出一点烟蒂,闫泽对着外面弹了一下,继续道,“早些年听人说,我舅舅人聪明,行事也高调。二十来岁喜欢上一个男的,被我外公知道,我外公不同意,把那男的家里搅和的家破人亡,那男的在年底没撑住自杀了。听说出事那会离除夕夜就差几天。后来么,我舅舅有一次去马纳罗拉,没回来,第二天尸体在靠海边的峭壁底下被人发现。这事之后,我外公还没怎么着呢,我外婆先疯了。”   闫泽说的没什么,但这短短几句话里牵扯出豪门背后多少腥风血雨,没人知道。徐皓突然没由来想起上次张旭升他们那个电影,然后思绪跟着走,莫名其妙的,又想起自己上辈子。   一方面,徐皓觉得这是邵老能做出来的事儿。邵老这人霸道,手段强势,行事风格不顾及情面,即便做了伤心事,也不像是会后悔的人。另一方面,徐皓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跟自己的联系在哪。就好像是数学推理,有一个步骤丢了,你脑子转地很着急。又像是你把一粒很小的钻石扔在沙滩上,你蹲下满地找,你知道钻石就在这里面,可眼前全是沙子,你就是挑不出来。   突然,闫泽语气特别平静、特别寻常地问他,“嗳,你说,要是你家有一天被人算计了,你会这么想不开吗?”   闫泽站在玻璃门口,左手指尖的烟蒂聚起,遮遮掩掩地冒出一点火星来。而背后,月色正浓,银河倾泻而下,山川里都是星星。   徐皓自重生以来,第一次看不清楚闫泽眼底的情绪。   徐皓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活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死绝对不可能解决问题。越是这种时候,承受活下去会更难。与其想着怎么去逃避,怎么堕落,怎么死,还不如想想怎么去抗争到底。我认为活着,有压力的活着,死了,必须有尊严的死去。当然了,你可以觉得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我是在说风凉话,但事实上我非常认真。”   闫泽手里的烟蒂掉了,露出指间快要烧到底的火光,他不觉得。   他没夹着烟的那只手抬起来,用指腹揉了把眼,叹了一口气,又像是在轻笑,“我没觉得你在说风凉话,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好,我觉得你比他们都好。”   闫泽转身去拉开玻璃门,一阵夹杂着冰川气息的风涌到他身边,他背对着徐皓,把烟按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呼吸时,嘴边溢出一丝丝白气。   闫泽说,“你没事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闫泽说的声音不大,再加上外面刮风,其实到徐皓这里已经听不太清楚。   不过徐皓还是给听见了。   两人一室,一地破碎的月光。   壁炉柴火烧得正旺。   徐皓眼瞅着自己从沙滩上找到东西了。   一粒小小的,透明的。   还以为是钻石。   没想到是子弹。 第41章   徐皓是个心理不怎么装事的人,所以他几乎不会废心思琢磨某个人的某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今天有点反常,徐皓在床上翻腾两个小时没睡着。   一闭眼,大脑就开始运转,一个个视觉图像牵连出看似杂乱逻辑:几张家庭照、舅舅、男性爱人、家破人亡、相继自杀……   徐皓心烦意乱地睁开眼,躺在床上,又想起张旭升他们做的那个电影,姚清明问他,“你觉得生活痛苦不?”“如果一个人因你而死,那么凶手是你,还是他自己?”   徐皓从床上翻了个身,特别崩溃地抓了把头发,从来没希望像现在这么大脑停止工作。   不知多久,飞速传递信号的大脑皮层终于消停下来,徐皓朦朦胧胧睡着。   在现实与梦的边界处,徐皓仿佛立身于一片植被茂密且荒凉的土地上。   一座黑色的石碑。   有一个男人站在石碑面前,突然像被打断一条腿一样,笔直跪了下去。   他的额头贴上冰冷的石碑,有雨打在身上。   嘴唇翕动喉结颤抖,很久之后,才艰难地、不成声地把声带撕裂开一条口子。   “别……什么……”   眼泪一滴也没有。可梦境瞬间被莫大的窒息感淹没,死亡的气息近乎贴身而行。   徐皓惊醒。   他喘息着翻身下床,几乎是跑着奔向洗手间,然后接了一捧凉水往脸上泼。   泼了几捧水,徐皓勉强从刚刚梦境里的压抑感脱离出来,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感觉来的如此真实又莫名奇妙。   莫名其妙,但手还是抖的。   徐皓这下真的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他简单披了件外套,走下楼,给自己倒杯温牛奶,又走到壁炉旁。   墙壁照片在壁炉火光中隐现,徐皓端着牛奶,看看小时候的闫泽,又看看闫泽的舅舅。   纵观徐皓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岁月,对于绝大部分的事,他早就放下了。生命是活给未来的,老抓着过去那点破事儿没意思。   但只有一件事,徐皓曾找过无数个理由,但始终也没找到特别合理的解释。   眼下么。   徐皓瞥了眼,见旁边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烟盒。徐皓把牛奶杯放下,拿起烟盒打开看看,满的。   徐皓又捡了一个打火机,往一楼的观景台走。   拉开玻璃门,徐皓吸了口夜晚雪山上的凉气,搓搓手,然后把门关上。   徐皓在观景阳台的第一阶楼梯上坐下来,颇为熟练地点上烟,结果吸的时候呛了一下。徐皓想起来这还是这辈子吸进肺里的第一口烟,就着冷飕飕的小风,徐皓打量着笼在手指尖的烟卷,觉得有点好笑。   徐皓又吸了一口烟,这口吸得慢,烟劲儿也不算是很大,渐渐算是适应了。徐皓看着天边倾泻而下的银河,嘴里溢出丝丝白气,夹杂着烟。他的视线顺着天边游移,大脑随尼古丁发散开来。   有个想法,挺离谱的,离谱到他徐皓都能失眠了。   但要是真的冷静下来,顺着往深处想,也不是没可能。   甚至很多发生在徐皓身上原先无法解释的事都他妈的有合理解释了。   香烟吸进嘴里,在肺里过滤、吸收,徐皓再往外吐烟的时候,想起来上辈子,他跟闫泽见的最后一面。   在徐皓出国前。   也在他们家被折腾的差点倒闭、他爸险些因金融纠纷被送进局子之前。   在Q大校园,估计是打完架出院没多久,闫泽来找徐皓,身上还绑着绷带。   徐皓那会绷带也没拆,鼻梁上贴着一个大补丁。俩人一打照面,徐皓立刻感觉自己一腔邪火就没处撒,但那会再打一架也是无意义的。徐皓从闫泽身边走过去,被闫泽拦了一下,显然闫泽就是想堵他。   于是徐皓侧身,看了一眼闫泽,语气很不客气,“闪开。”   闫泽扭过头来看徐皓,“徐皓你什么意思。”   徐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火,转身上前推了闫泽一把,“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睡自己兄弟女朋友爽是吧,彰显自己多牛逼是吧?不就一林潇吗,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爱睡睡,爱咋咋,你俩爱上哪上哪,别他妈在我眼前转悠,我烦,懂吗,我烦!”   闫泽被徐皓推的退了一步,他看着徐皓,点头,说,“行、行。”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闫泽发了狠地吼,“你他妈就那么把那个女的放在心上?她是个什么货色你看不出来?”   徐皓跟闫泽对着吼,吼得更大声,“我喜欢的人,我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来告诉我!我不用你来!你这人就是个冷血动物,我为了林潇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她根本不爱我,你能吗?你根本就不懂爱,你根本就没爱!你不配来教育我的感情!”   闫泽猛地抬起头来,跟徐皓四目怒视,两个人气息谁也不输谁。闫泽红着眼在徐皓脸上吼,“我不懂?我不配?徐皓你真行,你真行!就因为这么个逼人,你跟我动手,你他妈动手打我,还想跟我绝交,你到底把不把我们的感情当回事!咱俩认识几年了,她跟你才认识几个月,我重要她重要啊!”   一提这个,徐皓仅留的那点自制力全扔了,他一把扯住闫泽的衣领子,吼,“你他妈也知道,你他妈也知道你对我很重要!闫泽,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他妈现在就这么对我,你就是把我的感情当球踢呢,你他妈看我就是一个傻逼,就是一个笑柄!你玩我啊闫泽,你还有没有良心啊,闫泽……”   想起从前种种,徐皓越吼是越难过,吼到最后,气势都快没了。徐皓没忍住,抬手揉了把眼,蹭了一手的眼泪。怕丢人,吸气忍了忍,又给憋回去了。   结果徐皓虽然绷住了,反而是对面那个人没绷住,闫泽一把挥开被徐皓的手,双目赤红,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闫泽抹了一把脸,说,“我把你的感情当球踢?我玩你?”说到这,有点说不下去了。闫泽狠狠地擦了几下眼睛,才哽咽着说,“我对你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随便来个人你就可以把我扔了,现在因为她你还要跟我绝交,呼……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什么都不懂!呼……谁玩谁啊徐皓……”   徐皓揉着眼睛里的眼泪,嘴里也苦,心里也苦,眼睛都给搓红了,骂,“你哭个屁啊,你他妈,你把我绿了,你还委屈,你还有理。我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咱俩压根就不适合当朋友,从今往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谁也别妨碍谁,立刻从对方的眼里消失,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徐皓率先一步走了。   留闫泽一个人在那,徐皓没回头,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就是上辈子的最后一面,徐皓没想到别的事都快忘干净了,这件事竟然还能记这么清楚。   徐皓吸了一大口烟。   努力让自己保持在最清醒,最客观的角度,剖析整个事件。   这一切的转折点在林潇身上。   林潇出现之前,他和闫泽的关系几乎牢不可破。   林潇出现之后,立刻崩盘。   本以为是因为情敌的关系,可现在想想,闫泽喜欢林潇么?   不喜欢。   那么问题应该是出在徐皓他自己身上了。   徐皓又吸了一口烟,很绵长,很缓慢。   烟丝慢慢燃烧,把思绪烧出一个具体的模样。   闫泽这人确实上来一阵挺小气的,对于他喜欢的东西,自我认知的占有欲和保护欲都很强,比如他以前那辆大红色的法拉利,保养的跟他亲儿子似的。   还有朋友。   他妈的。   朋友。   某层保护纸一旦戳破了,再回想起一些事情来,竟然变得这么理所应当且合理。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顺着这个逻辑走,上辈子,人闫泽其实没把他当成笑料,也不是绿着他玩呢。   而徐皓他家毫无征兆被挤兑,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闫泽下的手。   徐皓弹掉手里的烟蒂,然后猛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   心里觉得又荒唐,又不可置信。   眼前道理如此说得通,但又如此难以面对,徐皓真有点不大希望这个猜想是真的。   徐皓把烟头扔进手旁的烟灰缸里,然后转头。身体已经冻透了,徐皓夹杂着冷风,冲着背后这栋建筑楼上费力地看。   闫泽。   你他妈别是暗恋我吧? 第42章   闫泽沿着楼梯往下走,一眼看见围在壁炉旁的徐皓。   徐皓一身睡衣加羽绒服,人靠在超大懒人沙发上,手脚放松,睡得昏天暗地。   工作人员是早起了,但是摸不准这位少爷的重要客人在睡眠方面是不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嗜好,所以没敢打扰徐皓,更没敢叫醒他。   闫泽的视线又落向徐皓的一只手掌。   徐皓手掌里松松垮垮的拿着一盒金属外壳的烟盒,打火机掉落在地上。   闫泽视线在烟盒上停了一下。   闫泽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待他走近时,徐皓似有察觉地挣动了一下眼皮。   徐皓先是被大白天的光闪了一下,抬手遮着眼往前看。   闫泽站在他两米开外。   闫泽看着地上的打火机,向徐皓伸手,示意他借力站起来,又不动声色地问,“你抽烟了?”   徐皓搭上闫泽那只手,浑浑噩噩地借力起身,腰腿关节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手里捏着内容消下去一半的烟盒,再配上自己这副快散架的身子板,昨晚思绪一下子灌进大脑。   徐皓睁眼,醒了。   徐皓突然松开闫泽的手,比平时反应更快。   这会徐皓已经完全站起来,即使松开手也不会再倒下。只是徐皓这一下撤地突兀,让闫泽的手钉在半空中。   闫泽僵在交握的姿势上,手指伸着,两秒没收回去。   徐皓看着眼前那只手,觉得这一个瞬间当真是万分唐突,让人想当做没事发生都难。   抬头,对上闫泽仍有些没防备的眉眼,徐皓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转,用撤回去的那只手,带了点慢动作性质扶到自己腰上。   然后锤了两下。   徐皓演技劣质,拧着眉说,“嗳,腰有点扭了。”   闫泽悬在空中那只手缓慢地收了回去。   也不知道信了没有,闫泽眼睛看着地上的打火机,又看向徐皓手里那个泛着深青色金属光泽的烟盒。   闫泽没有再问抽烟的事情,说,“我叫医生来。”   说着,闫泽掏出手机,似要拨打电话。徐皓抬手拦下,“不用了。”   察觉闫泽看他,徐皓控制了一下表情,没闪避这道视线,闪避会把情绪暴露太明显。于是徐皓抹了把脸,只希望这一下能把眼里那层厚重的思绪全抹掉,“嗨,昨晚接了个电话,没睡好,现在头还晕着。”   闫泽捏着手机看了徐皓一会,从徐皓手里把烟盒抽走,又拾起地上的打火机。   闫泽抽出一根烟,倚在一旁点上,眉眼被浅蓝色的烟雾熏蒸,不清不楚的。闫泽问,“什么电话,让你烦成这样?”   略带青涩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这款烟劲儿不大,但相当提神,还有一种高原牧野间的草味,令大脑迅速清扫出一片空旷的思维领地。闫泽看着笼在自己指尖的香烟,想,徐皓是不抽烟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玩意儿不太自律。   闫泽又打开烟盒,状若无意的瞟了一眼数量。   抽一口烟,闫泽轻轻合上盖。   半盒多两根。   对于一个从来没抽过烟的人来说,什么概念?   却听徐皓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奶奶住院了,老太太身体一直不错,这次高血压突然飙到200多,一点防备没有,给家里吓一跳。”   徐皓他奶奶高血压是真的,不过不是突然发现的,而是早几年就有的老毛病。徐皓真假参半这么一说,只想把这个尴尬的早晨给对付过去。   昨晚那个猜测实在对徐皓打击太大了,纵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猜测也可以顷刻间把徐皓至关重要的人生经历完全颠覆。   虽然在很大概率上,这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徐皓有些为难地看向闫泽。闫泽慢条斯理的抽着烟,指骨分明的左手牵扯着烟丝在空气中缓行,视线被遮掩在烟气缭绕之后,像是也在看他。   跟昨晚聊天时的目光相似。   徐皓突然间觉得自己真有点看不懂闫泽这人。   退一万步讲,全当他徐皓自恋一点吧。   万一是真的?   这信息量可就太大了。   眼下,徐皓既不想让自己太尴尬,更不想让对方觉得难堪,只想把事态定在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事实上,也确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徐皓接着自己的话说,“我奶奶今年快八十,高血压倒也不是多大的病。但我爸打电话那意思就是想让我尽快回山西一趟,毕竟出国这几年都没怎么见老太太。咱早两天回去?”   闫泽垂下眼,吸完最后一口烟,说,“行。”   捻灭烟,闫泽说,“收拾收拾,今天就能走。”   徐皓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一截,他呼了口气,说,“不好意思,这次麻烦你了。”   闫泽原本准备走了,听见这句话突然又转过身来。   他似有些烦躁,但又不是在生徐皓的气,只是浑身带着一股子难安的燥劲,令闫泽用手指扣紧烟盒,眼色难看地说,“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徐皓没答话。   一时间,甚至找不准跟闫泽说话该用什么语气。   旁晚,临到再登上飞机时,两人甚至没说上几句像模像样的话。   虽说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事态还是变了。   --   再下飞机的时候,俩人都不太好受。   看脸色就知道。   俩人随摆渡车一起去往停车场,徐皓虽舟车劳顿,精神不济,但开车回家没什么问题。   徐皓下了摆渡车,远远看见自己车还停在几天前的位置,估计被人清洗过,太阳底下亮的反光。闫泽跟着徐皓下来,徐皓说,“那什么,那我先回去了?”   闫泽被明晃晃的日光一衬,衬得脸上没什么血色,显然没休息好。他一瞬不瞬看着徐皓,动了动嘴,没说话。   没听到那声告别的客套话,徐皓也不好直接走,俩人就这么面对面卡住了。   突然,从后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泽哥?”   闫泽盯在徐皓脸上的视线一动都没动,仿佛没听见这声招呼,反倒是徐皓率先扭回头去。   一个身着红色抹胸紧身裙的女人踏着高跟鞋向这边走来。她妆容烈艳,身材傲人,肩膀上披着一件黑色小西装外套,又为她整个人添了一份优雅神秘的感觉。远远一看,仿佛一朵绽放的红玫瑰。   这个女人拎着做工精致的小手包走到徐皓和闫泽面前,看着闫泽笑,“泽哥,听林子说你提前回来,我来接你。”然后顺着闫泽的视线看向徐皓,红玫瑰笑得妩媚又娇俏,“这位是你朋友?正巧,我一远方亲戚也带着她姐妹来玩,晚上一起吃饭?”红玫瑰睫毛极长,冲着徐皓神秘眨眼,“都是美女哦。”   徐皓应酬着笑了两声,心想我现在哪特娘的还有心情管什么美女,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只是一时间盛情难却,不知道怎么脱身。反观闫泽这会跟丢了魂似的,听这红玫瑰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皓一边礼貌微笑,一边想找个说辞回家,偏偏这位红玫瑰不知怎的,打定主意要拖着徐皓跟他们几个一起吃晚饭。红玫瑰一边跟徐皓周旋,一边冲身后招手,似埋怨,“来呀,两位帅哥在这,你们躲什么。”   原来远处那一群跟着红玫瑰的保镖前面,还站着两位女生,看年纪也都二十来岁。   其中一位身着藕青色衬衣配牛仔裤,面容清爽,颇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此时见红玫瑰招手,尚且有些不太好意思走过来。   另一位,格衫长裙,如瀑长发散到腰上,眉眼细细的,极有书卷气质。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优雅的长颈,似乎在观察地上那朵小花好不好看。   风一过,她轻轻用右手挽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白皙可爱的小耳朵。   一如前世初遇同一个动作,身影重叠了。   徐皓只觉得有一道惊天大雷从天边轰轰闪过,对着他的站位从头到脚贯下来。   差点把他头都劈掉了。   红玫瑰揽过藕青色衬衫,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表妹,康华。”   然后又指向格衫长裙,“这位是林潇,表妹的B大同学。人俩不光漂亮,还是正八经的才女。”   行,这下丢魂的不光闫泽一个人了。   徐皓看着林潇,只觉得天上洋洋洒洒开始往他脸上下狗血,一时心情郁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反观闫泽这边。   早在徐皓大清早捏着仅剩一半的烟盒开始,闫泽就察觉到徐皓不对劲。   虽说徐皓给了个家人生病的理由,但闫泽总潜意识里觉得这不对。   徐皓表情不太自然,在回话的时候,也有点勉强。   徐皓还躲开了交握的手。   直到徐皓跟他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闫泽眼睁睁看着徐皓松了一口气。   徐皓脸上那种为难的情绪一下子暴露无遗。   某一个瞬间,闫泽察觉到自己捏着烟盒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   徐皓这个表情他熟悉。   五年前,在学校。   闫泽穿过操场,孤注一掷向教室跑的时候。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人赶在他前面。   用同样的性别,说一些心情相似的话。   闫泽倾听了整个告白的全过程,时间不长,足够让他停下脚步。   然后在教室门外看到了徐皓这种表情。   有些为难,有些无奈,不想给人难堪,语气很温柔,也很客气。   如同一把带着热度的枪,打开保险栓,正顶在闫泽的太阳穴上。   徐皓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徐皓说,“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上男生。”   背后阳光肆意泛滥,如同他的人。   徐皓说,“这份感情我会记住的,谢谢你在这么好的年纪喜欢我。”   闫泽倚到门后,顺着墙坐下去。   他从影子里一把攥住自己的心脏,捏出血来,又偏偏光芒万丈得刺眼。   经此一别。   五年了。 第43章   徐皓觉得老天特别爱跟他开那种恶俗的玩笑。   眼下,本来脑子就够乱的,徐皓连一个闫泽都还没想明白,又蹦出来个林潇?   行吧,就是不想他徐皓好过呗。   红玫瑰盛情难却,这顿饭左右是推不掉了。徐皓看看站在他左手边的闫泽,又看了眼右手边不远处正在走近的林潇。   选阵营?   这还用选吗。   徐皓收拾好情绪,走到闫泽身边,自打上飞机之后,这还是徐皓第一次这么自然地跟闫泽说话,“你朋友,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光让我们在这干聊?”   闫泽回神似的牵引了一下视线,他看向红玫瑰,好像刚刚意识到这还有个人。   闫泽兴致不高,对徐皓说,“薛杉琪。”   这就完了?   徐皓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僵硬。   反倒红玫瑰神色如常,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时红玫瑰的远房表妹康华和林潇已走到跟前,红玫瑰问闫泽,“泽哥,你朋友叫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呢。”   闫泽说,“徐皓。我高中同学,是我非常好的一位……”闫泽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看向徐皓。   却发现徐皓注意力并不在这段对话上,他虽然做出一副在听的样子,视线却被一侧的东西钩住,使得他不自觉往一个方向频繁看去。   闫泽顺着徐皓的视线走。   闫泽看到了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一位富有气质且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身体高挑,皮肤白皙,腰肢纤柔,非常容易唤起男人的保护欲。   闫泽眉峰一点一点皱起来。   他皱着眉看看徐皓,又看看林潇,心里突然烦躁得不行,想。   徐皓看这女的干嘛?   而且这女的为什么还有点眼熟?   在场两位男人的视线对焦到一个点上,整个场面的气势立马开始发生变化。   但林潇显然对这种注目礼习以为常,她将视线落在一旁,双手松松地握在身前,骄傲且矜持,谁也不看,仿佛一朵挺立的水仙花。   薛杉琪瞧着稀奇,开口道,“不至于吧二位,看到美女,魂都飞啦?”   然后看看林潇,又看看自己,打趣儿道,“我觉得我也不差啊,怎么看见我没发现你们有这种反应?敢情儿现在男人还是喜欢古典美人呗?”   徐皓连忙将满头思绪收拢起来,笑得有点抱歉,“嗨,三位往这一站,我眼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冒犯了冒犯了。”   刚刚林潇走近徐皓就在想,算起来这是这辈子见林潇的第二面,第一面只是街头偶遇,徐皓不觉得林潇会有印象。但有一件事让徐皓挺在意的,就是前后两次,闫泽都在场。   徐皓如此想着,瞥了眼闫泽。   发现闫泽正一脸沉思地盯着林潇看。   徐皓见闫泽看得那叫一个入神,仿佛林潇脸上有什么密码需要他解读似的,没由来荒唐地想:操,闫泽别是跟他上辈子一样对林潇一见钟情了吧?!   在这之前的三十个小时内,徐皓还在持续性担心闫泽是不是暗恋他,服了。   林潇确实好看,长了一张男人都喜欢的校园初恋脸,书香气浓厚,人又看着清纯,乍一初遇带给男人杀伤力非常大——这点徐皓上辈子算是深有体会。徐皓觉得要不是他上辈子在林潇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小姑娘这么能折腾。   但甭管闫泽看不看得上林潇,眼下这场面,徐皓跟林潇划清界限绝对没坏处。   一众人往前走,闫泽阴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红玫瑰气场太强,林潇已经彻底被徐皓拉进黑名单,徐皓左右一衡量,还是挑了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搭话。   徐皓特意落后半步,问红玫瑰她远房表妹,“B大我还挺熟的,你们哪个专业?”   康华被搭话,整个人吓了一跳,看着徐皓,惊惊慌慌地说,“中、中、中文系的。”   徐皓也不知道哪句话吓着人家了,只得语气放得更和缓,鼓励道,“B大中文好厉害啊,你们刚毕业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康华更结巴了,“对、对、对,哦不不不不,我不厉害,林潇比较厉、厉害的。”   徐皓:……   闫泽站原地,突然不走了,拧着眉看徐皓,“徐皓,你过来。”   徐皓感觉跟小姑娘确实没话聊,就往闫泽身边走。闫泽跟薛杉琪说,“你们先走,我俩单独开车过去,我找他有事。”   徐皓奇怪地看了闫泽一眼,不知道突然之间闫泽找他能有什么事。薛杉琪回头,冲着闫泽和徐皓眨眨眼,说,“行,你俩快点,别让我们等太久哦。”   闫泽盯着三位女生走远的方向,问徐皓,“那女的谁?”   徐皓刚从背包里摸出车钥匙,闻言一愣,“哪个?”   闫泽不怎么爽快地向远方扬了一下下巴,“长头发穿裙子那个。”   徐皓不动声色把包背回去,“你朋友远房表妹的大学同学啊,人家不是介绍了吗?”   闫泽看回徐皓,“我问的是你俩什么关系?”   闫泽把“你俩”念得特别重,徐皓诧异,“我俩能是什么关系,我都不认识人家,这不第一次见吗。”   闫泽一听,仿佛找到了谈判的突破口,压着嗓音道,“徐皓,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人家,上高中那会在路上见过一面,你就跟丢了魂似的,我问你那是谁,你不仅没告诉我,你还跟我发火了。”   徐皓内心:卧槽,这都能记住,这人也太特娘的能记仇了吧。   表面上,徐皓又卖弄起他拙劣的演技,“见过?不可能吧,真没印象了,你是不是记错人了?你看人家明显也不认识我啊。”   闫泽眼睛眯起来,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三姐妹突然这么一搅和,反倒是把徐皓和闫泽在飞机上那种不自然搅和散了一大半。徐皓不想再去深想那些有的没的,索性去推闫泽,“走吧,吃了饭我早点回去,明一早我还得回老家呢。”   闫泽随着徐皓的动作走了两步,又一顿,“你明早就走?”   徐皓顺水推舟地圆谎,“对啊,要不是今天被留下吃饭了,我今晚就走。”   闫泽不怎么情愿地跟着徐皓上了车。   ---   晚上定在一家法国料理店。   徐皓一边切鹅肝,一边听桌上三个姑娘说说笑笑。薛杉琪性格大方,社交技能几乎点满,她表妹康华看着内向,没想到刚一沾点红酒,人就活泼起来了,话也跟着变多。反倒林潇全程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与另外两位气场不太相同,有时附和,声音也相当温柔。   真是三个不同风格的女人。   徐皓和闫泽全程充当背景板加护花使者,有话聊就聊,没话聊就吃。徐皓这边稍好一点,偶尔还能迎合两句调调姑娘们的气氛。闫泽这人就不太自觉了,完全不看桌上气氛,全场说的最带感情的几句话就是跟徐皓说,“你觉得这道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味道一般。”   这边闫泽刚拿着餐刀跟徐皓说完他觉得这个牛排还行,那边林潇突然开始主动搭话。林潇端着一杯红酒,在柔光下映衬的手更加纤柔白皙,她十分温婉地对徐皓笑着说,“听说您是沃顿毕业的?真的好厉害呀。”   徐皓把目光从闫泽那边转到林潇脸上,愣了一下,才说,“我不厉害,他比较厉害,他剑桥毕业的。”   闫泽瞥徐皓一眼,手下继续切动盘子里的牛排,动作流畅,完全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林潇看了一眼闫泽,又看了一眼徐皓,手指略微在玻璃杯颈处收紧,眉眼处收敛的是恰到好处的矜持和柔弱,“那您二位都好厉害,不像我,满打满算,就只剩爱读书一个还算得上是优点了。您平时也爱读书吗?”   徐皓完全没想到林潇竟然能突然拿他开刀,心里诧异之余,揉了一把手里的餐巾,才有些谨慎地开口,“额,还、还行吧。”   林潇表情自然,“您平时爱读什么书?”   徐皓没想到林潇这也能尬聊下去,“史、史、史学?”   林潇依旧不依不饶,又问了几个问题,既不给人难堪,又能让话题进行下去,间或还得称赞徐皓两句。徐皓凭心自问,就这套路,要是让上辈子的徐皓遇见,指不定得被迷晕到什么山沟子里去。   徐皓跟林潇对话,越到中间越隐约有种跟高手对招谈判之感,一时间也摸不清林潇到底想干什么。要说林潇突然对他感兴趣了?徐皓觉得不太可能。上辈子他追林潇追了整整俩月,期间那奢侈品送的都快把她宿舍床给埋了,到最后才征得人家一个不是很热情的点点头。   这辈子,打死徐皓也不相信林潇能突然转性。正当徐皓如此想着,却见林潇杯身前倾,又重新扬起笑容,说,“我敬您一杯吧,就当是为了知识,好么?”   徐皓拿自己的杯子,余光瞥见闫泽抬头了。   林潇突然视线移开,对着闫泽扬了一个非常非常走心的微笑。   那走心程度徐皓简直没法儿形容,徐皓视线往下一顿,莫名开窍。   卧槽。   怪不得上辈子劈腿劈得那个利索啊,敢情儿人家压根是醉温之意不在酒?说实在的,就林潇这种人,徐皓觉得她以后嫁个大款,终身吃喝无忧,那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可原来人家想傍的大款从一开始就不是徐皓啊?   行吧。   徐皓心里特无语,心想原来这么回事。反正这辈子他跟林潇也没什么瓜葛,叫人当个人肉跳板,那爱跳跳吧。   徐皓端起红酒杯,敷衍,“好,敬敬敬,敬知识。”   两个酒杯一碰,清脆悦耳。   徐皓扬起杯子,正准备喝,却见闫泽把手里的刀叉扔在盘子上,然后一把抢过徐皓手里的酒。   闫泽说,“喝什么啊。”   桌子上四个人一时间静音,不知道闫泽要干什么。   闫泽脸上的烦躁一点不加掩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看也不看桌前人,“走。”   说罢,抛给徐皓一个打火机,徐皓下意识接住。闫泽起身往外走。   徐皓跟着闫泽站起来,手里拿着打火机,心里感觉挺微妙,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闫泽当着林潇的面竟然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还是闫泽牛逼。   走之前徐皓用余光瞥了林潇一眼。   行,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林潇,此时表情也快裂了。   徐皓觉得自己是该再来两根烟压压惊了。 第44章   徐皓第二天一早坐飞机回了山西。   有一点徐皓对闫泽没说谎,奶奶近期确实在医院里,不过不是突发性住院,而是观察性调养。老人家上了岁数,基本隔上一年半载就会定期在医院里做做体检、稳稳血压,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大病。   徐皓这趟回来得匆忙,没跟家里打招呼,人都到医院楼底下准备买水果了,才给他姑打电话询问奶奶是在几楼的哪个病房。   徐皓姑姑在电话里对于徐皓突然回来感到十分惊诧,“我们这会都没在呢,就保姆陪着老太太,哦,保姆你还没见过吧,叫王姨就行。”随后又絮叨了几句,给徐皓报了病房号。   徐皓坐电梯上去,按着路向牌找到奶奶病房的位置,隔着病房玻璃窗就看到他奶奶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正跟旁边床的另一个病友老太太聊天,精神头好得不得了。   徐皓提着一个特别大的果篮推门进来,喊,“奶,我来了。”   他奶奶回头,满脸惊喜,撇着山西腔的大嗓门跟徐皓对喊,“呀!皓皓你咋回来了?”   然后扭头就去跟屋里其他人介绍,脸上那个炫耀劲儿甭提了,“我大孙子来看我了,瞧瞧,多精神,啊?多精神!”然后回过头又板着脸埋怨徐皓,“你娃来就来,还买什么水果,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奶奶不高兴你浪费钱!”   徐皓把那筐贼有排面的大果篮往病床边上一放,说,“吃水果对身体好,对身体好就不叫浪费钱。奶,我特意叫他们多装了点苹果,你不就爱吃苹果吗?”   往旁边看,见奶奶病床旁边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面色黝黑,正拿着蒲扇给自己和老太太扇风,面容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就是有些休息不足的样子。   徐皓说,“您是王姨吧?您在这陪床也挺累的,先回去休息一会吧,我陪老太太,回头咱俩再交班。”   王姨一听,连连感激应下了。   对床老太太也有家属来探望,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从徐皓进屋就略带好奇的打量徐皓,而那个妇女则是开口夸赞道,“朱大娘,你孙子长得这么帅啊,还这么懂事,知道心疼奶奶,特意给你买了爱吃的水果。”徐皓奶奶佯装板起来的脸顿时绷不住了,转过来乐呵呵跟人家继续炫耀,还比大拇指,“娃娃学习好,出息,留洋回来的。他爹都说了,这是我老徐家的状元苗子!”   徐皓连忙跟人家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这么夸张。”   与对面客客气气的寒暄几句,带小孩的妇女突然灵机一动说,“嗳,朱大娘你孙子多大啦,有对象没有啊?没有的话阿姨给你介绍介绍!你看我们园园也就是太小啦,要不真想跟朱大娘你拉个亲家呀。”旁边那个小姑娘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如此一听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地喊,“妈!说什么呢!”   徐皓打着哈哈,说,“阿姨,我感情不着急,创业呢,真没时间谈恋爱。”   徐皓奶奶不在医院过夜,打完点滴回家住,等第二天早晨再过来。傍晚,徐皓他姑父开车来接他们回家,徐皓和奶奶站在医院大门山等着。远远看见一辆丰田suv停下,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少年,对徐皓的方向扬着手兴奋大喊,“表哥,表哥!”   徐皓看见他表弟往这跑,人一愣,心想这小子长得够快。这几年跟亲戚走动的少,徐皓总还以为他表弟是原来那个只到他胸前的小屁孩。表弟跑过来,徐皓抬手比划了一下,发现俩人只差半个头,于是更惊奇,“你咋长这么大了?”   表弟很不服气地锤了徐皓一拳,“我都初三了,你咋还把我当小孩看呢。”   徐皓一把勒住表弟脖子,说,“行,我看你小子是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俩人贼幼稚地打闹了一会,被姑父赶着上车回家,徐皓姑姑在家做了一大桌子的热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围着吃饭,那感觉跟提前过年了似的。   吃完饭,徐皓拦住他姑父要起身相送的意思,说开车送奶奶回家这活交给他就行。路上,奶奶突然问徐皓,“咋觉得你娃有心事。”   徐皓扶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坐在后排的奶奶,“奶,你咋啥都知道。”   奶奶在后座上哼哼,“从小你娃有啥心事都写脸上,我是你奶,我能看不出来?”   徐皓一笑,挺无奈。夜色在车窗外如黑色的雪花般铺落,连同那些不为人知的思绪一并从心里冒出头来。成年这么久,鲜少会再把迷失感挂在脸上,可是奶奶就是奶奶,甭管徐皓长多大,在奶奶眼里还是个小孩。   徐皓说,“奶,有件事跟我以前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我真的挺烦的。”   奶奶笑眯眯地从后面看着徐皓,“是哪家小闺女这么有福气呀?”   徐皓反应了一下奶奶在说什么,不由得失笑,“奶,不是那回事儿。”   奶奶对于徐皓的反驳不置可否,仍然是笑眯眯的,那语气就跟小时候摸徐皓的脑袋瓜,盼着徐皓长大一样,奶奶自顾自念叨着,“以后谁嫁给我们皓皓,谁就有福气喽。”   徐皓感觉小时候奶奶家那股子吃饭前的胰子味又冒了出来,再看看奶奶,好像比印象里又苍老了一点,以前奶奶还能夹杂着几根灰黑的头发,如今一看,竟然全白了,那脸上褶子像是麦地里犁翻的黑沃土壤,只是笑眯眯的神情几十年也没怎么变样。   徐皓问,“奶,你说我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好啊?”   奶奶捋着手上的褶皱皮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们娃娃主意多得很,奶奶哪能给你做主呀。奶奶没上过学,不识字,以前跟你爷爷呀都是家里说下的亲。但奶奶知道什么样的人好,以前闹饥荒,你爷跟着人家出去挖树皮,挖草根,粮食省出来,都给家里,养活了你爸、你姑,你爷自己瘦的像个烟杆子,动不动饿晕在地里,回来不肯说苦。你爷没福气,早早地去了,但咱老徐家的男人都是好样的。你爸,你,你爷,脾气像呀,真像。奶奶不盼你以后娶个多漂亮的女人,奶只盼着以后能找个真心体己你的,大小事跟你一起担着,不委屈你。一个人要是想拿你当宝呀,最舍不得的东西在你面前都舍得。”   徐皓思绪跟着奶奶碎碎平平的念叨纷飞开来,渐渐有些惆怅。徐皓爷爷在徐皓出生之前就因为矿难去世了,徐皓只在照片里见过爷爷,身材偏瘦,穿着中山装一脸严肃地坐在凳子上照相。然后又想爷爷奶奶这段感情,早些年包办婚姻,奶奶虽然没说俩人感情有多深厚,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爷爷曾把她当个宝。这世界上估计没人会比奶奶更遗憾爷爷没能赶上徐家的好时候了。   然后徐皓又想到自己。他这辈子对于自己的感情规划,一直秉承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美国留学期间,徐皓谈过三个女朋友,两个和平分手,一个在分手的时候甩了自己一巴掌,给的理由她是感觉徐皓跟她谈恋爱还没有养一条狗来的用心。对此徐皓没什么好说的。   确实,自打重生之后,不知是后遗症还是怎的,徐皓几乎完全丧失了关于爱情的感性触觉。换句话说,他丧失了对他人心动的能力,只留下了一点本能的性冲动,然而单纯发泄性欲又会让徐皓觉得非常虚无且浪费时间。对于徐皓而言,他不需要人陪,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也没有打算非要组建一个家庭互相迁就生活。毫不夸张地讲,有时候徐皓看女人,会觉得跟看一个男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徐皓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恋爱、做爱、结婚,遇见了就谈,不合适就分,实在不行就离,都无所谓。   徐皓送奶奶回家,王姨出来接人。再从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徐皓收到一条何富生的信息。内容是再过俩月有一个规模挺大的拍卖会,问徐皓去不去。   难得何富生还愿意再跟徐皓有来往,徐皓打字应下,回复一定去。   信息刚发出去,又弹出来闫泽的一条微信。   闫泽:什么时候回来?   徐皓拿着手机陷入沉思。   徐皓没由来想起上辈子他跟闫泽去大堡礁跳伞的那一天。   从飞机上往下看,海岸线圈起来的水域如同一个魔幻玻璃球,近15000英尺的高空自由落体60秒,狂风把脸都刮变形了,那极限感觉真跟要死一样。   即使在跳伞之前已经经历过非常严格的高空跳伞培训,徐皓仍然感觉又紧张又刺激,肾上腺素飙升。闫泽显然感觉也类同,在舱口大开的飞机上,俩人没交流,但彼此看一眼就知道两人眼睛里面都闪烁着极其相似且濒临生命极限的火焰。   然后,徐皓透过护目镜,看见闫泽扯了个笑。   桀骜不驯的笑容,在狂风大作的高空上,显得异常张扬且耀目。   闫泽背着降落伞转身,缓慢地嚣张地伸展开双臂,他双眼看着徐皓,背对烟蓝色的大地和海洋,率先仰面倒下去。   徐皓晚一步,于撕裂的空气中,隐约听见闫泽对着苍穹和虹光大喊,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一并吼干净,“操,死一块,死就死!” 第45章   徐皓在山西待了大半个月,后来又周转去了b市,主要任务就是捋他爹公司那摊烂账。   资产转移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但掐掉财务上有风险的尾巴并不很难,无非就是多交点税,多赔点钱,再不然,就是留好帐,做敏感交易捆绑。   徐皓为了不让他爹日后吃牢狱官司,这几年准备可算是做够了本,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做法比较隐晦。公司那几个高层见账务流水出多进少,只当少东家在胡闹,忍无可忍联名告到老板那里去,老板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甚至撒手不管了,一度让手底下人认为这公司迟早要倒。   徐皓再回s市的时候,已入深秋。   徐皓打车到家,正拿钥匙开门,一个电话打进来。   徐皓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对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徐先生?”   徐皓开门进去,问,“哪位?”   对面轻轻笑了一下,“是我,林潇。我们一起吃过饭的,你还记得我么?”   徐皓眉头皱起来,他不记得他有给过林潇自己的手机号,“林小姐你好,有什么事吗?”   林萧那边柔柔气气地说,“是这样的,杉琪明晚有个Party,想邀请你来,你一定一定要抽出时间呀。”   徐皓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那天吃饭薛杉琪倒是有跟徐皓互留电话。薛司令的千金亲自开口要电话,徐皓哪能不给啊,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麻烦后事。徐皓说,“林小姐不好意思,我这两天真的太忙了,劳烦你帮我带个话,谢谢薛小姐这么赏脸,我这次我就先……”   话没说话,那边话音一转,换了个女人的声音,说,“徐皓啊。”   徐皓叹了口气,笑,“薛小姐。”   薛杉琪那边说,“我不管啊,你现在就算在美国明天也得给我飞回来。闫泽不来,你也不来,你兄弟俩是在玩什么人间蒸发吗?”   徐皓语气犹豫,“额……”   薛杉琪打断徐皓的话,继续道,“别额不额的了,我薛杉琪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你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皓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哪儿能啊,去去去。”   薛杉琪娇笑两声,“记得收拾帅点,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女伴。”   说罢,挂了电话。   徐皓拿着电话特无力,心想这个薛杉琪在某种程度倒是跟闫泽挺像,性格强势,完全不听别人说什么。   然后想到闫泽,徐皓这大半个月几乎没跟闫泽说上几句人话。   首先徐皓这段时间确实很忙,这是主要的。其次徐皓也真不知道该跟闫泽说点什么,微信好几天不回,电话打过来,徐皓说话也挺敷衍,结果没说两句,那边就得跟他吵起来,吵到最后那边开始摔电话。   唉,都什么脾气啊。   头疼。   不过闫泽不来这party倒让徐皓松了口气,要不然指着现在这情况,俩人见面说不定得当场打起来。   徐皓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打扮的。一套黑西装,头发随便抓两下,他只想赶紧对付完了赶紧回家。   Party组织在临近城市的一个非常偏远的郊区,徐皓开车两个半小时过去,看见一片庄园。   房子建得很好看,偏欧式田园风格,一大片私人领地里有花园有菜地,还有喷泉。   徐皓没请柬,对门侍报了个名被放进去。穿过葡萄藤长廊,风里漫着成熟麦子香和浅淡的烧秸秆味。门口,薛杉琪一席红色拖地抹胸大长裙,眉目艳绝,好像秋天里的一簇火。   徐皓走近,跟薛杉琪打了个招呼,薛杉琪一看见徐皓就笑着转头过去找人,“我给你把女伴找来,林潇呢?快去叫林潇过来。”   徐皓一听这还了得,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又不会跳舞我要什么女伴。我随便逛逛就好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正巧这时薛杉琪被新来的客人围住,徐皓趁机打了声招呼赶紧走远。   但薛杉琪的这个朋友圈子徐皓确实不熟悉。   在场过半莺莺燕燕的女人,都是薛杉琪不知道从哪认识的小姐妹,风采各异,什么类型都有,统一一个特点就是看着养眼。其余在场的男士,年轻二代居多,能跟薛杉琪交上朋友的,多半家底雄厚,惹得这帮子小姑娘非常主动,一撩一个准。   徐皓夹杂中间就很尴尬,这帮人要不就无脑泡妞,要不就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家族上三代都是干什么的,他徐皓总不能真说自己家祖上三代都是挖煤的吧?索性也不参与这些话题,只一个人周旋在边缘吃吃喝喝。   如此迂回了大半个晚上,还是被林潇逮着了。   林潇今天穿了个蓝白色连衣短裙,脚下踩着一个八公分的水晶高跟鞋,显得两条大白腿又细又长。林潇端着一杯果汁做到徐皓身边,微笑着说,“怎么不喝酒?”   徐皓坐在沙发上,心里盘算着直接站起来走会不会太不给人家面子,“开车,喝不了酒。”   徐皓自认为已经很明确的表露出了拒绝交流的态度,然而林潇就像是情商雷达全线断电,表情一点也不松动,继续笑着说,“那我陪你喝果汁好啦,你喜欢喝橙汁吗?”   徐皓看了林潇一眼,心想闫泽今天又不在这,在场哪个都在圈子里有点地位,她干嘛非得缠着他呢。徐皓说,“我不喝橙汁。薛小姐表妹呢,她来了吗?她是你同学,你都来了,她肯定也来了,我去找她聊会好了。”   徐皓说着就欲起身,衣角却轻轻被扯住,林潇抬头看着徐皓,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康华家里有事,没有来。你先别走呀。”说着,林潇也站起来,眼睛里竟然渐渐蓄上晶莹的泪,她很委屈地咬住下唇,“徐皓,从第一面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呀?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到最后,林潇声音大了起来,还隐约带上哭腔。这么一整,就跟俩恋人闹别扭似的,徐皓还是演渣男的那个。   行,牛逼。   察觉到周围渐渐有人把目光投过来,多是看戏的意味。徐皓原本就不喜欢这场合,林潇这一下让徐皓觉得更烦了,徐皓回头跟林萧说,“你别在这哭,有话出去说。”   说着,率先一步走出去。   --   闫泽带着一帮人在外面走,刚办完事,接到一通电话,闫泽看也没看接起来,那边林笃之问,“琪琪这边开party呢,叫我去,你来不来啊?”   闫泽还以为是徐皓失联这么久终于破天荒给他打电话了,结果一听是林笃之的声音,立刻烦上加烦,说,“不去!”说罢就要挂电话。   林笃之大概察觉到了闫泽的意图,连忙又说,“等等等等,你上次去海洋之心捞的那个高中同学,人家都带女朋友来了,你还不来?我也是纳了闷了琪琪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本来还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结果还没来得及他就把女朋友带走了。”   闫泽原本在走路,听见这句话脚步却突然慢下来,不走了,语气意外平静,问林笃之,“什么女朋友。”   林笃之没听出有什么,笑了一下,“不知道啊,人看着挺清纯,估计还在上学吧。”   闫泽继续平静地说,“我过去,发我位置。”   林笃之一愣,没想到闫泽口风变这么快,用手机把位置发给闫泽。   没几分钟司机到了,闫泽把位置发给司机,人坐到后座上。   三天前,邵老给闫泽打了个电话。   邵老问闫泽,“那位徐家的后生,你们怎么回事?”   闫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漏了风声,但纸究竟包不住火。   闫泽被邵老一手带大,邵老有多厌恶同性恋闫泽心里最清楚,邵老厌恶到不惜把自己儿子逼上绝路,也要断了这个念想。自小耳濡目染,闫泽又如何不厌恶同性恋,在遇到徐皓之前,闫泽觉得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简直是全天底下最让人恶心的事情。   喜欢上一个男人的认知对于闫泽本人打击可想而知,闫泽不是没挣扎过,他痛恨地挣扎着,在每一个深夜歇斯底里地挣扎过,在灵魂深处备受煎熬地挣扎过,可是没用,徐皓一个阔别五年的重逢可以让他惨败到底。   索性,他不再挣扎了。   闫泽开始扩建自己的势力线。内部清洗,股权分割,自舅舅去世后,闫泽是邵氏唯一的顺位继承人,亦是闫家次子。这场商政联姻结下的果实,注定从出生起就在邵氏占据着除邵老外绝对权威的第二话语权。邵老年事已高,半壁江山会倾斜,高层无意相争,主动避险,只求自保,他们只是不知道少东家在着什么急。   对于闫泽而言,他本想等时机更成熟、局势更稳妥的时候,再挑明一切。   眼下还差火候。   远不到万全之策。   但闫泽等不下去了。   所谓理智,不过是安逸现状的一层遮羞布。   随便谁一扯就能扯掉。   闫泽坐车来到薛杉琪的庄园,月色满地,小喷泉水柱像一把张开的伞。   喷泉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人都二十多岁。男人黑色西装妥帖包裹着挺拔的身体,女人蓝白色短裙踩着高跟鞋,如此坐在一起,倒真有谈恋爱的气氛。   闫泽全程表情异常平静,他目光看着远处的一对男女,让司机停车,然后又问副驾跟来的保镖,“带枪了么?”   语气寻常,跟问保镖带没带烟一样,保镖一愣,说,“带了。”   闫泽伸手过去,保镖不知道少东家突然要干嘛,但也没敢问,从后腰上解下手枪,递给闫泽。   闫泽坐在车后座上颇为熟练地弹出弹夹,六发全满,于是抬手合上,开车门下车。   闫泽在车前点了根烟,向喷泉走去。   八十米,闫泽把烟咬在嘴边,拉开手枪保险栓。   六十米,闫泽抬起左手。   五十米。   “砰——”   一声枪响轰鸣,惊扰了方圆内数只鸟兽。   没有人会对枪声不敏感,徐皓从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林潇跟着慌慌张张站起来。紧接着,第二道枪声又炸响在耳畔。   “砰——!”   枪声在安谧的环境中震感极大,把整个夜空炸醒了。   林潇一声尖叫,连忙拉住徐皓衣服躲到徐皓身后去,整个人瑟瑟发抖,这害怕真不是装的。   徐皓满脸不可置信,看着闫泽从夜色中走出来,左手举枪对着天,枪口硝烟气还未完全散去。   闫泽用右手捏着烟,眯着眼吸了一口,然后他口吐烟丝,缓慢地将左手落下来。   枪口正对着徐皓的侧方。   闫泽说,“滚开。”   徐皓差点骂出声,我操!   这人是不是疯了?这他妈又不是玩具枪!   也是徐皓胆子大,没去管身后腿软坐在地上的林潇怎么样了,而是心惊胆战地往前走,然后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闫泽的左手腕压到地面方向。   徐皓握着闫泽的手腕都快发抖了,吼他,“你他妈发什么疯啊!”   闫泽提着手枪咬着烟,视线落在徐皓脸上。   闫泽笑得很轻,眼神桀骜且嚣张,偏偏脸上有种无望的认命感,夹杂着某种势不可挡的情感,令徐皓记忆瞬间拉回到前世跳伞的那一天。   空气撕裂,苍穹燃烧着虹光。   闫泽说,“你看这女的眼神从一开始就不正常,无论你们有什么纠葛,到此为止了。”   徐皓对于闫泽接下来的话似有所觉,他松开了手。   闫泽把烟扔在地上,单脚踩灭,吐着烟气说,“我不是邵崇明,不至于保不下你,还让人逼得跳海。随便你怎么想吧。徐皓,我喜欢你,做不到对你放手,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要是觉得我有病,你别想治好我了。” 第46章   徐皓后退一步,无声地骂了一个字。   饶是提前有了点心理准备,徐皓还是被闫泽这番操作干蒙一大半。在弥漫着硝烟味的秋风中,徐皓吸了口气,强压下镇定,开始逐步分析眼下境地。闫泽手里拿着一把开栓的枪,刚刚那两下枪声非常响,肯定会惊动别人。但目前周围没别人,闫泽这番话,除了徐皓,最多再加上半个林潇听见。   为什么说半个林潇?因为这姑娘早已瘫坐在草地上,满脸受惊过度以致三观崩坏的表情。徐皓不知道刚刚那番言论她听进去多少。   徐皓又看回闫泽,理智逐渐占上风,徐皓说,“你冷静一下,把枪收起来。”   闫泽拿枪的手没动。与徐皓的理智完全相反,闫泽睨着徐皓,眼神从里到外透露着偏执。他感受到枪火在胸腔里肆意冲撞地炸开,连同喉咙也牵连起火烧火燎的刺痛感。闫泽想象过徐皓在这种情况中会有什么反应:恶心、愤怒、讽刺、轻蔑,总之不会是高兴。或者是带着那种无奈又客气的笑,拒绝他,无视他,一把推远他,冷漠地看着他,又或者是用带有热度的枪开顶他的喉咙,枪口贴住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一点软肉组织,如同末日审判,一颗子弹从大脑神经贯穿到心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无所谓了。   只是闫泽没想到徐皓会这么镇定。不高亢,不意外,不抵触,也没有客气和无奈。闫泽整条左手臂突然开始难以自持的发疼,闫泽张开嘴,感受到声带如破损般的砂砾感,“我他妈没跟你开玩笑。”   徐皓上前一步,再次压住闫泽的左手腕,“我没说你开玩笑。”一顿,徐皓冷静地重复道,“把枪收起来。”   秋夜月明,徐皓一双眼睛如同沉在海底的浮光,闫泽觉得近似梦中的溺毙感突然涌上来,那酸胀的迫感几乎要把他心脏压爆,瞬息间,他仿佛又回到恒星陨落的那个夜晚。   枪口跟着手臂无力垂下去,闫泽看着徐皓,心里烫得要流血,又渐渐漫生出些许荒唐又自虐似的愉悦感,闫泽牵扯嘴角,他想,徐皓,你我之间,拿枪的从来不是我啊。   徐皓见闫泽满脸孤绝艰涩的神情,好像下一秒得冲出去跟谁拼命似的,徐皓也感觉头大无比。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嫉妒他日子过得太好了,到头来,还真让他猜中。但退一万步讲,徐皓觉得你说你真喜欢就喜欢吧,你告个白至于整的跟要去炸碉堡一样吗?   不至于吧!   正如此想着,远处有人走近。   一排保镖模样的黑衣人夹着防弹护盾,薛衫琪被护在最里面,乌压压好几十号人向这边走。   徐皓一只手用力控制地住闫泽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拿下闫泽手里的枪,以防止人多走火。虽是操作的不太熟练,但徐皓好歹是知道怎么用。枪口朝向地面,手指远离扳机,扣上保险栓,弹出弹匣卸除子弹。   四颗子弹头在徐皓手里散发着逼仄的冷光,徐皓合上弹匣,将子弹装在口袋里。这时,薛杉琪一众已走到他们跟前。   薛衫琪看到在场的三位主角先是一愣,林潇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徐皓和闫泽气氛剑拔弩张,像是在对峙。   饶是八面玲珑如薛衫琪,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薛衫琪面色微醺,先是挥散了聚涌过来的保镖,派人把林潇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单手掐着腰走到闫泽和徐皓身边,“您二位这是干嘛呢,组团砸我场子来了?”   徐皓把手枪别在自己侧腰上,轻微整理了一番,西装外套正巧遮挡住枪身。闫泽眼下这状态实在不合适跟别人交谈,徐皓主动带着歉意开口道,“对不住了薛小姐,我俩不给你捣乱了,这就走。”   说着,自己走了一步,见闫泽竟然还跟站在原地,徐皓用手推了推闫泽,“走啊。”   闫泽被徐皓推地搓了一把眼睛,带着满身不好惹的躁劲儿埋头跟徐皓后面走了。   站在后面目送俩人走远的薛衫琪目瞪口呆,这就走了?闫泽还有这么听人话的时候?   往外走的路上,徐皓开口,对闫泽说,“我们聊聊。”话一顿,徐皓转过身来,“有烟么?”   闫泽猛地抬头,瞳孔在月色下微微扩散,又收缩起来。他手指有些轻微地颤抖,去摸口袋里的烟盒,青灰色的金属烟盒在月光下散发出与子弹相近的色泽。太阳穴持续发热,有把枪顶上来,闫泽硬逼着自己呼吸不透漏出丝毫软弱。   勉强用鼻腔呼吸着,闫泽眼神盯着虚空一个点,如同跟刑场上的刽子手对峙。   徐皓接过烟盒和打火机,一看,竟然还是自己在瑞士抽了大半夜的那一款。徐皓点上烟,声线沉稳,道,“你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先别来找我,也别钻牛角尖,互相冷静一下。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所以我需要独立思考的这么一个过程。我们都是成年人,无论什么关系,都应该给对方喘口气的余地。至于眼下你我这件事,我完全可以用对付别人那套虚头巴脑的说辞把你对付过去,但是我没有,对吧。”   徐皓把烟盒递还给闫泽,闫泽伸手去接时,目光跟着风迁移了一下,落到风中从徐皓手指尖飘落下来的一点火星上。徐皓夹着烟的手揉了把额前的碎发,“我也不知道你今天突然冲过来,是想要我做什么。所以你给我一点时间?”   闫泽突然扬起左手,迅速抓到徐皓嘴边,一把将火星攥紧在手里。徐皓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烟差点抖掉,问,“怎么了?”   闫泽说,“我给你时间。” 他不张手,不去看那点火星是否灭了,仿佛左手真的感受到了烫伤。闫泽强压下呼吸里的情绪,再次重复道,“我给你时间,可以不见你,也没有想要你做什么。但是你得给我个数,你想冷静多久?”   徐皓眯着眼吸了口烟,像是在思考,“少则十几天,多则……我暂时还没想好。最近工作上的事非常多,今天来聚会实属无奈。你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吧,行么?”   “行。”闫泽说着,突然张开双臂,左手攥成拳,右手仍然伸展开,闫泽说,“那你过来抱我一下。”   徐皓一愣,大概完全没想到闫泽后续还有这种操作。他犹豫了一秒钟,吐了口烟丝,说,“好吧。”   徐皓走近闫泽伸展开的双臂,夹着烟的手穿过闫泽侧上方,扬起来,为了火星不掉在两人身上。另一只手落在低处。   胸膛相触,一个很轻的拥抱,徐皓拍拍闫泽的肩,说,“行了,多大的人了。”   闫泽脸上抽动了一下。   他狠狠地、用力地咬住牙齿。   一团火自左手掌中爆裂开,将整片秋夜平原烧成光烬。   闫泽拼尽了二十五年的力气,没让自己在这一刻流下眼泪来。   --   三日后。   香港,深水湾。   闫泽将手头上拿着的一沓文件交给门口管家,环视了一圈别墅外围的洋景花园,半山坡植被枯黄,延绵至远处广阔水域,但庭院里没见到人。闫泽用粤语问,“阿公呢?”   管家接过文件袋,彬彬有礼的用粤语答道,“老爷在书房。”   闫泽沿行廊往屋里走,没坐电梯,轻车熟路沿着楼梯爬到三层,敲书房的门。   门是实木的,即使上了年代,抛光面仍暗雅细腻,敲起来有种厚重闷陈的回响。片刻后,门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   闫泽推门进去,顺着最靠近的门的那个沙发椅做下去。   邵老一身唐装,苍苍白发妥帖地梳到发际线后,双目矍铄,手里叼着一根雪茄,任凭烟丝燃烧,他的手不见抬动。   邵老脸上表情收得很紧,只沉着一双眼看向闫泽,似平波无奇的海面下潜藏着暗流。   邵老嗓音沉寂,听上去与一样老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语气较缓,“阿泽,你知我一向对你满意,也未曾点管问过你嘅私事。”邵老夹着雪茄那只如雪树皮一样苍老的手在桌子上点了点,说,“可凡系要有度,乜事该做,乜系唔该做,唔使阿公嚟提醒你。”   闫泽的手沿着真皮沙发的把手处捋了一把,站起身来,说,“阿公,我这次返嚟,唔单系你叫我返嚟我才返嚟。有些事,我定要当面跟你讲过才算数。”   邵老眉头微皱,看着闫泽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前,然后双手压在桌面上。   闫泽说,“你根本唔知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乜,我唔会放手。”   邵老的手抖了一下,他一向泰然自若的气度有些破碎,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怒气,“嗰你可知他接近你又系点解?”   闫泽压着桌面上,对峙气势一分不减,道,“我知你想讲乜,你唔懂他,我解释再多也无用。咁跟你讲吧,你所担心嘅嗰一切,我不在乎。边惊佢呃我,利用我,谋我嘅钱,谋我嘅权,边惊佢根本对我冇意思,我不在乎。”   邵老几近惊怒地瞪着闫泽,记忆中那块抹不掉的裂痕再次涌现,同样的二十四岁,连模样都相似。   邵老一把抓起手边的水晶烟灰缸,拼尽全力颤着手向闫泽砸过去,骂道,“你放肆!”   闫泽一下没躲,任由那块水晶砸在脸上,直接给眉骨处开了个血口子。   闫泽用手随意地擦掉留下来的血线,道,“这次返嚟主要系想跟你讲明一件事,你别动他,我点样,跟佢啲关系冇。你要系想做乜事,可以冲着我嚟。我唔系邵崇明,就算你想动他,得先过我这一关。”   听到那个在邵氏几乎是违禁的名字,邵老手指跟着猛跳了一下,他缓了一口气,目光深沉。雪茄不知在何时掉落在地上,邵老张开那只雪树皮一样枯瘦的手,敲在桌子上,两下,“我认为你很有必要跟Josoph谈一下了。”   闫泽勾起唇角,眼色十分冷淡,“我唔使心理医生,我也唔使被救治。比起我而言,我认为阿公可能更需要跟Josoph谈一下。”   邵老眼中凝聚着全是怒气,“你!”   闫泽站直身体,目光倨傲,看着窗外远处的海湾,说,“仲系嗰句话,你根本唔知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乜。”   闫泽张开左手,那夜攥紧的不过是一丝灰烬,掌心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离开书房。   黑夜是一盏不亮的灯。   自那场海难过去,十五年了。   所有人都说邵氏主夫人的死是一场意外,源于那场风平浪静且毫无征兆的海难。可闫泽心里清楚,那日外婆带他出海,未曾联系过别人,船上没有第三个人。   外婆自小最疼他,只是犯起病来,总认不得眼前人到底是谁。   出海那日,她看上去远比年龄更苍老,昔日风韵尽数消磨殆尽。黄昏时,她自加拿大某太平洋外海海岸驶离陆地,一边掌舵,一边在海岸上搜寻着什么,一会把闫泽叫作崇明,一会又叫阿泽。外婆说,他们一定要去意大利,他们一定要找到那个悬崖上的那个小渔村。在外婆混乱的幻想中,那里是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太平洋的海水一望无际,夜色像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一直将人眼前的光景抓得什么也不剩。   天黑下来,外婆迷路了。   外婆看着陷入一片漆黑的大海,喃喃自语片刻,转头又看向有些被吓到的闫泽。   十岁的闫泽站在船的角落里,仓皇失措,一声不吭。   外婆就着清冷的月光凝视着闫泽的脸,嘴唇动了一下,突然眼泪流下来。   她满面苍老且扭曲,如同一只发了疯的年迈野兽。   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哭着大喊大叫道,“崇明啊,崇明啊!”   她抓着头发跪在地上,拿头狠狠地去磕地板,一下一下,直到磕出血来。   她痛苦地蜷缩起瘦小的身体,从胸腔里衰弱地发出几声悲恸地喊,“妈妈对不起你啊!崇明啊,你才二十四岁,是阿妈对不起你啊!”   闫泽几乎无力地倚靠在船体墙壁上,看着外婆跌跌撞撞冲出驾驶舱,头也不回地跳入海里。   那天夜里,一轮圆月惨白,没有星星。   搜救持续到第二天隐约天明,闫泽被人从小船拉上直升机的时候,他的人生彻底堕入了那八个小时的黑暗之中。   自那日起,眼睁睁看着太阳沉落,再也升不起来。   十五年。   天不曾亮过。   十岁的闫泽曾被那种无助感逼得发疯,又如何会想到。   将有一天,他脚下这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会被一个人点燃。 第47章   徐皓在他爹公司总部给自己找了个办公室,一周能因财务问题组织高层开五六七八次会。不懂就问,有点子就说,大半个月下来,高层们遭不住了,且看那花钱如流水的账单,莫名其妙的购股抛股,高层们再一次坚信这企业迟早要完蛋。   徐皓从公司大楼下来,晚上十一点,接到安德烈的电话。   徐皓感觉他最近工作严重超负荷,再加上休息时间比较少,他去车库提车的时候,略有点头晕。   先是跟安德烈聊了两句他们近期投资进展,然后安德烈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跟徐皓抱怨上次去瑞士没能顺道去看看他,徐皓苦笑着用英语跟安德烈说,“兄弟,我最近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劈成十个人用,再加你一个,咱都能去踢足球了,你就别跟我计较这些了。”   安德烈那边倒是笑得挺爽快,“哈哈,你还是这么幽默。我这边事情快处理完了,你看,马修再有几个月也要毕业了,你不来找我们,那我们去找你呗。”   徐皓拉开车门,跟安德烈说,“到时再看吧,等我抽个空,我们欧洲聚一趟也行。”   俩人又随口唠了几句,徐皓感觉到手机震动一下,是何富生给他发了条消息,提醒徐皓明天别忘了拍卖会。   徐皓一拍脑门,心想时间过得这么快吗,他几乎完全忘了这回事。   --   翌日,徐皓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拍卖会现场,何富生也一身正装,俩人卡着时间在门口接头,何富生打量了一下徐皓,说。“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徐皓揉了一把眉心,昨天喝咖啡挺到三点才睡,现在略有些疲惫,嗓子也有点发痒。不过最近总这样,徐皓也算是有些适应了,说,“不碍事,咱们进去吧。”   何富生踩着红地毯向里走,给徐皓介绍拍卖会格局,然后带着徐皓走进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包厢,跟徐皓说,“今天这拍卖会挺有趣,价格不会很高,多数是些从民间搜集来的小玩意,艺术品居多。在座什么人都有,未必都识货,你一会看中什么,尽管买就是,说不定淘到什么好东西。”   徐皓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斜倚在软沙发上放松身体,说,“真不是跟你谦虚,就我这艺术品位,算了吧。”   何富生笑笑不说话。   拍卖会开始了,大屏幕一件件精修照片闪过去,四位数的翡翠有,六位数的画也有,不过价格战最多打到四十万左右,就落锤了。徐皓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偶尔一两个东西出来,下面争得还挺激烈。   何富生十五万买了一幅画,六万块买了两枚古董硬币,津津有味地放下竞价牌,转头一看徐皓眼睛都快闭上了,何富生出言提醒徐皓,“你要是累,就先回去休息吧。”   徐皓强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人来都来了,哪有半路走的道理。徐皓说,“没事,我看着呢,挺有意思的,我也想买点东西。”   拍卖会进程过去一大半,徐皓随便举了几下牌子,莫名其妙中锤,花二十三万买回来一个烟灰缸,旁边何富生的表情挺微妙的。管理员找徐皓签字,徐皓龙飞凤舞划拉两下,何富生说,“你这品味确实独特……”   徐皓看着单子上造型平平无奇的烟灰缸照片,嘴角一抽,心想这他妈的到底值钱在哪,那个卖货这会别是要乐疯了吧!   徐皓签好单子交给管理员,楼下拍卖会已接近尾声,主持人为压轴的那件商品卖足了关子,天南海北地乱扯一通后,舞台上的帷幕帘被拉开。   徐皓和何富生的目光随着满场乱嗨的音乐望向舞台中央。   在看清舞台上那个被缓缓推上台的大件商品时,何富生吹了个口哨,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你怎么想?”   何富生转头去看徐皓,发现徐皓整个人有些发愣,何富生轻轻推了徐皓一把,“喂,不至于看呆了吧。你喜欢车?”   徐皓一下子回神,看着底下那辆车,一时间思路有点跟不上,表情相当震惊。   台子上被推上来的是一辆法拉利,色泽热烈,HY-KERS系统车型,静置在舞台中央,如同一只收拢羽翼的火烈鸟。   底下主持人开始叫价,八十万,起!   听到这价的徐皓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也不知道是主办方真不懂价,还是顾忌到在座各位大多财力有限怕砸手里。这款法拉利是全球限量款,总共生产不到一百辆,全中国能不能找出第二款都难说,八十万,要走正常流程,连这辆车的车壳子都买不了吧。   最关键的是,这款车型外膜和部分设计均有私人定制的痕迹,徐皓敢打包票,全世界也找不出一摸一样的第二辆。   这辆车上辈子徐皓开过。   这是闫泽的车。   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拍卖会上,起价八十万?   太匪夷所思了。徐皓完全想不到闫泽会有什么卖的理由,闫泽这种人,就算烂在手里,也绝逼不可能把亲儿子卖了。   底下陆续有人叫价,85万,90万,95万,97万,99万,徐皓感觉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   徐皓抬起竞价牌,道,“200万。”   台下有十秒钟的寂静。   主持人敲锤,“200万第一次!”   台下跟价,“205万!”   徐皓再次抬牌,“300万。”何富生惊讶的视线递过来。   这次寂静更长一些,主持人拖长了声线喊,“300万第一次——300万第二次——”   台下再次跟价,这次声音听上去弱了一分,还有些气急败坏的情绪在里面,“310万!”   徐皓抬牌,全程语气平静,“400万。”   行,这次下面声音彻底消失了。   支持人顺理成章三锤落定,何富生失笑,“还以为你对这个拍卖会没兴趣,没想到消费起来这么冲动。”   徐皓也笑,心里想的是,这事儿绝对有猫腻,就是买个答案,这钱他也花了。更何况400万买这辆车,完全血赚好吧。   管理员再次来找徐皓签字,徐皓接过单子,对管理员说,“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管理员态度相当之好,笑眯眯地问徐皓,“您需要点什么?”   徐皓签好单子,递给管理员,“我想见一下卖家,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加钱。买车又不是什么敏感商品,跟前任车主见个面聊两句应该还可以吧?”   管理员犹豫了一下,对徐皓说,“您稍等,我去问一下。”   何富生感觉挺纳闷,“车都买了,见不见前任车主有什么关系吗?”   徐皓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杯中茶早已凉透,徐皓说,“这说来话长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何富生见徐皓不是很想开口的样子,也没继续追问。不多时,管理员回来,对徐皓说,“先生您好,卖家说可以见一面,他正在后台办理后续交接手续,您随我来吧。”   徐皓跟何富生打了个招呼,就跟着管理员走了。   穿过舞台后台一个侧门,走出去,是一片类似广场的空地,徐皓远远看见那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定在空地上,车身前面站着一名男性。   看上去跟徐皓年纪相仿,个子不高,身材偏瘦。   徐皓随管理员走进,那名男性循声转过身来。   徐皓一下子站住了脚。   反观那男性,几乎是瞬间认出了徐皓,他后退一步,双眼写满了茫然和震惊。   徐皓继续走,皱着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对眼前这个完全呆住的男性打招呼,“江书云,你?”   江书云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他喃喃道,“徐皓。”然后江书云双眼茫然的去看身后这辆车,突然间,他仓促地低下了头。   江书云捂着脸蹲下身,泫然欲泣的语气,“徐皓,为什么偏偏是你。”   徐皓本来就满肚子疑问,这一下也惊了,“不是,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哭什么啊?”   江书云捂着脸摇头,“不,不该是这样,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徐皓本来就精神不济,这一下更头疼了,心想这又不是在演琼瑶剧。他十分无奈地说,“我来就是想来问问你,这车不是你的吧,当然了你卖不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想知道闫泽的车为什么会到你手里。”   江书云闻声抬头,一双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跟闫泽,还有联系吗?”   徐皓心想,何止有联系,他他妈的都扛着枪跟我告白了。   徐皓没说话。   江书云又把头低下去,埋进手里,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徐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原本根本不想动这辆车,但我最近真的急用钱。我……”   徐皓揉了把太阳穴,听他半天说不在点上,好歹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有什么好哭哭哭的,不由得语气就带了点烦躁,“钱我肯定照付,你就回答我个问题,闫泽的车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这问题这么难吗?”   江书云被徐皓说的打了个哭嗝,抹着脸上的泪水道,“他……他跟我换的。”   这句话声音极小,不知为何还有点心虚的成分在里面,徐皓勉强听见。   “是你出国没多久,闫泽找到我……他、他说……”   江书云蹲在地上,满脸是泪地看着徐皓。   高中后再也没见过。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抬头日光亮得刺眼,徐皓还是没怎么变样,此刻正用直率又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江书云再次低下头,道,“闫泽抢走了我最宝贝的东西,又把车钥匙仍在我桌子上,他说……等价交换,他不占我便宜,车停楼下,然后人就走了。”   徐皓更诧异了,江书云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闫泽用这辆车换的?“等价交换?你什么宝贝这么值钱啊。”   江书云咬着牙,吐出三个字,“笔记本。”   徐皓满脸没听清的表情:“什么玩意儿?”   江书云突然抬头,大喊道,“笔记本啊,笔记本,是你的笔记本啊!”   徐皓反应了一下,然后,表情静默。   说笔记本都抬举那个本子了,江书云当年随手抽的,完全就是徐皓的一本随堂验算本。   这他妈的……等价交换个屁啊。 第48章   徐皓把车停放进自己公寓车库。   火红色法拉利一开进去,在车库绝大多数灰白黑色系中,显得如此亮眼,如此高调,令徐皓心情有一丝丝复杂和微妙。   上电梯,开门,进屋,身心俱疲,徐皓一头栽进卧室软硬适中的大床上。身上西装板得很,但徐皓感觉自己累毙了,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整个人趴在床上维持一个动作睡死过去。   不知多久,一个电话打进来。   徐皓睡眼惺忪地去找手机,手机屏幕在没开灯的屋子里亮得十分显眼。   来电显示:闫泽。   接起电话,徐皓声音沙哑地开口,“喂。”   闫泽那边像是在跑步,又像是在运动,气喘吁吁地问徐皓,“你嗓子怎么了?”   徐皓头疼地揉了一把额角,头埋进被子里,打开免提,“没怎么,啥事儿啊?”   闫泽低声笑了一下,喘息间还有间断的脚步声,“没事不能找你啊,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呼……你考虑出来什么没啊?”   徐皓费力地在床上滚了一圈,终于把西装外套给脱了,然后有气无力地去解领带,“没有,最近简直忙得要死。”   闫泽又喘了口气,像是跳在了什么台阶上,说,“我怎么觉得你这声音不对劲啊,你生病了吗?”   扯着领带松了几下,解不动了,徐皓恹恹道,“没吧,可能是困的,最近熬夜用力过猛了。”   闫泽喘息的声音缓下来,像是在走路,说,“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徐皓仰面躺在床上,揉着头发“嗯”了一声,正巧这时,门铃响了。   徐皓拿着手机,费劲扒拉地从床上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往门口走,对闫泽说,“先不跟你说了,我家来人了,我……”   说还没说完,徐皓打开门,被门口一大簇红色差点闪瞎了眼。   剩下半句话没说,徐皓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这不知道几百朵红玫瑰花。花捧之大,甚至看不见身后人的脸。   且说这捧鲜花活跃且高调的色泽,让徐皓毫不费力想到了正停在他家楼底下的那辆法拉利。徐皓隐约感觉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有要跳崩了的迹象。   闫泽为了电话不断线,一路沿着楼梯跑上来的,此刻身上出了些汗,气息勉强是喘匀了。他左右尝试了几下,实在没找到怎么正面拿着花还能把脸露出来的方法,索性跟扛冲锋枪似的把花往肩膀上一扛。   闫泽一只手撑在徐皓门上,另一只手扛着花,带着与生俱来那种桀骜不驯的笑意,对徐皓说,“哟,好久不见,请我进去喝个茶呗。”   结果一看徐皓目前的状态,闫泽呼吸一滞,差点呛着,原先打好草稿的话全部抓瞎。   此时的徐皓,白衬衫领口解开两个口子,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胸前,西裤略带一些褶皱。头发凌乱颓唐,眼睛里充着一点血丝,面色不佳泛着病态的红色,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禁欲且刚被糟蹋完的气息。   但跟这种气质严重不符的是,徐皓满脸无语,恨不得直接给闫泽来上一脚,“你他妈……你干嘛呢?”   闫泽被眼前这光景冲的有点蒙,计划完全被打乱。他站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把花抱在怀里,简直比徐皓第一次给人送花的时候还傻好几倍,“没干嘛啊,这不,送、送花么……”   徐皓抬手指了指自己脑门上,语气有点崩溃,“我他妈一男的你送我这么多玫瑰干什么?给我泡花茶喝吗?”   闫泽抱着花,像犯了错事一样站在原地,“那、那应该送什么啊……”   徐皓放下手,一脸有气无力地看着闫泽。   看了半天,除了头疼的要爆炸,毫无作用。   徐皓揉了把脸,转身往屋里走,“行了行了,进来吧。”   闫泽怀抱一大捧花走进来,虽然是第二次来徐皓家,但他站在门口还是有点局促。   不过这种局促正被闫泽试图用皱眉头的表情给掩饰住。闫泽皱着眉头跟在徐皓后面走,好像对什么很不爽,走到沙发上坐下,手里怀着花不撒手,唯独动作有点僵硬。   徐皓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随便两下把挂在胸前的领带扯掉,然后头疼地抓了把头发,“要喝茶你自便吧,我没劲儿给你泡了。”   闫泽眉头没松开,视线一直钉在鲜花上,“我觉得你病了。”顿了顿,闫泽去掏手机,“我叫个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徐皓抬手,“免了。”他头有些发昏,睁着有点发红的眼睛看闫泽,“你晚上没事吗?”   闫泽放下手机看了徐皓一眼,视线又跟触电似的偏移开,闫泽嗓音也变得有一点沙哑,“没事啊,不是,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叫人啊。”说着,又把手机拿起来,“还是得找人来看看。”   徐皓动作很慢,抓在闫泽手机上,几乎没用力就从闫泽手里把手机抽走了,徐皓说,“真不用。你要是没事你帮我找一下温度计和药,还有退烧贴,应该就在那块。”徐皓用手在客厅区域画了个圈,说,“抽屉里,或者下面那个柜子里。我长这么大没生过几次病,吃上药就好。”   闫泽把花捧随手往沙发上一放,顺着徐皓手指的方向开始翻箱倒柜,徐皓在后面指挥,“上边儿,你看盒子后面有吗?”   闫泽从一堆有的没的东西里面翻出来一个落灰的医药箱,一边咳嗽一边拍上面的灰,满脸嫌弃,“我靠,你多久没用了,过期没啊?”   徐皓也走过去,蹲闫泽旁边去开箱子,心里有点没底气,“没吧。”   打开,还都是纯英文的。俩人对着光仔细研究了一下生产日期和期效,发现没什么问题,徐皓把温度计去水池冲洗了一下,又用酒精擦了擦,塞自己嘴里,然后回屋把睡衣换上。   再出来时,厨房的热水已经做上了。徐皓嘴里叼着温度计,见闫泽不知什么时候从冰箱翻出来一些水果,此时,他正在试图给一颗柠檬切片。   因不太熟练,闫泽身体前倾,手上拿菜刀下切的动作很慢,那态度谨慎得就跟在做什么化学实验似的。徐皓看他那架势有点想笑,突然间来这么一下,还有点感动。于是走过去说,“行了,切什么柠檬啊,吃柠檬退烧吗?”   闫泽皱着眉头,表情很严肃,手下动作丝毫不放松,“退烧不得多喝水啊,喝水不得喝点带滋味的吗。”   嗨,闫大少爷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徐皓看他那切法触目惊心的,真怕他切着手,“你行不行啊……”   闫泽直起腰来,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推徐皓了一把,“这有什么行不行的,太简单了,你床上躺着去吧。”   徐皓嘴角一抽,太简单了你切个柠檬跟切手榴弹似的。   把嘴里的温度计拿出来,对着灯比划了半天,才看清楚手里的温度计是39度2。   徐皓有点吃惊,他本来只是觉得身上有点疼,头又昏又沉,但精神头还可以,完全没想到自己烧成这样。   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反应力明显比平时慢大半拍。   徐皓半睁着眼又开始往卧室的方向挪动,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侧着身子不动了。   嘴里还叼着温度计。   没过多久,徐皓感觉有人把他翻过来,嘴里的温度计也被抽走。   然后身体挪动,有被子盖在身上。   一只温热又干燥的手掌贴上额头。   徐皓恍恍惚惚间总觉得他妈来了。小时候徐皓发烧,他妈总会这么试他额头的温度,然后他奶奶会给他做鸡蛋醋汤。   徐皓昏头昏脑地抓住那只正欲抽走的手,明显感觉到那只手僵住了。   徐皓半睁着眼看那团光晕,“……妈,鸡蛋醋汤呢。”   那只手显然更僵了。   过了不多时,周围来了好几个人。有人扒徐皓的眼皮,然后给他手臂上扎了一针。   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男人在客厅里问别人,“鸡蛋醋汤你会做么?”   片刻后,那个男人又说,“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看看怎么做。”   徐皓陷入了深沉的梦。   半夜,半梦半醒间,徐皓翻了个身,正面躺过来,感觉身上出了很多汗,烧应该退的差不多了。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丝光线割破了卧室黑暗的一角。   有个人走进来。   发烧刚退身上很疲惫,再加上此时应该是凌晨,徐皓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就没睁眼。   闫泽走进来,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他没叫醒徐皓,而是在徐皓靠近床边的地板上自己坐了下来。   于昏暗中,闫泽看着徐皓的侧脸。   然后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将手掌覆盖在徐皓落在床边的右手上。   如同包裹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不敢使劲,手掌极其克制地握了一下徐皓的手,就松开了。   这下握完之后,闫泽仍坐在原地,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徐皓也不敢翻身,怕穿帮,这装睡就相当难受了。   片刻后,有一层温热干燥的皮肤突然贴上徐皓的双唇。   徐皓眼皮一跳。   是指腹的触感,一触及离。   闫泽将贴过徐皓嘴巴的手指轻放在自己唇边,语气低缓温和,如同祷告,“晚安。”   ……   徐皓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棉被,跟挺尸一样坐了起来。   徐皓顺手打开了自己床头台灯,然后扭头看向闫泽。   闫泽盘着腿坐在床边,看着徐皓这番操作,表情直接蒙了。   徐皓也盘着腿转向闫泽的方向,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来,咱们聊聊。”   闫泽维持着受惊的表情,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都开始结巴,“那什么,你、你好了?这么快?”   徐皓抬手,“我好不好跟这没关系,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你……”   闫泽突然身体前倾,手停在徐皓身前,打断他的话,“你等等。”   徐皓看着他。   闫泽抬着手强行镇定道,“你等等,你先别说,让我说。这事我想了很久了,其实今天刚来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但你生病搁置了。是这样的,首先,我觉得你不要把我们的关系想得太复杂。”   徐皓不太清醒地看着闫泽,心想,这还不复杂吗?   闫泽用手比划了一下,做足了谈判的姿态,继续说,“你看啊,咱俩,你和我,俩男的,对吧。彼此都有各自的生活和事业,都很忙,其实没有很多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谈恋爱很烦的,又费精力,又费时间,而且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你跟我在一起,你知道有什么好处吗?你根本不用花时间陪我,我们的相处方式跟现在完全一样,你懂吧?有时间,一块吃个饭,没时间,各忙各的。我们打球这么默契,可以周末一起打球。彼此都不会占用对方很多时间,私人空间绝对私人。况且……”   徐皓心想:……不占用对方时间和空间,这他妈不就是他理想恋爱状态吗?但世界上真的有这种恋爱的吗??   闫泽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况且,你要是觉得真不合适,大不了我们再分呗……”   徐皓表情有点怀疑,也怪他脑子犯浑,思维有点跟不上趟,“……真的假的啊。”   闫泽视线不去看徐皓,继续言不由衷,道,“真的啊,试试而已,又不是让你去结婚。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接受不了,大不了就咱俩知道,不告诉别人呗。”   徐皓揉了一把浑浑噩噩的头,反应慢半拍,“那……那我要受不了跟男的那什么怎么办……谈恋爱不得抱抱亲亲啥的……”   闫泽猛地咳了两下,视线游移到地板上,道,“这个咱们完全可以避开的……又不是非得要那什么……我也没跟男的谈过好吧……”   徐皓有点吃惊,“敢情儿你还喜欢柏拉图?牛逼啊,兄弟。”完全忘了刚刚还有人用手指跟他间接性接吻这回事了。   闫泽:……用静默且复杂地眼色看着徐皓。   徐皓想了一下,好像觉得这么一算还真没什么,就说,“那也行吧。”   反倒是闫泽愣了一下,“什、什么也行吧。”   徐皓揉了一把额前的碎发,还是汗津津的,“这么听下来好像没什么损失,那咱俩试试呗。我其实刚刚也想说,老这么吊着不是个办法。要不,咱俩就挑明了说开了,要不,你明白,趁早连朋友也别做。但是我没想到你的爱情观竟然这么通透。既然如此,咱俩试试呗。”   闫泽静了一下,没让自己突然站起来。   他扯了一个笑,挺勉强的,然后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说,“行啊。”   虽然今天徐皓脑子明显犯浑,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   但闫泽只觉得这二十多天的草稿真是没白打,他这哪是爱情观通透啊,他明明就是太他妈的了解徐皓是什么德行了好吗。   谁想竟然真成了?操! 第49章   徐皓再醒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感觉身体还有点虚。   徐皓慢吞吞地下床,昨天夜里身上的汗干了又湿,以至于现在睡衣贴身触感很难受。徐皓懒得解扣子,手一掀把上身睡衣脱了,皱巴巴扔在床上。   徐皓赤裸着上半身,行动迟缓挪着步子,打算去客厅找水喝。   客厅空无一人,但明显有清扫过的痕迹。徐皓半睁着眼去厨房接水,然后手指往窗台上一撇,白瓷砖擦得锃亮,连点灰都撇不下来。   徐皓举着杯子喝水,仰头间,看到客厅插着的那一大捧花。   热烈的红玫瑰被精心摆弄过,低下插花的是徐皓从来没见过的一个花瓶。   徐皓动作停顿了一瞬。   眼下大脑清醒,令他轻易便想起来今天凌晨那场谈判。   ——“那咱俩试试呗。”   话是这么说的。   徐皓对于自己说出口的承诺一向有承担的觉悟。人生就是这样,每一句说出去的话都会变成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存在于当事人的回忆里,冲动时放下承诺也罢,无心之失伤害到别人也罢,听的人可不会管你说话的时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徐皓仰头干了杯中水,调整心态,想。   行。   他现在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操。   男朋友。   行吧。   自我开导一番,徐皓还算淡定地放下水杯,打算给自己做点吃的。   一拉开冰箱门,里面的食材满到快要溢出,果蔬生肉熟食什么都有,甚至还摆了一整排啤酒。徐皓从最底层挑出两个鸡蛋。   基于自身厨艺有限,徐皓最熟练的就是给自己下面条,带调料包那种,比方便面稍微健康一点。煮熟了,扔上两个鸡蛋,搞定。   徐皓端着自己刚煮好的面条走到餐桌上,拿起筷子,正准备吃。   对面客房门突然开了。   闫泽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凌乱又嚣张的头发乱翘,他抓了把头发,很随意地往门外看。   就看见徐皓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睡裤,此刻正把一只脚毫无形象地踩在另一个椅子上,嘴里拉着半截面条。   徐皓:……   闫泽:……   完全没想到客房还有人的徐皓沉默地收回了脚,咬断嘴里的面条,心想,这他妈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也难免的,昨天闫泽折腾到三四点没睡,还是因为他生病这事儿,于情于理徐皓也该让人留宿。   更何况,这现在应该是他男朋友?   操。   男朋友。   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这件事儿呢,装作没事打个招呼?还是比往常更热情一点?   这边徐皓还没从这超纲问题里缓过劲来,那边“砰”的一声,客房门被摔得震天响。   徐皓那点复杂的情绪顿时被门摔掉一大半了,他瞪着眼又捞了一筷子面条,心想,我操,摔这么狠,敢情儿不是你家门?再转念一想,闫泽都这德行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索性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算一步得了。   闫泽在冲动下摔门,对手上的劲道完全丧失了控制力。   他转身靠在门上,眼前全是徐皓自下而上抬眼的那一个动作——   徐皓肩膀宽阔,手臂修长有力,架在桌子上,再往下,小麦色肌肉极为匀称,没有刻意练形的痕迹,但胸肌腹肌仍然轮廓分明,腿很长,单脚踩在旁边椅子上,好身材暴露得那叫一个彻彻底底。   闫泽狠狠揉了一把脸,感觉自己身体有个从大清早就很精神的东西,此刻都他妈快要爆炸了!   徐皓这边还吃着面条呢,那边门“哐”一声又被甩开,差点没给徐皓呛着。   闫泽死皱着眉头从屋里走出来,一身不知道要去哪儿干架的狂放气势,在徐皓匪夷所思的注目礼中,闫泽声线沙哑地撂了句,“我洗澡了。”然后满身不耐烦要往浴室走。   徐皓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你等会。”   闫泽仓促的脚步立时一顿,他不死心又往前非常艰涩地挪了几步,跟违背什么生物本能似的。   徐皓这会已经走到跟前了。   徐皓对于自己光着膀子毫无自觉,抽出一只手来推了一下闫泽的肩膀,又指向客房门,“大清早你冲谁撒气呢,照你这么个摔法,那门不能摔坏了吗?”   闫泽偏着头看向跟徐皓截然相反的地方,被徐皓这么一推身体又开始有僵化的趋势,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的喑哑,“我没撒气。”   徐皓说,“你没撒气,你没撒气你快把我家拆了。”说了两句,看闫泽脸色不太对劲,徐皓问他,“你不舒服还是怎么着?”   对峙几秒没有答话,徐皓抬起手,摸了一把闫泽的额头。   挺热,还摸了一手的汗。   闫泽跟被烙铁烫到了似的,脚步一乱往后退了一步,用左手捂住自己额头,“干嘛啊。”   徐皓一看,人挺精神,不像被传染。   于是徐皓抬起手,像大哥一样拍拍闫泽的肩膀。刚刚吃面条那会徐皓就想明白了,话既然是他亲自说出口的,那么昨晚那事就没歧义,眼下无非差他一个表态。徐皓说,“说起来咱俩现在算男朋友,我家门就是半个你家门,摔坏了咱俩得一起修,懂吗?行了洗澡去吧,浴巾架子上都有。”意思就是,徐皓不会以生病为由,装个没事人一样把昨天的话收回来。   闫泽不答话,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以闫泽这脑子,徐皓不担心他听不明白这言外之意。   昏昏沉沉地走进浴室,拉上门,闫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面无表情,眼神阴冷,厌烦着什么又不可一世的样子。   谁又能想到自己心脏那块地方差点被徐皓整成塌方。   原本是昨晚进展的太顺利,闫泽睁眼之后,心里也没底气。   徐皓要是不认账怎么办,他还真能把他绑了关起来怎么着?   闫泽打开水,双手撑在墙的两侧,感受到冰冷的水流冲在后脖子上,却如同岩浆在身上流淌。   可是徐皓说男朋友了。   闫泽低下头,难以自制地颤抖着喘了口气。   操。   男朋友。   这下他是真的想拆家了。   --   闫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费了点劲,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洗澡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他头上搭着徐皓的浴巾,见徐皓换了身睡衣,此时穿戴整齐,旁边放了一盒抽纸,徐皓正在摆弄电脑。   闫泽擦了把头发上的冷水,往厨房走去。   徐皓一边擤鼻涕一边闷着声跟闫泽说,“锅里有面条,将就吃。昨天谢了。”   闫泽搭着头上的毛巾,把面条盛出来,尝了一口,还热乎,没什么味儿。很适合病人吃。   闫泽拉过一把椅子,在厨房就把面条吃了,然后把锅用水冲了一下,又去打火。   徐皓一听厨房有打火的声音,相当震惊,隔空问闫泽,“怎么了,没吃饱?”   结果闫泽那边传过来一声,“你别管了。”   操,闫泽会做饭?徐皓真怕这少爷一把火直接给他家烧了。   正当徐皓掐着点考虑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时候,还真让闫泽端着一个大碗走出来。   闫泽把大碗往徐皓跟前的桌子上一放,徐皓立马闻见一点醋味,又看着碗里飘散的鸡蛋花和几点香油,心中钦佩之情那叫一个说不清道不明,“厉害啊兄弟,你怎么会做鸡蛋醋汤?”   就是……就是这碗有点海量。   从一早徐皓的态度就很放松,令闫泽的整个人状态也松懈下来。他在旁边沙发上一靠,“这点小事,太简单了。”   徐皓突然抬头,“你关火了吗?”   闫泽翘着二郎腿的动作一僵,“废话!”见徐皓站起来,又要往厨房走,闫泽直起腰来喊他,“真关了!”   徐皓说,“我去拿碗,我奶奶说这玩意儿治感冒,对嗓子好,你也来点呗。”   碗是拿来了,两个人倒的时候笨手笨脚,洒出来不少。   闫泽这第一次下厨,竟然味道还可以,俩人喝完,都比较满意。   徐皓倚在沙发上,拍了拍微微鼓胀的小腹,眼睛撇在客厅那盆花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身体,一拍腿,说,“啧,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闫泽两条长腿松松垮垮地伸展开,满身慵懒瘫坐在沙发上,闻声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目送徐皓走回卧室,“怎么了?”   徐皓从卧室脏衣篓里找到自己全是褶子的西装外套,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车钥匙来。   徐皓把车钥匙往闫泽身上一扔,说,“眼熟不?”   闫泽眯着眼用手指拎起这串车钥匙。   看清楚车标和形状,闫泽猛地一睁眼,直接弹坐起来。   闫泽满目震惊,去看徐皓,“我靠,什么情况?”   徐皓回看他,“什么情况,我还想问你什么情况,有钱没这么败的吧?”   闫泽被问得有点难为情,别别扭扭地换了个坐姿,问,“怎么在你这啊。”   徐皓坐下,说,“巧了,在一个拍卖会遇见这辆车,价格压得贼低,让我给买了。”   闫泽抓着车钥匙,又问,“你怎么知道这我的车,你遇见那谁了?”   徐皓说,“是,我遇见江书云了,还等价交换,我他妈真是……”徐皓推了闫泽一把,“别的不说了,咱俩往后算是栓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闫泽不怎么情愿地把头埋在沙发上一个靠枕上,闷声应了,又把手伸到徐皓跟前,“给你。”   徐皓看着闫泽手里这串车钥匙,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那个高调的色泽,太浪了,跟他气质严重不符。   徐皓没接,说,“你拿着吧,送你了。”   闫泽把头从靠枕上抬起来,慢半拍扭过来看徐皓,“啊?”   徐皓端起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说,“这车给我我也开不出门去,你用合适,正好楼下俩车位,以后你占一个……你干嘛这么看我?”   闫泽维持着偏头的姿势,目光松懈得一点防备都没有,随后用拿车钥匙的手腕背部蹭了蹭眼睛,反身又一下扎进靠枕里。   闫泽闷着声,“操。”   徐皓听他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语气,明明又高又帅一男的,偏偏上来一阵跟个小朋友似的,就问,“干嘛啊你?”   闫泽又把脸使劲儿蹭了蹭靠枕,微弱的鼻音都带出来了一点,闷声闷气地喊,“操,你他妈对我也太好了吧。”   徐皓无语,心想,这他妈是夸人的态度?   其实上辈子没闹翻之前,他俩基本也就这么个关系,吃喝共享,说话很没拘束。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徐皓也住高层公寓,在B市市中心,25层,他楼下两个车位,有一个就是闫泽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俩现在是男朋友。   嗨。   原来男朋友这么好当的吗。   徐皓放下心来,拍了拍闫泽背冲着他的肩膀,语气和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啊。” 第50章   俩人瘫在沙发上消停了一会,徐皓提议带闫泽去楼下提车,顺便指认车位。   就徐皓对闫泽的认知来看,闫泽骨子里其实是个挺躁动、挺张扬的人,只不过不爱跟别人打交道,所以总显得有些冷傲。爱玩车其实特别符合闫泽天性。徐皓反而对跑车没太大兴趣。这款法拉利虽不是最新车型,但保养得非常好,如今还给闫泽,也算物尽其用。   下楼的时候,闫泽双手揣着兜执意要跟在徐皓后面走,徐皓让他往前站,非不,推搡着徐皓说话也跟张不开嘴似的,就一味地让徐皓往前走行了。徐皓觉得指着闫泽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眼下多少是有点不好意思。索性就维持着一前一后的站位下电梯到车库。   那辆火烈鸟停在徐皓x7后一个车位,从徐皓走过来的方向看,法拉利车身被遮挡住,只露出一段红色的边角。   徐皓突然往后捞了一把,正好拽住闫泽的左胳膊,然后硬是把俩人拉到一个水平线上了。   徐皓扯着闫泽的左臂肘往前走,“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送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脸皮这么薄了?”   闫泽被一路拽着拉到车跟前,薄唇抿得死紧,还在试图用把眉头皱死的方法掩盖自己的难为情。结果目光一接触到车身的一角,他的视线不动了。   再顺着徐皓的力道往前走两步,整个车身暴露在闫泽的目光中。   闫泽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车开了不到两年,闫泽毫无留恋地转手送人,不代表闫泽对这辆车没有感情。   这辆车曾是他的心头爱。但所谓等价交换,换的不过是由那本笔记本所维系起来的一点微薄记忆。   字迹力破纸体,记忆总是鲜活的。   可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还把车又送还给他了。   还是他的男朋友。   闫泽看了一眼徐皓,发现徐皓斜倚在旁边那辆x7车身上,眼睛里有一点暮色后的温晖。   大概察觉到被注视了,徐皓也看过来。   徐皓的目光一向直率。他看着闫泽,发现闫泽眉眼怔忪又情绪高昂,仿佛在看什么光芒万丈的东西,连眉峰间那一点惯有的戾气都冲散了,露出锋利又炙热的感情。   闫泽抬起手,展开双臂,目光焦灼火热,却竭力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撬开自己干涩的唇齿,“抱一下行不行啊?”   徐皓笑了一下,在闫泽的视线里,徐皓眼底的那丝温晖如业火般灼烧起来。   徐皓上前一步,第二个拥抱,两个平坦有力的胸膛相处时,徐皓手上加重了些分量,说,“行,有什么不行。”。   身份不一样,拥抱当然不能再敷衍。徐皓使劲抱了一下闫泽,还用拳头锤了一下闫泽的后背,闫泽腰段笔挺背肌分明,一锤下去竟然手感还不错,“这周约个时间打球去吧,有段时间没活动了。”   这一记锤击终于把闫泽的脑子从神殿上拉回来了。闫泽突然意识到这姿势竟然是两人自认识以来最亲密的一个肢体接触,他用力收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把头在徐皓肩窝里不着意地埋了一下,蹭了一鼻子徐皓身上惯有的味道,才沙哑地开了口,“行啊。”   --   徐皓跟闫泽约了周五晚上一起打球,在其余的工作时间里,这段情感关系果然就如闫泽之前说的那样,彼此都有充分多的私人时间和空间。   相处模式也基本没什么变化,一天消息不超过五条,彼此尊重隐私,工作上的事情一概不作过多的交流。   还能一起运动、打球,偶尔做点极限运动,兴趣基本一致,聊天更是毫不费劲。   徐皓以前怎么不知道跟男人谈恋爱原来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周五傍晚,徐皓从他爹在s市的子公司出来,正准备提车走人,却见他车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   西装革履,金丝边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提着一个公文包,满身社会精英的气质。此刻这人正一边看着手腕上的机械表,一边像是在等待什么。   徐皓走过去,中年男子抬头,随即冲徐皓牵扯起一个公式化微笑。他伸出手来,对徐皓说道,“徐先生你好,我是张雷东,是邵氏集团下的一名管事。不知是否可以打扰您几分钟时间?”   徐皓眯了下眼。   他当然记得张雷东。   手伸出去,跟张雷东和和气气地握了下手,徐皓也换上公式化面孔,提议道,“没问题,我知道有个周围有家咖啡店还可以,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坐坐。”   两个人在咖啡店坐下,同一个场景,不同的地点,徐皓觉得自己真是有变化。上辈子被张雷东找到时,正逢徐皓人生的最低谷,而他爸还面临着数项起诉,搞不好就要被抓进去坐牢。那时的徐皓空有一身倔到家的硬骨头,面对邵氏的压力铺天盖地,只能倍感屈辱地低头。要是让上辈子的徐皓再遇见一次张雷东,指不定就得上去打人了。   而如今,再一次遇见张雷东,徐皓不仅能保持住平常心,甚至还能十分虚伪地跟张雷东寒暄上。   上辈子和这辈子,变化有多少?徐皓不仅走了一条跟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甚至闫泽都变成他男朋友了。可兜兜转转,邵氏手下那么多人,竟然还是派了这么一位找到徐皓头上。   徐皓觉得命运这玩意儿确实挺逗的。   寒暄过后,张雷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他和徐皓面前的这个桌子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说道,“徐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想必您也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事来的。其实某意义上,我跟你可以说是同一个战线的。你看,最近少爷动作这么大,连我们老爷子都给惊动了。闫少年轻,会意气用事是难免的,但闹也闹过了,邵老的意思也是总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   说着,张雷东伸手,又把牛皮纸袋往前推了一下,说,“这里,有英国和美国的几处房产,你卖了也好,自己住也罢。少爷的意思呢,就是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以后这国内啊能别回来就尽可能别回来了。你说这圈子就这么大,回头再叫闫少撞见,发起火来,老爷子不一定会管,我们底下这些人也劝不住啊。你看你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哪怕是为了你家里的情况呢?”   徐皓原本还在点头,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简直匪夷所思,堪堪忍了一下,没把公式化的表情给撑破功了。   第一,徐皓怀疑张雷东这词儿是从哪个模板上背的,上下两辈子,竟然没改动几个字,照搬就来用,简直令人无语。   第二,张雷东那开头所谓的“你也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事来的”,徐皓原本以为张雷东是为了闫泽和他搞对象来的,心想邵老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明明他俩口风杀得贼紧。结果说到后面什么“少爷的意思呢就是以后不想再看见你”,徐皓才觉得不对劲,这他妈不想看见个屁啊,他俩半小时以后还约好了一块打球呢。   徐皓耐着性子听张雷东说完,拿起桌上的房产资料装摸做样地看了看,才颇为友好地看向张雷东,说,“邵氏的诚意我已经很明白了,不过张先生,有件事我没太明白,您说我知道您是为什么事来的,可这点我真的不太清楚。所以冒昧问一下,您到底是为什么事来的?”   张雷东大概完全没想到徐皓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这么冷静,甚至情绪上一点波动也不见。   张雷东突然感受到一点谈判的压力,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谈吐一直保持着客套和礼貌,甚至在反问时也不会贸然地引起别人反感,即使是在听了那么一段令人难堪的话之后。   今天这个局面恐怕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收场。   张雷东换了一个姿势,继续沉稳地说,“您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呢,听说少爷跟您动枪了吧,为了一个女人?”   张雷东递给徐皓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徐皓哑然失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邵老还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甚至不一定知道闫泽前两天跟他见过面。   而张雷东还在试图以情敌的姿态挑拨徐皓和闫泽的关系呢。   也对,那天林潇搞那么一出,外人不知道内幕,单纯打听消息,八成以为林潇是徐皓的女朋友。而闫泽提着枪就来了,一点也不给当事人留情面,其实这事儿外表看起来竟然跟上辈子那事儿挺像的。两男一女,还是个美女,明眼人都会以为这俩男的是情敌。   再加上徐皓这辈子压根一点要弯的趋势都没有,这个就更好查了,徐皓交往过的仨女朋友都是宾大还算有名的美女,统一类型胸大腰细清纯貌美直男都爱的那一款,充分证明了徐皓性取向笔直的跟条钢管似的。   所以这个挑拨离间法在上辈子才会那么管用,因为只要不傻都会觉得徐皓肯定会看上林潇这一款。   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重活过一次呢?   如今不仅对林潇没性趣,对人都快没性趣了。   理想主义是给年轻人玩的,成年人还是得务实一点。   徐皓坐直身体,把牛皮纸袋放桌子上一放,道,“我明白了。”   张雷东抬头,以为徐皓答应了,但看徐皓的表情,一时间竟也摸不清徐皓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皓身体向后一靠,双手拢在腿面上,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邵氏的这份诚意其实有些厚重了,我拿之有愧。”   正当此时,徐皓放在桌侧的手机震动起来。   不用看徐皓也知道这电话是谁的,此刻徐皓在张雷东视线还未被吸引之前,不动神色地将手机握在手里。   他俩约了打球,眼下时间都到了人却连个消息都没有,闫泽不着急才怪了。   徐皓继续道,“只不过这事儿,您说归说,未必就是当事人自己的意思。即使我收了您这份诚意,我也无法对您和对邵氏做出任何承诺。所以我觉得呢,这东西,还是您先收起来。除非……”   张雷东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问,“除非什么?”   徐皓一边站起来,一边捏着不停震动的手机,说,“除非,你让闫泽自己到我面前来,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到时候给什么我收什么。我还约了人,张先生,抱歉,失陪了。”   不再看张雷东的脸色,徐皓走出咖啡厅,走出几步,接起了电话。   那边闫泽漫不经心地问,“你到了没啊?”狂打五个电话,还装得好像自己还没到似的。   徐皓跟他,“嗨,我路上堵着呢,也怪我走的时候忘看表了。你要是先到了你先热着身?我晚上请你吃饭补偿你好吧。”   闫泽用鼻子哼了一下,听上去心情又张扬起来了,一个篮球落地又弹起来的声音,闫泽说,“那得我选地方。”   徐皓打开车门,坐进去,“行行行你选你选。” 第51章   日子就像那抓不住的流水一样往下冲,俩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彼此对这状态都没什么意见,总的来说还挺和谐。   有一天徐皓接到一个电话,是张旭升的电影开机了。   打电话来的是王浩然。王浩然刚从外地交流回来,而张旭升电影的一些前期镜头也正好在s市取景拍摄,所以王浩然打算叫着徐皓一起去张旭升那边探班。   徐皓在电话那边一声应下,然后又似临时想起来什么,转头向旁边稍远一点的距离问道,“你去不去?”   王浩然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低沉,有点漫不经心,问徐皓,“什么去不去?”   徐皓给他解释,“我和王浩然去给张旭升探班,反正你也都认识,一块去呗?”   王浩然那边听着,感觉非常奇怪,没想出来跟徐皓对话的这个人会是谁。   不多时,徐皓的电话被那个男人接到手里,那人说,“喂,王浩然?”   王浩然虽然毫无头绪,但还是客客气气应下,“你好,是我。不好意思,你是……?”   那个男人用鼻子哼笑一下,声音很低,道,“我闫泽。”   王浩然举着电话的手僵了一下。   闫泽继续漫不经心地说,“我会和徐皓一起过去的,我们到时候见?”   王浩然眉头受刺般皱了一下,明显听出来闫泽嘴里的“和徐皓”“一起”这几个字念得比较缓重,像是刻意宣示什么主权一样。王浩然也沉着声,说,“好啊。”顿了一下,王浩然又说,“你把电话给徐皓接一下。”   那边信号直接按断了。   王浩然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他想,徐皓怎么会突然跟闫泽搞在一起?   且不论他们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单是徐皓回国之后,王浩然就提醒过徐皓。   不要跟闫泽这人做过多的纠缠,那就是个泥潭,一脚踩进去,再想退身可就难了。   王浩然很难不为这事儿感到操心。高中毕业之前,那次火锅聚餐,闫泽的眼神令王浩然仍记忆犹新。   那是一颗阴郁且爆裂的灵魂,如同一锅热油,表面沉寂无声,可爆炸时只需要一滴水。   徐皓他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   闫泽在徐皓家的沙发上坐着。   今天是周六,闫泽挂王浩然电话的时候,徐皓正在忙着跟另一头打字沟通工作上的事情。   徐皓这人向来也没有什么公休日的概念,交往一个半月以来,闫泽对于徐皓自虐式的工作习惯习以为常,所以徐皓刚刚也没留意闫泽和王浩然到底说了些什么。   闫泽把玩着徐皓的手机,这一边从手掌滑落,再从另一边提起来。   交往41天,一共见面——9次。   算上没在一起之前,这是第五次来徐皓家。   闫泽单手撑着太阳穴,目光不加掩饰地观察徐皓工作时的神态,直到徐皓敲击完键盘上最后一个空格,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颈椎,然后后知后觉地看向闫泽,“电话打完了?”   闫泽唇角牵起一丝笑,距挂断电话已过去了二十五分钟零五十六秒。闫泽把徐皓的手机放在桌上,说,“打过招呼了,我跟你一起去。”   徐皓打量了一下闫泽,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太高兴,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闫泽头靠在沙发上,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没不想去。”过了一会,脸朝着天花板,又说,“你能不能别老跟王浩然走那么近。”   徐皓原本要去接水了,一听这话又坐回来了,“王浩然又怎么着你了?”   闫泽看了一眼徐皓,又撇过头去,说,“这人心思沉。”片刻后,又总结道,“反正我看他不顺眼。”   徐皓心想,人王浩然还觉得你心思不正,让我离你远点呢。徐皓也不知道这俩人对对方到底有什么偏见,明明都不熟?   徐皓说,“那你也不能因为你看着不顺眼就不让我交朋友了吧。”   闫泽掀起眼皮,“我从来没让你离张旭升远点吧,我也没让你离你那两个合伙人远点吧?王浩然不一样。”   徐皓费解地看着闫泽,暂时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的。   但他也不想过多纠结这事儿。   徐皓不会因为王浩然的只言片语跟闫泽拉开距离,同样,也不会因为闫泽的偏见去冷落王浩然。在徐皓心里有把秤,怎么想怎么做,他很少会受到他人主观上的影响。   徐皓站起来,再一次跟闫泽确认,“你确定你要去是吗,哪怕那里有你看着不太顺眼的人?”   闫泽也站起来,说,“去,当然去。”   --   拍街景是有难度的,尤其是张旭升他们这种小成本制作。   所以这部电影在取景时刻意远离市中心,几乎都选在了郊外没什么人经过的马路和老旧的住宅楼中。   闫泽开着他那辆黑色兰博基尼在公路上飙车,徐皓则坐在副驾驶上,第八次提醒闫泽:“超速了。”   公路上车流比较松散,闫泽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松开油门,点了点刹车,然后规规矩矩地跟在一辆丰田后面有序前行。   徐皓知道一时不看着这车速又得飚起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也是为什么他老爱自己开车的原因。   不是闫泽车技不好,就是他妈的车技太好了,让徐皓心脏有点受不大了。   看看导航,所幸是快到目的地了。   车停在路旁,俩人开门下车,见马路上铺着两段轨道和几架机器。徐皓招手,喊,“升子。”   张旭升闻声回头,大喜过望,“皓哥,你怎么来了!”   张旭升正准备百米冲刺过来给徐皓一个熊抱,结果被突然从徐皓身后走出来的闫泽杀了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倒。   张旭升满脸不可置信,半弓着腰,“卧槽,闫泽?”   瞅瞅,这反应跟徐皓当时如出一辙,连惊叹的话都一样。但徐皓觉得张旭升的表情应该比自己傻得多。   徐皓在闫泽肩膀上搭了个哥俩好的姿势,跟张旭升说,“都老同学,带过来叙叙旧,王浩然还没来吗?”   张旭升说,“来了,他刚跟制作组去买饮料去了。”然后又打量徐皓和闫泽,笑着锤了一下徐皓的肩膀,“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皓哥,你背着我搞男人!”   闫泽嘴角抽了一下,连徐皓也被呛了一下,徐皓把搭在闫泽肩膀上的手放下来去推张旭升,“滚你的。”   这会正好是片场休息时间,姚清明走过来,徐皓抬手打招呼,“姚导,又见面了,给升子来探个班,不打扰你们吧。”   姚清明今天仍然是一副不着调的派头,他带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绿色棉背心,脚上穿着一双好像有十年没洗的运动鞋。他摆手,“不打扰不打扰。”然后见徐皓转头过去跟旁边的人介绍自己,就看了一眼徐皓旁边的闫泽,问,“这位是?”   张旭升抢在前面说,“这也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一个班的,不跟你吹啊,我们几个以前那绝对是校级篮球主干力量,那给别的班吓得,抽签抽到我们都得哭。就好比有一次吧……”   徐皓和闫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张旭升,那意思很明确了:我们就静静地听你吹牛逼好吧。   反观旁边的姚清明,他其实压根就没听张旭升在吹什么牛逼。   姚清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两个男人。   眼下是十二月份,十二月份的南方已经比较冷了。   这俩男人看个子大概都有一米八五左右,身材挺拔。徐皓穿着一件厚重的深灰色棉服,里面搭着一件高领灰白色毛衣,他的眉眼直率且明朗。而他的朋友则是一件纯黑色的大衣,里面同样搭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令他整个人显出一些倨傲的侵略性。两个人衣品非常好,且通过姚清明一向敏锐到引以为傲的第六感来看,这种衣品有点相似,不是互相同化,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就衣品这种私密又隐晦的东西而言,但凡互相干扰了,那关系多半不是亲子就是情侣。一般关系好点的兄弟还真不至于好到这份上的。   姚清明如此一想,心里暗自做了总结,只是因之前与徐皓聊过,所以眼下有点意外。   姚清明还真没看出来徐皓竟然是个gay!就姚清明对徐皓的观感来看,他跟常规意义上的同志群体差别也太大了!   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的艺术从业者,姚清明对于人和感情的欣赏向来是超越性别的。一方面,他为自己竟然看走眼一次感到吃惊,另一方面,他觉得眼前这俩人站一块实在是太他妈的养眼了!   他真的无比好奇这么两号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姚清明第一百次惋惜徐皓为什么不想拍电影,徐皓要是来参演,说不定还能把他男朋友带上,买一赠一,就这俩人气势,这搭配,瞬间秒杀他现有的男一男二,简直没道理不火啊!   姚清明突然灵光一现,开口道,“那个,要不说巧了,我们今天的拍摄临时缺俩群演,很简单,就站在原地,摆两个动作就行了,也不用换装,镜头会跟着主角拉的,你们站位很远,甚至不会露出正脸。”姚清明看向那个一看就比较好说话的徐皓,搓搓手,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徐先生,你看,方便吗?”   张旭升停下吹牛逼的嘴,吃惊地看着姚清明,那意思是:咱们有这个安排吗?   被姚清明一个眼神杀住了要出口询问的话。   徐皓也压根没想到姚导会有这个请求,他看了眼闫泽,想听他的意见。   徐皓觉得这点小忙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露脸,应该就是走个过场,不需要什么演技。   闫泽皱了一下眉头,还没说什么,王浩然回来了。   王浩然看了一眼闫泽,闫泽也看了一眼王浩然,俩人说不上眼神里是什么意思,反正彼此都觉得很不舒服。然后王浩然问张旭升,“围着研究什么事儿呢?”   张旭升又把姚清明刚刚的请求跟王浩然说了一遍,王浩然说,“哦,没事,我也可以帮忙啊,要不我跟皓子走过场呗?”   徐皓一听,也行,这种事闫泽肯定会嫌麻烦,他原本也没觉得闫泽能答应。结果徐皓这边还没跟王浩然答应上,却见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闫泽微微抬起手挡在徐皓前面,看着王浩然,眼神不善,“不需要。”   闫泽看了一眼姚清明,迈开长腿转身,一把揽过徐皓的肩膀给徐皓拖走了,“走,你想帮忙我陪你演,不就一龙套么。”   姚清明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得逞了,一边感谢王浩然的助攻,一边砸吧砸吧嘴,嗬,徐皓这男朋友占有欲够强的嘿。   好,到场了才知道,姚清明想让徐皓和闫泽他俩演一对同性恋。   徐皓知道他们拍的是一部同志电影,所以对这个要求也没有很意外。在街边站好后,闫泽跟他面对面,徐皓说,“还好是你过来跟我演了,要是真换成王浩然,我不得尬死。”   闫泽用鼻子哼了一声,很不屑,“我早说你别跟那个王浩然走太近了。”   徐皓对闫泽说,“这跟走多近走多远没关系,我跟他的关系和我跟你的关系压根就不一样,这还用我解释吗?”   闫泽听罢,唇角扬了一下,又压下去。闫泽板着脸“切”了一下,说“那我不跟他一般计较。”说得好像自己多宽宏大量似的。   徐皓说,“你本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好吧。”   姚清明给的要求很简单,就让徐皓和闫泽俩人在马路边上闲聊就可以了,自然一点,全当没有镜头,因为距离很远,也压根不会收音,他们想聊什么都行。   然后等场记再举牌子的时候,他俩要立刻拥抱,持续三十秒,这时男一号会在相隔一条街的地方,用眼神注视着他们。   姚清明的话说,“尽量要像热恋情人一样拥抱在一起。”徐皓俩人对此不置可否。   等了一会,场记举起那个绿色的大牌子,徐皓接收到信号了。   徐皓伸开手,对闫泽说,“来吧。”   闫泽走上一步,俩人拥抱在一起。   初冬时节,嘴里带着点白色的哈气,厚重的衣服相隔,拥抱一下子就是满怀的,那感觉跟以前都不太一样。徐皓抱着闫泽,在他耳边念,“什么叫像热恋情人一样拥抱在一起啊?”   闫泽感觉到丝丝白气在自己眼前挥散,明明是冬天,心脏却热得厉害,闫泽说,“不知道,可能就抱紧一点吧。”   然后俩人又抱得更紧了一点。   大约二十秒后,徐皓看见姚清明在机位后面跟他摆动作。   姚清明一只胳膊抬起来靠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做了个环抱的姿势,然后频频抬头,侧脸,向一个方向弯腰下去,看上去很着急,像是要给徐皓做示范,让徐皓跟着他的动作学一下。   徐皓抬起头。   他有点奇怪的看着姚清明的方向,又学着姚清明的样子向右侧偏了偏头,顺势往下压的时候。   他的嘴唇碰到了闫泽有些发冷的耳廓。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轻轻的吻。   徐皓感觉嘴唇下面那个耳朵的轮廓突然有了滚烫的热度。   闫泽双臂狠狠地收紧,然后就听闫泽在徐皓耳侧有些颤抖又难以自制地喘了口气。   徐皓感觉自己肋骨都快被这双胳膊勒断了。 第52章   张旭升原本想代表剧组请徐皓和闫泽吃个晚饭,毕竟给他们帮忙了。但帮忙的俩人都说不用。   回去路上,还是闫泽开车。   徐皓坐在副驾用手机回消息,闫泽突然开口问他,“张旭升这电影投资拉的怎么样了?”   自打那个名为帮忙的拥抱结束,因为一点小插曲,令徐皓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无意间触碰到闫泽那种男人都懂得迷之敏感带了。俩人再分开的时候,多少有点尴尬,但这种体感比较隐秘,闫泽又摆上了一副六亲不认的死人脸,估计现场除了徐皓没人能发现这其中的异样。再然后,徐皓被张旭升王浩然拉走调侃了一番,他和闫泽还真没说上句话。   徐皓快速打完手机上最后几个字,抬起头,想了一下,“没问,应该有缺口,我还挺想投他点的,但升子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儿。越是我俩这关系,越不好意思跟对方开口吧。”   闫泽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瞧他们剧组磕碜成什么样了,导演想要保质,预算肯定刹不住,我估计张旭升差不少吧。”   徐皓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一边看消息一边笑着跟闫泽说,“你还懂这个?”   闫泽挺寻常的语气,“有时候会看看。投电影这东西跟赌博比较像,风险太高,玩玩还行。”余光瞥了一眼徐皓,“给谁发消息呢,这么高兴。”   徐皓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带了点笑,于是收敛住了,抬头,一对上闫泽的视线,“回去,开车别乱看。”   闫泽看回前方,追问,“谁啊?”   徐皓收起手机,其实是王浩然的消息。王浩然像是看出来他俩有一腿,就怕徐皓砸闫泽手里,一路上苦口婆心劝徐皓别走歪路,还说徐皓要是不听劝迟早要被闫泽始乱终弃,都把徐皓给劝笑了。徐皓知道王浩然是好心,但男人和男人之间哪有始乱终弃这种说法?谁还用得着给谁的人生负责怎么着?真不行了顶多也就算个和平分手好吧。   徐皓觉得王浩然绝对是八点档电视剧看多了,就这种直男思维徐皓简直没法跟他沟通。   但眼下闫泽问是谁,徐皓没打算跟闫泽说实话。这俩人原本就不对付,别因为这点风声再闹矛盾。徐皓说,“是安德烈,有只股抛得及时,我们都高兴。”   闫泽又瞥他一眼,“平时赚不少也不见你有多高兴。”那意思对这个解释不怎么信。   徐皓没想到闫泽还挺了解他,索性转移话题,“我们好久没出去玩了吧。”   闫泽果然注意力被带走,“你有时间了?”   徐皓学着闫泽惯有的姿势,放松身体顺着副驾驶的座椅往下滑,一只胳膊肘搭在车窗台上,去看窗外,“再年轻这么个耗法也要撑不住了。去日本过个周末怎么样?”   闫泽脚下这一脚油门踩得有点猛,徐皓侧头提醒他“别超速”,却见闫泽看上去很高兴。   闫泽眼睛又黑又亮,用左手控制着方向盘,按奈不住飞扬的神采,“当然好!。”   徐皓看他,“你好像很喜欢旅游。”   闫泽笑,“是啊,你什么时候能抽个整段时间出来,我还想去自驾。”   徐皓耸肩,“最近就可以,不然我们就别去日本了,国内就近自驾转一圈吧。看你更想去哪里?”   闫泽用手摸了一下鼻子,说,“去自驾吧。”说罢,顿了一下,闫泽说,“多借用你几天”   徐皓从这句话里面听出点别的意思来,上辈子他跟闫泽去过不少地方,也约过好几次要自驾出去好好玩一圈,但后来闹翻了就不了了之了。话说回来,从上辈子起闫泽好像就对跟约徐皓去自驾这件事很有执念的样子。   徐皓没意识到自己其中有一句感慨不小心说出口了,闫泽问他,“什么上辈子?”   徐皓一惊,好在脑子转得快,忙说,“哦,没有,我是最近看了一篇关于平行宇宙的文章。”徐皓整理了一下语序,继续道,“我在想人生的不同际遇真的对人生的走向影响这么大么?前两天我还做了一个跟这个有点像的梦,梦里有你。”   闫泽脚踩刹车,车停在红灯前等信号, “梦见我什么了?”   徐皓半开玩笑地说,“梦见你上辈子是我最好的哥们,我掏心掏肺对你,你专门绿我。”   闫泽的视线一直盯着红灯,闻言也是一笑,没怎么往心里去,“开什么玩笑。如果有平行世界,我看还是我在你身上栽跟头的概率比较大。不过我也不好说,毕竟是你的梦。”语顿,闫泽换挡,一脚油门轰出去,“但如果你所谓的掏心掏肺是指眼下这种情况,那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   --   徐皓问闫泽想自驾去哪,闫泽随便指了个西北。   徐皓看闫泽对目的地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索性还是自己定了。考虑到时间因素,以及之前已经带安德烈和马修走过一段西藏的车程,徐皓把目的地定在了青海湖。   来回一个星期差不多,路经西安,顺便也转一圈。   车就打算开徐皓的x7了,闫泽也没什么意见。出发之前,徐皓采购了一批充电宝、车载充电器、以及手电筒雨伞什么的。而闫泽准备的就比较多了,野营帐篷、烤肉架、车载冰箱、药箱、无人机以及食物和各种户外用品。甚至在出发的前两天闫泽把徐皓的车借出去,徐皓以为他要干嘛呢,回来发现人不止把东西装满了,还给换了一整套顶级车载音响,美名其曰要提高旅途体验。   出发那天是直接从徐皓他家出发,先开车出城,觉得累了俩人再换。徐皓开着这满满荡荡的一车东西往高速口开,心想这架势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去北极私奔了。   而坐副驾的闫泽则是一直在捣鼓自己新安装的音响,闫泽问徐皓,“听什么?”徐皓说,“随便。”然后闫泽随便播放了几首摇滚,问徐皓,“怎么样?”听听这超高音和浑厚的环绕体验,徐皓感觉自己跟进了什么电影院了似的,就说,“牛逼。”然后闫泽就得意了。   俩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徐皓忍不住想夸夸闫泽这个音乐品味,他自己也喜欢摇滚,而且这种长驱直入的嗓音,躁动喧嚣的鼓点也特别适合公路旅行。聊着聊着又聊到张旭升的电影上了,闫泽觉得挺有意思的,想给张旭升把空子给补了,闫泽说,“单纯的觉得这电影挺好玩,你要是觉得夹在中间难做,就算了。”徐皓说,“我没什么难做的,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提前问我一嘴,说明你知道替我着想了,谢喽。”闫泽又往窗外看,“嗨,我就随口问一嘴,这有什么。”这人对于徐皓的夸奖一直都会嘴硬。   一路聊天氛围十分轻松。中间服务区换位,徐皓预估了一下时间,他们出发的早,估计晚上八点之前就到西安了。然后徐皓坐在副驾驶上捣鼓音响,中间点错一个键,声音开始广播主持人的说话。   广播里好像是一档追忆青春期之类的节目,还没等徐皓找好按哪个钮调回蓝牙,广播就放起了《直到世界尽头》这首歌。   徐皓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挺爱看这个动漫,这歌一放出来,青春那点回忆全都涌现出来了。徐皓索性听一会这首歌,问闫泽,“你看过这个没?”   闫泽目不斜视,“《灌篮高手》啊?”   徐皓感觉有点惊,“我靠,你也看过?”   闫泽神情放松,“小时候看了好几遍,爱打篮球就有它的功劳。”   徐皓更惊了,“我怎么不知道!”   闫泽笑,“你也没问啊。”   徐皓先前总以为他跟闫泽过得不是一个童年呢,现在看来还是有不少交集。徐皓说,“难道没人说你高中特像《灌篮高手》里的一个人?”这句话徐皓上辈子就想说了,但忍着一直没说,快被憋死了。   闫泽看上去毫无头绪,“谁啊?”   徐皓,“额,流川枫。”   闫泽一愣,“操,我有他那么装逼?”   徐皓,“额,你,额……你是不是对自我认知有什么误解?”   言外之意:你高中比他装逼多了好吗?   闫泽被气得够呛,连无意识连粤语都吼出来了,“你莫搞我啊!”   徐皓这边顿时被车速甩得有点心惊胆战,“卧槽,慢点,你别激动啊!” 第53章   下高速,准备找地方过夜,俩人都没提前做准备,就从地图上现找了个酒店。   办理入住的时候闫泽停车去了,回来的时候徐皓已经开好了两个套房,正拿着房卡在大厅等他。   徐皓见闫泽往里走的时候,双手揣兜,表情不太自然。徐皓把手里其中的房卡递过去,问,“怎么了?”   闫泽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房卡,又见徐皓手里还有一张,表情飘忽了一瞬,连忙掩拳咳嗽两下,说,“没什么。额,晚上吃什么?”   徐皓带着闫泽往楼梯间走,“先把东西放下,城里转悠着吃吧。”   电梯门开,徐皓用手挡住电梯门,示意让闫泽先往外走。闫泽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房牌号,视线顺着走廊延伸,又跟着走到徐皓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徐皓住哪。   徐皓扫了一下闫泽旁边的房门,“五分钟后见?”   意识到俩人就在隔壁,闫泽率先开门,说,“行。”   --   步行去附近的回民街,有个店面很小,徐皓和闫泽走进去。天花板比较低,闫泽率先走在前面,头差点撞在门框上,跟在后面的徐皓这才知道要低头了,颇有点幸灾乐祸。   然后俩人靠墙挤在一张仅存的小桌上,肩并肩坐着面对墙,看上去勉勉强强的,但好在店铺生意火热。   徐皓掰开一次性筷子削了两下,闫泽学着徐皓的模样,也削了削。徐皓看着闫泽手里那两根木头刺儿外翻的筷子,说,“你这筷子削了跟没削有什么区别。”   闫泽看着手里的筷子,很嫌弃,“什么玩意儿。”然后又打量起这个店面来,“这店能行吗?”   徐皓说,“没生活了吧,闫少?”   热腾腾的面上了,闫泽用筷子搅和了一下面条,“是,你有生活,你还给我吃关东煮,”回忆起往事,闫泽没忍住还是说了,“那也太难吃了吧。”   徐皓把面和卤子拌匀活了,也不抬眼,学着闫泽拽了一路的粤语腔普通话怼他,“你则人真系跟人家不一样啦,人家记恩你记仇,好在我做好事不留名啦。”   耳畔人声嘈嘈杂杂,闫泽语气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劲儿,张口就来,“系啊,我跟别人唔一样。我唔单只记仇,我还中意你啊。”   其实徐皓真不是很懂粤语,不过托闫泽日夜熏陶的福,水平够听懂这句话。导致徐皓一口面条差点没咽下去。   徐皓咬断嘴里的面条,一只手用筷子顶端反手指闫泽,“你别以为我听不懂啊,你再这样我要讲山西话了啊。”   闫泽一反常态,表情很无所谓,甚至还用筷子去敲了敲徐皓的碗,“讲啊,讲出嚟就系让你听懂嘅嘛。“   徐皓感觉这男的怎么这么幼稚啊。然后顺手给他捞了一大勺辣子扔碗里,用筷子指着闫泽的面条开始怼山西话,“这是你逼我了。”   闫泽也给他捞回来一勺,俩人忍着辣一边吃面一边用各自的家乡话扯皮,原本挺冷的天愣是吃出一身汗来。   吃完了嘴里火辣辣的,又想喝点酒,于是俩人又去路边的清吧坐了会。结果徐皓第一口下去就觉得像假酒,闫泽的嘴就更刁了,俩人合计一下决定扔点钱再换个地方。   出门是酒吧一条街,闫泽在门口一摸口袋,烟没带。徐皓考虑到这里离酒店不远,就提议让闫泽回酒店拿,他自己找到酒吧给闫泽发定位,闫泽说行。   分头走后,徐皓沿着路边走,看见一个门头挺隐秘的门店,基于徐皓多年的经验来说,这种地方往往都有点东西。   结果进去一看,除了灯光暗点,舞池闹点,好像也没什么的。   至于奇装异服,酒吧常态么。   徐皓找了个稍微清净点卡座,点了一杯洋酒,发现调酒师水平不错,索性就坐下了,又给闫泽手机发了个定位。   徐皓喝酒,打量四周,有男有女,路过几个男女不着意的瞥了徐皓几眼。   离徐皓位置不远的地方有个吧台坐,其中有两个年轻女孩一直在窃窃私语,笑成一团,然后时不时的往徐皓这边瞟,徐皓拿着酒杯侧头,正好跟其中一个对视上了。   那感觉也不像是对他有意思要过来搭讪,就像是徐皓脸上长奇葩了,她们在有针对性的议论什么似的,那眼神徐皓说不上来,反正感觉不对劲。   徐皓摸了把自己的脸,正纳闷呢,视线突然被一个突如其来走到眼前,裸露在外的小蛮腰挡住了。   顺着腰往上看,露脐装,乳钉,一头粉发,画着浓妆。   的一个男人。   虽然妆很浓,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个男人。   站在了徐皓的面前。   粉发男用贴着浓密假睫毛的左眼冲着徐皓一眨,弯腰下来,手指叼着烟,轻轻地冲着徐皓的脸上吐烟气,说,“帅哥,有没有机会请你喝杯酒啊?”   然后眼睛瞟到徐皓右手的机械手表,语气更暧昧了,压低身体,“不然,你请我也行啊?”   徐皓左右环视,突然恍然大悟,“……兄弟,不好意思,走错店了。”说着徐皓站起来就想走。操,竟然是gay吧。赶紧给闫泽发短信让他别来。   粉发男胳膊在徐皓面前拦了一下,似乎不想让徐皓这么轻易的走了,但徐皓在用手机发消息,绕了一下继续往外走。这时旁边突然又冲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指着徐皓和粉发男一脸捉奸状,然后猛地给了粉发男一拳,嘴里骂骂咧咧的大致意思是这粉发男成天劈腿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捉奸了。   然后粉发男就开始哭嚎,还要躲,徐皓心想这他妈走错地方也就算了,出来玩还赶上这种狗血事,闹呢。不想掺和,要走,那五大三粗的男的还不让徐皓走,非要让徐皓留下解释清楚。徐皓对着地上的粉发又看了一眼。干!   环视周围,刚刚一直瞟徐皓的那两个年轻女生也悄悄地凑过来,看起来非常激动,跟追什么电视剧追到情节点了似的,也没什么人能帮忙解释情况。   于是徐皓开始建议这男的去看监控,这男的又说这地方根本没监控,俩人又说了几句无效的对话,徐皓说,“不是……你觉得我,有这么……”徐皓举着手上下对着那个粉发男一比,半天没找到什么不太伤人的形容词。   粉发男被徐皓这么一指,突然哭得更大声了,坐在地上开始撒泼,壮男也指着那个粉发男,“就这你还说你俩没一腿?”   徐皓没忍住,把剩下的话给续上了,“……这么没品?“   这下壮男也怒了,“你说谁没品?”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徐皓不再废话,绕开眼前人往外走。   壮男在后面跟上来,“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了你今天别想走?”   徐皓从口袋掏出电话,正准备接,抬头看见闫泽。   闫泽大概是刚进门,右手举着手机站在吧台前,左手夹着根刚点燃的烟。   看见徐皓后,闫泽放下举在耳侧的手机,视线顺着徐皓后面延伸了一下,显然是看到了后面跟着个男人。   闫泽抬腿往徐皓这边走来。   徐皓心想,得。   闫泽偏头,嘶了口烟,隔着几米就用夹着烟的左手往徐皓身后指,“干什么你?”   这句话不是问徐皓的,显然是在对后面那个人说。   徐皓上前握住闫泽垂在身侧的右臂,维持步速把闫泽往外拉了一把,但闫泽摆明了要把这事儿搞清楚,想直接拖走有点费劲。   徐皓跟闫泽较了几秒的劲,无果,回头,索性对那个执迷不悟的壮男挑明了,“你看我俩这情况,还不够说明问题?”   壮男一愣,打量起徐皓和闫泽来,“你俩一对的?”   徐皓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壮男看了看徐皓,又看了看闫泽,再回头去看那个妆花成一团的粉发男,那叫一个相形见绌,确实没什么竞争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来,“那你俩这……你俩这就有点浪费了吧……”   徐皓:……   果然刺激都是给年轻人玩的。   回酒店的过程还算顺利,在楼下顺道去车载冰箱里拿上的酒,俩人又去开放式的天台上敞开喝了几瓶。酒精来势猛烈,突然开始上头,温度也跟着跌破零度,徐皓被冷风激的清醒了一下,就提议回屋睡觉。   酒还剩下一些,徐皓开房门的时候,闫泽酒拎着没喝完的酒瓶子倚在徐皓门口,泛起一些微醺的绯色,眼里噙着醉意去看徐皓。   打从今天徐皓在酒吧当众承认他俩的关系起,闫泽就感到高兴,这种高兴不会外露,但是会从放纵的神色中一点点透出来。   徐皓要去拉门,不让拉,闫泽执意拎着个酒瓶子靠在门上。徐皓原本酒量也就那样,此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说话也不是特利索,看什么都开始重影了,“你他妈……你倒是把门还给我啊。”   闫泽半个身体都挂在门上,强撑着自己站直,也算不清楚自己是要说粤语还是说普通话,“酒还有剩……请我进去做客喽。”   徐皓把闫泽的身体往屋里拉,然后又去拉门,“先……先把门还我。”   闫泽踉跄着往里走,然后一股脑扎在客厅的沙发上,醉醺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徐皓关好门,回头,看沙发上趴着的闫泽略有点重影。他走近,靠着闫泽的沙发边坐下,酒劲完全上来了,徐皓的表情相当迷蒙。   闫泽趴了一会,突然又从沙发上撑起上半身,然后向徐皓的方向翻了个身。   徐皓慢半拍想转头去看闫泽,却从身后被人一把抱住,挺用力的。   徐皓思绪昏沉,五年,十年,浓墨重彩的油画,夕阳下若即若离的情人。   黑夜中有一双眼睛,谁的?   闫泽的声音从徐皓身后传来,下巴沉甸甸地搁在徐皓的肩膀上,气息含糊,“其实那天说的是假话,我做不到跟你分手……全系假嘅,谎言啦。”   徐皓手抬起来,似乎是感受到身后人的什么情绪了一样,安抚似的拍了拍闫泽的头顶。   闫泽缓了口唇齿间浓重的酒气道,半睁着眼,审度着眼前无尽黑夜里这点飘零的星火。   从没这么清醒过,从没这么沉醉过。   闫泽混着酒意继续开口,“所以不管怎样,你别放弃我啊。” 第54章   不知道昨夜几点睡的,徐皓再醒过来的时候,天亮了。   他没在床上,而是在地毯上卧着。   徐皓撑起身体,头重脚轻,眼前垂着一个男人微微张开的手。   闫泽歪挂着半侧身子在沙发上,还在昏睡,屋里都是浑浊沉闷的酒气。   徐皓伸手拍拍闫泽身侧,“起来,床上睡去。”   说着,徐皓就要站起来,闫泽身体应激性颤抖了一下,一下子睁开眼睛。   闫泽脸上睡意很浓,眼睛充满戒备,睡眼惺忪之间警惕地将视线上移,看清楚徐皓的一瞬间,表情松懈下来。   闫泽把头埋进沙发里,问,“几点了。”   徐皓抓着头发看了眼表,下午两点,按计划这会俩人应该走了。反观闫泽,颓得不行,一看就是没睡醒,徐皓揉了揉自己脖子,说,“一会还得开车,睡醒了再说。”   徐皓从沙发侧穿过去,闫泽一下拉住徐皓的手。   闫泽睡意不散,但手劲不小,含糊着声音问徐皓,“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徐皓看着闫泽的头顶,说实在的,昨天晚上说过什么话徐皓八九成都记得。   徐皓说,“没有。”   这会闫泽才抬头。   徐皓伸出手,跟呼噜大型犬的狗毛一样揉了两把闫泽的头发,说,“再睡会,我去洗个澡。”   闫泽头发直接被徐皓搞炸了,他慵懒地松了一口气,又倒在沙发上。   --   攒足精力再出发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   俩人直达西宁,在市内补了点吃的喝的,徐皓跟闫泽换过来驾驶位,周转往茶卡开去。   远离城市,人烟愈发稀少,公路就窄窄的往返两条道,但已经闯入草地高原。   海拔三千米,细绒般枯黄的草地一直铺到地平线,夕阳把山色融成一滩。冬天黑得早,深蓝色厚重的云裹挟着一小团太阳挤在天边上,车内暖风一直烘着,车外景色广阔又敞亮。   徐皓在开车,路上冷清,时不时能看见牛羊,再往后,路灯也不怎么见了,只有两盏车灯衬着仅存的落日,来往的车都没有了。   徐皓觉得这地儿未免有点太荒凉,看了眼导航,方向没走错,但这种地方走夜路不太安全。   徐皓说,“咱是不是得找地方住了。”   闫泽在副驾驶摆弄手机,说,“找着呢。”然后又啧了一下,“这什么破地儿啊,连个宾馆都没有。”   得,这就是出门不做攻略的下场。   徐皓看了看天色,还有一个心思没说出来:这地儿晚上连个路灯都没有,等天彻底一黑,他怕闫泽犯病。   正这么想着,车头前的草坡上突然冒出来一大波羊群。   羊群密度很大,放眼望去羊毛白花花一片,冲过来一下子把车包围了。徐皓连忙停车,闫泽也是始料未及,“什么情况?”   徐皓听着羊叫,很无奈,“这下好了,咱俩彻底脱离工业世界了。”   闫泽瞧着羊群挺稀奇,去开车窗,窗外骤冷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鼻息直接冻成霜,闫泽一下没遭住又把车窗关上,“这么冷!”   徐皓也挺乐呵,“这群羊还真抗冻嘿。”   俩人身上穿着薄外套拉开车门,去后备箱翻衣服。   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这边冬天会这么冷,别的东西带足了,唯独御寒衣物不太够用。徐皓体脂率本来就偏低,被高原六七级的冷风一吹,冻得一个劲儿抖激灵,看闫泽那边也是够呛。正想赶紧钻回车里,一个穿着大棉衣的少年带着一条大黄狗在羊群后面走过来。   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穿着高原游牧民族典型的大棉衣,厚棉帽,嘴唇干裂,脸颊黝黑泛着健康又鲜烈的高原红。   徐皓远远地冲那少年喊话,“小兄弟,周围有住的地方吗?”   那少年闻声过来,大黄狗绕着周围的羊群来回跑。少年打量了一下徐皓和闫泽两个人,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跟徐皓说,“你们要过夜?”   徐皓哆哆嗦嗦地揣着怀,感觉自己像个难民,再看闫泽,握拳靠在嘴边上,人都僵得跟块石头似的了,还嘴硬不吭声。徐皓说,“是啊,你看,这地儿也太冷了。”   那少年听懂了徐皓的话,咧着嘴笑起来,牙口算不上多白,但是非常整齐。少年又好奇地问,“你们,城里来的?”见眼前这俩男人实在冻得够呛,就说,“跟我走吧,前面有生意,客人,可以住。”   少年要管羊,不便上车,徐皓就慢速跟在这个少年后面。压过草坡,在一个向下延伸的平地上看到了三个蒙古包状的大帐篷,帐篷再往下,延展出海一样的湖泊。   帐篷搭的随意,每一个之间都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最大的主帐篷居中,门口拴着一只精神抖擞的德牧,旁侧还有篝火和烤肉架。   烤肉架上架着一只大羊腿,肉香味飘得相当远。   帐篷的主人是一对四十多岁的游牧夫妇,看样子像是那少年的父母,少年跟那对夫妇简单地说了两句,那位身材丰满的女人就向徐皓二人走来。   原来这蒙古包是可以接客的。   听那意思,冬天会来青海湖的旅客很少,但夏天人多,旅游旺季的时候,他们会多搭几个帐篷,供路过的外来旅客居住。   因为现在是淡季,压根没什么人会走这一带,所以他们没准备,只能临时收拾出一个存干草的帐篷给客人用,但是可以提供电褥子和电暖气。   徐皓一听,临时就临时吧,这荒郊野地大冷天能找个挡风的地方就不错了,何况人家还有电。连忙答应下来。   带着进帐篷一看,其实地方还不错。帐篷扎得非常结实,一张硬板双人床,棚顶上挂着一盏电灯,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至少是一点都不透风。   徐皓又向女主人询问,有没有多余的军大衣和厚棉帽,他们可以额外付钱买。女主人回自己帐篷找了一圈,找出两套有点破旧的衣物,那意思是不用给钱了,免费借给他们穿,徐皓连连谢过。   闫泽全程没说话,坐床边不知道琢磨什么呢,抬头看见徐皓已经戴好帽子,正在裹军大衣,胳膊上还有一个花补丁,闫泽一下子没忍住给笑了。   徐皓听他笑,回过身来,闫泽笑着倒在床上,抹了一把脸,“操,你这也太土了!”   徐皓没好气踢了他一脚,“这他妈叫入乡随俗,别笑了赶紧穿!”   闫泽笑着坐起来,一边“行行行”一边去穿衣帽,穿好之后,徐皓一看也乐了,果然很土,真难得见闫泽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   俩人裹着厚重的军大衣从帐篷走出去,准备找点吃的。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没灯,但今夜月色明亮,视物效果尚可。不远处篝火烧得正旺,徐皓回头问他,“你还行?”   闫泽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他一味跟在徐皓后面走,“有什么行不行的。”   这意思就是还行。   走到篝火旁,烤羊腿的味道实在是香,馋得那只德牧直流口水。徐皓把手掏在军大衣袖子里,去跟旁边的男主人打探,“你们这个烤羊腿,卖吗?”一只活羊不便宜,要是人家还免费,徐皓都不好意思吃。   所幸那男主人挺实在,说,“卖,烤羊腿,烤全羊,都能卖。”   俩人一合计,就先要个羊腿吧。   徐皓找了个长条木板凳坐下,闫泽就跟着他旁边坐下来,俩人胳膊长腿长地挤在一条长凳上,都把那个男主人看乐了。男主人又捞了个板凳过来,说,“这还有呢。”   闫泽抬头看了一眼又撇开,摆明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徐皓估计这黑灯瞎火的环境,闫泽心里肯定不自在,于是接过话来,“你不用管他了,我俩刚刚真是冻够呛。这得有零下十来度吧?”   男主人又笑,摆摆手,“可不止,冬天,太阳一落下去,零下二十多度。今年算好的。不太冷,羊能挨过去。有零下三十多度的时候。”   徐皓啧了一下嘴,回头去看闫泽,“难怪,我说咱俩不至于这么虚,这是有点太冷了。”   闫泽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一直在看那个被肉香味引得流口水的德牧,德牧也看过来,一人一狗不知道在进行什么神交。   男主人喝了一声狗名,叫“小逮”,那德牧立刻跳起来,有绳子拉着,还是跃跃欲试,十分精神。   男主人问客人,“不怕?”   闫泽说,“怕什么,这狗挺好玩的,能吃烤羊腿吗?”   男主人去解绳子,说,“能,怎么不能,什么都吃。谁舍得拿烤羊腿喂狗。”   德牧绳子解开,立刻跟脱缰了似的往草野上狂奔,然后兜了一圈又飞速跑回来,围着男主人一直打转。   闫泽有点跃跃欲试地看着狗。   徐皓看闫泽一副想上前又不肯脱离板凳的样子,都替他觉得费劲,索性自己先站起来。   结果徐皓这边刚一动,闫泽瞬间抓住徐皓的手臂,手劲还不小,像是被徐皓突如其来的动作给闪了一下,有些仓促地看着他,“你干嘛啊?”   徐皓说,“我去逗狗,行不行?”   闫泽跟着站起来。他手劲紧绷,像是在独木桥上找平衡。   闫泽说,“那我也去。”   俩人刚站起来,那德牧直接扑过来了,被男主人及时一喝,又听话地蹲在地上,伸着舌头。   男主人忙着去烤羊腿,临走嘱咐他俩小心被咬。徐皓看狗挺乖,半蹲下去顺势揉了两把德牧的狗毛。   闫泽看看狗,抬头说,“再来根羊腿。“   男主人应一声,然后扭过头来,“吃得了吗?”   闫泽嗯一下算是应了。   闫泽坐回长板凳,双手搭在膝盖上,从紧绷中逐渐放松下来,又去注视着眼前一人一狗和火焰。   徐皓三米之内都算安全区,安全区可以自由活动。   徐皓揉搓完狗,被甩了一身口水,回头见闫泽唇角带笑,手靠在唇边上,眼底泛着火光色的温晖。   羊腿已经在切片了,徐皓扫了扫身上的狗毛,问闫泽,“怎么了?”   闫泽用指腹揉了一把眼睛,说,“没什么,这狗跟你好像,一副傻样子。” 第55章   徐皓回头一看,狗就紧跟在他身后,耳朵竖得笔直,正在试图拿狗爪子拨愣徐皓,看样子还没被摸够。   徐皓又伸手揉了一把德牧的狗头,说,“像我?我看像你吧。”   闫泽还没说什么,男主人把一个简易烤肉架扛过来,钢棍上的两根烤羊腿被简单切片。   男主人给徐皓和闫泽一人分了一把短刀和盘子。   徐皓接过刀坐下,高原草野的夜晚荒凉又粗犷,胸腔子里都灌满了冷风。   旁边德牧很乖,看见肉馋归馋,不会往上扑。但男主人顾忌到客人要吃饭,凶巴巴地要把狗往远处赶。闫泽抬手拦了一下,说,“等等,我喂它一根。”   男主人特别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闫泽,那意思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浪费一人。   徐皓看闫泽弄下来一条羊腿往狗跟前扔过去,那狗一下子扑到羊腿上,吃得狼吞虎咽,徐皓被那狗飞速摇摆的尾巴逗乐了。   他和闫泽也开始用短刀往下片肉吃,这种吃法有种非常原始的美味,烤羊腿肉质鲜嫩,撒上孜然,香到了骨子里。徐皓吮了一下手上的油沫,说,“这地方来点烈酒就美了。”   闫泽举着两只沾了油的手没地儿擦,跟徐皓说,“车上有。”   徐皓用小指头把车钥匙从口袋里勾出来,起身和闫泽俩人前后脚去开后备箱。闫泽随便拿抽纸擦了两把手,从后车厢翻出两瓶茅台来。   徐皓还以为闫泽出门只带了洋酒,没想到茅台都有,一时间被牛逼地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见闫泽两瓶都得拎走,忙拦下,“一瓶够了一瓶够了。”   再坐回到篝火旁,茅台里面自带两个小酒盅。徐皓给自己和闫泽各倒满一杯酒,俩人砸吧着嘴里的肉味,也没什么闲话,碰一下杯仰头干了。   吃差不多的时候,酒劲儿逐渐上来,那头裹在土味十足的大帽子里,闷出了点汗,即使发红的脸被冷风一激,也不觉得有多冷。   徐皓仰头又喝了一杯酒,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灌下去,大脑像是被填充上了棉花。   夜空邃得如同海底,星河带就在头顶上。   徐皓放下酒杯,临时想起什么事来,吐着酒气跟闫泽招呼,“嗳,那次去Tekapo,你说银河就跟天上撕了个口子似的……你说渣子那什么……”   闫泽双手松散地撑在身后,嘴里的酒气仿佛一出口就会结冰,“……Tekapo?”   徐皓摆手,闭着眼睛陷在记忆里,试图继续说下去,“唔……不是Tekapo?可能是南岛别的地方,总之你说……”   闫泽从口袋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微皱起的眉峰带着一丝思索和困惑,然后就着火点烟,含含糊糊地吐出烟气来,“你没跟我去过新西兰。”   徐皓睁开眼睛。   某一刻的风像一瓢水一样泼过来,把脑子里那点棉花浸得很沉重。徐皓看向闫泽,那顶厚重的帽子和臃肿的军大衣不再显得可笑,在徐皓酒气昂然的视线里,逐渐与环境融滩成一体。闫泽点燃的烟惯例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这两根手指修长有力且干净,火光在他脸上与阴影伴随摇曳,背后是无尽的黑夜和荒原。   生活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毫不留情地给记忆凿出一个口子,从那破裂的碎缝中,会看到一个人。   是有人在新西兰某个已经被遗忘了的小镇上坐着,同样指骨分明的左手也惯用相同的姿势夹着烟,左手食指刺着纹身,又细又长的一小节法语圈在手指上,像戒指一样。   去新西兰的时候是大二寒假,正值南半球的夏天。二十岁的徐皓从二十岁的闫泽手里拿过烟,俩人有时候会抽一根烟,那会没什么见外的。眼看着烟要抽完了,闫泽用一种厌世又装逼的语气跟徐皓说,“你看这天,就跟被撕开一个口子一样,地球却还没有这破洞里面的一颗渣子大,啧,太渺小了。”   徐皓抽完最后一口烟,说,“那我们岂不是渣子中的渣子。”   闫泽推了一把徐皓,“去你妈的,就算渣子我们也是大渣子。”   徐皓不甘示弱地推回去,“你还是自己当渣子吧。”说完站起身来。   闫泽跟着徐皓站起来,“干嘛去啊,再坐会呗?”   徐皓说,“光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无聊死了,回去了。”   那是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二十岁。   徐皓的视线有些停滞,直到闫泽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徐皓晃过神,从记忆中破茧般抽离出来,再去看星星。   北半球上空,夜空晴朗,星河带混沌地纠缠在一起,没有撕裂的口子,却仍然渺小。   徐皓无声地笑了一下,半天才找到声音,“嗨……我又记错了,不是你。”   闫泽执烟的手停在自己膝盖上,烟蒂沉积,将将掉落。闫泽说,“那又是谁,在新西兰跟你说什么了?”   这一刻,两个人都不觉得自己醉了。   徐皓说,“他说,能看见银河的天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说人特别渺小。……那会我们都说好了,等以后老了,玩腻了,就在新西兰圈两块草地,当邻居,放羊。嗨……是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闫泽问,“有多好?”   徐皓说,“比所有人都好。”   闫泽弹了一下烟蒂,说,“比咱俩关系还好?”   徐皓笑了笑,抹了把脸,“别说,差不多好。”   闫泽顿时眯起眼来,“谁啊?”   徐皓继续揉脸,“说了你也不知道。”   闫泽很不爽地啧了一下,“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徐皓说,“没法说。”放下手来,“人不在了我怎么说。”   闫泽手一顿,烟蒂掉在地上。   两人无言片刻,闫泽问,“怎么走的?”   徐皓顿了一下,才含糊道,“……车祸。”又说,“以前大家不懂事,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僵,后来几年没见过,到最后也没好好告过别。”   两人又沉静了一会,徐皓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闫泽突然吐出来一大口烟,说,“哦,就是那个把你绿了的哥们吧。”   徐皓手里刚点上的烟差点没抖掉。   闫泽斜着眼看徐皓,“干嘛这么大反应,上次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就不相信那是个梦,明显是想到什么事漏嘴了。”然后想想,叼在嘴上抽完最后一口烟,又说,“他都把你绿了,明显就没把你当朋友吧。跟咱俩没得比好么。”   啧,也不知道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当事人听到这番话得是什么表情。   徐皓看着眼前这人左手干净的食指,隐约又想到上辈子的纹身。   上辈子纹身具体刺的是哪一段法语,徐皓早就记不得了。可重活一回确实有很多事会变,没想到竟然连手指刺青这种小事都会受影响。   徐皓说,“敢情这事儿搁你,你不会绿我呗?”   闫泽语气很不可理喻,“什么啊,我靠,我有病啊,我绿谁啊?”   徐皓看眼前这人,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个样儿,行,这人终于知道自己有病了。   不想再提往事,徐皓叼着烟站起来,歪歪晃晃地去拽闫泽,“走走走,睡觉去,冻死个人了。” 第56章   棉门帘厚重的质感将帐篷外风霜隔离开,走进来,声息渐小。   徐皓酒量不太行,率先摸索到床边坐下。他探了一下身下沉甸甸的床褥,最底层有电热毯的温度传上来,又干燥又温暖。闫泽脚步也踉跄,在他旁边坐下,舒了口气。   徐皓站直身体,脱了军大衣,去解腰带。黑色小牛皮腰扣使劲一紧然后放松开,然后是冲锋衣。   一件一件的衣物随手被徐皓扔在旁边的干草垛上。   闫泽不知道徐皓到底要脱到什么程度,一时间坐在床上没动。床只有一张,目测一米五乘两米大小,两个大男人睡在上面略显拥挤。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随着徐皓衣服越拖越少,令闫泽的呼吸也稍微乱起来。   闫泽解开自己大衣口子,视线顺着徐皓扔在干草堆上的衣服一路看上去,想:……那根腰带是他从德国带的,外套和裤子也是他看着不错买来的,还有鞋,徐皓穿在脚上的这款全球限量篮球鞋其实他也有一双,徐皓是黑黄白配色,他是全黑带一点红线。很低调的设计,收藏价值远高于实用价值,是闫泽很喜欢的一套鞋。   徐皓虽然篮球打得不错,但对于这类收藏品不太上心,眼下估计还以为脚上这双鞋就是几千块买来的普通球鞋,所以才会穿着出来旅游。不过鞋么,原本闫泽也没有收藏的打算,买来不就是为了穿?   他还想有机会跟徐皓一起穿出去打球的。   所有这些东西,都没有赠送流程,衣服全是闫泽去徐皓家里做客,随手团巴一遭扔进徐皓衣橱里,第一眼看上去就跟已经穿过待洗一样。鞋也是若无其事混进鞋柜里的。在相关生活细节方面,徐皓心很大,不管眼熟不眼熟,只要在他橱里那就算他的东西,尺寸合适,拎起来穿毫无障碍。徐皓从小不爱逛街,尤其买衣服。小时候衣服是他妈负责,长大了就委托给别人帮忙采购,每年两次拿着卡去商场随便扫一圈就算完了。   不过送衣服的日子一长,徐也感觉出不对劲,主要原因在于他衣橱眼熟的衣服越来越少,没见过的衣服越来越多,某些高级料子和那个纯手工制作的痕迹明显不像是能在商场随便扫来的。   有一天出门前,徐皓拉开衣柜门,说,“我怀疑我家进贼了,还是个劫富济贫的高级贼。”   高级贼本人还跟一脸没事人一样往衣橱里探了下眼,“那破衣服谁偷啊,这不这么多衣服呢,随便套两件走了走了。”   徐皓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闫泽,心想:……行吧。   也没挑破。   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的衣品越来越像的原因。   徐皓脱得就剩下一件贴身的保暖衣裤,顿时觉得冷气逼人,连忙掀开暖烘烘的棉被钻进去,那感觉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下子潜进温度适宜的温泉中,徐皓突然蜷身,跟潜水一样钻进被子里,这一下子就把床占了一大半去。   然后换气一样把头探出来,对闫泽说,“我操,这热乎气儿太爽了。”转头,见闫泽脱衣服跟上刑似的,手上动作那叫一个慢,以为他是洁癖犯了,怕这地儿东西不干净,就翻过身来,对闫泽说,“赶紧上来别磨蹭,这挺干净的,估计晒过被子,一股子草味。”   闫泽抬眼,见徐皓伸出一只手兜着被子,些许酒气在眉宇处弥散,他半闭着眼,敞开腿脚摊在床上,颇似十分餍足。闫泽呼吸一滞,脑子里有根沾着酒气的弦一下子绷断了。   闫泽穿着一条贴身的保暖裤,然后手伸到衣服边往上扯,露出一截十分漂亮且有料的腹肌线。   闫泽不再费力去解扣子,而是从头扯,两三下把衣服全脱了。他唇齿间的呼吸仓促,不全是觉得冷,肌肉轮廓深陷在背光的阴影里,裸露出线条极好的胸膛。   闫泽赤裸着上半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然后单手撑着棉被翻过身,直接把徐皓压在了身底下。   徐皓原本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闭着眼感觉自己将睡要睡,突然被子一角被掀起来,有一个热到发烫的身体钻进来。徐皓潜意识里知道是闫泽,象征性给他挪了点位置出来。结果刚动一下,突然有冷风灌进棉被,是闫泽折腾的动作把棉被豁出了一个口子。徐皓皱着眉头睁眼,想让闫泽消停点,就见眼前一晃,闫泽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身体紧贴着,贴到什么程度?胸肌卡在一起,连闫泽微微颤抖的腹肌徐皓也能感觉出来。闫泽喘息凑在徐皓脸上,而徐皓明显能感觉到有个男人都懂的东西正维持着非常高的温度和非常硬的质感卡在他胯骨上,长度可观,就在小徐旁边蓄势待发地压着。   徐皓睁着眼,被闫泽那越来越有存在感的玩意儿顶着,感觉自己有点醒酒了。   闫泽体温越来越高,抱起来跟一块将将烧着的炭火似的,两人呼吸间全是男人身上那种味道混合着浓烈的酒气。徐皓原本喝酒就上头,又有段时间没处理过自己的欲望,这会随便蹭蹭也比较敏感,徐皓一把捞住闫泽的腰不让他再乱动,语气还算稳得住,说,“让你兄弟别在这乱蹭。”   闫泽呼吸节奏十分仓乱,他失力般把头埋在徐皓的耳边,鼻翼间满是徐皓身上的味道,闫泽嗓音沙哑得厉害,“喝酒了,生理反应,控制不了。”然后扬起头,吞吐着喉咙间的热气用舌头卷住徐皓耳垂。   徐皓呼吸一乱,他耳垂很有感觉,此时被湿热的触感一裹挟,喘气声也有点沉重起来,在部分酒精的作用下,小徐也有要抬头的趋势。   察觉到闫泽还有向下的动作,徐皓突然一把钳住闫泽的下巴,发力迫使他抬起头来,眸色暗沉地看着闫泽。   闫泽那张过分帅气的脸上浸着被欲望打湿的水粉色,他在徐皓上方伏下身子,目光压抑着野兽般侵略的气势,语气偏又装出那种漫不经心地痞劲儿撇港腔,“咱们这种关系,必要的时候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好正常嘅。”   徐皓审视着闫泽,神色有些冷,嵌着闫泽的下巴不放。   闫泽与徐皓的视线对视片刻,冲动如滚沸的水一样安静下来,随之眉宇逐渐局促起来,但是他不肯让步。闫泽试图皱起来一些眉毛硬抗,但是在徐皓这种陌生的目光中,始终皱不起来。直到情绪完全直白的暴露在徐皓眼里。   徐皓清楚地看见闫泽的眼里有一些慌乱,但是闫泽一动不动,竭力不让其显露出来。   酒店那天夜里,闫泽拉着徐皓的手说全都是谎言的时候,徐皓酒醒了再去想这些话,感觉也没什么意外的。   早在闫泽用枪指着林潇的那天晚上,徐皓就能想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迟早有这么一天,他和闫泽连接着两辈子之间的齿轮会越扭越紧,他俩会突破朋友的界限,逐渐咬合成为一体,变成一个徐皓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零件。   可眼下这一刻,徐皓明白了,齿轮之所以会这样一路突破地运转下去,是闫泽不想让步,这种感情浓烈如岩浆,流淌于闫泽全身上下的血液中。   徐皓突然有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跟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完全不搭边。   大堡礁跳伞的上空,相似的眼神,情绪这么直白,偏偏上辈子就跟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种眼神直逼心脏,有一块跟二十岁的徐皓同样留存下来的小净土,土地接触心脏最热的血液,气候适宜,不受污染,尚且相信一切理想主义和真爱至上的原则,河流是一条冲动的脉搏,空气里都是年轻时气势磅礴的梦想。   徐皓在感情上栽过跟头,重活一辈子,觉得成年人谈感情难免可笑。可面对这种心他笑不出来。   高原夜晚的狂风震颤着固定绳索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灯光下笼晕的这一小块地方,干草堆松软地堆满角落,整个空间显得又荒寂又晦暗。   闫泽从徐皓的神色中得不到想要的信息,眉眼中流露出难掩的受伤情绪,可越受伤,他越孤勇,硬撑着那点不肯让步的情绪跟徐皓对峙下去。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传递一个信息:他想更近一步,甚至不惜放弃一切。   徐皓看着闫泽眉峰间那点难过的情绪,身体有个坚不可摧的零件被撬动了那么一下。   他有点心软了。   徐皓松开了钳住闫泽下巴的手。   闫泽最终在徐皓松手的那一瞬间败下阵来,他抿着薄唇从徐皓身上翻下去,皱起眉头趴在床上,然后把脸埋进搭在床沿的双臂之间,想要平复下去心里那些无法摆脱的阴霾。   徐皓侧过身来,看着闫泽暴露在空气中肱二头肌微微隆起,胳膊因受冷激起一小层鸡皮疙瘩,但闫泽好像不觉得冷,蜷起一条胳膊把脸全埋起来,有气无力地趴在一侧不抬头。   徐皓看了几秒钟,侧着身子对闫泽说,“先告诉你,我现在很清醒。”   闫泽头顶动了一下,好像往胳膊上擦什么东西似的,没抬头。   徐皓说,“你把脸抬起来。”   闫泽闷着脸不动。   徐皓见好言劝说无果,索性把闫泽的身体用力翻到一旁,然后稳准狠地钳住闫泽的下巴。两个人立刻较劲起来,不过闫泽底气不足,最后还是徐皓拧着闫泽抵抗的力道把他的脸抬起来。   然后挣动间,徐皓在闫泽约莫着差不多是嘴的地方吻了一下。   闫泽身体猛地僵住,立刻不动了。   徐皓就这么亲了一下,感觉嘴上有点湿还有点咸,再一看闫泽,一胳膊可疑的水渍,眼睫毛蹭得打缕。   徐皓就合计这人刚刚趴那死活不起来是在赌气还怎么着,敢情儿是怕人看见又难受的在这哭呢。但此刻闫泽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也不去把脸上的痕迹擦干净,也不裹被子,就那么傻坐着,也不嫌冷,也不跟以前一样嫌丢人。   徐皓一把拉住闫泽的胳膊往被窝里塞,“操,好容易攒了点热乎气让你掀没了。”   闫泽反应过神来,立刻潜水一样钻进被窝里,不再冒头。   闫泽闷在被里半天不出来,徐皓裹着被子头探在外面,双手向下摸鱼一样去找闫泽,既不想掀开被子让冷风灌进来,又想把闫泽捞出来,结果摸了半天只有赤裸又火热的身体,没摸到头在哪。   正准备掀被子找正主,徐皓的腰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攒足了劲儿,那叫一个用力,全身都在发抖。   徐皓往下一摸,终于摸到头发了,闫泽闷在被子里骂,“操!”   徐皓肚子又湿又热,夹杂着混乱的吐息,徐皓试图扯开棉被往里面看,闫泽使劲压着被子不让他扯,棉被都快被俩人扯变形了。闫泽尾音哆哆嗦嗦,他隔着被子低吼,“操!徐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一天天的就像一个傻逼一样喜欢你!操……”   徐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松开棉被,把手放在闫泽的头顶上,自己的盯着帐篷顶那盏不太明亮的电灯泡走神。   徐皓觉得自己早就被时间一把扔在了沙滩上,就算想蹲下找钻石,也满眼都是沙子。潜移默化地他就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沙子,成熟的爱情里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只有一拍就散的沙子,虽然松散,但好在可塑性强。   可谁能想到徐皓竟会从这沙滩里翻出一颗子弹。   子弹如同一颗成年男人的心脏一样鲜活地刨在徐皓面前。   在这一刻,强劲有力地收缩。   飞溅出钻石一样的火花。 第57章   冬天日出晚,早晨七点多,高原仍埋没在夜色的湖泊中。   徐皓裹着军大衣走出来,土帽歪斜地戴在头上,因为受冷,两只手揣进棉袖筒里,样子很不修边幅。   篝火早在昨夜就已浇灭,羊群拢在一起,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音离人很远。   徐皓没走远,就在帐篷门口旁边坐下,不多时,侧方门帘又被人拉开。   闫泽肿着一双眼,嘴唇干裂,没带帽子,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显然是刚睡醒。他出来时才意识到旷野上仍然漆黑一片,一时间被堵在帐篷口的位置动弹不得。帐篷里面有光源,昨晚在混乱的纠缠中睡着,早晨起来发现徐皓仍然给他留着灯,昏昏暗暗,像海面上浮沉的木屑。   念及昨天徐皓的眼神,那只强硬地钳住他下颚的手,冷静地控制着距离,最终还了他一个吻。   一个吻。   闫泽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他胸腔子里有一种蛰痛感,从没像今天早晨这样渴望见到徐皓。而徐皓眼下就在闫泽斜前方坐着,两个人离得并不远,闫泽发现他的时候,徐皓已经从黑暗中站了起来,率先开口,“醒了。”   夜色中看不太清徐皓神色,但能看见徐皓招过来的一只手。闫泽往那边走,徐皓顺势把手伸入闫泽敞着怀的军大衣里面。闫泽被手掌触探的腰部肌肉群一下子绷紧,他显然不太适应徐皓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徐皓对着闫泽侧腰的位置摸了半天,发现闫泽身材还真是有料,就是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徐皓问,“烟呢?”   闫泽从裤子里掏出来一个纸盒,撇开,里面没剩几根,闫泽递给徐皓一根,自己用牙咬着抽出来一根,擦着了打火机笼在手心里点火。   两个人坐下,闫泽咬着烟嘶了一口烟气出来,给徐皓递打火机,徐皓没接。   徐皓把手里的烟杆竖起来看着,一副要谈判的语气,但话说得挺慢,“之前张旭升不是非要我和王浩然看个粤语电影,看完了好给他电影作对比什么的吗?我不知道你看没看,一个同志电影,我看的那会挺勉强,看完了唯一感触就是想着有时间也去南美洲走一遭。我虽然整天把咱俩的关系挂在嘴边上吧,但其实没想过会真的跟男人谈什么恋爱。我不是不知道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只是跟傻逼似的以为这样就行了。”   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晨,破损的棉大衣,干裂的唇角,敞着四肢坐在土坡上,头发乱到起飞。往日城市里生活的样子几乎被磨损,无比接近真实。   闫泽叼着烟仰起头,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汲取氧气般呼吸着零下好几度的冷空气和灼烧的烟丝,思绪被肺腔里那股呛人的铁锈味冲刷得一干二净,听徐皓说,“处理感情不是我的强项,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昨天晚上我想明白一件事,我活到现在也遇见过不少人,甭管男女老少,你算头一号。有些话我没机会说了,那什么狗屁蝴蝶效应把什么都变了,还就你没变。我闭上眼都知道你说哪句话活该是什么屌样子,你就还是那样。如果命运注定要这么走,索性我也认了。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   徐皓把烟叼在嘴上,最后几个字因为嘴里捻弄着烟头说得有点含糊,他提起闫泽夹着烟的左手凑到嘴边,就着闫泽冒火星子的烟头熟练地嘬了几口,把自己的烟给嘬着了。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放下手,天边晨光初露,徐皓眯着眼吐了口烟气,一边思索台词一边去看朝阳。   巨轮红日升起,大批羊群冲入视线内,海一样的湖泊从地平线血色延展开。烟味是闫泽常抽的一款,前几口呛人,细品下去有类似金属似的锈味,徐皓感觉自己嘴里的气跟热水一样沸腾起来,有些蛰人,徐皓还没想起来,“不如……不如什么来着?”   闫泽嘴唇干裂,一扯都发疼,他在萦绕的铁锈味中察觉到了徐皓想说什么,托徐皓的福,电影闫泽打开看过一眼,提起南美洲,多少有点印象。闫泽缓慢地,冗长地吸了一口烟,说,“不如,我哋从头嚟过?”   徐皓又抽了一口烟,嘶着烟笑,“粤语我学不来,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以前算我心态有问题,你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就别整那些虚的了。咱们从头开始吧,行不行?”   --   这趟为期一周的旅行把人摧残得跟难民一样。回程,被城市那种现代化环境一包围,再洗个痛快的热水澡,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徐皓估计闫泽这辈子不一定再有这种体验生活的机会。   说实在的,要不是小时候徐皓奶奶家在农村,家里还养过猪,他也不一定就受得了遭这种罪。即使如此,享了这么多年福,乍一下被送到荒郊野地去放羊,每天动不动就踩羊屎,冰天雪地还没地洗澡,也实在有够呛的。   回来路上俩人那脸摧得跟刚从矿上下来似的,闫泽竟然心情还不错,还知道用手跟着节拍随便敲打,干到起皮的脸上挂着地痞流氓似的表情,油门恨不得轰到一百八。徐皓顿时觉得他以前把闫泽想错了,他总以为大少爷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闫泽承受能力这么强,要徐皓有闫泽从小这生活环境,经历这么一出,指不定得整出什么阴影来。而闫泽都这德行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实在是佩服。   到家,重新拥抱网络,生活立刻步入正轨。   马修学分修得差不多,看那意思是可以提前毕业了。电话连线的时候他正在策划毕业旅行,问徐皓和安德烈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徐皓和安德烈正忙着算别的,没搭理他,马修气得要命,“要我说,我们之间欠缺最基础的信任问题,根源就在于我一直说话而你们仿佛聋了一样,是造物主在把你们扔到人间的时候在而耳膜上加了过滤网吗?嗯?我都这么大声了你们却一点都听不见?嗯?一个字的建议都不给我?”   安德烈放下手中打印出来的上百页的资料,叹了口气,看着视频里的马修,“好吧,你想要什么建议,你又不是没钱,毕业旅游你就算是想去北极游泳也可以请人给你量身定制一套方案出来,好么?”   马修用鼻子冷笑一声,一边吃着薯条一边阴阳怪气地点评道,“瞧瞧,这是谁啊,资本家!要我说,人类面临进步的最大障碍就是资本家,资源永远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可这少数人大多都很愚蠢。去北极圈游泳,呵,亏你想得出来!”   安德烈很无语地看了一眼徐皓,说,“天杀的,我就不该接他的话茬,我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然后又看向马修,“我的天,你竟然还在吃马铃薯,你还没吃够吗?”   马修不置可否,徐皓快速翻看手里的文件,头都没抬一下,对安德烈说,“知难而上一向是你难得的优秀品质,我明白,这也是我们三个合作这么愉快地原因之一。”   安德烈琢磨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不太像夸奖,等等,你们两个怎么联合起来对付我?你们要是这样那我可不客气了啊,Hale,你知道我前两天在法国遇见谁了?”   徐皓目光定格在最后几页文件上,看得很仔细,没留心安德烈在说什么,随口敷衍,“哦,谁?你第一百零几个前任?”   安德烈突然狂笑起来,看那架势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徐皓和马修一时间被安德烈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震惊住了,都抬起头来,安德烈笑得抹泪,“我遇见了珍妮,珍妮·德姆维尔,那个漂亮的红发妞!我在阿尔布瓦的街上遇见她,不知道她怎么跑到法国来了,还养了只狗,那狗就叫Hale。哈哈,我的天,那狗可是太聪明了,是一只优秀的赛级猎犬。珍妮说起这名字的时候不太满意,照她的原话是:这名字的原主人怎么比得上她的狗。要是再看见你,指不定会放狗咬你。原来前任不如狗这话是真的。我当时笑得肚子痛,Hale,你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一段感情!”   徐皓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个头发漂亮得像珊瑚一样的美国姑娘,性格和身材一样火辣,但是有点烈过头了。到现在徐皓都还记得当初甩在他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敷了两天冰袋都没消下去,被安德烈撞见差点没笑到窒息,最后搅和到宾大上下就没几个不知道的。   耳边听着安德烈和马修此起彼伏的鸭叫笑声,徐皓看完了最后一页文件,把纸张摞在桌子上收拢了一下,抬头看着屏幕里的俩人,“行,既然大家今天都不想谈工作,那我就顺便再公布一件事。”   安德烈抹了把脸,抬起头来,他试图把笑收起来,但是完全收不住,于是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憋笑表情。而马修那边则是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不停地往嘴里倒薯条,他惯常有一种挑衅的笑法,从让人听着贼欠揍。显然,两个人都没把徐皓接下来要说的话当回事,他们都以为徐皓是不想在谈论他的黑历史而试图转移话题。   徐皓说,“不好意思,我交男朋友了。男朋友你们明白吧,就是一个男人。提前给你们打预防针,我怕下次见面你们撞见了适应不了。”   安德烈的脸在那个夸张的憋笑表情中僵住了,连眼神都不动一下,仿佛一时间没听懂人话。   而马修……   马修的屏幕里没有人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去,视频镜头里还挂着一些沾有唾液的马铃薯碎屑,显然是刚从嘴里喷出来的。 第58章   徐皓较有先见之明,没等他俩反应过来,先把电脑关了。   十几秒后,电脑旁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徐皓看了一眼,海外号码。   不用动脑子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安德烈和马修怎样层出不跌地聒噪盘问,一时间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还不如让他俩自己消化一下。徐皓十分果断地把手机关机,自己则继续投入工作状态。   手边这些资料有几个看着还不错,尾页部分一个是地质探测类的项目,性质有点和环保挂钩,利润不明,但实操性强,是马修强烈要求投资的一个方案。马修这人没什么金钱观,反而对地球和全体人类操着过劳的心,虽然目前力量十分有限,但是对于执行这类方案,向来发挥着巨大的热忱。   对此徐皓虽明面上不表态,但安德烈知道,一般遇到这种事,徐皓不明确表示拒绝就算赞成,即使他们评估过后仍觉得这个项目风险远高于收益。安德烈老早之前就知道他这两位合伙人各有自己的职业操守。金融这行业很大程度上属于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洗钱买卖,赚别人的钱,吃人血馒头是常有的事。三个人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行当,所以没人会矫情到把什么道德标准挂在嘴边上。马修也是一样,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执念纯粹是他个人观念问题,和道德无关,和良心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怎么从富人手里捞钱就变成了一个技术活。   徐皓看着项目企划方案里的资料,临时想起来王浩然就在F大硕博连读,攻读的好像就是什么自然地理专业,有些地质的相关专业问题或许可以问问王浩然。   正这么想着,门铃响了,   闫泽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得体的高级手工西服,单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徐皓一开门他就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然后整个人抛在徐皓客厅的沙发上摊开,问,“你手机怎么回事?“   好么,这都跟进自己家门了似的,一点不见外。   徐皓说,“没电关机了,你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闫泽点了根烟,头靠在沙发上打量徐皓,“刚办完事,路过你这就过来看看你,你干嘛呢?”   徐皓说,“工作。”然后走过去,把闫泽嘴里的烟抽走,捻灭在之前跟何福生在拍卖会上带回来的烟灰缸里,“我不跟你说了吗,烟别这么个抽法。一看你抽我也想来根,你这不是带坏我吗?”   闫泽任由徐皓把他烟抽了,仰着头搁在沙发上,被人掐了烟却一点脾气没有,还在那看着徐皓发笑,“怎么是我带坏你呢?之前几次还不是你自己问我要的。好么,你说了算。”   最后语气那叫一个妥协,好像徐皓提了一个多么无理的要求,而他倒成心胸宽阔的了。徐皓也觉得闫泽这态度挺好笑,踢了他小腿一脚,说,“我一会去公园跑步,你去不去。”   闫泽打起精神来,把领带随手一扯扔在沙发上,然后松了松领口,说,“去,当然去。”起身走到徐皓卧室,在衣柜里一顿翻找,找出来一套没穿过但褶皱可疑的运动服扔在床上。   徐皓在卧室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稀奇,“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套衣服,不是,你瞎翻什么呢?”实在看不过眼闫泽那种强盗一样的翻找架势,徐皓索性走过去帮他找,“护膝我都放这边了,收汗头带要不要?用我的吧。……鞋?鞋你多大脚?实在不行回你家拿一趟。……我操,等等,你鞋怎么会在我家?”   --   夜,纽约。   邵老身体坐卧在一个舒适的软皮沙发中,苍苍白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上去,他背后是一张宽敞的木桌后面,桌旁立着一个金头发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华裔西装男子。邵老面对着落地窗,腿上盖着一条绒料毛毯,此时正在听那个金发男人逐字逐句地禀报事情。   70多层高楼的落地窗看下去,城市如同一条条光线交织的河流,而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他位于河流的聚涌处,手上如同握着一张大网,只要微微收拢,就会有羸弱的光斑跟着塌陷。   邵老听旁边人结束了漫长的汇报,用带了些口音的英语问,“董事会那边怎么说?”   金发男人犹豫了一下,用流利的美国口音道,“前段时间韩俞先生来过一趟,不知道少爷那边是怎么处理的,之前几个冒头的最近都不作声了,目前董事会过半人数选择不表态。”   邵老用手抚摸着沙发旁侧的羊脂扶手,说,“是长大了。”从沙发转过身来,邵老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董事会这帮人,不捎上两句话,还真当我是死了一样。”   金发男人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   邵老摩擦着掌下的羊脂白玉,眯起眼,颇似自言自语道,“韩俞这孩子在阿泽手下做事,原本是想着帮衬一下,如今倒是刀用在刃上了,一个两个反而合起伙来刺我的手。他对阿泽没二心,我不会跟他计较。阿泽这孩子,与我年轻时候很像,翻过脸不认人,有时候下手难免不留情面。这点崇明比不上他……”   话说到这里,邵老的眉头突然似针扎般抽动了一下,他皱起眉,不再说话。   诺大的房间陷入了沉寂。   不一会,邵老又问向立在一旁的华裔男子,“查的怎么样了。”   华裔男子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邵老打开文件袋,第一页看到的是左上角那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笑容很有感染力,是一张典型的入学证件照。   【中文名:徐皓   英文名:Hale·Xu   身高:185.7   体重:72.6kg   健康:身体状态良好,无重大病史。   家族:无特殊人员。父亲徐安志。煤矿产业发家,后转向房地产市场。名下五个公司。母亲为家庭主妇。   小学:毕业于山西省太原市xx小学   初级中学:毕业于山西省太原市xx中学   高级中学:毕业于B市R中   本科及硕士: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   2016年于纽约xx交易所签署ISDA协议   “绿色基金”创示人之一,与两位合伙人保持密切联系。   合伙人之一:马修·戴维斯   个人履历:美国籍。生于纽约市皇后区。父亲无业,因吸毒多次被刑拘。母亲无业,嗜酒,有暴力倾向。其本人曾吸食大麻,有入狱记录。16岁联美联考SAT满分,现就读于英国剑桥大学数学系,全额奖学金。据其任教过的老师描述:马修·戴维斯是个难得的天才,并在数学方便有着惊人的天赋。   合伙人之一:安德烈·埃斯波斯托   个人履历:国籍不明。本科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成绩优秀,善于交际。父母不明。家族不明。生祥地不明。】   邵老看到安德烈这行时,眉头扬了一下,看着西装男人,“不明?”   西装男人微微低下头,道,“这个人比较特殊,我们派人顺着入学档案查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阻碍,只查到这个姓不是他本来的姓氏。对方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应该身份不简单。我们的人已经大约有些头绪了,具体信息还需要一些时间。”   邵老一时间没往后翻,而是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那么,你们的头绪是什么?”   西装男人感受到了一些对面老者的压低,他把头落得更低了,“我们收到点消息,这人可能是跟意大利那个布冯家族有关,但是目前还没有证据,所以……没敢向您汇报。”   邵老沉思片刻,说,“继续查。”然后把资料往后翻。   资料中间穿插了个人许多细节,包括绿色基金的运营方式和资金脉络,再往后还有朋友圈子介绍。   徐皓平日里交往密切的朋友还真不多,寥寥几页就能翻完。   【朋友一:张旭升   个人履历:高中同班同学。本科毕业于xx电影学院导演专业,现为电影从业者。爷爷是中国工程院张肖林院士。父亲任职Q大党委书记,母亲为Q大生物学院教授。   朋友二:王浩然   个人履历:高中同班同学。本科毕业于B大地质地理学系,现于F大历史自然地理专业硕博连读。王宇部长的小儿子。   朋友三:何福生   个人履历: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计算机科学系。xxx平台创始人。   ……】   目前世界上,能让邵老花费时间翻阅的资料着实不多。第一是这本资料关系到的事情确实比较特殊,第二是徐皓这本履历,对于他人生的起步平台而言,虽然不能说完美,但实在不能说不漂亮。看得差不多了,邵老把资料往桌子上扔过去,然后皱着眉头,用苍老枯瘦的手指揉了一下额角。   片刻后,邵老睁开眼,道,“呢细路交朋友还真系有一套,能力唔错,眼光也好。如果做朋友,会是个很唔错嘅朋友。却偏偏……”   邵老又把眼睛闭上,深深皱起眉头,用手揉着额角,问华裔男,“他父亲那边公司怎么样?”   华裔男说,“私下查过,但是被少爷那边的人发现,用些手段压下来。而且……”   邵老睁开眼,目色沉沉地看着华裔男人。   华裔男人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继续道,“对方防范意识很强,税务上查不出没什么纰漏,大头几乎都被转移到了安全区。做空意义不大。除非,是走一些非法手段,但少爷那边总有人盯着……”   邵老一笑,甚至有些慈爱,“如果你只会讲废话,那我为什么要请你来?” 第59章   2017年,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一职;同年,英国正式步入脱离欧盟的轨道。   2017年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年,包括徐皓。   徐皓没见过2018年什么样。   2018年发生过什么国际大事,突破了那些科技进展,流行过什么网络用语,人们谈论着什么,忧虑着什么?或许无非与之前若干年都相同,人们平凡的生活,世界正常的运转。   但徐皓无从得知,他的人生曾被永久地停留在了2017年。   所以2017年对于徐皓而言不太一样。   原本2016年底那段时间徐皓心态还算平稳,该工作工作该干嘛干嘛,临近年关,关于2017年的新年祝福铺天盖地的涌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元旦那天晚上的跨年钟被敲响,徐皓两只手搭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眼睛看着远处2017年的烟花,手指和喉咙没由来的有点发痒,是想抽烟的征兆,肩膀又很沉,犹如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攫住。于是想:哦,是他又回到26岁了正此时来了通电话,那边一如既往拽得不行的腔调, “新年快乐啊,徐皓。”   徐皓笑,想点一根烟,但眼睛看着烟花,手没由来地有些不听使唤。听电话那边隐约有跑车引擎轰鸣的声音,一周前闫泽去美国,当时说是要去办事,走得比较匆促,也定不下归期。再加上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比较忙,出差这段时间竟然只打过两通电话,不过两人人都不太计较这种事,于是徐皓问他,“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回来?”   闫泽没有直接回答徐皓的问题,而是问他,“我怎么听你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徐皓捻弄着烟头的手—顿,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城市外圈的跨年烟花在耳边一簇一簇的炸开,在某一刻,孤独尤甚。但徐皓实在不想把这种隐蔽的情绪传播出去,便逞强似的地开始扯皮,“我还好,孤家寡人在家跨年嘛,人家外面都成群成对的,难免的就有点那什么。早点睡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接风,好吧?……”   话还来说完,那边引擎的声音消失了,随后是打开车门的声音。闫泽说,“我现在往上走了,开门。”   对面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徐皓知道闫泽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突然就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赶紧找地方把烟掐了,又使劲儿揉搓了两把脸,还没放下手,门铃响起来。   徐皓勉强收拾好情络去开门,闫泽就站在门口,他把头发剪短了一些,身上套着—件皮夹克,虽然有些风尘仆仆。然而精神状态非常好,乍看下去还真像一个不谙世事又叛逆梦的青年。   徐皓看着闫泽,突然发现头发剪短的闫泽更像从前,过去种种难忘,使徐皓站定在门口,2017年,原来已经是第二个26岁了啊。   徐皓走上去,扶着门框走到闫泽面前,然后双臂拥抱住闫泽,对方回过来的力气很重。徐皓把头闷下去,好像全身上下都很累,自言自语道,“原来你26岁长这样。”   闫泽把徐皓抱得很用力,动作上透着一点无措似的僵硬,但好像抱得够紧就可以给徐皓力量—样,闫泽问,“你怎么了? 26岁怎么了?”   自重生以来,其实没什么机会表露某些负面的情绪。徐皓很忙,一直很忙,忙着跟时间赛跑,忙着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忙着武装他所在意的一切生活。可是曾经经历过的心情就缩在那里,小小的,脆弱的,负面的,无法被消化地缩在角落里,告诉徐皓,其实他怕死,他也怕疼,他怕不负责任抛家弃业的骤然离去,和毫无意义匆匆而过的短暂人生。他怕重蹈覆辙,更怕面对至亲痛苦不堪的脸。每一想到26岁的那个夏天,他都感到痛苦,这份痛苦甚至没办法用过忙碌的生活抵消掉。   闫泽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想脱开拥抱看徐皓的脸,可是徐皓突然来了力气,他用力地固定住现有的姿势不让闫泽转身。   今天晚上令徐皓尤其难过,这种心情没法告诉父母,没法告诉朋友,没法告诉过去每一位过客般的恋人,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2017年的这个年关,在闫泽而前,这种心陪安然失守,所以他不想让闫泽看见饱此刻的表情。   徐皓说话的时候带着点气音,很不平稳,但徐皓竭力用比较轻松地语气说出来,“闫泽,2017年,26岁,咱俩好好过生日,咱俩好好把这一年过去了好吧。”   闫泽闻盲身体停顿了一下,挺正常一句话,没由来让徐皓说得这么正式。但闫泽也大概明白徐皓想表达什么意思,徐皓很认真,并且这—年大概对于徐皓而言别具意义。但具体是什么,徐皓不想说就算了。闫泽也学着徐皓轻松的吻:“你想怎么过,随你喽。”   随后俩人也没做什么,把门关上,蹲在阳台上合伙抽了一整包烟,徐皓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一些,问同泽,“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声?”   闫泽跟在徐皓后面进屋,说,“临时决定的,上飞机那会国内才凌晨三点,说什么。”转头看着地上那一堆烟头,闫泽看了眼徐皓,说,“还让我戒烟,真烦起来自己抽得比谁都猛吧。”   这一调侃让徐皓又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徐皓抓了把头发,试图转移话题,“嗨,我洗澡去了,一身烟灰味。”   走进卧室,又折回来,徐皓脸上有点难为情,“那什么,要不你也洗洗澡,今晚别走了吧。。   闫泽刚坐上沙发,闻言愣住,看着徐皓,“你叫我一起洗啊?”   看徐皓那表情像是一下子没想到,随后说,“那就—起洗呗?”   闫泽抓了一把头发,虽然没出声音,但看那个嘴型像是在说“我操。”   徐皓说了旬“我去放水啊”,把衣服往脏衣篓里一扔,率先走进浴室。浴室面积比较大,浴缸和淋浴之间足够两个人错开身,但两个光着的人还有什么措不惜开身的。从青海湖做好决定之后,徐皓在年前也查了不少资料,其中包括关于同志伴侣如何相处和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宜,甚至还偷偷扫了几个钙片积攒下经验……恶心倒是没有就是感觉不太美观吧……   总体看上去徐皓觉得跟异性恋没什么两样,该黏糊就黏糊,该纠缠就纠缠,该出轨也出轨,但凡想关注,那相关八卦多得很,简直让徐皓开了眼了。整一套总结下来、无非就是那啥的措施要做好然后频率不要太高吧,但正常的肢体接触没有任何区别。   话说回来本来也是这样,在爱情面前那哪还分男的女的,大家需求本来就是一样的。   徐皓把浴缸水放满,刚坐进水里去,就见闫泽腰上别了根从客房抽过来的毛巾,不太自在地拉开门,不知道是家里太热还是浴室温度太高,闫泽的脸看上去跟跑完百米冲刺下来似的。   徐皓看着闫泽那副样子笑了笑,“泡温泉来了你,还搭根毛巾?”   闫泽单手揪着毛巾边,“你没带毛巾吗?!”   徐皓坐在浴缸里好笑地看他,“我当然没带啊,你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好不好?”   闫泽“操”了一声,一把掀开毛巾,抬腿就往浴池里迈,一脚差点踩到徐皓的腿,徐皓一回头又看见了闫泽的屁股,那叫一个翘,徐皓没忍住伸出手指捏了一下,紧致得很,还很有弹性,结果闫泽直接滑倒在浴池里,胳膊肘还磕在徐皓腮帮子上,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溅起了老大的水花。   闫泽手忙脚乱从水里爬起来,被水呛得直咳,“操,我操,咳咳,你干嘛啊?”   徐皓捂着自己吃痛的腮帮子很无语,“你至于的吗,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闫泽那口气还没缓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水,“你他妈,你突然摸我,我他妈突然摸你你受得了吗!”   此时闫泽背靠在浴缸另一头的边缘上抹干脸上的水,徐皓抬起上半身,把两只手压在浴缸的两侧。   徐皓从上往下打置着闫泽露在水外肌肉分明的上半身,视线沿着水往下,落在被水波纹扭曲的两腿之间。徐皓再次抬眼,看着闫泽被水打湿的脸,对他说,“你紧张个屁啊,我捏你屁股又不是摸你叽叽。”   闫泽在擦脸的缝隙中先是看到了徐皓赤裸的腰身,然后突然抬头,看着徐皓近在咫尺的脸,动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闫泽的双眼发怔,直到他渴望地吞咽着喉咙,欲望混合着水蒸气溢出喘息,他一把捞住徐皓的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下用力比较大,一下子把徐皓拽倒了,两个人你扑我我扑你又跌进水里,令两个赤裸的身体抱了个满怀。徐皓爬起来抹了把脸,刚睁开眼,头又被一把抱住,闫泽顺势亲过来,舌头也跟着卷进来,那叫一个使劲儿,没差点把徐皓舌头给咬掉。   泡澡如同搏斗,大约得有五六分钟后,徐皓终于把闫泽的头从自己的脸上搬开了,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闫泽一边喘息一边发狠般盯着徐皓看,甚至还无意识地舔了一下下唇。缓了大概十来秒的气,闫泽倾身还得上来,徐皓一把给他按下去,气也不太稳,说,“洗完澡去床上解决好吧?”   徐皓本来也没用多大力气去压制他,闫泽突然坐起来一把捞住徐皓的上半身,水珠哗啦啦的往下落。闫泽用湿滑滚烫的身体紧紧贴住徐皓的身体,水流腻滑的触惑令徐皓也觉得十分刺激,随后闫泽粗重的喘息声扫在徐皓的耳边,“我不想洗澡了,我忍不住了!”   再这么洗澡下去确实有点反人道。   两个人匆匆地擦了把身体就走出浴室。浴室外面就是徐皓的主卧,房间里有地暖,即使是冬天仍然觉得很暖和。一出浴室门闫泽就压了上来,他还没亲够,把徐皓压在浴室旁边的墙上又亲了—会,被徐皓拉开,拖了两步直接把闫泽推倒在床上,徐皓顺势把一条腿挤进闫泽的两腿之间,髋部直接摩擦到了闫泽的小兄弟,令闫泽不能自持地深喘了一下。随后闫泽翻身还想把徐皓压下去,结果徐皓把先一步把全身重量压在闫泽上面,亲吻着闫泽的嘴唇和耳朵。徐皓决定反客为主。   闫泽与其说是丧失主动权还不如说是被亲蒙了,他深喘一阵接着一阵,中间好几次想直着腰坐起来又被徐皓压回床上去,再次蒙生强烈的反压欲望是因为徐皓亲了亲他左胸前的小点,那地方特别敏感但是闫泽又不能说,被徐皓用舌头勾了一下连同着他的两条腿都有点不听使唤,闫泽用手抓了一把徐皓的头发,徐皓头发也不长,这一把差点没抓住,然后闫泽开始推人,说,“操,你别亲了,我他妈又不是女人。你亲那又不会怎样……等等、等等!唔!”   徐皓舌头上用了些力气,闫泽忙一把闷住自己的嘴,差点没喊出来。   反观徐皓,作战经验还算丰富,就闫泽这点反应和口是心非的作态能瞒得住他吗?自打从网上观摩了各类资料后,徐皓觉得自己当受不太可能,为了以后良性发展,不如让闫泽试试。但跟他明说肯定不行,说不定还得适得其反,要办就得找那种不知不觉的机会,结果你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徐皓舔弄了—会左边,又去勾右边,用牙齿磨了一下,这突入起来的变化令闫泽没闷住声音,发出了—个短促的“额”声,仰头跌在枕头上,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微微拱起,连推揉的手都不如一开始用力。   徐皓一边咬着一边向下伸手摸闫泽的小兄弟,顶头有点冒湿,被徐皓用指腹一搓,闫泽整个人颠抖了一下,闫泽又开始用手抓徐皓的头发,仓促地抓了几把,没有效果,身体紧绸着向床侧拧转,声音忽大忽小,“操!不行、不行、别咬了,我操……唔嗯……”最后那几个宇的尾音显然是被枕头捂住了。   徐皓在闫泽的肚脐眼上面圆露,然后又下去摸摸小兄弟,见情况差不多了,徐皓抬头,用手扒拉闫泽抓着的枕头,费了些力气才把枕头掀开。闫泽看上去没比刚刚泡澡的时候好多少,粉色的水汽密布在脸上,胸腔剧烈起伏,整个人—脸放空的表情看着天花板。   徐皓笑着问他,“我节奏还不惜吧,爽吗?”   闫泽慢半拍挪动视线往下看,看到徐皓的脸上后,突然跟回神了似的,腾一下从床上弹起上半身,直接扑到徐皓身上压着,看徐皓的眼神就跟看什么阶级敌人似的。   徐皓一时间被压得还真动不了,就问他,“你干嘛,你要反攻啊?”   闫泽呼吸着喉咙里的热气舔了一下徐皓的耳朵,压低声音含糊说 “你他妈还知道个反攻……”徐皓说,“我当然知道反攻,我补课了好吗,我不信你今天没爽?”   闫泽表情变换了一下,那叫一个阴暗不定,跟徐皓对着吼,“我爽个屁!”然后又舔了一下徐皓的嘴唇,身上的动作显得有些急躁,闫泽说,“我要做!”   徐皓想了一下,有点犹豫,说,“额……正常的可以,深度不行。”   闫泽这时脑子不太清醒,“什么什么玩意?”   徐皓说,“就是咱俩只能我给你撸出来你再给我撸出来,再别的我家没有润滑和tt,做不了。”   闫泽双暖眯起来,盯了徐皓几秒钟,翻身下床就开始满世界找手机,徐皓心想这大哥别是要叫人空降吧?这得多尴尬啊!连忙去拦住闫泽,终于连蒙带骗地把两人的事用初中二年级的手法给解决了。 第60章   徐皓在一片日光中醒来,冬天晴朗时的阳光发白,睁眼的时候,正有一线白光扫在闫泽的侧脸上,剩下的铺满了半壁墙面。   闫泽平躺在床上,睡姿比较常规,这也不是俩人第一次一张床上睡觉。闫泽平时看着挺张扬一人,没想到睡觉还挺老实,睡着了就不太动了,但就是喜欢着人,甭管睡得多么沉,总有一块皮是贴着的。就好比现在闫泽一只手背就贴在徐皓肚子上。   闫泽眼睑不安分地动了两下,看样子将醒未醒。徐皓支起一只胳膊撑着头看着闫泽,没多久闫泽睁开眼,视线聚焦几秒钟,半张白墙反光,徐皓脸上也有晨光的晖色。然后徐皓撑着头笑,像是等待了一段时间,脸上颇有些自得的样子,露出年少时期常笑露出来的两颗虎牙,“怎么样,我家的床是不是睡起来特别香呀?”   闫泽看着徐皓,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徐皓的腰,脑子昏昏沉沉的,连笑都慢半拍,闷着声笑,“徐皓,你怎么这么好看?”   徐皓说,“2017第一天,你别这么肉麻好吧?”话音未落,闫泽另一只手压在徐皓的后脑勺把他贴着脸压了下来,两个人你压我我压你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人裹在被子里,身上都蒸出一层薄汗,徐皓在厮磨中喘了口气,说,“我告诉你,你别乱来。你别逼我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闫泽一个翻身压到徐皓身上,那表情要是搁在一般电视剧里绝对是个典型的反派人物。闫泽喘息着贴着徐皓的脸低声说,“就你?我乱来怎样?”说着,把徐皓的两个胳膊往床上一压,闫泽抬起头,双臂饱满有力,裸露在外的肩颈线相当好看,又开始低着嗓门撇粤语,“你就死撑好啦,到时有你求我嘅时候。”   徐皓如此一听,也不知道从小腹还是从胸腔突然蹿上来一阵邪火,躁动且剧烈膨胀起来,就好像源于某种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和满足欲,令徐皓呼吸沉满,眼神顿固,面对眼前这具漂亮且极具爆发力的男人躯体,徐皓人生中第一次的想,他不仅想打败他,还想压垮他。   徐皓这么想就这么做了,他捞住闫泽上方的头,用力地吻住,亲吻之间没忍住用牙齿轻轻撕咬了几下嘴唇,然后压着闫泽的脖子直接摔在床上,力道不轻,闫泽因为憋气受激表情甚至扭曲了一瞬间,随后徐皓躯干满怀覆盖上去,手掌揉抓般顺着闫泽的胸肌和骨骼一路向下,动作有点粗暴,两个人的喘息立刻粗重的交缠起来。   徐皓感觉自己连同末梢神经都快燃烧起来,最后一点思维是在想,多少年了,原来他冲动起来还是这么不计后果。   然而冲动了几分钟又开始面临没有润滑也没有tt的问题,时间这么早周围药店未必会开门,两个人面面相觑几秒钟,闫泽猛地翻床下去,再一次开始摔裤子找手机,徐皓也被憋得不行,索性就让他找去了,结果闫泽摆弄手机没一会,徐皓家门就被敲响。   徐皓连忙从地上随便找了条裤子穿上,对闫泽感慨,“这效率我服了,这人别是就住我家楼底下吧?”   闫泽把手机放下来,消息才刚发出去两分钟不到,他也挺蒙。   门口敲门声一阵接一阵,徐皓单穿了一条睡裤光着膀子跑出去开门,门一开,跟王浩然对上了眼。   王浩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配了个眼镜戴在脸上,很学术派,看见门开了就要往里走。   徐皓一愣,手比脑子还快,一把把门摔上。   外面王浩然立刻锤门并吆喝起来,“嗳,什么情况?徐皓?你不是要约我谈项目吗你就给我关门外?开门开门!”   徐皓两步蹿回卧室,在闫泽诧异的视线中开始翻找衣服,语气急促,“我靠!王浩然来了!我都忘了我跟他约过要谈项目,快快快我衣服呢!”   闫泽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操,他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得挑今天早晨?让他走行不行?!”说着那架势就得往外闯,徐皓赶紧把裤子扔闫泽脸上,“你干嘛去啊,你倒是穿裤子啊!”   闫泽憋一肚子火,徐皓这项目他是知道的。年底的时候徐皓联系过王浩然两次,为了咨询马修之前力保的环保项目,只是因为王浩然那个月一直在出野外,所以两个人没能见上面。后来王浩然在邮箱里看了徐皓发过来的项目资料,主动给徐皓回电话,表示自己对这项目内容和研究表示非常感兴趣,并电话里跟徐皓扯了一通学术观点,徐皓就邀请他回来的时候来家里做客,顺便细聊。   对于徐皓和闫泽而言,两个人的工作细则和社会资源对方绝不插手,这是自打在一起之后就默认过的。尤其是徐皓,这方面固执得很。所以闫泽就算再不爽,一时间竟然也不能拿王浩然怎么样。   两个人乱七八糟地凑了两套衣服,徐皓又从卧室跑出来,开门的同时顺便还把客厅电视机打开,伪造出一种好像在看电视的样子。门外已经没有敲门声了,徐皓再次打开门,王浩然面带微笑地看着徐皓,旁边还站着一个戴墨镜的黑衣男子,长得非常像九十年代港片里的黑社会大哥,手里提着一个神秘的黑袋子,也面带微笑地看着徐皓。   那黑袋子不用拆也知道是什么东西,徐皓一把捞过来一连七八个“谢谢谢谢辛苦辛苦”把黑衣大哥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又把王浩然迎进门,徐皓说,“哎呀,你出野外回来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这不是……”一扭头,发现王浩然注视着前方,笑法不太像个人笑,眼镜片子还反光。   徐皓没说话,再一扭头,见闫泽身上套着一件白色卫衣一个黑色运动裤,衣服全是徐皓的。闫泽左脚一个蓝拖鞋,右脚一个黑拖鞋,慵懒得像在自己家,此时正翘着二郎腿长手长脚地搭在沙发上,后脑勺搁在沙发沿上睨着王浩然,笑得也不是个人样,“来这么早,别人不睡觉?”   王浩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徐皓微笑着说,“我劝你说这么多回,敢情儿你都当耳旁风了。他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你还跟他继续胡闹?徐皓你脑子里长瘤了?”   虽然私底下王浩然对闫泽颇有微词,但就闫泽这德行确实很难让人帮他说好话,王浩然有点意见也正常。这两个人不对付,所以徐皓一直尽力不让这俩人碰上面。但今天是个意外,而且徐皓没想到王浩然会当着闫泽的脸放这种狠话,一时间惊住。   这下好了,闫泽脸上那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没了,他抡起桌子上的烟灰缸一把扔在王浩然眼前的地板上,直接给木头地板干出来一个小坑,然后闫泽站起来左手指着王浩然往这走,“你他妈的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滚!”   徐皓一看地上,这他妈的不就是他那天在拍卖会好几十万带回来的后现代艺术品吗?但这会也没工夫心疼钱了,徐皓张开双臂拦住要动手打人的闫泽,“嗳嗳你别冲动,他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咱这么多年老同学了不要闹这么僵嘛……”   王浩然临危不惧,冷笑一声,“我跟你说过了,他这种人就是会仗势欺人。我开玩笑?徐皓你他妈就是脑子让屁崩了才会觉得我在开玩笑,我告诉你,你跟他这么下去拖死的还是你,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到时候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八百年没听王浩然说过重话骂过脏字,徐皓今天算是开耳了。再接着,闫泽这边徐皓彻底拦不住了,这大哥早晨没用完的力气这会全来了,闫泽右手扒开徐皓的肩膀,左手一把抓住王浩然的衣领子扯到自己跟前,隔着徐皓竭力阻拦在中间的身躯跟王浩然对吼,“我们要怎么样干你卵事啊?操你妈的,我们好得很,你才要去死,你再这么瞎几把扯你信不信我弄死你?!”说罢,闫泽两只手都占用着,后仰使劲一个头槌撞上王浩然的鼻梁。   ……   徐皓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冰袋出来。   王浩然坐在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闫泽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衣服上分别沾了点血,是王浩然的鼻血。此时王浩然正用一大包纸巾捂着鼻子,鼻子上面还贴这一个退烧用的冰贴。   徐皓先走到沙发旁边掀开闫泽头发看了看,额头一点事没有,徐皓说,“头硬,佩服。”冰袋就没有给他。闫泽怀里圈着一个沙发上的抱枕,顶着一张臭脸,也不看徐皓,玩命给电视换台,那遥控器算是倒了霉了。   徐皓又走到餐桌旁边坐下,把冰袋给王浩然,王浩然拿过来一个抵到鼻子上,痛得他一阵抽气,低声骂道,“真是有病,这人有病吧?”徐皓说,“哎呀,都是老同学,给点面子嘛。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得试着面对和接受这种关系呀?”   王浩然立刻撇开冰袋给徐皓展示红肿的鼻梁骨,鼻音严重,开口语气非常愤怒,“我接受个屁,我又不是恐同?说到底你以后就算有丝分裂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我才会说这个,我不是对你俩没信心,我是对他没信心!你看我鼻子?他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俩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徐皓给王浩然倒了一杯茶,说,“哎呀,其实我俩平时挺好的,他平时脾气也没有这么差的,额……”徐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觉这话说得不是特别有信服力,于是换了个话题试图转换王浩然的心情,“嗳你配新眼睛啦?不愧是读博士的人哈,这一戴上眼镜果然就显得整个人特别有学术水平……”   王浩然手持冰袋抵在鼻梁上,透过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皓。 第61章   徐皓没有非得解决王浩然和闫泽之间的矛盾。这两位不是一路人,更玩不到一起去,解决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还是那句话,对于看不顺眼的人,互相不接触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徐皓趁着王浩然心情看上去不那么糟的时候,试探性地跟他提了两句项目的事,没想到王浩然一提起这件事状态来得很快,一扫刚刚死气沉沉的样子,没说两句,就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给徐皓展示他这段时间的想法概况和搜集的一些论文资料。徐皓的电脑也在旁边,两个人索性就在餐桌上讨论起工作来。   王浩然有备而来,其中涉及到大量深度专业内知识需要跟徐皓解释,隔行如隔山,两个人交流起来还是费了不少功夫。再次脱离工作状态的时候是徐皓家的门又被敲响,徐皓站起来想去开门,但闫泽离门较近。闫泽在沙发上趴了一上午,此时人看着有点懒洋洋的样子,走去开门。   接着,就见门外进来五六个厨师装的外国男人,动作迅速且旁若无人,连锅带盆在客厅宽敞的茶几上摆好,在桌子中间摆上花瓶,插了束鲜花,人就匆匆走了,关门几乎不带声响。   徐皓被这旧社会资本主义的阵势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下好了,王浩然肯定会以为他们天天都这么过。徐皓再看向手表,时间将近下午一点,上午跟王浩然聊得投入,竟然没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徐皓说,“既然……既然那什么来饭了,边吃边聊吧?”   王浩然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表情也挺微妙的,说,“算了,今天聊得差不多了,下午我还有事。”说罢,往徐皓斜后方扫了一眼,接道,“再者,我看另一位这表情也不是多欢迎我,好像我们占用了他家的地儿一样,真是可笑。”   徐皓今天才发现王浩然的嘴还挺厉害,一瞟旁边闫泽那脸色铁青,快跌破临界点了,而王浩然鼻子还肿着,徐皓真怕闫泽一火起来再给王浩然来上一拳,便忙又把话题扯回来,“那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吃顿好的,顺便聊聊分红的问题,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可以兼职来给我们当个技术顾问什么的,……”   话音未落,王浩然摆摆手,对徐皓说,“咱们这个关系,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这里面的很多观点不是我的,是我导师的。我出野外的时候阅览你发给我的资料,被他无意间看见,他对这个项目也非常感兴趣。分红还是技术顾问什么的都无所谓,但如果这个项目的南极科考队还在招募期,我们团队也想带几个人进去。当然,如果这件事令你难做,就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徐皓稍作思考,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南极科考队远不到饱和的人数,你们语言方面都没问题,又是专业的,这应该不会令我难做。晚些我联系一下,有信了给你回复?”   王浩然从进徐皓家门首次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他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徐皓,说,“靠谱,那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到楼下送走王浩然,再回来,闫泽仰面躺在沙发上,一只手遮在额头上,另一只手垂在沙发外面,饭菜怎么端进来的就怎么摆着,盖子都没掀开。   徐皓盘腿坐到茶几下铺着的毛毯上,掀开眼前最近的锅盖,一股子鲜美的俄罗斯红烩汤气息扑面而来,烩汤番茄味十足,上等小牛腩炖的软烂香浓,那香味甭提了,资本主义的力量还是强大。   徐皓一边开餐盖一边看闫泽,“你怎么突然这么萎靡?”   闫泽从沙发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样子,拿起勺子,从锅里舀了勺汤,又放下,说,“没食欲。”顿了一会,又说,“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到徐皓放下了汤勺。   徐皓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眉峰微微收敛,视线沉凝下来,看着闫泽,像是在等他说下文,但是没等到,便问,“你就怎么样?”   闫泽看了一眼徐皓那表情,嘴唇动了一下,破天荒没有继续放狠话,而是自己拿着勺子搅和碗里的汤。没多久,闫泽又闷闷不乐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嘀咕,“你听他那说的是人话吗?他把自己当谁了?”   徐皓用筷子轻轻抵住闫泽不停搅合自己碗的勺柄,闫泽的手就停在那个地方,握着勺子,一动也没动。然而两个人视线仍然是没接触的,徐皓看着闫泽,闫泽看着碗,于是徐皓又问,“你还没有回答我,没我你要干什么?”   闫泽忍了一会,突然愤怒地抬起头,“王浩然惹到我了,我想让他付出些代价,不行吗?你又不是没听到他说的什么话。我们在一起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指手画脚?每次遇到这种事你总是偏袒别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闫泽这一套控诉下来,令徐皓也觉得上火。其实王浩然有些话说得不错,闫泽这脾气徐皓比谁都清楚,付出代价,什么代价?他闫泽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这群人所谓的代价会对别人的家庭造成什么影响?随后用徐皓用筷子点了点闫泽眼前的碗沿,说,“闫泽,你觉得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是吗?你说我偏袒别人,你想跟别人换换是不是?”   闫泽如此一听眼睛都瞪红了,一下把勺子摔在碗里,吼他,“你他妈敢?!”   徐皓一把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也彻底火了,“闫泽,你再给我摔一个试试?我他妈现在就把你换了你看我敢不敢?”   闫泽瞪着徐皓,一步从桌子上跨过来,把徐皓按倒在地毯上。他攥紧徐皓肩膀处的衣服,眼色赤红暗得可怕,“你换谁?你敢?你换谁?”   徐皓躺在地毯上,用力推了一把闫泽,没推动,说,“行,动手,你想动手是吗?”两个人脸离得很近,徐皓突然发力起身,伸手一把钳住闫泽的下颚抬起来,能感到闫泽剧烈的呼吸通过骨头传递到手指上,徐皓说,“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徐皓这辈子就没怕人威胁过,有种你就继续说,你看我敢不敢!”   闫泽死皱着的眉峰突然一松,视线无措了一秒钟,又盯紧徐皓把脸凑得更近,咬牙切齿地吼,“徐皓你什么意思?”   徐皓钳着闫泽的下巴把闫泽从他身上推开,从地毯上站起来,“字面意思,把我家钥匙还给我,你最好自己冷静两天!”   说罢,人就往卧室里走,背后突然被人大力一撞,徐皓用双手缓冲了一下,却整个人脸朝前被挤在墙上。   闫泽背后,一只胳膊紧紧勒住徐皓的腰,另一只胳膊抱住徐皓的脖子。他在徐皓的背后颤抖着呼吸,剧烈地呼吸,牵扯出一些气音,然后用脸用力地蹭徐皓后颈和头发,“我不走!操,你敢……你干什么让我走!我明白了,都怪王浩然那个傻逼!都怪他!……”   闫泽对着徐皓后脑勺吼得那叫一个大声,使出很大的蛮力把徐皓压在墙上,不肯把徐皓松开。而徐皓这个姿势很不好着力,脸都挤扁了,给徐皓气够呛,冲着墙喊,“我操,你他妈把我放开!你要把我挤死吗?你能不能像一个成年人一样解决问题?关人家王浩然什么事?”   闫泽继续吼,“就是因为他!他不来什么都好好的,他一来什么都不好了!昨天你还说要跟我好好过!今天就他妈让我走!你怎么能说话这么不算数?你这是在骗我感情你知道吗?”   徐皓脸贴着墙,差点没被气笑了,主要是这个姿势真的让人有点好笑,徐皓说,“你倒说说我怎么骗你感情了?”   徐皓在墙上趴了一会没那么气了,闫泽的声音也没那么狂躁了。他在后面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带着鼻音,跟王浩然流鼻血有一拼,“你想跟我分手。”   徐皓见缝插针的转过身来,闫泽左手抱着徐皓的腰不放开,用右手掌频繁的揉眼睛,放开左眼去揉右眼,还臭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几百个亿似的。徐皓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分手了。”   闫泽说,“你刚刚虽然没明说,但是你就有那么点意思。”   徐皓说,“我没有。”   闫泽说,“你有,我就是太了解你了,不然你为什么让我把钥匙还给你。”   徐皓说,“你了解个屁,我那是让你气的,你还说人王浩然说的不是人话,你说的那叫什么人话了?”   闫泽把手放下来,两只手抱着徐皓的腰,埋着头用脸去蹭徐皓的肩膀,声音发闷,“那我说的也是气话,谁生气不说气话,你生气不也说气话吗?王浩然说话让我生气是因为他跟很多人的观点一样,他们对我有偏见,而他跟你关系又这么好,我怕你受影响。唉,反正你不懂。”   说到最后,闫泽还很深地叹了口气,听那意思是愁得不轻,徐皓说,“我不懂什么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人家怎么说你我自己不会分辨呀?他们哪有我了解你,对不对,要不然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闫泽鼻音浓重,声音低且沉,说,“你不懂,别人也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包括我。”   徐皓身体一顿,视线落在不再冒热气的餐桌。   鲜美的食物即将失去热度,就好像时间被定格在某个即将划走的保险期内。   没由来的,闫泽这句话让徐皓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其实很多小男孩心里都有一个骑士梦,类似良性大男子主义的某种意识形态的雏形。   就在徐皓还爱玩变形金刚的年纪,他也有一个骑士梦。   总有一天,他徐皓将凭一己之力打败恶龙,拯救被掳掠的公主。那公主一定要美丽、善良、柔弱。他可以从恶龙的城堡里用双臂将公主抱出来,然后像对待最鲜嫩的玫瑰一样,守护她,保护她。雨雪会令鲜花枯萎,大风会令花瓣散落,如此娇艳,甚至是骑士自己都不敢轻易地触摸它。   这时,这位骑士就会对这朵玫瑰说这么一句类似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包括我。” 第62章   但说到要跟另一位骑士谈恋爱,这个小时候的徐皓是没有想过的。   小孩子眼里的爱情都是童话,哪里想得到有一天爱情会变成了两个精力过剩的男人的故事。既没有美感,也缺乏浪漫。谁也变不成谁的玫瑰,谁也当不了谁的公主。   其实徐皓不明白两个骑士到底该怎么谈感情。在两个保护欲都过剩的男人之间,即使明确关系了,仍会常年维持在一种类似交锋的状态。童话世界塌了,战后世界来了。然后两个人只能在一次次枪火的废墟中达成和解。   过年的时候徐皓回山西,除夕夜那天,表弟不看春晚,非要到徐皓房间里用电视看电影,徐皓躺在沙发上跟表弟看了一会,差点睡着。   凌晨的时候起来,表弟还在徐皓屋里吵吵,徐皓受不了了,去阳台抽烟,顺便给闫泽打了通电话。闫泽在挪威,他妈妈身体一向不是太好,最近在挪威疗养。   徐皓这边凌晨12点,那边傍晚五点多。   两个人聊了点没营养的内容,互相问候了新年好,闫泽问他,“你又抽烟了?”   徐皓看着手里的烟杆,也不知道闫泽是怎么听出来的,就说,“习惯了好难戒的。”   闫泽那边顿了一会,说,“那你不要抽了,我也戒。”   徐皓一边抽烟一边含糊着笑了一声,说,“这话真不像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闫泽那边悉索声响了一阵,然后贴着手机呢哝,“徐皓,想你了。”   徐皓说,“你干嘛那么小声,难道周围有人懂中文吗?”   闫泽突然用英语说道,“没有,但我想是我的表情暴露了,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所以我换了一间没人的房间。”   徐皓也用英语回他,“那我也是,我亲爱的男朋友。”   闫泽说,“你接的是我的这一句,还是我的上一句?”   徐皓说,“当然是上一句,哦,现在是你的上上句。不然我为什么要用英语告诉你?”   闫泽那边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在2017年的除夕夜,山西的凌晨,映着满天星辉闪烁。   闫泽又换回中文,说,“你表弟几岁了?你确定他听不懂英文吗?”   徐皓继续用英语回他,“我想……初中了吧?管他呢,听得懂又怎么样,我又没说什么敏感词。”   闫泽指出,“但你刚刚说了Boyfriend,对吧。”   徐皓说,“小破孩知道个屁的‘Boyf……’oh fuck!!”一回头,见他表弟不知道啥时候就站在窗台门口,吓得徐皓差点把手机顺着窗台扔出去,赶紧说了一嘴把电话挂了。然后他表弟用一种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眼神指着徐皓说,“好哇,你偷偷抽烟被我发现了!我要告诉舅舅妗妗!”说着就要往外跑,被徐皓一把抓回来,捂住他的嘴不让表弟乱喊。   徐皓对表弟说,“孟天宝,大过年的你别吵吵,想要什么好玩的表哥给你买好吧?”   表弟眨巴着眼看着徐皓,那意外之喜的表情甭提了,等徐皓放开他的嘴后,立马说,“我要PS4!”   行,有备而来。就徐皓他姑家这个条件不可能连个ps4都满足不了表弟,主要是表弟平时学习不咋地,然后徐皓他姑父就对表弟的零花钱管得很严,怕他学坏。徐皓说,“那玩游戏机不会影响你学习成绩吗?”   表弟立马扯着嗓子往外喊,“舅——!”   徐皓又一把捂住表弟的嘴,说,“行,全当我给你压岁钱了,你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可以吗?”   表弟一想,也行,就点点头。徐皓放开表弟的嘴,表弟说,“那表哥给我转账吧,省得回头被发现我还得充公。”   还转账呢,徐皓踢了表弟一脚,这小子跟猴子一样蹿床上去了。然后徐皓又问,“孟天宝,你今年期末考试英语考多少分?”   表弟脸色开始变化,“额……额……不是吧表哥,大过年的你跟我提这个?”   徐皓把转账页面调出来,手指放在待确认的按钮上,表弟一看眼睛都亮了,徐皓又问,“孟天宝,期末英语多少分?”   表弟立刻投降,“55分,表哥,一分不差55分!”   徐皓问,“满分多少分?”   表弟支支吾吾,“额……额……满分一百二……”   徐皓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忧心,“……满分120你考55,孟天宝,有你的。姑父不是打算高中把你送出国,你打算出去当文盲吗?”   表弟盘坐在床上,表情有点苦恼,划拉着手机屏幕,“其实我不想出去的,表哥。你也知道,咱们男人,对故乡都有牵挂。可是我爸不理解我,他从来不听我的意见。”   徐皓,“……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孟天宝,我劝你好好学习。”   大年初二,徐皓一家三口去奶奶家吃早饭,一大清早就听见表弟在隔壁跟姑父吵架,吆吆喝喝十分叛逆。不多时姑父拽着表弟的衣领子登门,表弟衣服皱巴起来,绷着一张脸又倔又臭,两个人的阵势把徐皓爹妈和奶奶都惊住了。奶奶忙走到表弟前面帮他整理衣领子,“大宝这咋了?”   表弟一看见自己姥姥,没绷住呜呜开始哭,姑父跟奶奶说,“妈,你别管,这臭小子就是欠揍了。”然后姑父跟徐皓爹妈说,“你知道这小子干什么好事了?他花了一万多块钱给人小女娃买名牌包!”说着,姑父用力拍了一下表弟的头,骂道,“我让你早恋,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乱花钱!”   表弟一抹脸上的泪,恶狠狠地瞪着地板,吼道,“我没有乱花钱,我花的是表哥给我的零花钱,那就是我的钱!我爱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管不着!”   姑父一听,火气更旺,抬腿一脚踢在表弟腿肚子上,“敢顶嘴?不是乱花钱,你表哥也在创业,他的钱好赚吗,给你就让你这么花?你现在有什么能力早恋,有什么能力这样花钱?你花的都是别人的钱,你现在不努力,消费的所有东西迟早有一天都是要你自己还的,孟天宝,都是你自己偿还的!”   表弟说,“永远都是这一句,永远都是这样。咱们家什么东西不是明码标价的?动不动就要我还这个我还那个!别人都有ps4可以玩,就我没有!别人都可以给女朋友买名牌,就我没钱!呜呜,再这样下去嘉嘉都要不跟我好了,呜呜,咱们家只看得到表哥,他多优秀,他多努力,没人看得到我,没人管我死活!”   说着,表弟摔门跑出去,看那样子跟要冲出去就不回来了似的。姑父正在气头上,说,“让他滚,一天天不学好,让他滚了就别回来!”   徐皓穿了件衣服跟出门,眼疾手快在门口院子里把表弟抓住,表弟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但是很硬气,不吭声。   两个人在马路边上坐了会,大年初二的早晨,街上没什么人。路边到处都是炮仗的碎片和纸筒。徐皓问表弟,“孟天宝,你多大了?”   表弟抽着气说,“初三。”   徐皓说,“我问你几岁了。”   表弟说,“十五。”   徐皓说,“孟天宝,可以的。十五岁就知道给女朋友送名牌,嘉嘉是吗?她全名叫什么?”   表弟抹了把无声流淌眼泪,说,“任思嘉。你跟我爸都一样,你们就笑我好了。嘉嘉是一个好女孩,她值得这一切。表哥,你也在谈恋爱吧,你不是应该会理解我吗?”   徐皓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谈恋爱?你偷听我电话?”   表弟很不屑,囔着鼻子说,“谁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鸟语,看你表情我就知道啦,笑那么傻。舅舅和妗妗要是知道你找了个洋妞,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徐皓想了一下,决定转移话题,就说,“其实我跟你一样。我十五岁的时候也有女朋友。校内的,校外的,一学期好几个。那个年代的小孩大概比较朴实,没有人需要我送名牌。我平时多开两句玩笑吧,接她们在球场递过来的水,路过教室里借本书,次数多了,就变成了我的女朋友。跟你不一样的是,英语满分120的时候,我都考115。所以这个问题说明什么?还是得好好学习。”   表弟前面听得还挺投入,一直听到最后一句,那脸色变的,然后发出好大一个不屑地嗤声。   徐皓继续说,“可能是年代不一样,我比你晚熟。我十六岁认识了一群朋友,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男人可以通过送名牌这种手段占有一个女孩。就感觉这种人生又高级,又潇洒。二十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很美,但是不喜欢我。所以我拼命地给她送名牌,送高级品,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心想,这是一个好女孩,她值得我给她的这一切。”   表弟问,“前天你就是给她打电话的吗?”   徐皓笑着看表弟,“当然不是,你是不是傻啊,孟天宝。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女孩没多久就离开了我,因为另一个男人出现了。这位兄弟又有钱,又有势,长得又帅,身材又好,就是脾气有点爆。所以这么一位高富帅对她示好,她连跟我分手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就劈腿了。你说气不气?”   表弟一拍腿,“好气啊,表哥!你怎么回事啊,抢你女人的那个男人是你情敌啊,怎么在你嘴里全是好词儿?你也是一个严卡当代‘高富帅‘标准的男人好不好?你可是我平常出去吹牛逼的头号素材啊!那什么女的也太没眼光了吧。”   徐皓说,“你可消停的吧。我自爆这么多烂事,是让你引以为鉴,你品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表弟立刻炸毛了,“我靠,我的嘉嘉跟你这个前女友性质可不一样,我的嘉嘉才不会劈腿!”   徐皓说,“那如果有一天你的嘉嘉遇到了另一个男同学,长得又帅,打球又好,英语115数学满分,PRADA、GUCCI随便送,还动不动撩一下嘉嘉同学,你确定你的嘉嘉把持得住?”   表弟结巴起来,“这……这……”   徐皓说,“好,就暂且不提嘉嘉,换另外一个漂亮女孩,面对这种条件,拒绝得了吗?”   表弟不乐意了,“这种脑残偶像剧设定也就只有小姑娘才会信好不好?长这么大我也就认识你这么一个表哥好不好?我认识的周围的富二代都丑得很!”   徐皓说,“那还是你见的太少了。孟天宝,你反推过来想一想,你觉得你跟这种脑残偶像剧设定比差在哪呢?长得帅吗?个头摆在这呢,反正不丑是吧?打球好吗?看你这身板体育反正不差吧?至于花钱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上学的时候零花钱那么多吗?因为我成绩稳定级部二十。你舅舅高兴,每次拿到成绩就给我钱。拿着钱我就可以大手大脚的去早恋。所以现在你看出问题在哪了吗?”   表弟萎了。   徐皓说,“没错,你跟脑残偶像剧男主就差一个学习成绩了。你现在这个年纪、这个优越的条件呢,也不需要想太多。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你可以用你的成绩争取到很多现在没有的自由,即使在某种意义上是受限的,但这一切都将是你应得的。等以后入了社会呢,你的知识,你的思想,你的意志,就会变成你最底线的武装。到那时,即使没有嘉嘉,没有爱情,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精神也不会垮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现在,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努力吧。生命不等人的,孟天宝。”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见两个人回来也没什么反应,看那样子本来也没怎么担心过。徐皓上二楼看电视,表弟跟在后面,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看了会电视,表弟突然问,“表哥,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没有。”   徐皓说,“你是说真的假的。”   表弟说,“什么真的假的,我想问的是,你现在做的就是你小时候的梦想吗?”   我的妈,都多大了,还梦想呢。徐皓说,“算是吧,不然我现在成天累死累活的是在干嘛?”   表弟突然扭捏起来,说,“嗳,表哥,其实我也有一个梦想,但我一直没好意思说……嗳!你先不要看电视了,你听我说嘛!”   被抢走遥控器的徐皓看着表弟,“……行,你说。”   表弟抓了抓头发,看那意思很难为情,脸都涨红了,“其实我从小都想当个飞行员,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当个宇航员?你看我有这方面潜力吗?”   徐皓把遥控器抢回来,继续换台,说,“我又没开过飞机,更没坐过火箭,我怎么知道?”   表弟的脸色由红变紫,很难言述。   徐皓说,“孟天宝同学,你都十五岁了,是时候该为自己的人生目标负责了。反正甭管以后干嘛吧,文盲是当不了飞行员的,更当不了宇航员。你懂我意思吧?”   表弟痛苦地抱着头倒在沙发上,“呃啊,你真的好烦啊,你叨叨来叨叨去怎么都是这一件事啊,你才二十六岁啊,我们五十二岁的班主任都没有你能叨叨啊表哥!”   徐皓,“……” 第63章   三月份的法国气温比国内北方稍高一点,徐皓飞机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时候,正值晌午。   正月过年的时候他和闫泽相约欧洲见面,三月份徐皓处理完国内的事情就坐飞机来了。下飞机打开手机,没两分钟,有电话立刻打进来,闫泽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愉悦,“到哪了?”   徐皓从机场大厅走出来,太阳很高,他抬手遮了一下阳,审度着身边法语英语混杂的引路牌,说,“法国。”   闫泽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说,“行,那说明你没坐错飞机,真厉害。”   徐皓调侃,“行,大老远飞过来就这接待态度,我原路返回了啊?”   闫泽立刻接口,“嗳,别、别……”听闻身后有脚步声接近,徐皓似有所觉地转身,正对上闫泽伸出来准备抢徐皓手机的左手。   因过年以及一些别的杂事所纠缠,徐皓和闫泽已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之间对彼此那种熟稔的感觉。徐皓看见闫泽的动作时便挑起眉,顿时,又像是见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样,转过身用客套且矜持的英语询问,“这位绅士,你是在做什么?”   被抓包的闫泽很无所谓地勾起唇角,他摊开手看着徐皓,意思表示他没有任何恶意,并用英语回他,“什么也不做,先生。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们的相处模式挺奇怪,分开的时候不会过分想念,因为各有各的公事,并且可以达成共识;再见的时候又会重燃昂扬的热情,一点都不会因为时间消减,反而会像八月份风暴过后的晴天一样日光泛滥。两个人先是假惺惺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如同一对阔别重逢的好友对彼此开了一个玩笑,两个人都笑得很莫名其妙。随后闫泽低笑着贴着徐皓的耳朵念了一句徐皓没听懂的话,正想问时,拥抱分开了。   闫泽取车,徐皓坐上副驾。倒时差并没有令他觉得很疲惫,徐皓打量着巴黎的街景,突然想起刚刚闫泽的发音,便问他,“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懂,是法语吗?”   闫泽将车驶入马路,意识到徐皓问的是哪一句话,闫泽用手摸了一下鼻梁,说,“哦,是的,我外婆从小在法国生活的。我以前也会一些,刚刚不知怎么的顺口想起一句话来。”   徐皓觉得稀奇,“是什么?”   闫泽眼瞥窗外,随口道,“嗨,就一句诗,没什么了不起。”   徐皓看闫泽那一副故作混痞的样子,追问,“没什么了不起,翻译翻译喽?”   闫泽又摸了一下鼻子,看上去不太好意思,就挥起手来,打算糊弄过去,“怎么说呢,就,翻译成中文好没意思的,乜你呀我啦嘅,唔听也罢啦!”前半句还是普通话,后半句又开始讲粤语,蒙混过关的意图十分明显。   徐皓看闫泽这副嘴脸,没忍住伸手去扯闫泽的腮帮子,闫泽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吓了一跳,忙稳住方向盘,脸立刻被徐皓扯变形,闫泽非常严峻地看着徐皓。   徐皓看闫泽这表情没忍住就笑了。   稳定好车速的闫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瞥见徐皓趴在副驾上直乐,那种没心没肺的神情很容易便让闫泽想到以前那段高中时光。高中那会徐皓挨窗坐着,时常会跟玩得好的男生开玩笑,有时候笑得不行就会用手去拍窗台。有一次徐皓动作幅度过大,碰倒了窗台上一盆刚刚发芽的绿植,容器碎了,根茎和土都被摔在外面。第二天徐皓带了个花盆来试图把植物栽回去,一天浇三次水,但那颗苗最后还是萎了。看那意思像是被淹死的。这件事令徐皓大受打击。   想到这,闫泽嘴角也无意识扯起一丝笑,随后露出既无奈又妥协的神情,那意思多半是:徐皓,你都多大了,你幼稚不幼稚?   闫泽这种神情徐皓并没看到。本次车程的目的地闫泽名下的一座葡萄酒庄园,徐皓有一着没一着地和闫泽对话,随着汽车平稳有序的轻微颠浮,令徐皓感觉到一丝困倦,于是他靠在副驾的软椅上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皓于睡梦中感受到手机震动,后知后觉接起来,电话那头安德烈的声音听上去喜气洋洋的,“Hale,你定了来找我们的日期了吗?我是这样想的,我先去找马修,然后等你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接你,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年前徐皓就有去欧洲找安德烈和马修的意向,但正赶上新年,行程就推后了。徐皓揉了一把额头,还没睡醒,声音很惺忪,安德烈又说,“哦,抱歉,我又忘记了时差,现在中国是凌晨快一点了吧。Hale,你这作息真的比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都要规律得多!”   徐皓抓着头发从副驾上支起身来,看了眼周围,城市建筑已经远去,法国田园的风光视野开阔。路边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日光渐入黄昏,为大片草野末梢扫上油画般的色调。徐皓说,“额,没有,我这边还是下午。”   安德烈愣了一下,诧异地说,“下午?可我这边也是下午!不对,你现在在哪里?”   徐皓问闫泽,“咱们现在在哪呢?”   闫泽扫了眼地图导航,说,“第戎往北五十公里,距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闫泽划了一下车载屏幕,分析道,“还有40分钟的车程。”   这两句问答是中文,安德烈一个字也听不懂,于是在电话里抱怨道,“你们在讲什么?”   徐皓看着导航,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我们在勃艮第。”   安德烈鬼叫起来,“勃艮第?什么,法国?你们?”   面对安德烈一连三个疑问,徐皓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于是叹了口气说,“是的,我们在法国。原来是想在这里待几天再跟你们约见面的时间,但是……没想到咱们这么有默契,我下午才下飞机,你现在就跟我对接上了,你说巧不巧?”   安德烈憋了一会,说,“&&%¥¥#%!”不知道说的什么,徐皓没听懂,反正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大概是意大利语。安德烈在生气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总会爆出几句母语,徐皓早已习惯。且听安德烈当下语气是十分愤慨,骂骂咧咧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徐皓感到头疼,便说,“还能不能交流了,朋友?”   安德烈立马换了个阴阳怪气的腔调,好像在跟什么第三者说话似的,“朋友!听听,这家伙还把我当朋友,这真是让我感到荣幸!我从去年就邀请这位先生来欧洲,毫无反馈,毫无反馈!如今,瞧瞧,他竟然屈尊自己来了,还不告诉我呢!”   徐皓说,“安德烈,说真的,你被马修附体了吗?”   安德烈说,“兄弟,说真的,你是想把我气死吗?”话毕,安德烈话锋一转,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问道,“等等,你说‘你们’?你和谁在一起,是你那位……额,男、男朋友吗?”   虽然徐皓跟安德烈和马修简单提起过这件事,但三个人对此交流较少,安德烈显然对此还有些接受不能,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徐皓扫了一眼闫泽,闫泽也瞥了他一眼,徐皓说,“没错。”   安德烈说,“也就是说,这次我们见面,他会跟你一起来,是这样吗?我们马上就会见到他了,对吗?噢我的天哪!Hale,我知道你对女人是什么眼光,说真的,那审美很不错,各个都是前凸后翘的大美妞!但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你对男人是什么眼光……噢、噢我的天哪,我想我需要喝杯酒冷静一下。”   说着,电话那边出现了玻璃杯水流的声音,显然安德烈真的在倒酒,徐皓无奈地笑了一下,“安德烈,我的朋友,你不是自诩来自性观念非常开放的国度吗?性取向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安德烈喝了一口酒,说,“性取向?噢这很正常,作为天性敏感的男人,我也时常在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双性恋,不过,我想我不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你会交男朋友这件事本身就太让人难以理解了。毕竟你本身也不是一个多么感性的人……”说到这里,安德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大笑起来,玻璃杯里想起来冰块碰撞的清脆响声。安德烈说,“等等,你说你在法国?这太巧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珍妮也在法国,她还养了条跟你名字一样的赛级猎犬。哈哈,真不敢想象你在法国遇见珍妮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她还知道你弯了,哈哈!我的天哪,电音都不敢这么拍!真期待见到那个场面。”   徐皓抽了抽嘴角,道,“请停止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朋友。法国这么大,能在街上偶遇到珍妮的概率不亚于我会飞,好了,有什么事见面再说吧,就这样。”   安德烈还在笑,“这种事说不准的,毕竟你都弯了,还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呢?好了,等下我会通知马修的,过两天我们就在法国见吧。我十分期待跟你男朋友的首次会面,希望他不是哪种特别娘炮的……额,不,当我没说,回见。”   安德烈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匆地挂了电话。好吧,别说安德烈了,徐皓也接受不了娘炮。抬头看了一眼闫泽,徐皓觉得对他男朋友是不是娘炮这件事,安德烈大可以放宽心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闫泽摇下窗,双手轮换着操控方向盘,利索地点着一根烟。   闫泽单手搭在窗框上,食指中指夹着烟,冲窗外吐了一口烟气,然后看向反光镜。   闫泽将反光镜掰到另一个方向,从他的视线里,镜子正对上徐皓的脸,徐皓察觉到了闫泽的动作,于是徐皓也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闫泽的脸。   闫泽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徐皓,就把视线又放到眼前车辆稀少的公路上。徐皓从镜子里看着闫泽的表情,却见闫泽带着一点笑在抽烟,那笑意很微妙,皮笑肉不笑似的。   闫泽问,“好了,珍妮是谁?” 第64章   珍妮是谁?   徐皓的视线一顿,从反光镜上移开。   天边蓝紫色浓云翻涌,残阳像一块暗淡的炭火。记忆中徐皓和珍妮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费城某个墙面画满涂鸦的小路上。珍妮身穿超短裤,玫瑰色露脐装,烟熏妆配红唇,勒出丰满的胸部和曲线惊人的腰身,活像个都市夜店里的妖精。   那时二人已分手一周,珍妮约徐皓出来,抱着一个大纸盒站在徐皓面前,是为了把徐皓遗留在她那里的东西还给他。珍妮用她那惯有的不屑神态把徐皓从头到脚睨了一遍,就把盒子扔在了地上。转身时,珍妮火红的长发扫在徐皓脸上,如同一捧柔韧的蛛丝。随后,不知为何,珍妮突然回过头看向徐皓。或许是妆太浓,也或许是别的原因,那张脸上的神态令徐皓难以分辨。最终徐皓只分辨出了愤怒,珍妮用力比出中指,对着徐皓大喊,“Oh fuck you,Hale!!”   这就是他们之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非常戏剧,难以言述。   徐皓半天没有开口的意思,闫泽一边抽烟,愈发觉得不爽,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嘴上那根烟被徐皓取走。   徐皓拉下一点窗户,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声音含糊,“前女友喽。”   闫泽嗤了一声,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那她为什么要养一只跟你名字一样的狗?”   徐皓耸肩,吐出嘴里的烟丝,又递还给闫泽 ,“我怎么知道,要不都说女人的想法真的太难猜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和平分手。但事实上,她好像恨我。”   闫泽扫了一眼反光镜里的徐皓,徐皓一脸事不关己,仿佛在转述别人的事情。随后闫泽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掐灭了最后一截烟,分辨着眼前的公路的指路牌,随后开向一段盘旋的山路。   闫泽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   徐皓看他,“你懂什么了?”   闫泽薄唇抿了一下,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最后敷衍地挥手,“跟你说了也白说,反正你也听不懂。”不等徐皓追问,闫泽往远处一指,有一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建筑。   闫泽说,“到了。”   眼前这栋建筑大概有些年头,三层楼高,很长,石子墙壁盘满树藤。院子和室内环境被人精心打理过,院内灯火通明,室内摆放着各类食物和饮品,角落点缀鲜花,从玄关的位置起数个房间都铺着价值不菲的地毯,图案各异。   不得不说闫泽他们家聘过来的管家确实专业能力过硬,虽然人不在场,但是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提前替客人想到:进门的鞋放哪顺手,纸巾怎么摆放,哪里放甜食,哪里放主食,冰箱里的东西怎么摆才能看上去更赏心悦目,厨房里不仅锅碗瓢盆具备,甚至还有简易菜谱。   徐皓随手打开摆放在桌面上的鱼子酱瓶子,用勺子在面包上抹开,闫泽则去了另一个房间。徐皓往自己嘴里塞面包,随手翻阅起厨房摆放的菜谱。这时闫泽折返回来,松开自己的袖口,从早先就摆放在餐桌上的醒酒器里倒了两杯白葡萄酒在酒杯里,对徐皓说,“入乡随俗,尝尝。”   徐皓自认为没什么品酒水平,但液体从味蕾一过,大概能尝出来这杯白葡萄酒的口感跟以前喝过的是有细微差别,“是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来。贵么?”徐皓问出了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闫泽看他一眼,“自家酿的,又不卖,几串葡萄值几个钱?”   徐皓欣赏着手里这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闻言颇为诧异,“葡萄酒庄园不卖酒?你们家喝的了这么多酒吗?”   闫泽喝了一口酒,看那意思也没怎么好好品,“当然喝不完,这么多酒给你当水喝你喝的完吗?这里的红白葡萄酒出口全世界,不过有的卖,有的不卖。”闫泽从一旁捡起还剩半瓶的酒瓶子,对徐皓示意道,“最好的不卖。”   徐皓接过酒瓶子,前后看了看,瓶子做工精致,但确实连个正经的包装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商标或者商品信息。只有几个让人看不懂的简单编号,应该是内部储存备注用的。   徐皓把酒瓶放在桌子上,闫泽松散地斜倚在一旁,左手端着高脚杯,视线在漆黑的玻璃上停顿,不知在想什么。   徐皓一边品酒一边打量起闫泽,闫泽身上惯常有一种很倨傲的颓废感,他常态的享受着身边的资源,却又仿佛对世界的一切都加以嘲弄。徐皓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于是就问了,“你在想什么?”   闫泽对着玻璃窗似有所指地抬了一下酒杯,“我在想那位,珍妮小姐。”   徐皓说,“想她做什么,你甚至都没见过她。”   灯光将酒杯里的液体映射的异常澄透,闫泽无意识抿下一口白葡萄酒,随后看向徐皓,“我在想,你爱过她吗?”   徐皓喝着酒被噎了一下,“怎么,翻旧账啊?”   闫泽走近,把端着酒的那只胳膊搭在徐皓肩膀上,然后用力握住徐皓的侧腰拉近到自己身上,暗示意味十足,嗓音贴着徐皓的耳朵走,“我又不是女人,我翻什么旧账。”   闫泽低头,单手擎着酒杯用牙去磨徐皓的脖子,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舔,随后用英语低声道,“我在想,她拥有过你的心吗?”   徐皓放下酒杯,闷着笑了一下。   徐皓效仿闫泽的节奏,手掌缓慢地覆上闫泽的后颈,也低下头,如情人交耳般贴在闫泽的耳边用英语问,“那红宝石小姐呢,她拥有过你的心吗?”   呼吸扫过闫泽的耳廓时,令闫泽的呼吸更加低沉,他手掌用力,把徐皓的腰压得紧贴在自己身上,耳鬓厮磨,“如果我不否认,你会嫉妒吗?”   徐皓抚摸着闫泽的头发,反问,“你呢,你会嫉妒吗?”   闫泽草率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将嘴唇挪到徐皓的嘴唇旁边,低声道,“会。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假设你曾经真的爱过什么人,至少不会是这个珍妮。至于我的‘宝石小姐们’,她们不恨我,即使我做事非常荒唐,但是她们不恨我。因为她们需要的,无非就是,‘宝石’。”   闫泽个别单词发音咬得不甚清楚,令徐皓感到好奇,“你可以这么肯定我没爱过珍妮吗?要知道,你甚至都不认识她。还有那些小姐不恨你,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其实所谓荒唐事和‘宝石小姐们’,徐皓清楚里面的门道,所以不感兴趣。想来是上辈子徐皓没少跟着闫泽疯狂,周旋于各类名媛,什么荒唐事都做过。但,说实在的,徐皓本就不在乎现任的前史,打从上辈子起,徐皓交女友就没有任何处女情结。性观念平等是最起码的。在2017年的今天,徐皓简直无法想象还有成年人要求伴侣性经验必须保持纯洁。更何况这人还是闫泽。   闫泽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徐皓,却目光冷淡怠倦,意有所指,“之前我说的没错,先生,你真的不懂女人。她爱你,所以才会养那条名叫‘Hale’的杜宾犬。你不爱她,所以无论怎么对她,她都会恨你。所以‘宝石小姐们’从来对你构不成威胁,因为她们想要的东西花点银子都买得到。而珍妮是我的威胁,因为她想要的是你的心。”   徐皓与闫泽对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眉峰微微一皱,道,“我还是不懂,就算安德烈讲电话的嗓门再大,就算你关于珍妮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也只有短短几句话。可你不仅表现得对珍妮非常了解,甚至还知道她养了什么品种的狗?这不正常,因为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她养的是杜宾。”话音一顿,徐皓想到一个可能性,问闫泽,“你调查她了,是吗?”   闫泽目光轻微地闪烁起来。   闫泽缓步抽离开徐皓的身边,端起桌边的酒杯,像喝白开水一样大口咽了两下。眼下他的大脑正在飞快运转。   显然有些应该雪藏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而这种过界的行为踩到了徐皓的雷区,用徐皓的话说,这大概是‘侵犯了他的隐私权’,是非常‘不尊重、不平等’的对待。所以即使徐皓现在看上去很平静、很讲理,但以闫泽对徐皓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在翻脸的边缘。   大概四五秒之后,闫泽说,“这件事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因为我怕你会对我有成见。”   徐皓看着闫泽,语气反常,略带嘲弄,“如果你指的是不经当事人允许就去乱翻别人的历史往事,那么我得说,这种事确实值得别人有意见,这不叫成见,闫泽,是你没有尊重我。”   闫泽放下酒杯,对徐皓示意,“我替我的外公向你道歉,如果这件事让你不高兴了,那么我愿意对此作出弥补。”   徐皓有点没跟上思路,“不是,这跟你外公又有什么关系?”   闫泽说,“两个月前,我外公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为此他把你身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调查了一遍,包括你的交友圈和……曾经的性取向。这件事确实欠你一个道歉。这些资料后来被我截下,我就顺手翻阅了一下。也没细看,就……着重的看了看你交过的那几任女朋友,什么的。”   闫泽说到后面,突然握拳到嘴边用力地咳嗽了两下,以此掩饰自己的情绪。徐皓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感觉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未免也太透明了一点,“也就是说,你外公因为你的感情原因,调查我,甚至查到了我前女友养了什么品种的狗?”   闫泽说,“是的,我外公这人,你也知道。上个世纪的人了,思想很顽固。但、但你是安全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徐皓眉头皱得更紧,他感觉到一阵全身上下的不痛快。   不仅仅是自己的黑历史被人扒了个遍,主要原因在于,他会跟闫泽在一起,就说明邵老不是会影响这段感情成败的因素。而他自己的安全,不需要别人来保证,更不需要闫泽来保证。这会令他自己有一种恍若上世的无力感。   而闫泽,他也没有说实话。   邵老查过徐皓的资料,这份资料也确实后来被闫泽找人截下来。   但邵老的资料里没有徐皓在费城生活的公寓地址,出入最多次数的酒吧名称,以及前女友珍妮养了条什么品种的狗。   邵老只看关于徐皓的最有效信息,他不会关心徐皓的某一任前女友还有什么旧情难却的细枝末节。   闫泽会。 第65章   徐皓松了一下领口,他觉得不痛快,所以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徐皓说,“我洗个澡。”没心思再继续这个话题,徐皓转身向二楼浴室走去。   浴室花洒设计讨巧,出水力度适中,滚烫的水流冲刷在身上令长途跋涉的身体感到放松和舒适。但徐皓的大脑始终没有放松下来,他在想别的事。   邵老既然连远在异国他乡的珍妮都能查得这么仔细,就说明徐皓家里的事他更清楚。一方面,徐皓庆幸他准备做得早,眼下就算邵老想找徐皓他们家的麻烦,也无非就是把徐家架空出来的那个壳子套走。对于徐皓他们家而言,这损失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邵老的打击手段远逊于前世,对徐皓他家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今天从闫泽口中所得,邵老早在两个月以前就得知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情,那么按照常理来说,这两个月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除非是有人在中间做了什么。   简单洗浴完毕,徐皓关上花洒,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闫泽不止一次暗示过,他对一切都势在必行,且很有把握。   起先徐皓没有仔细考虑过闫泽所说的话,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自重生以来徐皓一直努力构建的安全感,为的就是在面对选择时候,可以力抗风险,不必动摇。   可直到今天和闫泽对话后,才令徐皓意识到,在他真正面对风雨之前,风雨早已到来,只不过是闫泽走在前面了。   而令徐皓感到不痛快的地方也正来源于此。他并非对闫泽的举措有什么不满,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微妙感觉横绝在两人的关系之间。他很想对闫泽说,他的安全不需要闫泽来保证,因为他们可以并肩而行。   打开浴室的门,闫泽就坐在客房内的软沙发上。   闫泽衣服没换,还是进门时那套。他整个人深陷在沙发中,两条腿撇开,手里把玩着一个桌子上摆设的水晶魔方,当徐皓打开浴室门时,闫泽半睁着的眼睑颤动了一下,但摆弄魔方的手指没停。   徐皓用手擦着头发,问他,“怎么了?”   闫泽语气漫不经心,“没事。”手里不停地摆弄魔方,闫泽又开口,“看你什么时候消气。”   徐皓把毛巾扔进脏衣篓,说,“我没生气。”   闫泽瞥了一眼徐皓那表情,小声嗤了一下,视线又落回到魔方上,一脸没听进去的样子。   徐皓把手边的睡衣换上,闫泽还在玩魔方,看那意思是今天不把魔方扭通关晚上就不走了,但看他手法草率,斗志不是很强,很有要耗通宵的阵势。   正此时徐皓手机响起来,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氛围。   徐皓一看来电显示是马修,接起来,马修在那边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嘿,安德烈说你在法国度蜜月?”   徐皓顿了一下,说,“再见。”作势就要挂电话。一听马修这腔调就是没急事,明显是从安德烈那里听到什么风声,然后专门打电话过来调侃徐皓的。徐皓没心情让他俩八卦。   马修连忙抢在徐皓挂电话之前说,“等等,我们还没有约见面的地点!”   徐皓又把手机贴到耳边,对马修说,“这事你问安德烈,我烦着呢。”   马修那边发出了一个很受不了声音,说, “Hale,我怀疑你的那位男朋友受得了你这种脾气吗?”   徐皓嘴角一扯,直接把电话挂了,扔在桌子上,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声。   闫泽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前倾,双肘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魔方。听见徐皓那边有动静,闫泽抬眼一扫,收回视线,变换着手中的魔方轴自语道,“还说没生气,见鬼了。”   眼看着魔方即将成型,闫泽又随手将其打乱,这时徐皓经过了漫长的思想过程后,终于开口对闫泽说道,“我觉得咱们有两件事得解决一下,你先把手头上的东西一放,听我说。”   闫泽似乎早有预料,一只手从膝盖上耷拉下来,用徐皓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魔方说,“得,领导开会了。”   徐皓走到闫泽对面坐下,一脸正经看着他,“你嘀咕什么呢?”   闫泽随手把魔方放在一旁,决定先入为主。他不想因为珍妮的这事和徐皓吵架,更要杜绝徐皓回想起往昔任何美好回忆。思索再三,闫泽对徐皓回以微笑,“没事,Honey,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徐皓原本准备了一肚子长篇大论,被闫泽一声脸不红心不跳的Honey差点没哽住。且看闫泽笑容非常温和,令徐皓的手刚抬到半空中又放回去了。他谨慎地看着闫泽,事出无常必有妖。   见徐皓不说话,闫泽维持着脸上非常反社会的微笑,坐到徐皓身边。他一只手覆盖在徐皓的后背上,用充满包容且妥协的语气对徐皓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以后不做了,亲爱的。或者以后我叫你,Sweetheart?”   这下子徐皓受不了了,他站起来,一脸很那什么地看着闫泽,“你这突然受什么刺激了?你是不是又想搞我?”   徐皓‘又’这个字眼用的十分微妙,闫泽唇角凝固,看徐皓那表情,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心思破功了,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本以为就徐皓这种吃软不吃硬型的人,走温柔攻势说不定能有奇效,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一脸见鬼的表情。真是操了。   眼见闫泽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往日黑脸,徐皓的脑子这才回归正轨。被闫泽这么一搅和,原本严肃的谈话氛围也严肃不起来,那感觉就好比全副武装准备搏斗,结果发现对手变异了。准备的草稿都白打了。   索性省略开场白,徐皓言简意赅地跟闫泽摊牌,“两点。一是你外公,你外公算你自家事,你想自己解决我没意见,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得一起承担。二算咱俩的私事,还是刚刚那个意思。有你外公也好,没你外公也罢,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不要总是自己搞。我是走在你旁边的人,不是易碎品,你不需要跟我保证什么,懂吗?”   闫泽停顿了一下,扬起头。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徐皓,似乎没想到徐皓想说的是这个,“就这?没了?”   徐皓没明白闫泽想反问什么,“就这。”   闫泽嘴里无声地“操”了一下。   随后闫泽单手抹了把脸上,后仰倒在床上,两条长腿耷拉在床沿外,完全解除了警戒状态, “就这事你还要开会,动不动就拉人开会,美国总统都没你能开会。这有什么好答不答应的,我搞你?你莫搞我吧!”   闫泽还以为徐皓会因为隐私被深挖这种事跟他大吵一架。   徐皓则对闫泽这种敷衍的态度提出不满,“什么开会不开会的。这叫按时定点谈心,及时解开心结,有利于双方感情磨合,我网上查过的,你懂什么?”   闫泽抬了下手,依然有气无力,“操,这什么傻逼网站,明天我就找人把它黑了。”   徐皓,“……”   闫泽仰面躺着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有点怀疑地看向徐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徐皓翻弄起摆放在床头的棉棒盒,然后拿出一根来掏了掏耳朵,“看你今天这么配合工作,想想,算了。”   其实是被闫泽那突然反常的一出搞毛了。   闫泽伸手,拉住徐皓离得近的那只手,扯了一下,“你是真不气了呗?”   徐皓敷衍地挥了下手,把棉棒扔了,那意思就是不提了。徐皓还没有意识到他今晚被闫泽混淆了视听,调查这事,徐皓觉得邵老办得出来,但他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这么龟毛。不爽归不爽,依着徐皓公私分明的性格,确实不会超闫泽发火。   见徐皓那张脸终于阴转多云了,闫泽单手把徐皓拉倒在床上,把徐皓压在身底下,脸上带着点笑,一反晚上的正经神态,“配合工作好说,先让我透支点奖金。”   徐皓手指穿过闫泽额前的头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推着他凑过来的头,“你别蹬鼻子上脸。”   闫泽额头蹭在徐皓的掌心上,使劲往下压了两下,试图堵住徐皓的嘴唇,态度很强势,“我就蹬鼻子上脸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徐皓感到无语,“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人还会耍赖?”   闫泽回他,“我以前就发现了,你这人是真的没情调。”   徐皓觉得自己对此很有发言权,但还没开口说什么,嘴被闫泽堵上。片刻后,唇齿相交,呼吸逐渐变味。   剑拔弩张的气氛没了,蜜月气氛又续上了。徐皓发现闫泽这脸皮确实是与日俱增了。   混乱的亲吻中,徐皓扬起脸,抓住一个重点,“等等……东西备了吗?”   闫泽把自己的上衣从腰处掀起,从头扯下来,然后手指有些焦躁地去解徐皓的睡衣扣子,“抽屉里什么都有。这他妈,什么构造……”   闫泽解扣子的动作透漏出了不耐烦,吐宇因喘息而变得不太连贯。在徐皓侧过身去翻抽屉的时候,他睡衣最后两个扣子被闫泽猛地用力扯开,扣子嘣弹到一旁。   闫泽的目光随着徐皓皮肤赤裸彻底暗下去,他顺着徐皓的脖颈一寸一寸向下看,然后手掌触摸,伏下身,隐忍着体内横冲直撞的欲望,如舔舐般细致缓慢地抚摸徐皓的胸肌和腰线,然后顺着亲吻下去。   此时徐皓还在抽屉里著羽找,闫泽口中的什么都有,还真是什么都有。徐皓费了一阵功夫,终于在一堆限制级情趣用品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tt和润滑。还没安全转过身来,突然觉得下半身一凉。   闫泽这办事效率可以的,在徐皓还在翻找性生活必需品的时候,闫泽已经把他裤子都扒了。   闫泽身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他肌肉线条紧绷的手臂撑在徐皓腿边,抬眼,用饱含侵略、桀骛不驯的目光盯着徐皓,又顺势在徐皓刚刚醒过来的小兄弟上方压低上半身,滚烫的吐息就扫在小徐皓的头上。   喉结上下滚动,闫泽舔了一下嘴唇,嗓音略微沙哑,又混着着漫不经心的痞劲,对徐皓低声说道,“觉得爽就讲畀我听,唔好忍,知咩?”   闫泽显然对自己把控主动权的技术很自信,态度十足挑衅。不等徐皓表态,他已低头含住了徐皓的兄弟。   徐皓手里的tt落在床上,他下腹收紧,腹肌形状立刻勒了起来,有种被什么野兽咬住要害的危机感。随后,发现闫泽口活确实还算不错,徐皓索性放弃抵抗,他单手向后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抓住闫泽的头发,眸色加深看着墙壁,压抑地喘了一口气。 第66章   闫泽的唇舌湿泪且热,他舔舐着徐皓完全醒过来的小兄弟,间或眼睑上抬睨着徐皓,颇似游刃有余地观察徐皓脸上的动情神态。   兄弟被湿滑又灼热的口腔包围住,再加之闫泽唇舌抵住一块软肉来回挑弄,令徐皓险些把持不住。平心而论,他确实觉得很爽。但爽并不意味着会丧失主动权,与之相反,徐皓眸色愈暗,体内的冲动愈发强烈。   那冲动像是源于本能的一把火,血管里流淌着热油,在这一刻向身体深处聚涌,在某一刻,徐皓恨不得捏碎点什么东西。   徐皓微微吸了一口气,低头,正与闫泽抬眼观察他的视线对上。   闫泽宽阔且结实的后背低伏在徐皓下半身上,两条有力的手臂撑在徐皓大腿两侧,全身肌肉线条微微隆起,随着轻微上下的动作收张。徐皓与闫泽对视,闫泽明显察觉到了徐皓难以自持的喘息,那像是一个服软的征兆,令闫泽眼睛里跳动着的火焰更加躁动起来。显然,闫泽认为他距离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远了。   徐皓轻微喘息着,抓在闫泽头发上的手指慢慢收紧,大脑陷入了另一个绝对不能称之为理智的领域。在闫泽认为他即将达成目的时刻,他完全没想到徐皓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徐皓几乎是在用本能思考,他会驯服手下这一头漂亮且充满爆发力的猛兽,更甚至,咬断他锋利的牙。   徐皓抓着闫泽的头发向后一拉,闫泽顺着这个姿势被迫把脸抬了起来。这是一个带有粗暴意味的动作,然而闫泽看上去并不在乎,他看着徐皓的眼神愈发野了起来,笑意张扬且毫不掩饰。他认为徐皓是受不了了才会这样拉起他的头发,这是徐皓服软的信号。   闫泽脸上布满水粉色的汗渍,他用浅粉色的舌头做了个充满暗示的小动作,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问徐皓,“爽到没有?”   徐皓从喉咙里闷笑了一声,嗓音同样沙哑,略带喘息,听上去非常陛感,“我得承认,确实爽到了……”   徐皓松开抓着闫泽头发的手,把手放在闫泽锁骨靠中接近脖子的位置上,指腹温柔地摩挲,像是赞许。被认可的闫泽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他鼻息粗重,眼睛泛红地看着徐皓,然后硬挺着徐皓的手用身体去蹭徐皓,炙热的喘气扫在徐皓耳边,“后面还有更爽的,宝贝,让我做。”   却不料下一秒,徐皓握住闫泽的脖子,单手猛地压倒在床上,然后单腿跨了上去。   徐皓单手微微用力把闫泽的脖子按在柔软的大床上,另一只手把闫泽的最有力的左手压制在头顶上。闫泽因深陷在情欲中,完全来不及反映这种变故,满脸涨红,轻微窒息而表情稍有些扭曲。他左手挣动的力度远不如往日,右手猛地抓了一下床单,然后又抓住了徐皓的手臂。   然后徐皓维持着这种姿势低下头,牙齿撕咬闫泽的嘴唇,用湿泪的舌头舔弄他的耳廓,并向深处探入舔舐。   闫泽的双眼受激般睁开,他下意识偏开头却无处可逃,双腿碾着床单拧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用力鼓起被徐皓自上而下压住。   徐皓明显能感觉到大腿处有个坚硬的东西猛地弹跳了起来。强烈的刺激和勉强可承受的窒息感令感官在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闫泽不受控地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咬着牙闭紧了。   徐皓喘息着抵在闫泽耳边,从右侧随手拿过一个金属制品,用低哑的嗓音对闫泽说,“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后面更爽,那咱俩这关系,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刚刚那波刺激,闫泽皱着眉头,硬撑着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此刻身体上下都在抵抗甜蜜的诱惑,还没意识到徐皓这话是什么意思,徐皓已经拉起闫泽的左手拉到床头边,动作利索地把情趣手铐卡在闫泽左手腕上。   当闫泽终于意识到事态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的时候,已经晚了。闫泽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着半撑在他身上的徐皓,徐皓脸上有微笑也有炙热的欲望,大家都是男人,有相似的冲动,他很明显知道徐皓想做什么。   可闫泽看着徐皓那张带着笑的脸,心脏没由来猛地抽动了一下,有点疼,酸地发胀,有种感情填满到即将张裂。   在徐皓的视线中,闫泽突然将身体放松下来,他四肢摊开在床上,单手被拷在床头上,又莫名其妙对着空气笑了两声。   若干年前的傍晚,夕阳的熔浆在徐皓高挺的身影后面溅射开,把天空挥洒的到处都是,也在闫泽心上烧穿了一个无法代替的窟窿。往后人生的无数个梦中,在那片永不透光的深海中,总浮沉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星火。   闫泽突然对着空气大喊,“徐皓!”   徐皓被闫泽突如其来地大嗓门晾到了,发现闫泽的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你冲谁喊呢,我又不聋?”   闫泽半坐起身,用空闲的右手捞住徐皓的脖子,然后热情似火地吻了上去。   唇舌胶着得愈发激烈,徐皓身体压下去,用力地抚摸着闫泽的毫无赘肉的腰腹,还顺手掐了两把弹性十足的臀部,而闫泽的右手也用力地揉抓着徐皓的后背和胸肌,炙热的喘息交叠起来。   片刻后,闫泽被徐皓推倒在床上。徐皓喘着气,越是动情,脸上越是没有什么表情。而闫泽则相反,他脸上笑意不减,神情仍旧张扬,即使处于看似被动的一方,他看着徐皓的目光仍旧霸道且桀骜,闫泽说,“算了,我豁出去了。原本今天打算让你爽得下不了床,没想到你这么主动……”   闫泽突然短促地发出一个气音,后面的话毫无征兆地被吞咽下去。他右手猛地抓住徐皓的头发,看上去难以适应。   徐皓舔过闫泽的左乳尖,然后用指腹轻轻揉起右边的乳尖。徐皓不知道想到什么,闷着笑了两声,一边挑弄着闫泽的乳尖一边含糊道,“别说了,阿泽,我保证你今晚会让我爽的。”   听到徐皓竟然毫无征兆地改口叫阿泽,闫泽大脑立刻宕机,那些豪言壮志全部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右手咬了自己手臂一口,勉强忍住了想要射的冲动,却没想到徐皓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他招架不住。   徐皓舌尖轻轻挑着乳尖最嫩的部位,然后上下挑逗起来,右手也不富有技巧的揉弄着,不多时手下的小点就硬了起来。闫泽手臂堵在嘴边上,从鼻腔发出一声难以自制的闷哼,好像野兽被咬住喉咙,连音调中都透着一丝反常的无措。   没过多久闫泽就觉得受不了了,他满脸泛红,看上去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一改刚刚混不吝的痞样。闫泽放开嘴喘息着对徐皓说,“好我不说了,你别总弄那里行不行?你说的对,咱俩这关系,想干什么我还能真不让你干吗?但你别……我操……你、你别搞我……”   虽然闫泽极力想要维持住平稳的音调,但中间那一声把持不住的气音实在太明显,由闫泽这种原本就偏低沉的嗓音喘出来,十分性感。说完这句话后闫泽又不吭声了,他右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用力到指关节发白,跟徐皓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眼下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徐皓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趁着闫泽忙着跟自己男人的自尊心作斗争的时候,徐皓一边挑弄这乳尖,一边将手上沾满润滑液,试探着用中指向闫泽后面伸了进去。   考虑到闫泽后面是第一次,徐皓动作比较轻柔,手上涂抹了大量的润滑液,但在入口的地方还是受到了一些阻碍。闫泽反应更快,他几乎是摸到后面的同时就吼了出来,显然,比起刚刚的挑逗,这个更要他命,“啊,我操!老子后面第一次,你对我好一点啊,我操!”   徐皓那根中指终于伸了进去,也感到了一些压力,这内部软肉又热又紧,也不知道是闫泽过于紧张还是怎么着,软肉玩命地绞着徐皓的手指,闫泽显然是应激过头了,被拷住左手连带着铁链一通乱响。徐皓费了些力气,打开闫泽紧绷到肌肉颤抖的腿,将其中一条压制到自己肘边,然后低头仔细观察者闫泽的后面。入口虽然绞得紧,但耐受力似乎还可以,徐皓就对闫泽说,“我才刚伸进去一根手指头,你叫唤什么!疼吗?”   徐皓压着他一条腿观察后面的动作令闫泽觉得羞耻度爆表,闫泽脸红到了脖子根,左手试图作出防卫令手铐铁链迅速绷紧,随后发觉没有什么用,这手铐质量好得可以去拷罪犯。闫泽只得梗着脖子对空气喊,“不是,你别看了!要做就做,横竖都要死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徐皓这时间声抬起头来,看着闫泽那神态,两眼冒火,羞愤得恨不得要跳楼,看样子顶多有些不适,不至于多疼。徐皓回忆了一下之前网上查阅的资料和教程,据说只要润滑足够,扩张再有耐心一点,第一次也不见得会有多疼,更不会受伤。于是徐皓在里面用中指戳了一会,又试探着伸进去第二只手指头,说,“你把嘴闭上,别呜瑟。不好好扩张,难道你打算跟我去挂腔肠科?哦,你们家有私人医疗系统是吧,那他妈不是更尴尬了。”   闫泽一听,脸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事情了,表情那叫一个忍辱负重,也不继续喊了。徐皓扩张手法井然有序,过了一会,闫泽后面勉强能容纳下三根手指。徐皓打量了一眼不停收缩的粉嫩入口,问闫泽,“喂,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闫泽额头冒汗,薄唇紧抿,微皱着眉,帅气的脸上渡了一层绯色,看上去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别扭,他左手死命地抓着手套铁链,听见徐皓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直男问题,差点没把铁链子挣断,同时又怕嘴里冒出来一些不受控的音调。后面有种被入侵的胀满感,难受且怪异,说不出来什么感觉。闫泽只得憋着一口气嘴硬道,“我想死,算吗?”   “算。”徐皓微笑着抬起头,表情别提多正经,语气也很温柔。他抓住闫泽的两条腿抬到自己腰侧的位置上,闫泽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徐皓,这个动作且不论羞耻度如何,确实是一个男人都懂得动作。徐皓单手撑在闫泽的膝盖处,一边前倾,小徐皓探到了另一只手边的入口处,一边看着闫泽的眼睛,对闫泽微笑着说,“别担心,阿泽,想死不算什么。很快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皓压腰顶了进去。   闫泽眼前一黑,左手铁链立刻绷直到最大限度,他张开嘴,无声地念了一个字,“操!”   徐皓给他缓冲了几秒钟,就极有韵律地挺着腰动了起来。   疼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入侵感,几乎将敏感又脆弱的内壁撑满。闫泽感到头皮发麻,就好像有人在撕扯他的头发,往日最有力的左手此刻什么都抓不到,只能用右手死命地抓着眼前人的肩膀。闫泽想喊出来点什么,但出口的声音异常奇怪,又脆弱,又短促,好像被人咬住喉咙的羚羊,又好像是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狮子。他人生第一次明白受制于人是一种多么操蛋的感觉。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现在抓着他膝盖,想操女人一样操他的这个人是徐皓。徐皓在他心里烫下一个窟窿,这窟窿会伴随他一生。   所以这操蛋的感觉又变质了,发酵成了一种几乎要把人逼疯的感情。   闫泽从喉咙深处硬是逼出了几个字,他喉结颤抖着,几乎是凶狠地对徐皓说,“徐皓,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徐皓!”   徐皓伏下身子,热烈地吻住闫泽,他们像两个饥渴的灵魂,几乎是撕咬般交融在了一起,这时徐皓的下身擦掠到一个小突起,察觉到闫泽身体突然紧绷起来,后面迅速绞紧,嘴被徐皓堵着,闫泽脖子上青筋凸起,难以自持地从鼻腔里哼出来。   徐皓知道自己找到了地方,他喘息着抬起头,撩起闫泽的头发看着他,闫泽也大口喘着气回望着他。徐皓对闫泽说,“阿泽,我也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徐皓对着那个凸起用力地碾磨下去。   闫泽双眼暴睁,身体一瞬间弹了起来,他狠狠抓住徐皓的肩膀,手劲儿很大,像是要捏碎徐皓的骨头。而徐皓却仿佛没感到一样,他全身上下像是被浇灌了岩浆,此刻有着强烈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闫泽感觉自己要疯了,他眼前有火花在进溅,一会是闪过黑色的海,一会又闪过满天星辉,身后的不适感渐渐没了,眼前光景发白发花,令人难堪的呻吟声从自己的口中破碎溢出,完全控制不住。随着徐皓高速律动,闫泽右手胡乱地抓在徐皓身上,他的嗓音破碎仓促,头深陷在柔软的被里,仿佛喘不上气,他断断续续地对徐皓说, “不……停一下……啊、这感觉太奇怪了!我不行了!嗯……徐皓,不……啊!”   徐皓不动所动,他试图换一个动作,此刻闫泽被徐皓顶得双眼发蒙,全无往日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徐皓直起腰来前倾,把闫泽的两条腿用力压到胸前,露出抬高的臀部和不停张合的后庭,然后再次狠狠地贯穿下去。   闫泽沉闷地喊了出来,他高昂着头,整个身体无力地向后仰去。比疼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一种感觉充斥着全身,令他双腿发软,甚至腰都开始发软。然而徐皓仍然不为所动,双眼动情却又不带表情,腰下贯穿得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用力,他胸腔里有一团无处发泄的火,恨不得把他和闫泽一起烧死。   不多时,闫泽破碎且高亢的呻吟里带了些哽咽的气音,他两条腿被徐皓操得几乎痉挛,麦色的皮肤上挂满细密的汗珠,腹部肌肉不停地颤抖,脸上神情狼狈不堪,臀部被徐皓压得高高扬起,弹性十足的臀肉打在徐皓腿上啪啪作响,那羞耻感几乎突破了闫泽想象力的极限。然而闫泽此时压根管不上什么羞耻感,现在他是真觉得自己快死了,随着徐皓又一次深深挺入,闫泽再一次难以承受地喊了出来,“哈……太深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操他妈的,你要操死我啊……徐皓、徐皓!……哈……操……我真求你了……啊!”   随着后面传来的绞动越来越紧,徐皓感觉自己的状态快来了,他加陕了速度,结果把闫泽喉咙里那点哽咽逼得更加明显。闫泽双眼涣散,薄唇微张,两条腿无意识地夹在徐皓腰上,随着徐皓的律动,他有力的腰腹也在轻微晃动,甚至有节奏地迎合起来。   徐皓在最后关头撸了两把闫泽的小兄弟,在闫泽难以自持的喘息声中,两个人同步达到了高潮。 第67章   徐皓从闫泽身上下来,喘着粗气,体力消耗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一些。闫泽说得没错,这仗打下来不光是爽,简直是嗨翻了。   徐皓把装满东西的套子往垃圾桶一扔,冷静和理智回归大脑,他开始打量案发现场。   后面没什么需要清理的东西。   需要清理的东西都在前面。   受限于刚刚的动作,再加上过程比较忘我,最后两下闫泽吼得那叫一个有气势,结果把那什么射了自己一身,连下巴都迸溅上了一点。   徐皓想,闫泽这阵势还真是够猛的,饶是有手铐帮忙,想压制住这家伙也很困难,用的都是蛮力。再加上之前做了个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时差还没到换过来,现在欲望发泄完了,徐皓觉得累够呛。   去抽屉里找钥匙去开闫泽左手的手铐,锁打开了,闫泽的左手仍僵在原处没动。闫泽看上去没比徐皓好多少,他满身是汗,他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长手长脚摊在床上,表情那叫一个空白,看样子大脑完全停摆了,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徐皓坐到床边,回想起闫泽刚才床上的表现,再一想这位大爷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不免觉得有点想笑。   胳膊搭在床头上,徐皓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经,“喂,你怎么样,感觉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闫泽两眼放空看着天花板,嘴唇微动发出一个气音,“呵。”   闫泽先是把左手捂上自己的眼睛,搓着自己的额头,越搓越狠,像是要把什么记忆搓掉一样,随后开始自言自语,徐皓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隐约只听见重复的几句话,“操,我完了。……这次真完了。”   “嗨。”徐皓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嘴脸,用手去推闫泽抬在半空中的左胳膊,“你也别想那么有的没的,爽不就完了吗?我给你找根毛巾擦擦呗?你看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   闫泽放开手,视线向下牵动,这才看见自己身上挂满了难以言述白色粘液。顿时,那些能想起来的、不能想起来的全部涌现出来。闫泽嘴角一抽搐,脸色变换得那叫一个精彩,徐皓坐在他旁边,都想用手机把他这表情拍下来。   闫泽抓起身边的一件衣服擦了一把身上的液体,翻身下床,在落地的时候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从大腿处传来的酸痛感跟他妈狂奔20公里似的。闫泽铁青着脸,在徐皓“关怀”的目光中,硬是凭借自己出色的肢体平衡力在一瞬间稳住了身体。   闫泽腰背笔挺地站稳在地绒毯上,憋了口气,没漏出破绽。刚踩地的那几脚,腿部肌肉颤抖得像是在走钢丝,然而闫泽身体素质过硬,没站几秒就适应了,愣是没让徐皓看出任何问题。   徐皓见闫泽一动不动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并不知道闫泽在想什么。出于常年直男对床伴的习惯,徐皓问闫泽,“你自己行不行,需要我帮忙吗?”   闫泽听徐皓这问法,脸色巨变,是男人还能承认自己不行?闫泽扭过头来眼神都快冒火了。   眼下腿也基本适应了地面,闫泽转身一脚把浴室门踹开,语气很硬,像是要冲进去找茬的,“少嚟!我依家状态好得能参加奥运会,使唔使我喺浴室畀你表演个后空翻?!”   闫泽闯进浴室,徐皓只勉强听懂了个什么要在浴室后空翻。心想男人和女人还真他妈不一样,女人做完了恨不得摊在床上让人抱进水里去洗洗,你再看这位,体力惊人,如此酣畅淋漓一通尽兴完了,还有心思后空翻?徐皓也是服了,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需要加强锻炼。   就是这走路姿势怎么感觉怪怪的。   见闫泽精力还算旺盛,徐皓索性爬在床上跟他扯起了皮,“那什么,你后空翻的时候小心点,别滑倒了还得我进去捞你。法国抢险电话多少来着?”   闫泽正在浴室里面找毛巾,闻言手劲猛增,摔浴室门的时候差点没把门卸下来。   徐皓在床上不厚道地笑了。   眼下身心放松,颇为餍足,自打重生以来,徐皓第一次在大脑清醒的时候放弃了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他觉得这个夜晚非常好,具体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应该被保留。徐皓趴在床上等人洗完,脑子里回想着两个人之前做过的傻逼事,越想越觉得闫泽这人其实还不错,脾气么也还行,长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不爱笑,嗨,成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明明笑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等了一会闫泽还没出来,徐皓又无聊地划拉起手机,结果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这觉入睡得不知不觉,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在他头顶叹气,听上去很棘手,很没辙,像是遭遇了大麻烦,在地毯上不停地走来走去,但最终还是对什么东西妥协了,深长地、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有人把手在徐皓头发上轻轻地抓了两下,似乎是不愿意惊醒他,动作克制,有很隐晦的温柔。那人在头顶说,“睇你瞓成乜样啊。”   徐皓陷入黑暗之中,梦中有人对他微笑,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闫泽。闫泽很随意地坐在马路边上,左手夹着一根烟,他正用一种奇异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徐皓,好像在等他,又好像不认识他。闫泽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睇你瞓成乜样啊。”这时徐皓突然发现这地方他认识,是Q大校园的一段路,闫泽背后山坡上的紫荆花如同油画般鲜艳得刺目,有梦的斑块开始脱落。突然,闫泽伸出左手,食指的法语刺青像着火了一样燃烧起来,那火烧得极旺,把空间都扭曲,转瞬间又熄灭下去。闫泽开始微笑,他露出食指上一段完好无损的皮肤。   徐皓醒了。   他向身边摸去,摸了个空,床上那个人醒得比他早。此时闫泽穿了一件单衣,正坐在卧室延伸出去一个种满鲜花的大平台上抽烟。   徐皓从床上坐起来,闫泽的余光透过玻璃窗察觉到徐皓醒了,他微微一笑,笑意和梦里如出一辙,然后抬起没夹烟的右手对徐皓示意。   徐皓随手抽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阳台通向外面的门,一股沁人的新鲜空气涌进来,令人心情舒适。平台角落栽种着鲜花,白色和红色居多,多数拥簇在阳光中,还有少部分匿在阴影里。闫泽就坐在遮阳的椅子上,带着墨镜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皓走到他旁边坐下,闫泽弹了一下烟灰,说,“待会去山上骑马吧,这个季节的乡村很漂亮。”   徐皓刚睡醒,慢半拍反应过来,随后有些吃惊地看着闫泽,“你还能骑马,没什么后遗症吗?”   闫泽有一瞬间没意识到徐皓在问什么,下一秒,他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上半身前倾,非常大声地“靠”了一下。因为带着大墨镜,徐皓也不好分辨闫泽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反正嗓门是挺大,“就他妈这、就这点……我靠,还能怎么样?老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好不好。”   徐皓说,“行行行,你愿意怎么就怎么的吧。但我不太会骑马,你教我呗?”   闫泽一听,嘴角立马扯起一点得意的笑,大概意思是终于有他发挥的空间了。不过片刻后他又坐回到椅子上,捏了捏鼻梁骨,试图用漫不经心地腔调对徐皓说,“那就我教你呗。”   下午骑马日程还挺顺利,徐皓挑了一匹比较温顺的棕白色种马。闫泽在底下执导了一下技巧,徐皓就能抓着缰绳走了。慢慢悠悠骑在山路上,野花相伴,漫山遍野的葡萄藤开始发芽,还算自得。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俩在山脚下一家风格独特的小馆子吃了一顿简餐。老板是一个小个子棕色卷发的法国人,他看见有两个亚洲面孔骑着马突然从山路上冒出来,感到非常惊奇。吃饭过程中徐皓和这位老板用英语攀谈起来,大概聊得高兴,这位老板还请他俩分别喝了一杯自家酿的果酒。   往回走的时候天是紫色的,两个人沿路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这时徐皓接到了安德烈的短信。安德烈和马修最终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尼斯,安德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短时间内去不了别的地方,而马修则无所谓,他正想看海。   三天后。   徐皓和闫泽率先抵达酒店,放好东西,然后开车去机场接马修。安德烈不是当天坐飞机来的,他只说在机场见面。徐皓二人到机场附近给安德烈再打电话,发现安德烈已经到了。   安德烈不知从哪里整了一辆皮卡,见徐皓在约定地点冒了头,就从皮卡驾驶座飞奔下来,对徐皓招手,“嘿,我在这,兄弟,好久不见!”   二人热情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安德烈对着徐皓左右侧一阵猛瞧,好奇心溢于言表,结果没看到人,安德烈奇怪地问,“Hale,你男朋友呢?你说过会带他来的。”   徐皓把头转向一个方向,对安德烈说,“他有东西落在车上忘了拿。”说着抬了下下巴,“来了。”   安德烈顺着徐皓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正在向这边走来。个子很高,衣品没得说,身材挺拔,样貌十分英俊,只是神态看上去有些倨傲,不是太好相处的样子。安德烈愣了一下,问徐皓,“这是你男朋友?”   这时闫泽已经走了过来,他听见了安德烈的问话,用笃定的语气替徐回答,“是的,我是他男朋友,你可以叫我Rhys。很高兴认识你,安德烈,朋友。”   闫泽再说到安德烈的名字的时候,有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像是要顺势念出他的姓,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没说出口,最后用一个朋友代替了。   安德烈像是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他打量起闫泽,闫泽同样打量着他,两个人视线意味不明,好像在空中无声地做什么交流。   徐皓看不明白了,他问安德烈,“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别告诉我你们两个也认识?”   安德烈闻言,迅速收回视线,转脸又换上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徐皓问道,“什么叫我们两个也认识,谁和谁还提前认识过?”说罢,仿佛刚才无事发生,安德烈笑着对闫泽简单握了下手,“你好你好,我是Hale的好朋友兼合伙人,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这么算来咱俩也算朋友,非常好,就这么办。”   徐皓完全不知道安德烈在说什么,他奇怪地看向闫泽,结果闫泽耸了下肩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徐皓只得解释道,“Rhys和马修是校友,马修认识他。但我还没有告诉过马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之前在中国有过一点误会,我不想这误会再闹大了。还是当面解释比较好,那什么……”   ‘   正解释着,身边忽然炸出一声超级大声的,“Holy shit!!!!!”引得周围人一阵侧目,徐皓三人同时转头,就见马修拎着两个大包站在广场上,张大嘴巴,像见鬼了一样看着他们。   打从六岁那年撞见父亲跟三个不同的女人在床上鬼混之后,马修有生之年再也没见过这么惊悚的事情。眼前的光景几乎跌破了马修能接受的底线,马修崩溃地抓着自己的一头卷发大喊起来,“Rhys Yan??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会站在一起跟十八世纪的法国贵妇一样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天?Oh fuck、fuck!!Hale,你不要告诉我,他就是、他就是——!!!”   徐皓试图稳住马修,主要是怕马修在这么喊下去会引来巡逻的警察,“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你不会想刚落地就被请进局子里录口供吧?”   安德烈也没想到马修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闫泽则站在旁边斜睨着马修,想起之前的事,他怎么看这矮子都觉得不爽。不过徐皓和闫泽提前打过招呼,这次见面怎么着不能跟马修吵起来。所以闫泽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反倒是马修先注意到了闫泽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态,一时间怒火攻心,气不打一处来,然而马修脑子转得极快,转瞬间他就无力地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开玩笑,徐皓是真的跟这位常年用鼻孔看人的家伙好上了。   马修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突然甩起拳头捶向自己的胸口,看上去十分悲愤,“让我死……让我死……”   ※※※※※※※※※※※※※※※※※※※※   目前59、65、66都被和谐了。。甭着急,可以去微博评论区找,q群也有一个备用停车场。ps:做梦那句话说的是:看你睡成了什么样子 第68章 番外·马修的尼斯之旅   作为法国第二大旅游城市,尼斯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候优势,终年温暖宜人,艺术气息浓厚,还有着世界一流的石滩和海景。   马修坐在安德烈皮卡的副驾驶上,皮卡随着山路蜿蜒前行。安德烈一边开车一边在方向盘上打拍,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西西里小调。而马修则是把车窗完全拉下来,整个人浸润在略微腥咸的海风中。   一栋栋红顶欧式老建筑在眼前穿梭而过,随处可见石子墙爬满绿叶和藤蔓,远处山峰巍峨,另一边则是大海。日落时分,太阳像打翻了颜料一样没在海水里,而海面则像是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啊,地中海!   马修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车窗外的风景,间或扫一眼开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那辆SUV。期盼了一整个周的地中海美景此刻不能让他开心分毫,马修心情沉重得如同收到了陪审团的邀请函。如果说美国的部分法律制度还不能让马修感到绝望,那么眼下,在这条通往尼斯市区的公路上,马修已经充分将这种情绪体味了七八遍。   谁能来告诉他,到底为什么,这位铁直了二十多年的Hale Xu,能在短短不到一年之内不仅性取向匪夷所思的逆转180°,而他的第一位男性伴侣,还是一位在校期间就常年出入顶级俱乐部,同样以铁直渣男闻名的“四百万”???   由于某俱乐部实在显眼,马修在校期间确实“被迫输入“了几个和该俱乐部以及相关风云成员的花边八卦,其中就包括这位Rhys Yan。像马修这种典型仇富又没什么女人缘的“书呆子”,消息听得越多,越对这群人感到厌烦。但马修敢保证,他听到的所有八卦中,没有一个,是质疑过Rhys性取向的。没有一个!据传,这位因为自身条件过硬,每位女伴都美得足以令一般纨绔贵族眼红跳脚。虽然关系保质期普遍不长,但由于出手阔绰,也没留下什么负面感情传闻。马修私下和室友聊起来时,曾给俱乐部里几个出挑的人分别起了外号,这位Rhys就被马修和其室友“亲切”地称为“四百万”。   如今这位“四百万”却成了马修最好朋友之一的男朋友。   呵呵。   要是让那个曾和马修一起吐槽过八卦的室友知道这消息,估计能把他六岁那年种下去的两颗假牙笑喷出来。   马修觉得,如果现在有哪位天使大哥能空降下来给他一耳光,把他从这个噩梦中打醒,那么他就会立刻从一个坚定地无神论者,变成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车子抵达酒店,安德烈停好车,下车拿行李的时候却没看到马修的影子。安德烈单手拎着行李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意外发现马修正在不停地用头撞车。安德烈敲了敲车窗,提醒马修该下车了。于是马修一脸生无可恋地打开车门。   安德烈对马修说,“兄弟,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来看地中海的吗?为什么你看上去并没有很高兴。”   马修取下自己的两个大包,对着安德烈有气无力地说道,“高兴?如果现在连上帝都救不了我,那么地中海也不行。”   说罢,马修拎着包走近酒店,留安德烈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车旁。   办理入住的时候令马修稍微感到好受一点。考虑到马修此行对海景很有执念,安德烈向大家推荐了这家酒店,临海而建,整个建筑像一座白色城堡,城堡前的草坪也修建得很有格调。前台小姐用甜美的笑容和略带法兰西口音的英语向马修保证,她们家酒店的海景房独一无二,而眼下正是最令人心醉的傍晚时分,这片海景也被称为“玫瑰色的吻”。   安德烈替马修选择的是一间带独立阳台的小型套房,卧室玻璃门外面就是带栏杆的阳台和海面,乍一看甚至有种在坐船的感觉。天色渐暗,海天一线泛着玫瑰花蕊的颜色,前台小姐说得没错,这景色确实令人心醉。   但马修的好心情显然没能坚持太久。   晚饭仍然依从安德烈的推荐,去了一家在当地颇受好评的馆子。在那里马修生吃了鲜美的生蚝,喝到了冰镇白葡萄酒,还有颇具特色的红酒炖肉牛和配方奇怪的鹰嘴豆薄饼。安德烈这家伙似乎对于整个欧洲的吃喝玩乐都研究得很透彻,并且醉心于泡妞,倒酒时竟然不知怎么的和隔壁桌一位漂亮的法国女士搭上了话。   但整顿饭下来最令马修受不了的,并不是安德烈在调情时那口蹩脚的法语,而是坐在马修对面的那两个男人。   虽然这两个男人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无非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讲话,对不同的话题发表各自的观点。但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低声谈话的时候,他们会讲一些中文,并且会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的“段子”。毕竟整张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安德烈只顾着和旁边桌刚认识的美丽女士搭讪,对自己桌上的话题一点都不上心,而马修则恨不得这顿饭能结束得再快一点。   表面看上去,这二位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和旁边桌女士聊天时也表现得非常得体,但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同。   例如这两个人会给自己倒满酒后顺手把另一个人的杯子也倒满,但其实在这之前大家都默认各倒各的;会十分自然地将手或者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或者后背上,但其实这两个人平时都比较介意和别人的肢体接触,哪怕是朋友;甚至可以分享同一根香烟,这算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最明显的彰显关系的方式,毕竟参照其中一人平日里的作风,根本不可能无故分享别人口水沾过的东西。   但对马修暴击最大的还不止这些。有一次吃饭间歇,马修准备给自己倒酒,不小心观察到了“四百万“在Hale讲话时看向Hale的眼神。那眼神看得马修当场就想去见上帝。   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啊,就好像“四百万”这张死人脸上真的有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感情一样,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在很隐晦又很认真地谈恋爱一样!   这一顿饭真的吃得太辛苦了,四周全部被荷尔蒙和恋爱的酸味包围,其中包括安德烈蹩脚的法语和马修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中文,那一刻连甜橘子水也不能给马修带来快乐。忍无可忍的马修终于决定找个理由先走一步。   回酒店的路上,马修心情郁闷,打算在酒店周边的街道走一走。结果在距离酒店停车场很近的一条小巷里遇见了一群人。   准确地是不下十个壮汉,他们有着典型的欧洲面孔,几乎全部穿着西装,但都是领口大敞,看上去很散漫。他们围绕着停在小巷路边的三辆车抽烟聊天,大声聊天,说着一些马修也听不懂的语言,好像一群游手好闲的赌徒,但又像是有目的一样守在原地,并不会走远。   当马修发现了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马修。大声聊天的声音突然像是拔掉电源一样,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消失了。蹲在路边的一个壮汉率先站了起来,他警惕地盯着马修,随后其余的所有人都像是意识到什么,接连站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在饭桌上是马修郁闷得想去见上帝,那么眼下,马修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去见上帝了。在刚刚壮汉们站起来的过程中,马修眼尖地看到其中一个人随着自己起身的动作,把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别到了自己的腰后。是枪。鉴于眼前这帮人像雇佣兵一样的气势和肌肉群,马修并不认为那会是吓唬人用的假枪。   于是马修在一群猛男的注视下,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傻动作——他后退一步靠住墙,打着哆嗦,并将自己的双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幸运的是这群人虽然面露凶光,但看上去并不想为难马修,一个人带头做了个什么动作,然后猛男们陆续上车,三辆车就这样开走了。   马修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回了酒店。   马修没有回屋,而是选择直接去敲徐皓的房门。他之所以没有去烦安德烈,是因为安德烈现在肯定忙着跟他新认识的法国姑娘过夜生活。开门过程并没有让马修等很久,徐皓仍旧穿着刚才吃完饭的衣服,看样子他也是刚回来不久。   马修从没觉得徐皓那张带着惊愕表情的脸有这么亲切,看得他几乎热泪盈眶,如果没有旁边那道不怎么爽快的视线盯着,马修很有可能会给徐皓一个拥抱。但是马修没有,因为旁边那道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想要无视掉很难。   没等徐皓开口邀请,马修已经毫不见外地走进他们的房间,并且拿起桌子上的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喝了起来。因为是两个人住,徐皓他们挑了一间接近200平的套房,屋内设施一应俱全,露天阳台上还有沙发和摆放东西的木架子。所以马修突然闯进客厅也不会显得拥挤。   闫泽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用他那种惯常被马修看不惯的神态打量着马修,而马修此刻也没精力在考虑他是不是应该为此生气,因为此时的马修情绪十分激动。马修一把抓住徐皓的胳膊说道,“我想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不,我们应该立刻离开法国!”   随后马修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今晚的遭遇,听得徐皓云里雾里,闫泽则是一脸没法直视的表情。徐皓对马修说,“你是不是不小心闯进了人家拍电影的片场,比如《教父4》或者《法国往事》什么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地上铺着的轨道和一大群工作人员吗?”   马修崩溃地撕扯着自己头上的卷毛,“Hale,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是真的,那群人壮得像是在母乳里打了激素!打败我可能只需要一根大拇指!”   闫泽则坐在后面对徐皓说风凉话,“那我看这帮人打架还是不太行。”   闫泽这句说的是中文,马修听不懂,但看那表情和语气就不是什么好话,马修怒目而视,“他在说什么!”   徐皓没辙地看了一眼闫泽,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随后又转过头来对马修说,“他说,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我认为会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小概率事件,你要相信我们正在一个法制完善的发达国家里,好吗?你先回去睡一觉,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马修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不如往日机灵,别无他法,只得从徐皓的房间告别,临走的时候还顺了他们房间的一瓶葡萄酒,因为马修觉得这酒口感不错,后劲又足,正适合让他回去充当安眠药。   回到自己屋后,马修后知后觉地想起徐皓刚才翻译的那句话,觉得太扯淡了。又想,如果这两个男人的关系真的能维持足够长的期限,那么,为了下次被Rhys嘲讽可以当场反击回去,马修决定好好学习一下中文。只要一想到如此可以打Rhys一个措手不及,令他摆出一副吃瘪的表情,马修就觉得很值。   若干年后,当马修学成归来,终于可以勉强地在徐皓面前用普通话表达清楚一个意思后,他却“惊喜”地发现,原来中文体系里还有一个很多中国人都听不懂的语种分支。   叫粤语。 第69章   68   徐皓完全没将马修的夜间奇遇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哪怕那帮随身带枪的人真的在酒店周围游走,也与他们没有任何瓜葛。这里是法国又不是美国,走在街上会被流弹打伤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马修当晚的反应真的好好笑。鉴于他们三人长年累月已经积攒出了过硬的友谊,徐皓在第二天吃午餐的时候,把这件事当段子又给安德烈讲了一遍。   马修在徐皓刚开口的时候就换上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并立刻出言回击,试图打断徐皓的调侃,但没什么效果。而安德烈的反应则很反常。安德烈听到这份事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表情游离了好几秒种。   徐皓看出了安德烈的心不在焉,马修在一旁喋喋不休,试图为自己昨晚行为找一个理由。徐皓敲了敲桌面打断马修的话,示意马修看向安德烈。徐皓对安德烈说,“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昨天折腾得太晚了?”   安德烈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徐皓,又看了看马修,这两个人正同时盯着他看。闫泽则坐在徐皓的另一侧,手里把玩着一块手表,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也没有想要参与这个话题的意思。安德烈连忙“哈哈”了两声,一边用食指挠着自己的太阳穴的位置,一边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走神打掩饰,“什么?对,你说的没错,昨晚是闹得凶了一点,你们也知道我对会说情话的法国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薇若妮卡,她说她叫薇若妮卡,多么美的名字!……额,你们刚刚说到哪了?”   安德烈说话颠三倒四,眼神一直在地上游移,并试图把话题移到别的事情上。然而徐皓看着安德烈那副心虚的表情,总觉得安德烈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于是徐皓没有去管安德烈昨晚艳遇的事情,而是又把马修的遭遇说了一遍,可这次安德烈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安德烈略微涨红了脸,食指不停地挠着太阳穴,仿佛徐皓调侃的不是马修,而是他一样。安德烈佯装出感到好笑的样子,“哈、哈,这可真是……”安德烈试图想要找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这件事,但是说了一半又卡住了。   徐皓看了马修一眼,马修也发现了安德烈的反常。于是徐皓问安德烈,“你看上去不太对劲,难道你认识昨天马修遇到的那群人吗?”   安德烈正欲开口辩解,马修又把话抢在前面,“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老兄。因为每次你一说谎,都会不自觉带上点小动作。有事你可瞒不过我们。”马修学着安德烈的小动作,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附近。   安德烈忙把挠着额头的手放到腿上,他生性直率开朗,不太会和别人面对面地说谎话,尤其是当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的面。但他看上去仍然非常纠结,表情几乎拧成一团。片刻后,安德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看向坐在另一侧的闫泽,用有些着急的语气说了一句法语,并在这句话中喊了闫泽的英文名字。   把玩着手表的闫泽闻声抬起头,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卷进这个话题。随后闫泽耸了一下肩膀,看上去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并回了安德烈一句法语。   俩人竟然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用法语聊起来了。   徐皓诧异地看向马修,“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马修也感到很震惊,摇摇头,“很遗憾,我的法语水平只能让我听懂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人称代词‘你’、‘我’和‘他们’。但我更好奇他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   随后徐皓又看向闫泽,想要分辨他们在谈论什么。察觉到目光的闫泽对着徐皓笑了一下,拍拍徐皓的肩膀,像是要表示跟自己跟这事没关系。徐皓当然希望看到闫泽能和自己朋友相处愉快,这也是徐皓为什么带闫泽来见安德烈和马修的原因。但徐皓仍感到十分好奇,“你们聊什么呢,搞这么神秘?”   闫泽表情微顿,思索了一秒钟,想要开口对徐皓作出解释,但安德烈那边同样也看出了闫泽的意图,他立刻拔高声调对着闫泽急促地喊了一句法语。虽然徐皓听不懂安德烈在喊什么,但是通过表情,徐皓也知道安德烈是希望闫泽可以对这段话保密,否则安德烈也不必用法语开头了。   徐皓见安德烈激动成这样,心想这事可能事关安德烈的隐私。徐皓便对安德烈说,“放轻松,伙计。如果你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会令你为难,那你就没必要对我和马修做出什么解释。我们当然会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呢,马修?”   马修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异议,而安德烈看上去则深受感动,他表情诚恳且抱歉地看了看徐皓和马修,似乎真的有难言之隐,最后抓住了徐皓的手。安德烈很快就恢复到了往日的神态,对徐皓声情并茂地说,“噢,你的慷慨就如沙漠中的泉水一样让我感到饥渴,快来让我吻一吻你的手背……”   徐皓被安德烈这浮夸的演技膈应得够呛,没等他咏叹完就赶紧打停。然而闫泽看上去更介意,他立刻把自己的手挡在徐皓的手前面,不怎么爽地“啧”了一下,仿佛安德烈要亲的是他的手一样。   这下受不了的变成桌上另外两个人,马修掐着自己的脖子吐出舌头,而安德烈则不停地搓自己的胳膊,仿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后安德烈转脸又握住马修的手,对马修“深情”地说,“亲爱的小马修,还是让我来亲亲你的小手吧。“   马修当场被恶心得头皮都要炸开了,“滚!!!”   --   回到房间之后,闫泽走到徐皓身边,用胳膊揽住徐皓的肩膀,说,“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那个安德烈说了什么吗?”   徐皓最近才发现闫泽人前人后有些不一样,主要表现在于人前他的话比较少,人后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再就是神态也不一样,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闫泽会表现得更轻松,也更明朗一些。   徐皓想了一下,对闫泽说,“如果是关于你的事情,就告诉我。如果是关于安德烈的事情,那就不必说了。如果安德烈想要我知道,他会亲口告诉我。”   闫泽用左手缓慢地丈量着徐皓被衣服包裹着的背脊线,他状若无意地盯着徐皓的下唇,语气仍旧平常,“看来你很信任他?”   徐皓说,“当然,不信任他我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做事。”说到这里,徐皓顿了一下。此时闫泽的手已经摸到了一个不该摸的地方。徐皓压住闫泽乱摸的左手,两个人挤到了冰箱旁边的一个角落。即使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徐皓还是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对闫泽说,“现在是下午三点,等下我们还约了安德烈和马修一起去海滩,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闫泽的鼻息蹭在徐皓的脸上,听得出来是在笑。随后闫泽用左手反握住徐皓的手,然后拉着徐皓的手摸向自己下面。闫泽对徐皓说,“放鸽子喽。好多天了,你睇我都咁啦,还点去海边嘛?”   徐皓被闫泽这大言不惭的态度弄笑了,摸摸鼻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明明房间这么大,两个人却脸贴着脸挤在角落里,这感觉非常傻。两个人又在墙角磨了一会,闫泽用头拱着徐皓的肩膀,不想放徐皓走,左手被牵制住就用右手在徐皓身上乱摸,直到徐皓也有反应。徐皓头抵着墙撇开脸,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边和晴天,感觉今天下午是出不去房门了。徐皓对闫泽说,“你光天化日耍流氓哦?”   闫泽语气非常直接,“系啊,我耍流氓,大唔了你喊人,我冇喺惊嘅。”   徐皓又笑了,他手臂收在闫泽的身体的两侧,拥抱住了闫泽的肋骨,“大哥,你几岁了?”   闫泽看了一眼徐皓,又去拿头蹭他,答非所问,“我没讲过吧?你笑起来真好看。”然后又说,“你想我几岁我几岁喽?反正我会陪你到一百岁。真不知道你一百岁长什么样子。可能你牙齿都掉光,笑起来漏风的。”   徐皓说,“你这么有信心我们能活到一百岁啊?”   闫泽说,“我就是希望喽。以前我觉得人这一辈子真傻,地球在宇宙中就是一个沙子,人类文明更是连沙子都算不上。不过现在我希望能看到你老得牙齿都掉光的那一天,我希望看见你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痛苦。即使这对于人类文明,对于整个宇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我,对于我个人是有意义的。虽然我们都会老,都会死,但如果我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你会在那个世界永生。”   徐皓听着,突然自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阵痛苦和震颤。   没有实质性的疼痛感,却像轰鸣声一样由远及近。徐皓几乎瞬间被内心中某一种深刻的感情压垮。   生前最后几秒钟那种呼吸困难像是历历在目。徐皓大口地喘息了一下,接近痛苦地,几乎是拥抱痛苦本质一般拥抱住了闫泽。   他这一辈子坚强、乐观、与人为善,可不曾有一秒,不曾有一秒,徐皓在面对死亡时看见生命的源火。那虚无的光阴中有一颗永生的火种,火种中传出一种声音。   带我走。 第70章   70   紧紧拥抱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破空的爆炸声。玻璃炸裂开来,打破了屋内的气氛。   闫泽几乎是瞬间抬起了头,他对这个声音很敏感,迅速看向窗外。他们的套房在三楼,窗外只有平静的海面,观察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紧接着楼下人群开始尖叫。   徐皓几乎和闫泽同时辨认出了这是一声枪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就发生在这间酒店当中。两人十分默契,二话不说各自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外走,打开门的一瞬间,徐皓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在门口看到了正从走廊狂奔而来的马修。   马修右半边衣服沾染着血迹,他脸色惨白,双唇发抖,一边跑一边大喊了无数个“Fuck!”好像这样做会让他好受一点。在看到徐皓打开门的一瞬间,马修停下了脚步,他看上去没有受到伤害,但却彻底崩溃了,“快、快跟我走,安德烈被人杀了,他被人杀了!!”   徐皓大脑蒙了一瞬间,然后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马修,闫泽跟在他后面,三个人用非常快的速度向电梯口跑去。马修仅仅说话就耗光了自己的力气,他几乎是被徐皓提着走。马修大口喘息着说,“我们就在楼下、就在楼下,什么也没干,只是单纯的喝茶,然后安德烈被打中了,紧接着又冲出来一群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包围住了安德烈,给他做抢救,当时安德烈还有意识,他让我来找你……”马修哽咽住了,几乎说不下去,这时徐皓三人已经跑到了茶餐厅。   警察还没有来,门口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白种人在把守,但是看到徐皓他们三个一瞬间就让开了路,并且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徐皓往里走,茶餐厅已经被清场,此刻留下的都是那一类人,正如马修所说,他们穿着懒散的西装,却面容严肃,肌肉群非常发达,一看就不像会守规矩的人。   安德烈被安置在沙发上,他满身血迹,伤口被简单包扎,但是已经失去了意识。站在安德烈旁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外国男人,他发现了徐皓三人到场后,立刻跑到徐皓面前。这位中年男子先是看了一眼徐皓,又向旁边的闫泽看了一眼,最后目光锁定在徐皓身上,他英语发音的口音和安德列相似,但是比安德烈重很多。这人递给徐皓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街道的门牌编号,并对徐皓快速地说,“趁警察还没来,请带他走,到这里去。情况不乐观,我们的人会引走警察,但请您一定要快。千万别去医院!您和您的朋友将会得到布冯家族最崇高的友谊的,我承诺。”   徐皓虽然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也没弄懂“布冯家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看到安德烈的那一刻,几乎要冲到安德烈的面前把他扛去医院。紧接着他又听见了这人说不能去医院。徐皓扫了一眼纸条上的英文,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听口音至少可以判断这些人和安德烈是同乡,撇去动机不论,如果这群人想要安德烈的命,在徐皓他们没来之前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弄死他,没必要费这种周折。再就是闫泽和安德烈私下有过交流,闫泽一定知道安德烈的底细,如果这件事闫泽没有表示异议,就说明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这帮人和安德烈是一伙的。   冷静分析的同时徐皓没有耽误时间,他抢过纸条,安排几个人把安德烈搬到车上,然后由闫泽开车,徐皓做副驾驶导航,马修在后座扶着满身是血的安德烈,他们就上路了。   目的地不在城区,路程大概有半小时,马修全程在后面嚎啕大哭,“我怎么感觉他死了,噢,我摸不到他的心跳了,不要死啊,安德烈!”   徐皓忙从副驾驶爬过去摸了一下安德烈的脖子,虽然有些微弱,但还能试到脉搏,徐皓几乎是一手的冷汗。闫泽车技没话说,中途看见有条路边上停着警车,他直接掉头走了另外一外一条小路,动作果断利索,令徐皓疑心他是不是没少干这种事。   几经周折终于把安德烈送到了纸条上地点,那边大概得到消息,早有人备好了手术推床在街边接应。有一个看上去不像医生反而像刚睡醒的酒鬼一样的人物站在路边,趁着挪运的间隙去翻安德烈的眼皮,但没人制止。马修上前想要打听情况,那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嘴里一直念念不停地说着没人听得懂的意大利语,也没有人搭理马修。随后满身是血的安德烈就被推进了小巷深处,马修跟着跑了进去。   徐皓跌坐到马路边上,他心情很糟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闫泽在徐皓旁边坐下,抽了两根烟出来,递给徐皓一根。闫泽说,“瓦兹·马里诺,全欧洲最好的外科手术医生之一,布冯家的御用手术刀。估计是安德烈他老爸不放心,特意安排这老头跟过来的。有他在你不用担心。”   徐皓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结果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手还有些抖。听见闫泽这么说,徐皓虽然满头疑惑,但紧揪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一些。徐皓说,“操,这烟也太辣了。”   闫泽没怎么用力地吸了一口,有轻浅的烟丝在嘴里溢散开,“我以为你现在需要点刺激。”   徐皓单手捏着烟杆,说,“今天的刺激是够多了,一会被枪击一会要死人,希望等下你别告诉我安德烈其实是哪个国家的王储,我会受不了的。我真奇怪今天那些人怎么不亲自送安德烈过来。”   闫泽笑了一下,知道徐皓说的是哪些人,他捏了捏鼻梁骨,“王储?你想多了,安德烈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他祖上都在西西里发家,怎么可能是王储?今天那些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送安德烈过来,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人结队闯出去不仅会被警察盯上,还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布冯这个姓氏你没听说过吗?”   徐皓在脑内用关键词搜索了一下,没有任何印象,“很出名吗?是那种我现在只要上网一搜就能搜出来的名字吗?”   闫泽“啧”了一下,用手点了点徐皓的手机,“现在你用手机搜一下,布冯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家族之一,家族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以前。虽然我不能判断马修昨晚看见了哪边的人,但今天出现的全是布冯家的人。你们午餐质问安德烈的那会,安德烈还以为是我把他的行踪卖了,我俩差点没用法语吵起来。哦,忘了说,他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   即使有点心理准备,徐皓还是被烟呛着了,“黑、黑手党?偷跑?”   闫泽有条不紊地对徐皓说,“安德烈·布冯,老布冯唯一的儿子,布冯家族史上最奇葩的继承人。据传,这位考上沃顿以后,发誓要自己单飞,死活不肯回去继承家业。老布冯够努力了,安德烈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妹妹,但是老布冯就是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正巧这一年,赶上意大利最大的两个黑手党有摩擦,安德烈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自己不参与家族事业就没事,三番两次偷跑又被他爸抓回去。而另一边,人家恨不得能找个机会把直接把安德烈办了。这不今天就抓到机会了吗?”闫泽交代的非常直白,似乎是完全忘记了他和安德烈之间还有保密这回事,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   信息量太大,冲击性极强,徐皓一时语塞:“这……”徐皓这才明白安德烈这一年内一直憋在家里出不来是因为什么。徐皓本以为安德烈是出去乱搞次数太多,因为家教森严被禁足了,但谁能想到竟然是为了躲避黑帮追杀……   闫泽抽烟了会烟,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刚刚那人不是说咱们会收获来自布冯的友谊?”闫泽用夹着烟的手指头点了点额头,“这帮人虽然脑子不太机灵,但是说话非常算数。安德烈这条命值钱着呢,这次帮了布冯家大忙,人情你记好,以后做事方便很多。”   徐皓再次语塞:“这……这倒也不必了。但是怎么听起来,你和安德烈……就是和布冯家族还挺熟?”   闫泽说,“算不上。”说着,发现远处有一群人往这边走,闫泽捻灭了烟站起来,“因为一些公事,我外公和老布冯在欧洲的关系十分紧张,不过这也间接证明了我和布冯家的关系还不错。有共同的利益的人就能做朋友。”   这时,远处那七八个人已经走近,三个亚洲人,其余全是外国面孔,他们径直地走到闫泽面前,开始交代事情,声音较小,徐皓听不太清楚。但隐约还是有听见“布冯”的名字穿插在其中。为首那个人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皮肤略黑,西装革履非常整洁,看上去像个律师。徐皓看这人有点眼熟,却没想这人也发现了徐皓的目光,他对徐皓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并点头示意,“徐先生。”   闫泽这边交代完了事情,对徐皓介绍,“忘了介绍,这是韩俞。你们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如果有事需要帮忙,找不到我就联系他。”   徐皓想起来了。上辈子也是因为闫泽的关系,徐皓和韩俞有过几面之缘。他是闫泽的一个手下,话不多,办事能力很强。虽然看着文质彬彬,但却是军人出身,以前还教过徐皓几手擒拿术。徐皓对他印象不错。   交换过联系方式之后,有一个人把一个装满日用品的大箱子推过来,随后这几个人就像没来过一样走了。   待街面上再次恢复寂静,徐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情,问闫泽,“等等,你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闫泽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扔上去,“要不是我昨晚托人给布冯家递了个口信,安德烈今天能保得住这条小命吗?”   徐皓想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还有点感动,“是昨天马修回来抱怨那会你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吗?我天,多亏你卖得及时,这群人才能支援得这么迅速,你这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闫泽又捏了捏鼻梁骨,看上去有些疲惫,“我是习惯了,也奇怪安德烈心这么大是怎么活的。我想这会,老布冯应该已经收到了安德烈被枪击的消息,他可能正气得要吐血。这地方最近不太平。”   这时,马修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的表情看上去不悲伤,但是很麻木。   马修抓着乱七八糟的卷发,对徐皓说,“安德烈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但我觉得今天这事很蹊跷,这帮人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这绝对不是一个中产偏上的家庭会有的势力。”说着,马修动作一顿。大喜大悲之后,马修甚至摆不出什么正常的表情了,“安德烈显然有大事瞒着我们!我说,安德烈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王储吧?” 第71章   徐皓把安德烈的事情大概向马修解释了一下。马修听完后,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雷劈了。   徐皓怕马修想不开,就问他,“你还好吗?”   马修张大了嘴,半天才反问道,“也就是说,三年前,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被抓了,安德烈并不是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五百刀让我们脱身的,他压根就是刷脸的?”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问把徐皓问蒙了。徐皓愣了一下才说,“这个、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马修一下子跌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自言自语到,“我词穷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两天活得精彩。我无话可说。”   徐皓也没话说,这重磅消息足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   再次见到安德烈是在第二天。安德烈已经醒了过来。子弹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造成了大量的失血,但没有伤及脏器,也不会危及生命。当皓和马修走进病房时,安德烈立刻向着进门的方向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看上去快不行了似的,“如果、如果我说,我最后的一个愿望,就是……”说到这里,安德烈困难地呼吸起来,好像难以再说下去。   安德烈床边站了四五个壮汉,看上去像是保镖,面色严肃,但是很镇定。徐皓实在看不下去安德烈这拙劣的演技,索性捂住了脸。马修则直接拆穿了安德烈,“安德烈,省省吧,医生说你的出血量也就是比来大姨妈多点,不要搞得好像在说遗言一样。失血都能晕过去,你要是女人你怎么活?”   恢复常态的马修说话永远尖酸刻薄,徐皓没忍住笑了出声。   安德烈被马修这一句话气得差点坐起来。原本想通过卖惨来博取两位好朋友的同情心,顺便借着受伤的引子获取隐瞒事实的原谅。但安德烈忘了这两个男人压根没什么同情心。随后安德烈和马修就针对安德烈这种出血量该不该晕倒一事展开了激烈辩论,听得周围保镖一脸茫然。如果不是确认眼前这个小个子是自家少爷的好朋友兼“救命恩人”之一,他们很有可能会把他“请”出去。   徐皓则趁着马修和安德列唇枪舌战的时候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闫泽今天一早有事出门,所以这趟没有跟过来。徐皓原本还有些担心安德烈身份曝光会对他们三个人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但如今看来,安德烈还是安德烈,不会因为挨一颗子弹就变了性质。   当徐皓和马修准备告别时,安德烈再一次张口留了他们,“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最绝的合伙人,对吗?”   见徐皓和马修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安德烈继续说,“当初建立绿色基金的时候,我们曾说过,这个世界上只要有货币流通,绿色基金就不会消亡。请不要因为得知真相就离开我,欺骗你们并非我的本意,我很抱歉。”   徐皓和马修对视了一眼,徐皓说,“你要知道,理想是没办法主动离开一个人的。绿色基金是我们的理想,这个理想中永远有你的一部分,只要你愿意。”   安德烈为这一句话深受感动,甚至眼里泛起了泪花。马修耸了耸肩,率先走出大门,好像这样会显得很酷。   踏出病房门的那一刻,徐皓不由得想起闫泽那句话。这种家庭背景能养成安德烈的这种性格,确实很奇怪。又看到马修走在前面的背影,双手插兜,高昂着头,仿佛无惧一切。马修童年在父母的凌辱和虐待中度过,成长路上跌跌爬爬,以至于长大了后他仍然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马修嘴硬毒舌,全身倒刺,人前总竭力想要隐瞒自己那颗善良柔软又布满伤痕的心,可心就像金子一样,再怎么遮掩也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否则马修不会在运送安德烈的途中一度以为他死了,哭得像天塌了一样。   徐皓比谁都清楚安德烈是一位理想主义者,马修更是如此,这正是他们三个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   回国后,生活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   徐皓他爸妈在新的一年放飞自我,大半的时间都在环球世界,具体哪个国家徐皓记不清楚,总之美名其曰是享受退休生活。王浩然和他导师的团队如期加入南极考察队。张旭升的电影后期工作也接近尾声。临近初夏,气温开始增长,张旭升专门打电话来想请徐皓和闫泽吃顿饭,以表之前帮跑龙套的谢意。但张旭升没有闫泽的联系方式,所以问徐皓能不能联系上闫泽。   届时徐皓正坐在闫泽家的沙发上接电话,听张旭升这么问起来,就把电话压到胸口上,对歪坐在另一边处理邮件的闫泽说,“张旭升想谢谢咱们,一块吃饭,去不?”   闫泽眼睛盯电脑屏幕没动,“无所谓,你去我就去。谢咱们什么?”   徐皓说,“就上次拍电影那事儿,他说咱俩龙套跑得不错,帮他大忙了,还说回头邀请咱们看首映。”   闫泽耸耸肩,看上去挺无所谓的。徐皓又拿起手机,“他说去,什么时间?”   张旭升这下惊了,“我靠,你们正在一起吗?这么巧?时间……要没事就明天晚上?”   徐皓说,“巧的事多了。吃饭都谁啊?”   张旭升说,“都自己人,姚导、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还带了俩朋友。地址我一会发你。”   徐皓笑,“哟,升子,艳福不浅啊,交新女朋友啦?”   张旭升说,“嗨,我这忙的,忘跟你说了是不?交了俩月了,吃饭给你介绍认识一下。再有,明天一块吃饭的全是美女!你要是还单身啊,除了我女友,你随便撩,撩到了算本事,好吧,兄弟我够意思吧?”说罢,张旭升又补了一句,“闫泽就算了,人闫泽估计不缺这个。”   徐皓仰头过去,把电话拿远了一点省得闫泽听见,然后对张旭升笑着骂,“去你妈的,难道我缺吗?”   张旭升说,“我看你是挺缺的。上学那会就不太精神,估计学习学傻了,纪媛媛还有那个隔壁班的,光我知道的就俩小姑娘暗恋你呢,你不知道吧?好容易海归回来了,带你去看脱衣舞,你倒好,躲门口抽烟去了。嗨呀我真是……”   张旭升说不下去了,语气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徐皓也听不下去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是单身,不信你问王浩然去。”   张旭升大叫起来,“什么?你脱单了?你脱单了却告诉了只王浩然不告诉我?好,徐皓,我懂了,你们聊八卦都不带我,我小张这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徐皓怀疑张旭升最近又去哪个狗血剧里客串过,只得说,“好了好了明天见挂了挂了。”   在张旭升“徐皓你这个渣男——”声中,徐皓拉远手机把电话挂了。   这时闫泽看了徐皓一眼,“张旭升在那鬼叫什么?”   徐皓说,“张旭升这小子成天没个正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闫泽一听,扯了扯嘴角,又把视线落回到写了一半的邮件上。大概是觉得在理。   第二天。   徐皓开车到张旭升给的地址。是一家创意餐厅,徐皓根据张旭升给的信息走到预定的包间前,屋里只有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孩,看上去像是刚成年,穿着一身潮牌,鸭舌帽,黑粉色的环形耳环,比耳朵还大一点。   徐皓在看见那个女孩的一瞬间,那个女孩也看见了徐皓,那女孩用食指挑着自己的一捋头发,坐在位子上打量徐皓。徐皓看着那女孩的脸,挺漂亮,但说不上来哪里有一点别扭。徐皓后退两步回到走廊,仔细检查了一下张旭升的信息,确保自己没走错房间。   这时耳畔响起一个人的招呼,徐皓一看,是姚导。姚导今天仍旧穿着那双祖传破拖鞋,又蓄起一脸络腮大胡子,人家在娱乐圈混都活得很精致,他三十来岁一男的愣是打扮得像五十。徐皓怀疑拍艺术片的导演是不是都这么不修边幅。   徐皓上前打招呼,“姚导,好久不见。看你这气色,最近伙食不错啊?”   姚导拍了两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说,“升子喂得太好,在剧组吃盒饭都吃胖啦。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小朋友是阿慧啊。”姚导介绍了一下屋里坐着的那个女孩,又对阿慧说,“这个是你升哥的好朋友啦,之前做电影多亏他们帮忙。”阿慧冲着徐皓笑了一下。   然后徐皓和姚导坐到另一边,姚导对徐皓说,“升子堵车啦,说是马上到。他说你那个……那个朋友也会来啊,怎么没见他在?”   徐皓说,“他今天晚上有事,会稍微晚点过来。这位阿慧小姐也是你们剧组的演员吗?”   姚导摆摆手,“不是啦,这是升子女朋友的好友啦,他总是带着她们一起玩的。”   徐皓再次看向对面的阿慧,发现阿慧也正在看他,微微一偏头,耳环跟着晃动起来。徐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姚导压低声音说,“这么小?升子女朋友有十八岁没有,跟未成年也能玩?”   姚导说,“这个刚十八,升子女朋友大一点,有二十岁。还有两个再大一点的,二十出头,都是网红啦。”姚导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说,“这个圈子,玩嘛,没什么好玩的。升子认识的人多,他新女友又很会撒娇,每次都要升子带她的小姐妹一起出去玩。升子耳根子软啦,就会带她们和他的朋友一起喝酒唱k,像今天这样。现在的小孩子也可以玩很疯的,你可不要小看小孩子。”   徐皓听着,总觉得姚导话里有话,但看姚导的神色又很正常。正在这时,张旭升从外面走进来,对着徐皓爽快地喊道,“老徐,皓哥,我来晚啦,想我没有?”   徐皓上去跟张旭升互相拍了拍肩膀,然后把闫泽会晚一点来的事情告诉张旭升,张旭升表示很理解,说人闫泽忙嘛,原本都没以为他会来。然后又向徐皓介绍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何梦茹,怎么样,漂亮吧?”   徐皓顺着张旭升身后看过去,那女孩穿了一件吊带流苏黑裙,外面裹着个白色的皮草,打扮和妆容都非常精致,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徐皓。徐皓简单打过招呼,对张旭升说,“漂亮漂亮,真好真好。”   张旭升看上去春风得意,徐皓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但如果闫泽在,就会发现徐皓表情不太诚恳,这话说得多少有点违心。张旭升新女友漂亮是漂亮,但徐皓总觉得有点漂亮过头了,眼睛也有点大过头了。徐皓这才明白刚刚姚导聊天时在脸上比划什么,原来说的是在脸上动刀子。   整容是每个人的权力,就跟性取向一样,没人能够指责别人什么。   但眼下徐皓有点替张旭升感到头疼,因为这位何梦茹小姐刚刚在张旭升转身和姚导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对着徐皓眨了一下右眼。而张旭升现在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了一样,那笑法跟徐皓上辈子栽在林潇手里头的时候如出一辙。   徐皓现在没那么直也没那么傻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刚刚眼瞟了多心了。他突然也有点理解上辈子闫泽看他和林潇谈恋爱是种什么心情,撇去感情因素不算吧,光是兄弟都替正主感到糟心。   正想着,门外又走进来两个年轻姑娘,妆容精致,衣着精致,配合着张旭升听上去不太聪明的招呼声,包房内一时间娇笑连连。   徐皓挑了个挨着姚导的位子坐下来,姚导给徐皓递了个眼神过来,那意思像是,看,不是一群省油的灯吧?   徐皓扯了扯嘴角,闻着满屋子混合的香水味,感觉今晚像是进了盘丝洞。 第72章   72   待众人落座了后,闫泽迟迟不来。张旭升提议等闫泽来再起菜,大家表示没意见,唯独徐皓提出异议,“我们先开始,不要等他。”   一桌人都看向徐皓,张旭升对徐皓调侃起来,“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俩是两口子似的。代表人发言啊?”一句调侃又引来桌上女孩一片娇笑,就坐在徐皓旁边的姚导没忍住咳嗽了两下。   徐皓忍住想给张旭升一脚的冲动,对张旭升说,“真不用等他,上午我们通过电话,你还不信我吗?”当这么多人不太好解释闫泽的事情,徐皓只得对张旭升不动声色地递眼神,妄图他能神会。但张旭升显然属于眼瞎的那一类,一点用没有。   张旭升自己坐那盘算了几秒钟,对徐皓说,“主要是吧,现在不能再把人家当我们普通高中同学来看了,以前上学没当回事,现在再看,人闫少嗳!去哪赏脸不是头客,一般人想请他太难了,我这也就是沾了高中和你的一点光,还能和他脸对脸坐一张桌上喝口酒。我们又不比你俩关系好,不好不给他面子呀。”   徐皓听张旭升这么说,又见大家执意要等闫泽,也没辙,就说,“行吧。”然后想了想,拿起手机,给闫泽敲几个字发过去。   这时,坐在徐皓右手边的阿慧悄悄地凑到徐皓身边,耳环细碎的反射着灯光。阿慧问徐皓,“皓哥,你和闫少很熟哦?”   徐皓闻声抬眼,发现阿慧和阿慧旁边的何梦茹都在看着徐皓,徐皓把手机收了起来,“熟啊。”   何梦茹一双形状接近完美的眼睛对着徐皓眨了两下,嘟起粉嫩的双唇,用略带港台腔的口音说道,“都没怎么听阿升提起来过耶,闫少有很厉害吗?”   额。徐皓见这阵势,不动声色地往姚导那边平移了一下,微笑得比较尴尬,“这个我不好评论。我们和升子的关系都很不错,这个……升子大概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辛苦大家多等一会。不过闫泽脾气确实不太好的。”言外之意:你们不要惹他。   阿慧歪了一下头,又用食指挑起一缕头发缠起来,对徐皓说,“我觉得皓哥也很厉害呀,听说是做金融的?升哥说你们动不动就上下几千万的生意哦,是真的吗?”   徐皓更尴尬了。他知道张旭升有这毛病,玩嗨了爱吹牛,吹牛不光吹自己,还得拉上周围人,添油加醋一起吹。以前吹徐皓是R中外线小霸王,现在又吹徐皓动不动几亿几千万,再过两年徐皓在他嘴里可能会去竞选美国总统。   徐皓对阿慧说,“当然是假的。你不要听张旭升瞎扯。”随后转头抓住姚导的胳膊,在姚导莫名其妙的视线中,徐皓压低声音向姚导发出请求,“导,换个位。坐不住了。”   姚导看了看场面上情况,见徐皓维持绅士风度维持得很心累,就对徐皓半开玩笑道,“你看人家升子围坐在四个美女中间,都坐得住,你这就坐不住啦?”   徐皓看了眼张旭升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那满面春风的聊天状态,很服。还没等徐皓再跟姚导解释什么,徐皓电话突响了。   徐皓对姚导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闫泽那头像是在开车,语气也很散漫,“还没吃吗?”   徐皓说,“没。”   闫泽“啧”了一下,“服这帮人,都讲过不要等我了。”   徐皓用手挠了挠额角,“你面子大呗。不说这些了,你忙完没有?”   这时徐皓发现包厢内没有声音了,大家似乎意识到了他正在给谁打电话,都盯着他看。   闫泽手指敲了两下屏幕,大概在看路程,“堵路上呢。”看到接下来的路况,闫泽又不耐烦地“啧”了一下,“路况全红。妈的堵也就算了,一帮司机还在插队。”说着,还没等徐皓回应,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急踩刹车的摩擦声,随后是车玻璃拉下来的声音,闫泽冲着话筒另一边吼,“操,会不会开车?没看见排队?抢你妈?!”   额。在国内开车确实容易引发路怒症。   徐皓挂了电话,对行注目礼的各位说,“听那意思是快到了。“   其他人离徐皓手机比较远,没有听到电话那头说什么,闻言又继续开始了娇笑声不断的茶话会,护肤品、美容、买衣服、做头发,这类名词层出不穷。距离徐皓最近的姚导倒是听见了电话里谈话内容,但他完全不明白徐皓是怎么从那吃了火药一样的语气中解读出“人快到了”这层意思的。   因中途接了个电话,徐皓错失了换位的良机,旁边两个姑娘在谈话间隙又一次围了上来。   届时徐皓正在思考一会闫泽来了怎么处理场面上这个事态,突然被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和套圈耳环闪得一阵头晕。就听何梦茹笑着对徐皓说,“皓哥,听上去你和闫少真的关系好好哦。说来听听嘛,你们平时都在一起玩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何梦茹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徐皓眨眨眼,一不小心就露出胸前十分有料的沟壑。   徐皓往后靠,试图寻找姚导的胳膊,说,“旅游,打球,睡觉。”   何梦茹和阿慧同时一愣,“睡觉?”   徐皓口风一顿,“不是,隧道,我是说隧道。我们喜欢在隧道飙车,简称隧道。”   何梦茹和阿慧同时了然,“哦——”   这时徐皓抓到了姚导可靠的臂膀。徐皓转过头来,准备寻求第二次场内援助,却发现姚导正看很微妙地看着他,眼神中夹杂着了然和扯淡,然后拍了拍徐皓的肩膀示意他别编了,“我这空调有点冷,你年轻人火气旺,咱俩换换位置。”   徐皓连忙站起来。   阿慧在旁边娇滴滴地抱怨起来,“姚导,我们和皓哥聊得正开心呢,你怎么忍心把我们分开嘛。”   姚导坐到徐皓位子上,说,“怎么,你们和我聊天就不开心了吗?之前咱们在剧组玩得不是挺开心的,还说要我帮忙找电影学院的培训课上上看?现在转头就不理人了哦。”   何梦茹随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服,笑起来打圆场,“姚导,阿慧不是这个意思啦,小孩子不会讲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姚导也笑,“哎呀你没懂我的意思啦,我也是在跟阿慧开玩笑,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开玩笑的吗?”   姚导估计见惯这种场面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徐皓则向另一边的张旭升问起电影进度的事,总算得到片刻空闲。   又过了一会,包间门再次被打开。   闫泽今日衣着非常正式,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材异常挺拔且腿长,额前头发向后梳去,裸露在外的瞳色很深,眉目英俊略显盛气凌人。闫泽大概是办完事直接过来,衣服没来得及换。就这副霸道总裁的装扮,徐皓是真想象不出来闫泽是怎么拉下车窗来骂人的。   此刻,闫泽眉峰微皱环视着屋内,脸上心情不太美丽,显然长时间的堵车令他感到烦躁。   不过闫泽烦躁的心情也没有持续太久,在接触到徐皓视线的一瞬间,他紧皱的眉头跟着松了一下。张旭升招呼道,“可算来了,起菜起菜。”说罢张旭升跑出门交代服务生。   闫泽径直走到徐皓身边,一只手落在徐皓肩膀上,神色郁结,长舒了口气,“真堵。”   徐皓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闫泽简单开场,“姚导我不介绍了,其他都是升子的朋友,待会让他给你介绍。”   闫泽心不在焉地用鼻子应了一下,然后在徐皓周围扫了一眼。徐皓左边坐的是姚导,右边是一个在他看来长得很奇怪的女的。闫泽又皱了一下眉头,“我坐哪?”   徐皓之前没留意桌上位置是怎么安排,眼下只有何梦茹和另一个女生中间还有空位,徐皓拍了拍闫泽的后背,“大家都来一阵子了,就找空坐吧。”这时何梦茹也站了起来,她显然没把徐皓刚刚那句言外之意听进去,眯着眼睛微笑,港台腔愈发娇软,“闫少,这里还有一个位子呢,阿升他有特意帮你留好哦,说让我们吃饭的时候多照顾一下你……”   张旭升现在出去找人起菜了,徐皓觉得依张旭升那直男性格,不像是会把自己女朋友单独留出来照顾别的男的吃饭,不由得感到头疼。眼下众目睽睽,徐皓既不想伤张旭升的情面,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闫泽,却听闫泽先笑了一声。闫泽笑容略带嘲弄,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的荒唐性,毫不客气地跨坐到徐皓的椅子上以示主权,然后看向徐皓,“张旭升找人喂我吃饭,他脑子有病吗?这人谁啊?”   闫泽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冷了,唯独姚导在那边止不住地咳嗽。   徐皓不知道该怎么跟闫泽解释,这位其实就是张旭升的新女友。说实在的,在看到何梦茹的脸整个僵住之后,徐皓十分庆幸张旭升此刻还没有回来。随后徐皓也对闫泽咳了两声,手轻轻握在闫泽的肩膀上。今晚是张旭升的场子,就算他女朋友再让人糟心,他俩也得给张旭升留点面子。   跟张旭升那个眼瞎的愣货不同,闫泽和徐皓的默契堪称一绝。徐皓刚把手放上来,闫泽就大概了解徐皓是个什么意思。闫泽在只有徐皓能看见的角度抿了一下唇,看上去不怎么高兴。随后徐皓开始打圆场,对闫泽说,“你先坐。我去看下升子那边起菜怎么样了。”   闫泽坐在徐皓的椅子上,单手插在西裤里,目送着徐皓走出包间,嘴里“啧”了一下,不怎么爽,又把目光放在右边那个他觉得五官奇怪的女的身上。   那女孩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被闫泽这个盯着看了一会,心脏咚咚直跳,嘴角隐含起羞赧的微笑。   随后,闫泽向着何梦茹旁边的空座抬了下眼皮,对那个女孩说,“小姐,换一下咯?” 第73章   73   徐皓和张旭升前后脚回来,一进门,发现屋内气氛远不如走之前活跃。   变化最显著的就是女孩子们谈话声音变得很低。徐皓最先看到何梦茹旁边的空座坐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神色有些尴尬地同何梦茹说些什么。而闫泽仍坐在徐皓原先位子上,他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右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   鉴于目前座位分布,徐皓大概能想象出来他出去找张旭升的这段时间,屋里发生过什么事。何梦茹状态比那女孩要好一些,看见张旭升和徐皓进门还知道微笑致意,但笑容略僵,像是故作轻松。   神经大条如张旭升,此时也察觉到了屋内的沉闷。但他没发现位置分布有什么异常,而是立刻把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他想他毕竟是今晚的东家,东家不在,场子难免会冷。于是张旭升凑到桌前说了几句暖场的话,凉菜陆续上桌,大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自然的台阶下来,屋内气氛渐有回温。   徐皓走到闫泽旁边的座位坐下,拇指蹭了一下上唇做遮掩,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厉害。”   闫泽闻言收起手机,一只手搭在徐皓椅背上,另一只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神色略有张扬起来,那意思就是:接着夸,别停。   徐皓被闫泽这个幼稚又霸道的表情逗笑了,心想,这家伙倒是会装,人前一副成熟稳重的做派,谁能想到其实私底下什么样?徐皓不怎么费力就回忆起闫泽今天早晨去洗漱那发型,头发全都竖着,眼皮困倦神态又凶,活像被轰炸过的狮子狗。再看眼前,啧,何止形成巨大对比,简直不是一个人。   闫泽当然不知道此时徐皓正在脑补他今天早晨的发型。闫泽放下水杯,余光看见徐皓因陷入想象而面带笑容的脸,便看过去。徐皓五官匀称,四肢修长身板很正,属于高个子男人中非常耐看的那一种类型,平时总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做派,可一笑又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眼下徐皓正试图用摸鼻子的手掩饰住嘴角的笑容,但一对虎牙仍若隐若现,像是这个男人藏在深处的一个秘密。闫泽突然很想用指腹触摸一下徐皓这两颗牙的牙尖,温柔的、小心的抹过去。这动作会昭告所有人,这张脸,这个笑容,这两颗尖尖的牙齿,是属于他的。   单这样一想,闫泽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徐皓微笑起来。   眼见闫泽神色逐渐明朗,饭桌上的氛围立刻升温,并且话题开始广泛起来。不多时,坐在徐皓对面的阿慧开始向徐皓搭话,“皓哥,你和闫少在谈什么呀,笑这么开心,讲给我们也听听嘛?”   徐皓闻言看向闫泽,发现闫泽确实脸上带着笑。闫泽在高兴什么徐皓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从坐下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这种情绪在两人之间像是可以互通。徐皓不好说他笑是因为闫泽早晨的狮子狗发型,便说,“男人的事,跟你们小女孩不好说,别打听啦。”   “嗳~~~”阿慧和桌上另一个女孩叫了起来,像撒娇又像表示不满,阿慧晃了两下头,耳环跟着闪来闪去,“皓哥,说来听听嘛,阿慧不小了,阿慧好想听呀~”   被小女生这么缠着撒娇,徐皓看上去有点尴尬,没看到闫泽的笑意明显淡下去一些,闫泽看向阿慧,嘴角仍带一丝笑,但眼神不太对劲。徐皓对张旭升说,“升子,你比较会讲,你来讲。”   张旭升看上去一脸傻样,“我都不知道你俩笑什么呢,我说啥啊?”   阿慧紧跟着说,“想听皓哥说啦,讲嘛讲嘛~听得懂啦~”   这边徐皓还没回复,旁边闫泽先把手里的筷子扔盘子里了。   闫泽向后仰坐,脸上很不耐烦地挂着笑,对阿慧说,“闭上嘴吃你的饭,会不会?”   徐皓一只手握在闫泽肩膀上,“嗨。”徐皓发出一个打圆场的音节,手上加重握力,示意闫泽别冲动,也让场面没那么僵。张旭升知道徐皓这是在给他找场子,连忙把话题扯开。这饭才勉强又进行了下去。   后半场闫泽脸上一直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徐皓看他他也不看回来,很明显的不高兴,有火又没处撒。徐皓抽空半抬起身,装作替闫泽倒水的样子,倾身到闫泽耳边,低声道,“行了,待会结束我陪你去别处喝酒,好吧?”   徐皓语气难有这么温柔,令闫泽耳朵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立刻察觉到敏感的疼痛,侧了下头,这时徐皓已经拉开了距离。闫泽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又看向徐皓的眼睛。   就在两人即将从目光中达成一致的时候,有个不开眼也叫不上名字的女的又插进来搭话,“闫少,听徐少说,你们关系很好哦?”   闫泽双手支撑着半伏在桌子上,脑子里还在想徐皓刚刚的话,没理她。   阿慧追问过来,“是那种好到会一起旅游,一起打球,一起‘隧道’的关系哦?”   一听见隧道两字,徐皓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嘴,果然闫泽瞥了一下徐皓,然后不怎么爽地看向阿慧,“隧道?什么隧道?”   这时,坐在阿慧身边何梦茹发现闫泽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她像是抓住了盲点,脸上浮现出笑意,立刻突破进这个话题,“哎?皓哥刚刚有说你们会没事一起在隧道飙车的哦,难道没有过吗?如果没有皓哥为什么会这么说呀?”   徐皓把手帕扔在桌子上,冷静了一秒钟。   他觉得这顿饭吃得是真他妈心累。张旭升这位新女友何梦茹小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半天插不上嘴来,竟然打算破釜沉舟,想通过挑拨徐皓和闫泽的关系来取得闫泽的信任。不过太急于求成,话说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这下连张旭升的表情都尴尬起来。   何梦茹这句话正踩进两个人的雷区。徐皓对这种无中生有的刻意挑拨感到烦躁,懒得再劝,就听闫泽猛地用脚蹬了一下桌腿,桌面颤动,屋内立刻响起椅子摩擦地板刺耳的摩擦声。   闫泽踢了一脚桌子站起来,没徐皓压着,他积攒了一晚上的火蹭蹭往外冒。闫泽西装笔挺,单手插进西裤,居高临下地睨着何梦茹,火气压在嘴边上,“嘴放干净点,谁你皓哥?”   闫泽咬字又重又缓,最后俩字像是从嘴皮子上碾过去的,听那意思就差过去动手了。何梦茹身体哆嗦了几下,彻底僵住。   徐皓站起来,“要不今天先到这吧?”   姚导也站起来迎合,“好的好的。时间不早了,再喝酒该上头了。”   徐皓轻拉了一把闫泽的胳膊,没拉动,费了些力把闫泽拖出去。停车场门口正中间停着那辆收翼的火红色法拉利。徐皓把轴在外面生野气的闫泽塞进驾驶舱,这时张旭升追了出来。   徐皓站在车外面,对张旭升说,“升子,对不住了,今天这事儿我回头跟你解释。”   张旭升说,“皓子,你要道歉就是没把我当兄弟了。我也不知道阿茹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平时很乖的。嗨,这事儿搞的。”   张旭升抓了抓头发,看上去有点烦。徐皓沉思了一下,问张旭升,“看来你还对这个小女友很上心?”   张旭升叹了口气,“皓子,不瞒你说,我是真喜欢她,不然我也不会特意带她看见你。她摸我脾气摸得很透,不用说就知道我喜欢什么,长得又漂亮,人也很温柔……”   徐皓有点听不下去,“行了,你别说了。”张旭升这坑栽得够狠,很容易令徐皓回想起上辈子黑历史,但何梦茹还没到林潇那程度,所以张旭升大概率还有救。徐皓说,“升子,你信我一次?”   张旭升说,“操,你跟我说这话?”   徐皓说,“那行,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纯是把你当兄弟才说的。你新女友有问题,你自己留个心眼,别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张旭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徐皓在说什么,徐皓已经打开副驾车门,对着张旭升用食指和中指点了点自己额角,那意思是让张旭升记住他的话。随后徐皓说,“走了啊。”然后拉上车门。   徐皓自己的车扔在这里,打算明天再来取。闫泽一脚油门冲出去,徐皓从骤然猛增地推背力感觉到了闫泽烦躁的心情。晚高峰过去,道路再次畅通起来。徐皓问,“去哪?”   闫泽说,“散心。”嘴唇微抿,又补上一句,“赶完你场了,赶我的下场咯。”   脑子里思索了一下闫泽圈子里仅有的几个熟人形象,好印象不多,这也是徐皓至今为止没怎么跟闫泽出去走动过的原因。   不过今天例外,闫泽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休息为时尚早,去应酬一下也好。   徐皓在副驾上坐稳,长腿上下交叠,对着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ok,下场你说了算。” 第74章   74   闫泽说的下场,是有朋友在郊区一个高级夜总会开Party。   建筑规模和海洋之心相似,进门需要刷卡,楼层越往上消费等级越高。徐皓跟着闫泽进门,电梯直通最高层。环境很奢侈,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高级香薰令人放松,徐皓倚在电梯墙上问闫泽,“待会需要我做什么?”   闫泽单手松了一下领带口,“喝酒放松就是喝酒放松咯。”说着,又看了一下腕表,“啧,是不是到你睡觉点了?”   徐皓伸手去拍闫泽手臂,“现在才北京时间九点,你真当我不过夜生活?”   闫泽闻言看向徐皓,“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夜生活?”   徐皓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让你知道了我还能有夜生活吗?”   闫泽嗤了一声,“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不管呢?”   徐皓扯了扯嘴角,装听不见。事实上是徐皓作息过于规律,有限的时间都被工作填满了,还真没有时间去过夜生活。但这话要自己承认,徐皓是拒绝的。这时电梯门开了。   顶层空间极阔,年轻权贵们三两站在一起,人不多,视野里大约有十几位。   离电梯最近的一个男子率先看到了闫泽和徐皓。他惊呼出声,然后轻轻放下酒杯走过来,“闫少,欢迎欢迎,您怎么来了?原本听林少那意思,还以为您今晚不打算过来了。”随后那男子落后半步对旁边一位侍者招了下手,“林少在水池那侧,你去捎个话。”侍者眼力劲极好,听着吩咐就走了。这时男子又紧跟上闫泽往里走的脚步,笑容友好得恰到好处,“闫少,这位贵客瞧着倒是眼生?”   闫泽对紧跟其后的男子说,“李佩,好奇心很重?”李佩一听,忙说,“您哪儿的话,我去看看林少那边怎么样了。”说罢,李佩几乎是小跑着走开了。   徐皓环视四周,远远地有几拨人频频向这边举杯示意,但无人凑近。闫泽看上去并没有要和别人搭话的意思,他走到露天大阳台的边上,倒了杯酒递给徐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尝尝,这里的酒还不错。”   徐皓接过酒杯,酒杯抵到唇边,在喝之前说,“看来某人凶名在外啊。”   闫泽哼笑一声,不置可否。这时从阳台外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带有一副金丝边眼镜,噙着微笑,风度翩翩,非常斯文。徐皓从这男人眼角的泪痣想起他是谁,是闫泽的发小,林笃之。女的一袭长裙,面容温婉且清丽,徐皓不认识,大约是林笃之的女伴。   林笃之走近,遣走了他貌美的女伴。先是对闫泽打了个招呼,又对徐皓伸出手,“高中同学,徐皓,对吧?上次在琪琪的酒会上没来得及问好,我们也是有缘分,算上那次美丽的误会,我们已经见过三次了。你好,我是林笃之。”   徐皓和林笃之握手,同样说了些客套话。他们上辈子交情不深,仅有过几面之缘。要说徐皓眼下处境与上辈子相似,拖闫泽的福,他总能在场面上跟这些平常被人抬着供着的太子党友好握手,甚至平起平坐。虽这辈子只见过三面,林笃之却不拿徐当外人,态度亲切得跟自己高中同学似的。不过这关系经不起推敲,徐皓没真的当回事。毕竟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就完了。   闫泽听着林笃之和徐皓简单客套,从口袋里摸根烟,用惯常漫不经心的腔调插进两人对话,对林笃之说,“补充介绍一下,徐皓,我男朋友。”   说着,闫泽点着了手里的烟。两位正在客套握手的男人动作状凝固住。由于闫泽的语气过于常态,林笃之表情卡在微笑的那副神情上,有一瞬间,他没懂闫泽在说什么。而同时,周围几个留心偷听的人吃惊地望向这边。   林笃之反应极快,他几乎立刻掩饰住了自己惊愕。多年以来,这是林笃之第一次见闫泽当众介绍自己的伴侣,还是一位同性伴侣,这着实超乎林笃之的预料。闫泽家族关系复杂,闫泽做事又向来肆意,林笃之自觉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发言权,想了一下,便说,“幸会幸会,以后多走动。可惜今天琪琪不在场,否则保准吓她一跳。”   林笃之随机应变能力很强,话也接得很自然。徐皓动作在闫泽落音后有稍许停顿,随后对林笃之维持礼貌微笑,“一定的。”原本徐皓只想跟林笃之客客气气地混个场面话,可闫泽此话一出,关系立刻不同了。徐皓也打算随机应变。   寒暄着,徐皓余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何富生。徐皓一愣,没想到今天何富生也会在场。   何富生像是早就发现了徐皓,见徐皓看过来,就举杯示意。徐皓趁着谈话间隔,对闫泽和林笃之说,“那边有我一位朋友,很久不见,想去打个招呼,先失陪。”   待征得两人意见后,徐皓向着何富生走去。   徐皓对何富生说,“何先生,好巧。我这几日正想约你喝茶。”   何富生还未来得及得知徐皓和闫泽的新关系,何富生对于徐皓会出现在这里也表示吃惊,两个人有一着没一着地聊起近况。   待徐皓走远后,林笃之意味不明地看向闫泽,“你这突然唱的哪一出?”   闫泽弹了下手中的烟灰,对林笃之说,“认识一下,早晚的事。”   林笃之微笑难掩诧异,“什么早晚的事,别说你还来真的了?”   闫泽把烟叼在嘴上,嘴唇捻弄着烟杆子说,“废话。”   被当事人亲口证实,林笃之诧异更甚,又道,“你这高中同学到底什么来路,总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甘心被你养着的男人。他是做什么的?”   闫泽很不走心地吐了口烟,问林笃之,“绿色基金知道吗?”   林笃之在脑子里简单搜索了一下,“不知道。”   闫泽说,“不知道没关系,这小基金创办人只有三个,去年在纽约交易所签了ISDA协议。他自己做的。”说着,闫泽又问,“意大利的布冯家族,知道么?”   林笃之一愣,说,“这个听说过,欧洲赫赫有名的黑手党家族?”   闫泽说,“老布冯有个儿子,独苗,是他大学同学兼基金合伙人之一。”   林笃之一惊,“这么狠?”   闫泽看上去就是在等林笃之这种反应,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林笃之,“认识这个么?”   林笃之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把跑车的钥匙,林笃之仔细辨认了一下,“小红?不对,你宝贝儿子不是老早之前就让你放生了吗?”   闫泽吸了口烟,用鼻子哼笑一声,带出一些烟气,随后用夹着烟的手向着徐皓的方向点了一点,看上去好像随便一说,“是他在拍卖场撞见的,他拍回家,一直把车扔在停车场落灰。后来我们在一起,他看我喜欢就送我了。你说巧不巧?”   林笃之目瞪口呆,“什么?他送你跑车?”   闫泽对林笃之的反应颇为满意,但他装作很不在意,耸了耸肩,仿佛一点也不想炫耀,“没什么,见面礼咯,他都没放在心上。我是也想回他一些礼物,但他人比较古怪,你懂么,就不爱那些虚的,很难投其所好。事业也特别上进,想约他不容易。嗨,这男人真的是,性格又好,人又耐看,可能就是单纯的想和我在一起吧。”   闫泽说着,长叹似的吐了口烟气,好像很没辙。   林笃之斯文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痕,甚至爆了粗口,“我操?”   闫泽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动作很随意,接着拍了拍林笃之的肩膀,状若宽慰道,“我知道,说这些你可能理解不了,毕竟你也不一定有机会,让人也自己掏腰包给你赎个千八万的东西,特意为你送辆最喜欢的跑车什么的。没关系,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笃之看着闫泽那一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秀”的放纵嘴脸,强忍住了给他一拳的冲动。如果林笃之现在还不明白闫泽突然变卦赶场是为了什么,那林笃之算是白活了。就他们所处的环境而言,真情实感全是装的,不带目的的爱情更是天方夜谭,谁信谁脑子有病。可闫泽今天能来这么说,就说明他有把握,他今天来找林笃之不为别的,他他妈是专、门、来、秀、的!   可闫泽搞这么大阵势,也不怕直播翻车?林笃之不怀好意地想,说不定这个名叫徐皓的男人段位高人一等,正埋伏着什么深藏不漏的目的。等真有真相大白撕破脸的那一天,他林笃之就可以跳出来,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大肆调侃闫泽有今天。然后再苦口婆心地教育闫泽,你看,又不是小孩了,这都敢信,一辆跑车而已,你傻不傻?   一场Party,两人都喝了酒,回家路上有司机在前面开车。一直到家,闫泽脸上都挂着浅淡的笑,看上去有些春风得意。徐皓发现了其中蹊跷,含着醉意问他,“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闫泽进门,一把扯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又随手揉乱了自己的发型,好像终于解放了似的,然后就着旁边的水台洗了个手。   徐皓也把外套丢在沙发上,他一喝醉就会容易钻牛角,原地站了一会,又问闫泽,“你还没告诉我,你在高兴什么?”   闫泽擦完手转身,一把捞住徐皓的腰身摔进沙发中,西装随着动作幅度泛起大量褶皱,可他浑然不在意。两个大男人在沙发中挤作一团,闫泽略带醉意地看着徐皓,说,“你张嘴,啊。”闫泽发出一个指导小朋友张大嘴的声音。   徐皓不明所以,整个人被闫泽压着,还是张开了嘴。   闫泽伸手,小心翼翼地用左手食指摸了摸徐皓虎牙的牙尖,触感很奇特,锐角弧度跟看上去一样可爱。闫泽扬起眉毛,神情十分嚣张,“我的。”   然后又摸了摸另一边,有细微不同,但一样好玩,闫泽对着那颗虎牙小声地说,“你也是我的。”   徐皓往后一仰,对着天花板说,“我靠,你洗手就为了这?” 第75章   徐皓不记得后来闫泽说了什么,他只记得某一刻闫泽呼吸着吻了上来,鼻息里满是酒气。再然后,两个人从沙发滚到地毯上,徐皓在落地的时候撞到了头,不太疼,有些想笑。接着他们两个人莫名其妙闷声笑了起来。   徐皓在笑声中回吻住了闫泽的嘴角,徐皓说,“真奇怪,你竟然会喜欢我的牙。”   闫泽的手掌隔着衣料摩挲起徐皓的身体,说,“你一笑我就会看见你的虎牙,好像命运送给我的礼物。”   徐皓说,“你还相信命运?”   闫泽说,“以前是不信,但是自从你决定跟我在一起之后,就有点信了。说实话,没在一起之前,我以为你会躲我一阵子。”   徐皓说,“我为什么要躲?既然面临抉择,就该抉择得干脆一点。再说了,躲你有用吗?”   闫泽坦然,“没用。”顿了一会,又问,“那你现在觉得你选的结果怎么样?”   徐皓说,“还不错。”   闫泽翻身躺倒在徐皓身边的地毯上,对徐皓说,“说到礼物,下下个月是你二十六岁生日,我还不知道该送你点什么。”   徐皓说,“没什么好过的,随便送吧,送我套乐高也行。”   闫泽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多大了,你还玩乐高?”   徐皓说,“我靠,乐高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好吗,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就买个带遥控的机械乐高,虽然没什么时间玩,但我从小就很喜欢。”   闫泽说,“行行行,就买机械乐高,给你买个乐高飞机好吧?”   七月。   王浩然联系徐皓,他们南极之旅进行得非常顺利,并且与原考察单位增加了合作项目。王浩然为此想感谢一下徐皓,但徐皓倒觉得是他应该感谢王浩然,因为王浩然及其导师确实给了徐皓很多技术支持。两个人推脱了一番,就相约一起喝杯咖啡。   徐皓抵达咖啡店的时候,发现王浩然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经介绍,徐皓才知道旁边这位是王浩然的博士生导师,名叫王磊。五十余岁,衣着很朴素,学究气非常浓厚。徐皓听王浩然私下言语中简单透露过,这位王磊先生业内科研成果极其显著,是以后就机会竞选院士的学者。他们简单寒暄,彼此感谢。王磊先生惊讶于徐皓看上去比他想象中年轻很多,而徐皓则对王磊先生很尊重。徐皓自己没走科研这条路,但这条路不好走,这点他很佩服王浩然。   然后徐皓也讲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技术顾问的费用是一定要给的,若王浩然和其导师执意不收,就由徐皓以绿色基金的名义为他们的项目做投资,以环保项目为主。这点想要说服马修和安德烈并不难,而王浩然他们也更容易接受。   谈完公事,王磊先生先一步告退。徐皓和王浩然简单吃了个便饭,聊起张旭升,王浩然很有话讲,他对张旭升的新女友感到头疼,这点与徐皓的观点一拍即合,并抛了条八卦出来:王浩然听说最近张旭升在和女友在闹矛盾,闹得很凶。   徐皓对此连连附和,举双手赞成这两个人赶紧分手。这时王浩然又提起闫泽,问徐皓还那样吗?徐皓说,就那样呗。王浩然又说,那你家里打算怎么交代?徐皓说,我家里又不管我,真要问起来,走一步算一步咯。王浩然挺佩服徐皓的心态。   八月。   二十六岁生日临近,徐皓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即将忘了这件事。   马修在八月的第一天给徐皓打电话,他近期决定在英国定居,在伦敦买了一个公寓,希望徐皓和安德烈可以来他家做客两天,如果说躲不掉的话,也可以带上闫泽。   徐皓和闫泽简单对了下日程,徐皓近两个月能抽出时间来的只有八月中偏后段,而闫泽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则非常满,他只有在八月十号之前和二十七号之后才能勉强抽出两天来做自己的事。他们的时间对不上,所以只能徐皓自己去。   得知徐皓要去一趟英国,还正赶在生日前后,令闫泽感到烦躁。虽说徐皓对于过生日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也谈不上期待,但这对于闫泽似乎意义不同。说来,这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庆祝的第一个生日。但徐皓不想因为这个生日干扰他和闫泽本在计划中的工作。   时间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紧张,生活中的抉择很多,未必每一条道路都可以令人满意。最终徐皓还是决定在生日前一天飞英国找马修。订机票的那天晚上,徐皓向闫泽承诺,他在英国不会逗留超过一周,等他回国,他们可以补过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生日。   去伦敦之前,徐皓在某天下午接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没有说话。徐皓客气地问了几遍哪位,那头才传来人声。   声音苍老且深缓,单从语气中也听得出那种位居高位者的从容,是一位男性,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口音。老人问,“徐先生?”   徐皓镇定了一秒钟,才道,“我是,您好。”   老人说,“我是邵甫元,想来我们之间并不陌生。长话短说,若你有空,有些事我们当面聊过。”   邵老讲话非常言简意赅,徐皓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他从对方说第一句话时就大约推测出了对面是谁。可邵老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这绝无仅有,也难以想象。至于和邵老面对面交流?徐皓无法推测其中会有什么变故。徐皓说,“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想令闫泽难做。或许有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聊通,您想问什么?我不会隐瞒。”   邵老说,“后生,有些话只有当面才能聊明白。我看过你们基金会的资料,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或许这次我们聊过,你会找到更合适你的路。”   徐皓说,“更合适我的路?邵先生,我很尊敬你,也希望您能理解。我和闫泽的关系基于绝对平等和互相尊重,这会有助于我们互相理解对方。闫泽和我聊过您儿子的事情,说实在的,这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事故,也意味着,和您单独见面,对我而言很有风险。请原谅我说话比较直接。”   邵老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事情,对徐皓说道,“原来你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不过我想说,你同我见面并不意味着会有风险。首先,关于崇明的事,他那位特殊的朋友是自杀,迫于舆论和社会压力,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只有软弱的人才会选择自杀,你很难完全将过错归到我身上。其次,”邵老又停顿了一下,说,“显而易见,我不赞成你和阿泽现在的关系。但我曾经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儿子。退一万步讲,如果我想你凭空消失?”   邵老笑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意思,“那么我不会打这通电话,更不会等到现在。我老了,脑子不糊涂。阿泽和他很像,我不会为此再失去唯一的外孙。我想,等我们面对面聊过,你或许会找到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我欣赏有事业心的年轻人。”   徐皓说,“我明白了。”   徐皓和邵老将见面的时间定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在B市。   徐皓并不知道邵老究竟想跟他聊什么,但邵老给出的保证很有信服力,最真实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让徐皓凭空消失,多得是办法,不至于等到现在,更不至于专门打个电话过来拉警报。   所以徐皓觉得这场谈话似乎躲不过去,不如正面解决。   有时候徐皓也会思考上辈子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但他自己明白,他要回国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告诉朋友,甚至没有告诉父母。所以当夜他会选择打车,在回家的那段高速公路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一切如此随机地发生并结束,仓促到无从留白,仿佛是既定的命运。   徐皓又想起邵老的话,自杀就意味着软弱吗?   徐皓不会自杀,他无从知晓。   抵达伦敦后,徐皓和马修、安德烈汇合。安德烈的伤口看上去完全好了,他们家族的斗争似乎也告一段落,眼下他可以随处乱逛。但令徐皓没想到的是,他们碰面后吃的第一顿饭竟然四川火锅。   在伦敦吃川锅,这感觉甭提了。四周很多人都在用中国话在交谈,徐皓感觉自己像是没出国。马修倒是很嗨,他说火锅还是多几个人比较过瘾,并且决定给自己新家也买上一套做火锅的东西。   马修新家的厨房很敞亮,但三个男人都不怎么擅长做饭。再弄焦了三块牛排之后,他们终于在第二天中午下馆子。马修恳求徐皓回国后可以时不时给他邮寄些正宗的火锅底料,徐皓则答应得比较应付。   2017年8月17日,伦敦时间晚7点整,马修家的门被敲响。马修去开门,他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快递。   一个很大的纸箱,外侧被深蓝色礼物纸包裹,蝴蝶结中别着一张纸卡。上面用花体写着,To Hale。   下面还有英文写了一句诗:光灿灿的基克拉得斯群岛,但愿你能安全避过。   马修将礼物递给徐皓,徐皓则拿着卡片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意思?   传阅三个人,没人看过这句话,徐皓拆开了包装,里面竟然是一盒乐高,还真的是可以拼组遥控飞机的机械乐高。   徐皓有些没辙,还有些想笑。他继续拆着的乐高的包装,很清楚这是谁送的,徐皓只是没想到闫泽竟然会送到英国来。这下他还得托运回去。   马修在旁边用手机查卡片上的这句诗,很快得到了答案,马修说,“破案了,这是贺拉斯的一句诗,基克拉迪斯群岛在爱琴海南部,是当时罗马战争下的一片净土,后半句应该是希望它别受干扰。写卡片的人可能觉得你对他而言,相当于基克拉迪斯群岛对贺拉斯的意义。好了,以上是我瞎编的。”   徐皓这时已经拆开了乐高的外壳,钦佩地看向马修,“马修,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有当诗人的天赋?”   马修白了徐皓一眼,说,“不好意思,请把卡片拿回去,我实在不想成为你们传递情话的载体。人不来也就算了,还写诗,太肉麻了吧?”   徐皓把卡片接过来,刚刚一下子没认出来是闫泽的字体,现在再看发现这笔字写得还挺好看。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浪漫细胞,徐皓真不知道等到闫泽生日了,他该送闫泽点什么。   这时安德烈弯腰,从乐高箱子里捡起来夹缝中一个不起眼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几张资料,纸很厚,看上去像是证书或者某种正式书面资料。安德烈翻着手中的资料,突然吹了个口哨,对徐皓和马修说,“等等,我看这句诗没那么简单。”   徐皓和马修同时回头,徐皓看着安德烈手中的文件袋,“这是什么,乐高说明书吗?”   安德烈合上文件袋,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徐皓,说,“你还是自己看吧。那家伙送了你一座小岛,并为你保留了署名权。真正意义上的私人小岛,位列Petalioi群岛之中,就在希腊边上,这下你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爱琴海,真正意义上的爱琴海。要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谈恋爱还来这套,是不是有点浪费?”   徐皓拿着手里这份不起眼的文件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把文件收起来,还是先给闫泽去个电话。   现在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通常来说,徐皓不会选择在睡觉时间打电话给闫泽。   但这礼物也太狠了。   ※※※※※※※※※※※※※※※※※※※※   写给看连载朋友们的预警: 下一章开始虐,文案里的有虐就是指的这一段。该情节是我写这篇文的最大初衷,yy三年了。虐点低和雷点低的朋友可以把这章当做结局。反正也快收尾了。 --- 然后是打算继续往后看的朋友,重要的话讲三遍:he、he、he!铁男和酷盖必须有激光也射不断的爱情。他们值得好吗。 就这样,在虐完之前我先断网式码字了。过两天见。 第76章   76   徐皓走到马修家的阳台上,拨通了闫泽的电话。   没多久那边接起来,闫泽声音听上去还算清醒。   他们在电话中没有聊关于生日和海岛的事情,只是简单地问好,徐皓说了些来英国路上发生的琐事,像他们有时坐在家里吃饭那样交谈。最后徐皓说,“我等下订机票,你要是没事的话,来机场接我。”   闫泽说,没问题。   随后两人互道晚安,语气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徐皓挂了电话。   告别马修和安德列是在收到礼物的三天后。乐高不方便携带,徐皓提前找了跨国物流邮寄回去。回国当天,伦敦阴雨连绵,受天气影响,飞机晚点五小时才起飞。   徐皓登机时,遮光板外一片漆黑,只看得见飞机跑道灯光闪烁。随后,飞机的轰鸣声和推背力几乎同时发生,徐皓有一瞬间的恍惚。   徐皓莫名想起十八岁出发去费城的那一天。   通常来讲,徐皓很少会在飞机起飞时留意推背力的这种细节,只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令人难忘。   那时他在校门口打完架不久,腿上刮伤没完全愈合。出发的航班是在上午,飞机步入跑道的推背力很强。当机舱穿破云层,徐皓看见了太阳金色的光轮,如同他即将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又是人生迈出质变的第一个拐角。   或许,人生就是由几个巨大拐角构成。   飞机进入平流层,灯光暗下来。   徐皓戴上眼罩,陷入昏睡之前,他慢慢地想。   人生第一个拐角是徐皓十六岁那年睁开眼。他没有携带很多有用的记忆,但是人变了。第二个拐角是十八岁那年出国,徐皓彻底脱离了上辈子的轨道,认识了一群不同的人,有了自己可以奋斗终生的事业。第三个拐角是决定和闫泽在一起。爱情。很难用语言去定义的感情。正如徐皓和邵老所说,他和闫泽的关系基于平等和互相尊重,但不止这些。徐皓说不上来。   徐皓用手摩挲起口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一只灰蓝色鸭崽的钥匙环,很圆,做工不错,细细密密地用线缠紧,徐皓在伦敦一家手工艺品店恰巧看到,花了十英镑买下来。这玩偶令远在异乡的徐皓想起闫泽。   近些天,徐皓有时会回想起和闫泽在法国的生活。一觉醒来看见闫泽在卧室延伸出去的大阳台上抽烟,四肢慵懒,又颓又恣纵。亦或者是某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徐皓攀上屋顶,发现闫泽正站在屋顶的另一侧。闫泽双手撑住被鲜花拥簇的高栏杆,向某一处眺望。他一直在向某一处眺望,久到发梢都被太阳浸润成光轮的金色,甚至无从察觉徐皓接近。那时徐皓顺着闫泽的视线向远处望,看见山野空旷无际,红白鲜花如莫奈画中一样盛放;看见远处有池塘,波光粼粼春季的水面,里面有四五只绒毛未褪的野生鸭崽在拼命游泳。   就在这杂乱记忆中的某一个瞬间,徐皓觉得,可能他们的关系,不止平等,不止尊重,不止这些。   飞机抵达s市的时间是北京时间晚上6点30分。   徐皓拖着行李走向国际航班出口,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往外看,太阳正开始降落,视野极佳,空中遍布橙明色的火烧云。各国语言的接人招牌堵在路上,徐皓侧身穿过人群,正要拨通闫泽的电话,看见了他。   闫泽今天一身休闲潮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略抬着下颚,神色桀骜且张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皓,好像一直在等徐皓发现他,直到徐皓发现了他,闫泽开始微笑。   徐皓走到闫泽面前,从口袋里套出那只灰蓝色的鸭崽,对闫泽说,“送你的。”   闫泽单手拎起来,鸭崽外形很圆,脸上嵌着两个豆豆眼,在用力瞪着他。闫泽没忍住问,“这什么啊?”   徐皓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小礼物。”   闫泽边走边把玩手里的鸭崽,大概是没收过这种礼物,觉得又稀奇又可爱。提车时闫泽把钥匙链绕了一圈挂在后视镜上,说是等回家了要专门找个地方收留它。徐皓笑他幼稚。   回家路正值晚高峰期,天气炙热难耐,徐皓提议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闫泽表示无所谓。闫泽公寓位于S市最黄金地段,周边有数个大型商圈。徐皓从手机上随便找了一家铁板烧。两人到附近的时候,徐皓觉得口渴,想下车去便利店买水,闫泽就把徐皓先放在了路边。吃饭的地方停车位满了,闫泽得找地方停车。   一开车门便是空气粘稠的炙烤感,徐皓买了瓶冰矿泉水,他一口气灌了大半,才觉得有些清爽下来。   八月份的南方,天黑得很晚,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闫泽随车流吞没在拐角。徐皓站在路边,看着天边一线紫黑色的残晖,突然感到了微弱的触动。   人有时会有这样的错觉,徐皓觉得这个夜晚似曾相识。   他曾在这样的天色中邂逅林潇,林潇穿着校服从完全陌生的徐皓眼前走过,仿佛某种无法逃避的命运点。   命运。徐皓漫无边际地想,生命中确实有很多人力无法避免的巧合。徐皓毫无征兆地邂逅林潇,又在阔别五年后见到了闫泽。很难说,这种巧合不是命运。   下周会去B市见邵老。邵老会和徐皓谈什么呢?这是否又会变成徐皓人生中的第四个拐角?徐皓无从知晓。   徐皓在路口等候绿灯,室外温度闷得让人透不过气。他套出手机,打算给闫泽发消息,打字道:热,店里等你。   这时红绿灯桩急促地响起来。是绿灯了。   徐皓随着稀疏的人流向前走,发送消息,在合上手机之前,徐皓无意间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   19点50分。   很奇怪,这时间也令徐皓感到似曾相识。   徐皓抬起头,走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对面绿灯平稳跳字,人流稀疏平庸。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手机消息显示发送成功。   徐皓继续向前走着,手里攥紧剩余小半的矿泉水瓶,突然没由来地想。   今天几号?   紧接着徐皓在右侧听到了跑车引擎巨大的轰鸣声。   徐皓下意识向右侧看去,瞳孔骤缩,身体瞬间进入极度戒备状态。   徐皓先是看见了刺目的远光灯。有辆灰色跑车像疯了一样冲过路口,车灯投射进眼里的一瞬间令人无法看清路况。徐皓左前方的一个女性几乎来不及尖叫就被撞飞出去,而徐皓凭借其敏锐地身体反射,在这不到三秒钟突发的交通事故中,仅勉强偏开一点身体。   接着,徐皓的身体被巨力撞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徐皓强撑着护住了头。   人群疯狂地尖叫起来,徐皓第二个被撞,后面陆续还有受伤者。跑车冲破路障后终于停了下来,驾驶舱和副驾跌跌撞撞冲出来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女的惊慌失措,男的则狠狠踹了一脚被撞烂的车,他对着车和天空破口大骂,对着围观和尖叫的人群破口大骂,然后浑浑噩噩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他们非常年轻,或许还不到二十岁,满身酒气,走路无法走直线。肇事者第一通电话没有报警,也没有找救护车,那个男的走了两步,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路上。年轻的肇事者对着电话说,“张叔,出事了,撞人了。……我没跑,喝酒了,找人捞我,快。……”   徐皓伏在地上,无力分辨这人后面说了些什么。徐皓想要坐起来,双手无力,仅能维持意识。鼻腔和嘴里陆续有血沫开始上涌,徐皓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撕裂般疼痛,仿佛随时能咳出肺的渣沫来。   但眼下无论伤情如何,自救意识尚存。   徐皓困难地划开手机,颤抖着左手,拨通了最近电话记录。   电话接通。闫泽声音如常,“徐皓?”   徐皓蒙了一瞬间。   似曾相识,连音色都似曾相识。   徐皓突然觉得荒唐,生命中人力不可违背的荒唐。   徐皓认出了这个声音。他意识到了今天是几号,是2017年8月23号,是他过26岁生日的第五天。   他自十六岁睁眼以来,严以待己,拼命上进,一刻不歇地构建着意识中的安全感。可他没有真正想过生命中需要抗击的敌人是什么。不是金融海啸,不是邵甫元,不是资本,是命运。   命运。   电话那头闫泽继续对他说,“我刚进门,没看见你坐哪桌。街上好像出车祸了,我们等路况好一些再回家,怎么样?”   徐皓吐出嘴里的血水,他坚强地维持着意识,呼吸困难,用破碎的音节对着手机念了一个字,“……来。”   大概是徐皓的声音过于反常,对面脚步一顿,接着有门被撞开。   电话那边突然奔跑起来,跑得很快,有风声灌入。闫泽没有挂掉徐皓的电话,而是又拨通了另一只随身手机。因为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闫泽声音还算克制,他报地址,语速很快,隐约听见奔跑时剧烈到几乎发声的呼吸。   默契这种东西很奇怪,不用太多字眼,足以让对方知道他情况不妙。   大量的血水从鼻腔和口腔涌出来。徐皓逐渐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其实徐皓并不想让闫泽看到他这副样子。又狼狈,又虚弱,五分钟下车买瓶水而已,被酒驾搞成这幅样子。   徐皓这十年活得很努力。生命机会来之不易,徐皓舍不得浪费时间,他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但遗憾无法避免。   倘若,倘若这一刻真的是人力不可阻挡的命运。   徐皓又希望闫泽在。   站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那颗火种至少可以有一秒钟将他从死亡身边带走。   不多时,围观人墙出现了口子,有人疯狂地撕开人群缝隙,然后在人群的最前沿停顿了一秒。   有人靠近过来,脚步错顿,不太冷静。   有人在徐皓身边近乎不撑地跪了下来。   耳畔有电流的杂音膨胀起来,振聋发聩,由远及近,嗡嗡作响。闫泽无法接受地触碰了一下徐皓的背脊,又感到同等疼痛般抬了起来。他满身戾气地环顾四周,痛苦不堪,拼命压抑着喘息,像是要歇斯底里地喊些什么出来,却发不出任何音节,最终只握住了徐皓落在手机旁的那只手。   握得很紧,像是要捏碎徐皓的手骨。   额头贴住徐皓的手背,感受着从手背传来的一点热度,身体如溺水般轻微痉挛起来。闫泽感到路面有如波浪般起伏,仿佛世界陷入一片令人难以理解的黄昏中。   吃饭停车而已,就五分钟。   他感到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感到痛苦,无法抑制的痛苦,体内的所有血液像沸水一样烧滚起来,他表情狰狞,艰难地呼吸着,仅盯着徐皓完好无损的手。他感到那摊血会把他逼疯。   有一天,太阳陨落海中,万物陷入黑夜。   又有一天,他从梦中醒来,愿意用太阳去换一颗星星。   绝无仅有的星星,那是属于他的星星。   窒息感迫在眼前,闫泽痛苦地咽下一个气音,这时有更多的人闯了进来。   他们谨慎地将徐皓的身体搬运到推床上,迅速地开始急救措施,套呼吸机,有人去掀徐皓的眼皮。   徐皓身体随着车轻微晃动起来。   他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只从手指交握处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只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   徐皓突然像是有了力气。他处在意识瓦解的边缘,试图说些什么,呼吸罩里面嘴唇微动。   双手接触的地方握力骤然增加,四周人声嘈杂,很混乱,仿佛电台雪花噪音。有东西贴在他的手背上,有水,滚烫的水。   徐皓在恍惚中看见了葡萄酒庄园。   栽满鲜花的大阳台。   奶奶做的剔尖。   海岸线圈成的玻璃球。   太阳金色的光轮。   徐皓想说,别当回事,是有火种燃烧起来了。   还有他们的关系,不止平等,不止尊重,不止理解。   嘴唇微动,四个字,“……不止这些。”   无论命运是否不可违背。   徐皓硬撑着最后微薄的意识,想。   他将抗争到底。   记忆的最后,电子表牌跳到了19点58分。 第77章 番外·我·画家(一)   我凭空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个黄昏中码头。   之所以说是凭空出现——首先,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其次,我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最后,我不知道我是谁。   一个大坝的岸边,海面叠浪静止。我旁边有一座灯塔。一座非常高大、线条奇怪的白色灯塔。另一侧是太阳,如印象派油画般扭曲的日落。海水不是蓝色,夹杂着昏黄色、紫色、墨绿色、等等。以上不是形容,就直观视觉来看,这个世界由颜料般的色块所构成。   很反常规。   而我,有思维,没有记忆,凭空出现在这里,更反常规。   我沿着巨大灯塔的外围走,试图寻找到更多可用的线索,用以解释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当我绕着灯塔走过半圈时,我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男画家。   画家半坐在高椅上,单手端着油料饱满的调色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被画板撑起来的画布。画家创作很投入,拿着笔不停向画布涂抹,一点也没有将周围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比如我的出现。   我向画家走去,走近时,发现了一个细节:这位画家的双手很干净,与颜料盘及笔端色泽斑驳行程鲜明对比。我想,如果这位画家在作画,且端着一个混绞着各种油料的调色盘,没道理手指这么洁净。   我走到画家身旁,问他,“你好,这是什么地方?”   画家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他既不回头也不答话,只双手不停地涂抹画布,像是在赶时间。我又问了一遍,“你好,这是什么地方?”   画家仍无作答。我开始怀疑这位画家是个聋子,他可能需要我用别的表达方式才可以交流。当我第三次重复这个问题,并开始找纸和笔准备写字交流的时候,画家开口了。   画家全身心思扑在那副画上,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落笔的节奏开始显得烦躁。画家态度恶劣地对我说,“关你什么事?”   问:这是什么地方?-答:关你什么事?   这段对话不仅答非所问,且思维逻辑混乱。显然,这位画家没有听懂我在问什么,又或者说,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事。这句态度恶劣的“关你什么事?”可能是他应付外界问题的统一答案。   与画家无法交流,我准备去别的地方看一下。初来乍到,我迫切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建立较完整的认知体系。我想,如果走很远都遇不见正常的活人,我可以再回来找这位神经质的画家。   我有一种离谱的想法,这个世界脱离了现实感,好像存在本身只为了构成某种形式上的意义。但是什么意义,我无从知晓。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   我顺着灯塔大坝向前走,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格挡住。前方是一片混沌的白色,很奇怪,仿佛我面前有一道空气墙,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再难行进半步。我又向反方向走,这次我数了步数,共152步。这一侧的空气墙距离灯塔位置很近,我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对着画板不停涂抹的画家。   或许这个世界是围绕着这座灯塔和这位画家存在的。   我审视着整个世界的框架,最终再次向画家走去。我想要情报,他是唯一的人选。   当我走回到画家身边时,我发现画家作画的动作有些奇怪。我仿照画家的姿势举起双手,立刻意识到了奇怪在哪。   这位逻辑混乱的画家是个左撇子。   接着我看向画家前方的画布。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才我路过画家时,没有留心看这幅画,这幅画在我的余光中就好像是一片黄白斑块的雾。可当我全神贯注地看向这幅画时,我看到了一座灯塔,白色的灯塔,海岸,各色颜料斑驳的海水,还有码头,黄昏中的码头。灯塔下有一对很小的人在灯塔下拥抱。   事实是,我现在所处的世界一切细节都可以和这幅画布景重合,包括空气墙,混沌的白色就是画布呈现的边缘。这是一幅成品画。   而画家,我发现了另一个关键性问题,他压根不是在创作,他重复做着涂抹的动作,仿佛只为了完成某种设定和任务。但这幅画是完整的,他无法为这幅画再加一笔颜料。   难怪,我想,他的手这么干净。   或许这幅画压根就不是他的。   我再次审视起这幅画,油画和世界重合度高度一致,唯独没有灯塔下拥抱着的两个小人。   现在灯塔下只有我和画家两个人。   但为什么是我们?画中两个人举止亲密,而我和画家,我们甚至都不认识对方。   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我对画家说,“你没发现这幅画和这个世界长一样吗?”我说着,用手指了指脚下所站大坝。   画家仍然不理我。我又问了他几个关于画的问题,例如:你是这幅画的作者吗?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之类的,但他置若罔闻。   我开始觉得焦躁起来。   “喂。”我忍无可忍地推了画家一把。   画家突然像是被惊醒一样,从高椅上趔趄下来,左手画笔掉落在地,调色盘险些被打翻。画家表情如此惊愕,甚至还有点茫然。似乎他是一直坐在这里,从来没被人推过一把,也没料到有一天他会被人推上这么一把。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我。   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看了好一会,他依然没有回答我刚刚抛出的任何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画家的话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向着画家靠近一步,问他,“你认识我?”   随着我的脚步向前,画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有些局促,但很快被遮掩住。随后他看向手中乱七八糟的调色盘,好像那团混乱可以让他平静。   看着画家的反应,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捡起地上掉落的画笔,走到画家面前。   画家察觉到了我在走近,他下意识还是想躲,但我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我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他的身体瞬间发生僵直反应。画家的神色开始变得更加局促和焦躁,却无法再进行反抗。   想法得到证实,却更令我奇怪。这位画家有些怕我。为什么?   在这个画的世界中,我是外来客,没有目的,对四周一无所知;画家则是局内人,他处于世界的中心处,且带着目的在作画。他明显比我更占优势,比我知道更多东西。原先他态度恶劣地对待过我,看上去对一切都不屑一顾,没道理怕我。   但自从画家状似认出我之后,情况就扭转了。我把画笔放入他的左手中,放开了他的胳膊。随后画家后知后觉地放下左臂,他这才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画家看着手中的画笔,像没见过这根画笔一样出神。   我看向他半抬在空中的左手。很耐看的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上圈着一个戒指。准确地说是个铁环,年代久远,表面生锈,外漆部分脱落。很难想象画家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东西戴在手上。   当画家支起画笔,准备继续作画的时候,我从他手背朝外的方向,看到了铁环外侧刻写的一小串字。   不是我能看懂的文字,而且很不起眼。   眼下无处可去,我开始尝试向画家闲聊,“上面刻的什么?”我指着他的手指问道。   鉴于刚才数次失败的尝试,我没有期待能得到对方的正常回复。我只是希望他能开口再说点什么,随便什么,或许有新的线索。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话一问出口,画家动作静止了,好像读取磁带被卡住一样。   紧接着,传来一声纸张撕裂的声音。   颜料斑驳的海面突然从外部被撕裂开,印象派夕阳抓成褶皱,整个世界随着狂风暴雨翻涌起来,墨汁一样的海水顺着裂缝涌进,瞬间淹没了灯塔。   这个纸做的世界随着我的一句话瓦解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   在被海浪彻底吞没的瞬间,我感到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近乎野蛮般将我的意识抽离出去。   电光四火间,我来不及反应,随着天翻地覆般的晕眩感,我被弹射到一面墙上。   几秒后,我恢复清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这么一下,眼前的空间已经变了。   那个色泽沉郁浓烈的油画世界彻底消失,紧接而来的,是一个更闭塞的地方。   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难以视物的昏暗房间,然后面前有一个酒瓶子。   准确地说,与刚刚的印象派很不相同,这是一个正常且真实的酒瓶子。酒瓶里的酒还有剩,倒在桌子上,深红色酒液顺着桌面撒了一地,部分液体表面已经干涸,凝固成一团血状的污渍。   从颜色看上去,这个酒瓶子已经倒了很久了,旁边留有几个褐色脚印,随着走远越发变淡。大概曾有人从这里走过,并对此毫不关心。   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轻举妄动是愚蠢的。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间,然后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废墟。   一个居家房常见的客厅,目测四十多平,还算宽敞。遮光窗帘把户外遮挡得密不透风,从窗帘外缘荧光一样的边线来看,外面应该是白天。屋内混乱程度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电视机被掀翻在地,椅子胡乱堆在一起,那个撒了满地酒浆的瓶子仅是混乱的冰山一角。桌子上有腐烂的水果,有几颗滚落在地上,然后是剩饭,被人漫不经心践踩过的软烂剩饭,又被脚印拖出去足有几米远。遍地都是烟头,长的短的,地板和桌子布满烟头灼烫的疤痕。还有各种牌子的空烟盒、捏变形的啤酒易拉罐、早已过期的即食三明治,垃圾堆得比冰箱高,垃圾筐有一个电子表。   随后我又看向地上早已凝固的酒浆红脚印,开始推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的世界又为什么会突然被撕裂开?没有任何头绪。   在我还没想明白该如何行动时,沙发上有一堆垃圾突然动了。   一个玻璃酒瓶被打翻在地,然后从沙发椅背遮挡的后方,迟缓地伸出一只手来。   我没动。原因是我没想到这房间原来有人,而且离我这么近。   那只手抓到沙发椅背上,费了些力气,把自己从低处拉起来。是一个男人,头发略长,非常凌乱,遮盖住眼睛,下颚胡茬像野草一样生长。他站得不稳,左手抓在沙发椅背上,右手拿着一部手机,身形晃动,身上带有明显的宿醉感。他仅站在那里就感到吃力,然后踉跄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光着脚从我身边走过,我没出声,他仿佛没看见我。   室内光线昏暗,但空间有限。他几乎从我眼前走过,怎么可能看不见我?   难道是个盲人?   正当我如此想着,男人踩到地上一个腐败的桃子。他晃动的身体瞬间歪斜,滑倒在地上一堆说不出什么东西的混合垃圾上,发出很大一阵响声。他躺在地上有一阵子没动,像摔昏过去一样,片刻后才爬起来。他似乎觉得身体不适,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音节,最终碾过残渣向原本行进的方向走去。   方向感明确,应该不是盲人。   我抬起双手,看不见自己的双手,向下看,看不到自己的双腿。我的视野透过原本应该出现身体的位置,看到了一面白墙,和本应出现我身后的若干物体。   眼前的世界如此接近现实,令我有些难以接受。我尝试用声带发声,没有任何声音,尝试捡起旁边的一颗烂了半边的苹果,又意识到自己实体都没有,拿什么捡?   貌似,我只保留了视觉和思维,无法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互动。消极接受的状态。   话说回来,在我的感觉中,还保留着一些拥有实体时的惯性和印象。我应该很喜欢真实感,喜欢切实且可行的东西,也喜欢追求些什么,喜欢凭借情感上的热情来完成目标。总的来说,我喜欢活着的感觉。但没有实体就肢体触觉,没有肢体触觉就难以体验生活万千。我想,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世界,或者极其接近真实世界,那我现在的角色,或许就是,一个意识体?   当然,意识体只是一种概念。也或许我是一只鬼。毕竟没人在当鬼之前知道鬼是怎样一种状态,又是否会保留思维和生前记忆,保不齐就是我这样的。   男人这时已走进另一间屋子,受到莫名的牵引力,我的视野也不受控制地跟在他后面飘动。当我尝试待在原地,不跟随他移动时,我发现这动作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他身上有某样东西正像一根无形的绳一样与我捆绑。而这个与我捆绑的东西,大概率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这里。   思及至此,我妥协,主动像那人率先进入的房间“走”去。   是洗手间。   这男人身体不适是真的。我站在洗手间门边上,看他双手扒在马桶边上呕吐,呕吐到青筋暴起,支撑在侧的双臂都轻微痉挛起来,但又没真正吐出些什么,大概只是难受。足有近五分钟,他停歇了干呕,喘息着滑坐到一旁,后背撞在洗手池下面的落地橱柜上,搁置在手池边的手机跟着滑了一下。   马桶还挺高级,那男人离身之后,自动冲起水来。   说实在的,如果我不是意识体,我可能会给这位打个120。也或许因为我真是鬼,所以我更能理解活着的珍贵之处。眼前这位,我不知道他在生活中遭受了怎样致命的打击,但从室内环境来看,他确实在糟蹋生活。   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在我看来不太可取。且莫名其妙地,还有点难以承受。为什么?   这时,男人缓解了生理上的不适,开始摩挲自己的口袋。他摸出一个烟盒,撇开,空的。   他再一次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向客厅中的废墟走去。   他走了有一阵,客厅及更远处陆续传来因翻找而发出的窸窣声。这次我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跟着移动。   难道是与我捆绑的东西仍在洗手间?   我看向了被搁置在手池旁边的手机。   我围着手机仔细打量着,一个普通的苹果手机,没有用保护壳,看不出什么特别。但确实隐约与我有一层说不上来的联系。这时男人的脚步声响起来。   他又一次回到洗手间,肢体状态松懈,嘴里半咬着一根点燃的烟。他靠在洗手间门旁,左手拢到嘴边,用力嘬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从鼻腔和口中溢出淡蓝色的烟雾。他抽烟速度像是在赶时间,肺腔和大脑充分发挥尼古丁的作用,令他陷入了短暂且惯常的晃神之中。待烟雾散漫在整个洗手间之后,他随手将烟头捻灭在手边,继续向里走。这男人看上去对一切感知都漠不关心,如同随地可见的水果,从内部开始溃败。溃败,但并不脆弱。我说不出那种奇怪的感觉。   男人的左手从我眼前穿过,拿起水池上的手机。再次离开洗手间。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两条线索。   首先,当那个男人触碰手机的一瞬间,手机上方突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串近乎透明的数字。   62:56:07   男人对此无所察觉,并且数字开始像计时器一样缩减。   62:56:06   62:56:05   我不知道这又有什么意义。   其次,这个男人惯用左手,其左手食指背部有一圈文字刺青。   虽然状态完全颠覆,位处环境也毫不相干,但我还是后知后觉地认出了他。   画家。 第78章 番外·我·画家(二)   作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我保留了最本能的自我意识。我想知道我是谁,以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续两次陌生的地方,唯一交集点是见到了同一个人。我想这人应该跟我有关系。   我称他为“画家”。   我的问题大概率能在画家身上找到答案。还有那部与我捆绑的手机,它上方数字正随着电子表的变动同步缩减。   我不知道当这三个数字同时归零时会发什么,我也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未知的东西上。鉴于上个世界毫无征兆就瓦解了,我要凭借现有条件找答案,最好赶在归零之前。   只是,着急没有用。我拿画家没办法。   白天,画家不出门,几乎不吃任何东西。他表现得很沉默,对环境也很冷漠。歪倒在地上的电视机持续播放画面,没人扶正,也没人去看。画家只是抽烟,一刻不歇地抽烟,再就是喝酒。   胃里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喝酒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只是看画家那副状态,他仿佛丧失了痛觉。当身体代替大脑作出应激反应时,画家会像刚醒来那样去洗手间呕吐。他干呕得很用力,胃里除了酒液,没有任何东西,强烈的应激会引发身体痉挛,这个过程很遭罪。结束之后,画家抬起头来,他用喘息着平复呕吐感,眼睛只盯着虚空的一个点。这时他会难得外露出一些情绪,凶戾缠身,仿若一只恶鬼。   多数时间里,画家不制造任何声音。   而我,我没心思看电视里歪斜的画面,只能看着手机上方的时间不停流逝。   55:35:27   55:35:26   一无所获。   桌上烟灰缸插满烟头,画家从洗手间回来,脱力状仰坐在沙发上,双手散开搭于沙发靠背两侧。客厅烟雾缭绕,旁侧一盏昏黄的台灯。灯下我们两个人,并肩而坐,画家沉默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我同样沉默,他看不见我。   一整天,画家什么都不做,我陪他坐着。我看着他迟缓且散漫地点着一根新烟,拢在左手指间的烟蒂火星随肺腔呼吸,像黑夜中一粒橙明色雪花。   我挪开视线,很不寻常的,感到无能为力。又过了近一个小时后,画家拿起手机。   我的视线跟随过去。   从我到来之后,这是画家第一次主动划开手机。他熟练地输入密码,08,输入到中间两个数之后,画家拇指一顿。他捻弄着烟杆,缓了一会,才继续输入下去,18。   手机锁屏解开,画家用拇指点进手机相册。   照片很多,很杂乱。相册中风景居多,不见人像。画家向上翻了几页,然后拇指再一横行乱七八糟的杂物图上停滞了一下。他像翻阅过无数次那样,凭记忆对接下来出现的东西似有所觉。   过了几秒钟,画家手指缓慢地滑动下去,下行出现了第一张人物照。是朋友们的合照。   乍一翻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画家捏着烟的左手没控制住颤抖了几下,嘴唇跟着哆嗦起来。他像是被这张照片狠狠烫了一下,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动作里仍有鲜明的痛觉反应。   照片内一共三个男人,左边一个白人,右边一个黑人,中间是个亚裔。三人大概是朋友,勾肩搭背,年纪二十多,站在挂满灯红酒绿英文招牌的街上。中间那个亚裔男人看上去是这张照片的主角,他个子挺高,对着镜头笑得相当活跃,且傲气十足。他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抵在自己微微抬高的下颚上,有耍酷的意思在。   画家只扫一眼就扬起了头。他右手握着手机,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左手食指和拇指不停地哆嗦,像是捏不住这根烟,抵到嘴边,烟气吸不进去。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随后将燃烧着的烟蒂揉进指间,指关节发白,那粒橙明色雪花最终烙灭在手掌心里。   烫的痛觉真实发生了,这份痛觉抵消掉了画家一部分精神上的东西,直到左手臂不再颤抖。   画家松开左手,破碎扭曲的烟杆掉落在地。他看上去平静了一些,对手掌中翻起血肉的烫痕无所察觉。画家点着一根新烟,抽了一会,继续翻看手机。   从照片来看,手机属于这位摆手枪动作的年轻男人。   人像不多。看来手机主人对拍照不感兴趣。单人照片更少,与雪山合影,与形状奇怪的建筑合影,大多还是与朋友合影。手机的主人看上去身体状态不错,笑容惯常真实,也很有感染力,就是爱显摆,运动抓拍喜欢挑战高难度动作,看得出这人生活中比较活跃。还有几张不知被谁用这部手机抓拍的照片,也是为数不多的单人照。其中一张是在地铁站台,侧影挺拔,单肩挎着日常用运动包,注意在被吸引的一瞬间,向手机方向看过来,脸上没防备。   翻到这张照片时,画家陷入了某种静止的思绪中,拇指停滞在手机屏幕的边角。他放下手机,看了看混乱的烟蒂,又看着地板上摊开的光晕。   画家用鼻子呼吸,逐渐艰涩颤抖的呼吸。他低下头,像是不堪重负,随后手指蜷缩都变得痛苦起来。   我看着画家左手伤口崩裂,有些血水滴落下来。又想起刚刚黑夜中那片橙明色雪花。   这个手机困住了我。   如果,画家面前这个手机是我的。那么照片中那个看上去又不太成熟的男人应该就是我。   第一个问题解开了。   但我不知道我和画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而画家陷入如此难于逾越的痛苦之中,也令我感到难以承受。   我坐在接近光源的地方,画家则躺在沙发背光的另一侧。他将自己埋在杂乱的毛毯中,仿若不存在般,一动不动。我站起来,地上没有我的影子。   我走到窗帘边上,透过一点没被遮住边缘审视外界。我们所在公寓是一个十分现代化的高层,看地段较繁华。我顺着对面同一小区的公寓楼的一层层往上数,重复核算几次,确认自己眼下正在二十五层。   我又看向屋内,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给他搭上句话。如果这手机真是我的,而画家这副鬼样子又有我的原因在,那么我有必要让他不这么消沉下去。   至少,活的像个人样吧。   我尝试着改变地上液体的痕迹,无济于事,所有物质的东西都会从我的意识里穿过去。我又去尝试操纵被画家握在手中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看见了画家左手食指上的刺青。   一串看不懂的文字,不明含义。但是刺青表面,微不可察地飘动着一丝仅比汗毛高一点点的金色的点芒。   如果不是这个角度近乎完全暗下去,我观察的距离又足够近。我不可能看见这点点光。它不属于画家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我用手触碰那点光时,一股似曾相识的蛮力传来,随之,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   我躺在一个手术台上。   没有医生,没有人。我坐起身来,冰凉的灯光打在身上,房间内就我一个人。穿着手术服,头发被剃光,戴着帽子,裸露在外手脚都是无血色的惨白。   随后,我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手术台,这是一个停尸床。   而我,我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这还不是最反现实的。   最反现实的是,我能感受到我身体里没有血液流动,体内有一个心脏,它早已停止跳动。但我衣服外面,还长着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铿锵有力,平稳地跳动收缩。即使离体在外,仍看得出这是一颗很健康的心脏。   我走下停尸床,四周玻璃都是黑的,眼前只有一扇医院常见的门。   我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当我接触那点金芒的时候,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画家正在昏睡,所以这里是他的梦。   连同上一个反常规的画中世界,也是他的梦。   难怪。   梦是潜意识的体现,难怪毫无逻辑和现实感可言。   可惜我生前大概也不是从事心理行业的人,我对梦不了解,对潜意识束手无策。   我只知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用逻辑来解释。人无法在清醒状态下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而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大概率,也只能被梦的主人保留在潜意识中。   我无法用逻辑来解释梦,也无法用理性衡量潜意识。   我尝试推开面前惟一的一扇门,推不动。随之门后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令我没想到的是,开门的是一个骷髅。   一个看上去比我矮小不少的骷髅,浑身散发着惨败的光,面对我这么一个刚从停尸床走下来、心脏还在体外跳动的尸体,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谁更惊悚。   但这个骷髅明显比我胆小,它怕我。看见我的一瞬间,骷髅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另一侧的床上。我这才发现门后原来还有床。   再看,骷髅背后是玫瑰色的墙体,一个高级宾馆的套房,墙面遍布暗红色血一样的蕾丝边和瘢痕。这里有刻意营造出来旖旎暧昧,但仔细看下去,非常沉闷,好像凶杀现场。   我从骷髅身上收回视线,往旁侧看,看到了画家。   画家赤裸着上半身,长手长脚地坐在正冲着门的软沙发上。他脸上没有胡茬,放肆又慵懒,了无生气地看着我,眼神如同被冷水浸灭了的炮仗。他左胸口有一个硕大且血肉模糊的窟窿,血珠顺着腹肌轮廓往下淌,淌到裤子暧昧的边缘线留下一个个暗红色小血印。   在画家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身外这颗不属于我的心脏痛苦地蜷缩了起来。画家单手抵在唇边,开始浮现微笑,好像这份痛觉不属于他。   我走到画家面前,看向他的左手,很干净,没有烫伤疤痕。食指刺青不见了,随之取代的是一个破损的铁环,外漆斑驳,上面刻着与刺青相同的内容。   画家看上去并不奇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打扮,就好比他并不奇怪旁边为什么还有一个会动的骷髅。我走到画家旁边的沙发坐下,像在家那样与他并肩坐着。眼前这么一个血腥的场景,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颇有些烦恼地摘下帽子想抓抓头发,却摸了个光头。   我在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不像是活人的脑袋。这触感有些差强人意。我收回了手,想再把帽子戴上,这时旁边伸过来画家的手。画家右手掌宽厚,覆盖在我裸露在外的头部伤口上,状若拢住一只刚出生毛还没长全的小鸡。   画家用一种很奇怪又很平静地腔调问我,“疼吗?”   我沉默,视线停顿在画家左胸口那个不断淌血的窟窿上。我胸前那颗心脏已痛苦万分地蜷缩起来,好像一只濒死的虫子。我问他,“你呢?”   画家没有说话。   刹那间风云变幻,我以为画家醒了,但还没有。   恍惚中看见有人对我微笑,走近一看,还是画家。我脚下的路像是校园常见的一段马路,单侧山坡上的紫荆花如同油画般鲜艳得刺目。画家很随意地坐在马路边上,左手夹着一根烟,他正用一种奇异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好像在等我,又好像不认识我。   我向着画家走去,画家对我伸出左手,周遭有梦的斑块开始脱落。他左手的戒指突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火烧得极旺,把空间都扭曲,梦迅速地褪色下去。是画家要醒了。   我对画家说,“在家多通风。”   画家没反应。   我接着说,“至少洗个澡。”   画家没反应。   我说,“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画家没反应。   梦已经几乎褪成白色,这次醒来的方式较上次温和很多。我束手无策,只能在最后关头一把钳住画家的肩膀。画家失去了概念性的微笑,如上次一般陷入短暂惊愕的状态中,梦境顷刻间摇摇欲坠。我最后逼问画家,“手上刻得什么,告诉我。”   画家近乎失神地看着我。他嘴唇微动,无声念了几个音节。下一刻,梦瓦解了,我又一次被“请”了出来。   画家还没有睁眼,他停留在潜意识的边缘,将醒未醒。而我,我注视着画家左手的刺青,刺青上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闪动。   当画家猛地睁开眼时,这金色光芒消失了,如同隐匿在脑海深处的潜意识。   画家跌跌撞撞地走向厕所,犹如窒息般昏沉着双眼,然后趴在水池边痛苦地呕吐起来。   手机留在原处。我坐在沙发上,回忆刚刚的梦境。   那颗接长在体外的心脏,画家左胸前的窟窿。还有梦境最后的那句话。画家口中无声念动地是一句法语,“Allumerlebougie”。托梦中意识交流的福,语种不是困难,我还是意会了。   那句法语的意思是,点燃蜡烛。   画家睡着时,潜意识主控大脑,他会做梦,这时左手刺青会浮现出一点光,那光的形状确实有些像蜡烛最外缘的火芒。当我接触这点光时,我会被拉入画家潜意识的梦境中,但是我说什么他都无法听懂,因为我想表达的都是清醒意识形态下的思维逻辑,潜意识不会接受这些。   然而最后那刻,潜意识即将隐匿,我再问画家那句话的时候,他回答了我。这时画家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就像人有的时候会做清醒梦那样。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大概常梦见我,可能会以为这句问答只是梦的一部分。   可,点燃蜡烛?   点燃蜡烛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要把这几个字刻在手上?   如果有头发,此刻我一定烦恼地抓起头发来。   随后画家从洗手间回来,跌回沙发,身体触碰到手机。   我看见手机上方浮现出的数字。   43:37:22   还有不到两天。 第79章 番外·我·画家(三)   时间正如一条不停塌陷的赛跑道。它永无止境,偶有弯道,意识仅足以支撑人在其上短暂停留。   而我如今,已不能称之为“人”。我如一粒浮沫,粘附在跑道的弯道剖面上,于沦没等待塌陷的过程中,见前方有人踽踽独行。   却不知怎的那人察觉到我,他回头的瞬间,是我二人于时空错缝中对视的瞬间。   我背后是几近崩塌的隧道,和绝无可能再有已知的混沌黑暗。他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纵如此,仍逆着时间向我走来。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疼痛,将被吞没的疼痛,难以发声的疼痛,心脏长在身外侧的疼痛,未知的疼痛。   我试图问出答案,蜡烛,什么是蜡烛。我,为什么是我。   随后我被惊醒。   画家在我身旁的沙发上翻过身,左手垂落在地。   原来这次换我做梦了。   我看着画家掉落在地板上的左手,掌心烫伤的血痂已完全凝固。画家时而昏睡,时而翻身清醒。他在这个白天莫名不愿醒来,却又睡得相当不安稳,蜡烛外芒随之忽隐忽现。   当他真正睡着时,食指蜡烛会被逐渐占主导的潜意识点燃,这时我可以走近画家的梦中。真奇怪,蜡烛如同烙印被刻入画家食指刺青中,竟也是他真正潜意识的外现。   画家翻来覆去地做梦,我则一次再一次接触那摇曳的烛火。我试图在画家的梦中找到蜡烛的最终解释。   第一个梦十分短暂。我闯进去的瞬间开始飞速坠落,仅感受到一片翻来覆去地天空和强劲的空气流速,随后我被弹了出去。梦醒了。   第二个梦亦十分短暂。我起先看到了海面,深蓝色碎玻璃一样的海面,随后又看到了一艘船,一艘载满玻璃的纸做的船。一个全身水银状的人站在甲板边缘,看轮廓像一个女人。她拧曲着四肢,极不协调地颤抖着,接着落入海中,身体摔碎在汪洋无垠的玻璃上,发出刺耳又惊悚的破碎声。这时梦又醒了。   纵我不是画家,我依然感受到了梦乍一惊醒时那种异常糟糕的感觉。画家从沙发上支撑起来,搭着胳膊静坐片刻,沉凝着视线,开始打量桌面。   画家随手扫掉桌面乱七八糟的垃圾,在几层塑料袋底下翻出一个药瓶。   他从药瓶里倒出几粒扔进嘴里,就着手边的液体咽了下去。随后,画家满身疲态地翻过身,再次陷入沙发中。   折磨了半个白天,没有梦是好的。   画家仍执意想要入睡。   我不确定在梦里,画家是否能意识到有“他人”的存在。亦或者,他仅仅是想梦到谁。   我顺着他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中,掌握住了那蔟烛火。   这一次梦终于不再支离破碎。   我出现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   雨水毫不留情地浇灌在我身上,周围随处可见滑腻的石子路和古老的欧洲建筑。我站在一扇轻掩又沉重的门前,光线顺延门缝透隙在外。   又是一扇门,不知有什么,画家又是否在里面。   推门进去,明艳的灯光一瞬间晃住了我。这扇门后与之前门后的世界大不相同,没有骷髅和蕾丝墙花,更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仅仅是一个异常明亮的房间,整面墙壁由白炽灯泡组成,找不到分毫暗角,好像曝光过度的照片。   太亮了,显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仿佛梦一张白纸。   我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角落里发现了画家。画家装扮得活像生活在好几个世纪之前的人,他全身湿透,也像是刚从雨夜中闯进这间屋子不久,麻布包裹被雨水浸透,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琐碎品。画家腰上别着一根镰刀,衣服结实且老旧,此时正萎靡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两块全是水的打火石,像个饱经沧桑的中世纪农奴。   他低头忙着摆弄手里的打火石,很专注,并未发现我的存在。   我走近时,发现画家面前摆着一根短小的蜡烛。   蜡烛!这是梦里第一次出现蜡烛,这房间一定有其特殊意义。我蹲在画家身边,画家正在用手碰撞两颗尚且滴着水的打火石,试图点燃这根蜡烛。   虽然知道交流可能没有意义,我仍尝试性开口,争取让自己的话符合这场语境。“你知道这样是没用的,对吗?这样不可能点燃蜡烛。”   画家没有抬头,他手上忙碌着碰撞打火石,但没有无视我,而是答非所问地对我说,“旅人,总是你们。雨夜中的旅人,不愿睁眼的过客。不要在这里过夜,这里是我的房间。”   我俯身观察他,发现画家闭着眼睛。   他闭着眼,在灯光通明的房间里,尝试点燃一根无法被点燃的蜡烛。   一如既往,梦透着古怪,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画家下了这句逐客令就不再理我。他反复地摩擦打火石,做着徒劳无用的工作。我不想浪费机会,遂观察起这间屋子。亮,真的亮。光线饱和到刺眼,几乎令人感到不适。画家既说这间屋子是他的,就说明在这个倾盆大雨的环境中,他没必要再走出房间。那为什么要点蜡烛,在如此明亮的房间,再点蜡烛岂非多此一举?这一举动又仿佛是某种仪式,我试着以现有条件开始分析。   闭着眼,可以说画家在这场梦里扮演盲人,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有光,从而以为点燃手里这根蜡烛会是唯一的光源。亦或是说灯非火,他全身湿透,需要热源,所以想用火把水烤干。总之点燃蜡烛后,会完成一个仪式。完成仪式是解释这场梦的关键。   房间观察完毕,没有可疑之处,确实仅仅是一个光线过度的房间。我沿着墙壁走动,突然察觉裤子口袋里有物品在碰撞,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盒香烟和一个老式打火机。   随手一擦,火芯立刻从机口盈跃起来。是可用的。   画家如此大费周折,妄图用湿透的打火石点燃这根蜡烛,而我口袋里却有一个打火机。   有那么一瞬,我分不清是我走入梦中,还是梦创造了我。   我蹲到画家身边,用打火机点燃了画家面前的蜡烛,轻松地替画家完成了仪式。没有风,这根蜡烛锋芒几近静止,与画家食指那蔟火苗如出一辙,似乎本就应该是在这里燃烧着的。   明亮的房间,一颗永久燃烧着却又没必要存在的火种。   火种?   这二字的概念突然令我感到触动,我感觉有东西如绞螺丝般蛮横拧进我的意识中。火种,谁的火种。惯例夹在手中的香烟,指骨有力的左手食指,没有纹路,没有细长如戒指状的法语刺青。有人问,Tekapo?什么Tekapo。   画家突然睁开了眼睛。   梦在我绞痛的意识中突然换了场景。   我出现在一个机舱门大敞的飞机上。   我身上背着沉重的装备,状若士兵等待跳伞的指令。数万米高空之下,身下只一个巨大且魔幻的靛色玻璃球。   这显然不是正常该跳伞的地方,我的意识却不再感到焦虑,我感到空前的平静,仿佛我本就属于这个地方。机舱门平行看出去,我看见的是夜空和一条被光芒撕裂的银河带。   画家坐在我旁边,同样沉重的行李,同样状若等待跳伞的指令。   画家脸遮在护目镜后面,看不清楚神色,但我能感觉出他在看我。   双手交握于膝上,我们姿态平静且安定。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仅凭肉体从宇宙向地球跳伞,而仅仅是坐着飞机来外太空看银河。   星河带像一张静止的照片。   画家的梦里难有如此写实与平静的景象,我感受到了一种微弱的触动,仿若似曾相识。这一刻我离过去很近,再走下去,我就会想起一些什么。   画家突然开口,对我说,“那次去Tekapo,你说……光星星,没什么可看的。”   Tekapo,画家的意识里也有Tekapo。   我留心听着。这时机舱有风呛进来,整架飞机濒临解体,我随机身晃动扶了一把旁边的铁板,担心梦又要醒,却听画家继续说,“那次去Tekapo,你说……光星星,没什么可看的。你说,等你有一天得了癌症,或是地球要玩完了,就来Tekapo圈一块地放羊。你说,等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叫上我,带几只从小养大的狗和马,去打猎、开荒,要活得像中世纪还不知道工业革命为何物的野蛮人。等真有那么一天……对吧?”   机舱顶棚突然被强力的气流顶开,由机器构建出来的稳定时空顷刻间混入了很多宇宙细小的黑色碎末。我险些被一阵不自主的气流带出机舱,旁边的画家抓住了我,他的身体竟有一部分已融入背后,变成飞机的一部分。   画家尚且自如的手突然变得难以自持,比机舱抖动得还厉害,几乎握不住我的手。   画家支撑着身体,勉力维持着机舱不被吹散,护目镜随机体崩溃出现裂痕,他重复着对我说,“那次从大堡礁,去Tekapo,你发誓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叫上我。要活得像中世纪还不知道工业革命为何物的野蛮人。我没讲话,你大概以为我不向往。……你说我冷血动物,让我别他妈在你眼前晃,说我不配来教育你的感情。可是你忘了。我们有谈过不懂工业革命为何物的野蛮人的那一天。”   说到最后,画家硬攥着我的手想要争取一点时间,他护目镜的右眼已全碎了,飞机随之解体。无数破损的机械组件飘荡开来。画家说出了一个名字,难以承受到几乎从梦中醒来,“等真有那么一天,你发誓你会叫上我。……可我没讲话,徐皓,你大概以为我不向往。所以没有我。”   我被梦弹了出去。   画家如同窒息般惊醒过来,他深重且急促地喘息着,翻身从沙发滚到了地上,身体下意识痉挛起来,体力甚至不足以支撑他立刻坐起来。   我亦感觉非常不适,思维一度陷入混乱。我感到有东西在我的记忆深处急速蒙生膨胀,可又无法真正看清是什么。这短时间内令我痛苦不堪。   徐皓。   我意识胀满,锁定手机上方浮现出数字。   28:37:22   原来我叫徐皓。 第80章 番外·我·画家(四)   我与画家该是旧识。   我还没想起他名字。   胀痛的意识背后,有些东西逐渐清晰。直觉很奇怪。我一定认得画家,却又觉得不曾真正认识他。他平时是什么样?我有一种不明确的概念。好似画家于我,距离无法估量,时有草海叠浪的印象,周遭苍翠冷峻,比畜牧更接近野生;亦有死火山口的景象,荒废无人,弥漫着一股子铁锈斑呛人的气息。这种概念使我察觉到一种状态,离群索居、傲拔难驯的状态。再回到那个紫荆花的梦中。画家在路边与我对视,惯用左手夹着香烟,在我远望的目光中,微抬起下颚吐一口烟,然后微笑。这一刻他又该离我很近。   倒计时仅剩24小时。画家躺在地上,我站在他身边,我们两个人,如同被时间流放的拾荒者,一无所有,被迫互相留守,他甚至看不见我。我能感到有东西将我和他困在了这一天之中,我说不上那是什么,远比人力所能及的要庞大,比人所能想象的边界更为惊怔。他是画家,是中世纪农奴,是火山口的野人,远不止这些。我是这部手机的所有者,是雨夜里点燃蜡烛的旅人,是心脏长在体外的尸体,亦远不止这些。无论是我走进梦中,还是梦创造了我,这一切始终与我有关。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和画家是一个整体,同样面临等待时间归零的那一刻。   至于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自我短暂地有意识以来,与画家共同经历的一切事全部指向悲观。像首要战犯等待对立阵营军事法庭的审判,生灵涂炭过后,很难对结果抱有期待。但认命或是服从有违我本性。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会如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好吧,让一切回到最初的假设。假设我死了,我是鬼,或是某种亡者残留的能量体。那么按理说,我该投胎投胎,该分解成宇宙原始物质就分解,不该是现在这样。问题在于,为什么我非得以这种形态缠在画家身边?我能得到什么?   显然,我和画家的关系比一般的纠葛恩仇还要复杂。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我看着他,尊重他、理解他,他在梦里见到我,那种难过同样令我感同身受。我对生命没有太明确的憾意,只有一种难言的感情,是清醒时无法回避的生命之轻,是死亡前不堪拥抱的痛苦本质,或许不止这些。我说不上来。   人言常说,鬼是人生前执念所系,无论爱恨过往,总有那么点不能瞑目的执念。那我留守于此,或许也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只是我没有印象。   歪斜在客厅角落的电视机持续播放着画面,电影镜头如零星闪掠过的海燕,时明时暗,有对话在低声交谈。   画家躺在被垃圾包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18:55:32   屋门处突然传来门铃的声音。   一声。   两声。   无人开门。   接着是敲门声响起来。门外人敲门动作很克制,极有节奏地扣了三下,对着门说,“闫少,您在吗?”   画家没有反应。   门外人说,“老爷子时间不多了。夫人联系不上您,托我给您带个口信:最后一面,她和你一起去医院。”   等了一会,仍无作答,门外人继续说,“夫人说,若您还是没有消息,明天她会亲自来。”   门外人久久得不到回应,最终离去。   17:23:18   大门处早已没有声音,画家突然抬了下手,向着大门挥扫下去,颓丧地仿佛提不起来一口气,“都滚,别来烦我。”   我守在画家身边,等着他食指上的蜡烛被引燃。时间不多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15:59:44   画家再次睡着,火焰开始生长。   我随之与他陷入短促且混乱的噩梦中。   每一次惊醒,我与他同时蒙生的那种迫切的窒息感也愈发强烈。画家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一副骨架,比我更像野鬼。   他开始翻找药瓶,抖着手倒出一把药片,然后匆忙地灌了一口酒。   13:59:44   我再一次掌握那蔟烛芒。   场景终于变得稳定起来。   我出现在一片海域上,四肢松散,仰面漂浮在水面上。旁边不远处就有一艘巨大的轮船,遮天蔽日,螺旋桨匀速旋转,绞出海水长长的白沫。   轮船正在向我驶来。为了不被这艘船卷入水底,我在发现处境的一瞬间就尝试改变姿势脱困,发现自己挪动不了身体,想喊点什么,也无法发声,仅能转动眼球迁移视线。   好了,这次我是无际汪洋里的一具莫名其妙的浮尸。   我转动眼球寻找画家踪迹,旁边轮船甲板上突然抛下来一个钩子,钩锋尖锐,有点像屠宰场常用的那种大型肉勾,绳索很长,足以延伸到海面。   船上的人好像在用这个钩子打捞着什么,不多时,他们从海里拽起来一个东西。梦中艳阳高照,从我的角度看不清这打捞起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看着沉甸甸的,破出水面后,从身上淅淅沥沥地落水下来。   船上的人把这东西卸在甲板上,继续扔钩下来,准备打捞。   捞到第二个东西没有很久,而且这次离我的位置更近。我凝神打量那钩子上捞起来的东西,却发现形状有点像人。难道也是一具浮尸?会不会是画家?   待我再仔细看去,发现那具看着像人的东西似乎远比第一个东西瘦小,且有一大把状若长发淋着水的黑丝。如果是尸体,这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这是画家的梦,画家不会缺席,如果不在海里,那只可能跟船有关。女尸被卸在甲板上,钩子继续下海打捞,我开始等待被它捞上去的过程。虽说做好了准备,打捞发生的还是比我想象中还快。   第三个钩子一接触水面,几乎瞬间到了我的面前。钩子以极巧妙地弧度在我眼前一晃,刺穿过我漂浮在水面的胸膛。   没有痛觉,但不知为何这触感有点逼真。锐刃穿胸而过时,我总觉得同一个位置真的被什么铁器切割过。不疼,但乍一下心有余悸还是有的。在被钩子匀速打捞提升的过程中,我在沉思刚刚的触感会不会与我直接死亡有关。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那可以我几乎可以推断出,我的直觉是有效的。间接证明我对画家的所有构建的一切概念和直觉应该也是有效的。   那我或许真的是为了完成什么事情才滞留至此。   我被打捞上甲板,看清楚船上的景象。   甲板上竟是盛宴摆设。   船板平台辽阔,放置一个超乎常规的圆桌,玻璃转盘下压着绣织精湛的纺织品,桌面摆放着大束百合花。三个巨大的长形白色托盘,其中两个托盘已有东西放置,正是我刚刚目送打捞上来的两具浮尸:一个年轻男性,一个中年女性,均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身体多少有些被鱼啃食过的血肉豁口,看不出脸。   第三个托盘仍空着,大概率是在等我。捞钩的是两个西装革履的强壮男人,没有五官,或者说这两张脸在画家梦里没有意义,所以被抹去了。我被这两个人架到托盘上摆好,姿势平躺,随着玻璃转盘和一男一女两具浮尸旋转起来。   我在桌旁没看到画家,反而率先看到了一个老人。老人白发苍苍,矍铄从容,单手夹着一根雪茄,烟灰缸旁立着一杯白葡萄酒,看神态,丝毫不觉得面前这三道菜有什么诡谲的地方。   老人提起手旁那双纯银精雕镂空的筷子,向第一盘菜伸去。用筷子拨开胸前的衣服,夹起那块泡得发白的心头肉。送进嘴里,在口中细细咀嚼品过。老者微笑着点点头,抬杯饮了口葡萄酒,道,“我早讲过,味道不会错了。”   这话不知在对谁说。   之后又伸向第二个托盘,老人分别夹出了中年女人的软烂的舌头和眼珠。他吃下眼珠,又把那根舌头放到身旁的一个盘子里,说,“阿泽,尝尝。”   这时,我才发现老人旁边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故作老成,却难掩惊慌不定。他双拳攥得异常用力,盯着盘子里那条不成形的舌头,手背青筋频频暴起,仿佛真的看到一条腥烂的舌头。在老人左右规劝下,少年无法回避,带着几分对老人的胆怯、对这条舌头的恐惧,和不知对什么的极度厌恶,少年用筷子夹着吃下了那根舌头。   我看向这少年,他紧皱着眉头,咀嚼时五官扭曲狰狞,全身发抖,强忍着没有呕吐出来。   玻璃转盘最终转到了我这里。我审视着这位老者,他无动于衷,大概看不到我的视线。我开始分析这个老者的身份,他在这个梦里几乎占有不可撼动的主导地位。其余的人,连我在内三具被贡成菜的尸体,还有一个强忍恶心也要被逼着吃尸体的少年,都是被主导的角色。   这时老者的筷子伸向了我,他从我腰椎处拨取出一小截连着肉的骨头,然后放到少年的盘子里。   在老者的催促下,少年几乎不愿再看盘中物,夹起来囫囵地嚼碎咽了下去,然后吐出一颗白瓷般丝毫不见血色的骨头。   吃过后,他似乎更加感到反胃。我始终看着他,在少年趴在桌上几欲呕吐之际,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竟抬头向我看过来。   与其对视的瞬间,我心里有点难以适应,虽说这是画家的梦,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实属尴尬。但少年仿佛大梦初醒,渐渐认出了我。   旁边老者还在说着什么,但话音模糊了,周遭物景跟着淡化下去。   少年画家的身体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他垂头近乎哽咽地吸了口气,身体如鼓气般爆裂开,频频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生长声,接着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   画家伸手在我身上摸索着,颤抖着吸气,似疼似冷,不知道在找什么。   老者已从旁边消失,船只、侍从、浮尸和酒宴环境也完全消失。我试着挪动手指,发现渐渐掌握了身体的支配权。坐起来,意识到海面场景已被替换,四周野草旺盛。   我坐在野草地里,画家坐在我对面,一只手停在我的臂肘处,全身痉挛,几乎把肺都呕了出来。   我伸手拍了拍他后背,试图缓解一下他的反胃,说,“别太当回事,幻觉而已。谁都会做噩梦,醒了就过去了。”   其实我在梦里说话很没意义,其余说是劝慰画家,不如说在自言自语。画家睁着昏沉且猩红的眼睛,咽下呕吐的气音,问,“你呢?我听说你要出国。”   我一愣。   出国?出国又是哪一出?   我思忖了一下,说,“我这不想着跟你唠会么,唠完再走。”   梦很稳定,没有要崩塌的痕迹。画家怔视着草地,神色间有些没防备,大概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目前现状。片刻后对我说,“别走了吧。”   梦里逻辑并非连贯的,画家已经没有了呕吐的冲动。而我一怔。从我前句话来看,这句“别走了吧”竟像是对我的回应。我无法判断这一刻画家是否真的可以与我交流,没说话。   画家双手用力地揉着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感到非常折磨,又道,“林潇这事算我不对,行么?我给你道歉。别走了吧。”   林潇?   这名字出现,我没有感觉,也没有任何模糊的印象,说明这人应该对我影响不大。不过听画家的意思,他似乎觉得他欠我一个解释。   从我观察画家这段时间里,我总觉得他心中对我有愧,听如今的口吻,倒也证实了这个观点。但画家的梦异常杂乱,与我纠缠之深,绝不仅仅是有愧这么简单。这件事虽然不是我俩最关键的矛盾,但从画家的话来判断,未必不是导火索。或许因为这件事,我决定出国,而我之所以丧命,可能也和出国有关。   我隔了很久,才对画家说,“出不出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顿了一下,我斟酌措辞,又道,“如果我说,我是真实存在着的,并非一场幻觉,一场假象,你怎么看?”   画家看着我,视线又开始发直,好像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但梦已经很稳定,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说,“可能这样做没意义,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不计较,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会你妈会来,你洗个澡,随她出去多透透气。你很年轻,不要让痛苦主导生活,我不是,也不该是你纠缠不清的噩梦。还有……”   我视线落在脚旁的细长草叶上,话一停顿,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年纪或许相差不大。如果我父母还健在,想托你递个话,告诉他们,别太挂念我。我不难受,希望二老能踏踏实实过晚年。你也一样,我能做的有限,但我不愿见你颓成这种样子,无论是否因为我,你明白吗?”   话音一落,以我为中心的草地突然出现裂缝,梦抖了。   是梦里下起了雨。   有雨打在身上,雨点异常庞大,近乎每一滴都有石头大小,无处躲避,打得身体直颤。画家一下子消失了。随后他从很远的雨雾中走来,周遭植被茂密且荒凉,而我坐在原地无法挪动。   我在梦中再一次物化了。   画家站在我面前,没打伞,我们二人在草地里接受全身心的陨石洗礼,身体仿佛可以吸水,湿透后异常沉重。我不能动,画家看着我。   画家像被雨水打断了腿一样,在我面前笔直地跪了下来。草野随跪姿倾裂的更加严重。   画家额头贴上我的额头,没有温度,异常冰冷,陨石雨更猛烈地打在身上,天阴沉得呈现淡紫色。画家嘴唇翕动颤抖,很久之后,才艰难地、不成声地把声带撕裂开一个口子,“那天晚上,你打我电话,想说什么?”   我不知画家所提是哪个夜晚,但我感到难以呼吸,铺天盖地的大雨几乎将我埋没。意识绞痛感随之袭来,隐约间我看见车灯,异常刺眼的车灯,天翻地覆的车顶棚,有血沫滴落在手上。死亡的气息几乎贴身而行。   我不能动,却仍有发声的能力,我的嗓音同样艰涩,对画家说,“告诉我的父母,我没事,别太挂念我。还有就是,人总得和过去和解,我纵使对命运心有不甘,但比起沉痛悼念,我宁愿生者当我从没活过。”我吞咽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置身海底,窒息感愈发强烈,道,“所以,别用这样的余生回忆我。”   画家全身湿透,脸上全是水,他听我说完,单用手在我身上摸索起来,仿佛一个盲人在摸一块石碑。画家从我后背摸到了什么东西,他的语气介乎平稳与疯狂之间,像暴风来临前黑压压的云际线,只等一个爆发的极点。画家对我说,“人,所有经历过的事都不会消失,只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滋生或是腐烂。你这里不完整,少了两节腰椎骨,我尝过。不是没味道就相当于没发生,也不是吐出来就可以当垃圾忘掉。你说人总得和过去和解,只有幸存者才有权利选择是否愿意和过去和解。你不是幸存者,徐皓。你和邵崇明、外婆一样,是海中的饵料、搀扶不起来的尸体、泡发了依然可以被人谈论下咽的腐肉。没错,所有人都这么想,我大可以和过去和解。我可以和你胸前被划烂的窟窿和解,可以和你尸检时碎掉的头骨和解,可以和十七岁的你和解,也可以和二十一岁的你和解。但周围没人和我说,你是一个人,是一个不仅生活在过去里的人。”   画家左手摸索到我的胸口,那里纵横交错,被雨水冲刷仍血淋淋得刻着字,是永远鲜活的痛苦。画家手下刻的只有六个字:爱子徐皓之墓。   我意识里的钉子开始震颤。   画家垂着头,雨水如注淋在地上,梦境破损不堪,有一角竟隐隐露出客厅废墟的轮廓。电视屏幕静躺在角落里,如刺针般闪烁着画面。画家左手戒指在雨中暴涨出火焰,他回转到客厅的地板上坐着,而我脚下仍是草地,再往外是轮船陡崖似的甲板。   画家正坐在我对面,梦境现实淌成了一滩水,再无法清晰分割开来。他如紫荆花梦中那般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又好像不认识我。接着他站起来,空有一副骨架,蹒跚向陡崖似的甲板边缘走去。   00:03:32   客厅角落里的电视同样灌着倾盆大雨,有人在对话,有人在调情低语。   客厅大门门铃响了,无人应答,接着是敲门声。   画家走到了甲板边上,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日光顷刻间融进室内,秋色料峭,映白了一整面墙。   00:02:56   电视画面奔跑起来,脚步声低促,振聋发聩的轰鸣。   画家站在窗边,陡崖似的甲板,他很平静,仿佛一场谈判,背影歪斜,只有食指火焰疯了一样沿着墙壁蔓延。画家说,“所有人都在劝我和过去和解。可这次是你,徐皓。我不当幸存者。”   00:01:48   敲门声愈发急促,电视里法国暴雨的夜晚。一路冒雨奔跑,有人低语似调情。男人问女人,如果我说我爱你,会怎样?女人说,就像在明亮的房间里点燃烛火。   我混乱地睁着眼,甲板背后,金色的光轮,二十五层的天空,二十五层的阳光。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几乎被撕裂,自存在以来,第一次明确指向的疼痛。   00:00:32   画家跨坐在窗台上,手指火焰几乎燃烧到我。   00:00:22   我挪动了第一根手指。   00:00:12   我一把攥住画家食指的火,我全身燃烧起来,意识痛苦战栗,几近愤怒不堪地吼出了声。   “闫泽!”   画家身体微微一震。   我在他背后,如一只恶鬼,从深渊的草地里爬出来,满身淌着水,又满身冒着火,泥泞不堪,几乎算不上人形。我苟延残喘地对他说,“你给我滚进来。”   画家食指火芒已被扑灭,两只脚悬空在窗外。他平静眼色突然巨变,瞳孔震颤,极不能置信地看着我。然后从窗台上翻滚下来,摔在我面前。   00:00:10   我抬头看他,画家同样看着我。面对着面,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没有头发,满脸浮肿丑陋,全身浸在火的獠牙里,真像一只恶鬼。可画家并不畏惧,他试图触摸我,手直接穿过了我和火,落在地上。   我从画家的眼里看见一滴泪,正落在我面前,几乎将我溺毙。   00:00:06   有人从客厅闯入,我是画家梦中残留下来的烛火,他们只看得见画家趴伏在脏乱不堪的废墟里,又怎么看得见燃烧着的我。   我第一次意识到梦是什么,梦是时间反常的假象,是潜意识为争取求生欲所做的一场骗局。   画家额头磕在地上,冰凉的地板,梦的界限愈发渺茫。有人想要画家搀扶起来,可画家如疯了一般抵在地板上流泪。   我即将燃尽,声音同样虚弱,只能对画家说,“倘若你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那我将在这个世界里永生。活下去吧,闫泽,死亡不是终点,总有一个地方我们会再见。”   00:00:01   意识消匿之际,我听得耳边有一个声音几乎泣不成声。   他说,徐皓,叫上我。   带我走吧。   ※※※※※※※※※※※※※※※※※※※※   电影台词出自《云上的日子》 第81章   2017年8月24日。   早间新闻。   8月23日19点50分,s市xx中心区xx大道发生车祸,事故造成2死5伤。车主疑似酒驾逃逸,至今下落不明,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xx热搜。   2017年8月24日。   #19岁富二代恶性酒驾至2死5伤#   事故至一人当场死亡,一人经抢救无效死亡;五人重伤,二人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2017年8月25日。   #s市恶性酒驾事件富二代律师团#   时至25日中午,玛莎拉蒂车主始终未露面。相关律师团已就位,称该事故将走法律程序。   2017年8月26日。   #s市车祸事件成谜#   近日来,备受网络争议的s市恶性酒驾事件逐渐有了进展。该肇事车主年仅十九岁,系xx大学大一学生。该学生平日成绩优异,与人为善,据传五年前曾患有精神疾病,近年来痛苦不堪,曾多次住院治疗。其律师团声称此次车祸并非酒驾所致,而是车主服用的精神类药物有其相当不明确的副作用。律师团承诺将控告相关制药公司,并承担此次事故的一切善后及医药费用。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   s市。   西郊。   深夏傍晚如同一盆浓郁的彩墨,泼在万家灯火之上。s市西郊的一处私人领地的白色外墙此时也被晚霞浸染成驼绒色。   这里远离市区,没有工业噪音,偶尔见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多是医务工作者。从外部看,这里像一座私人庄园,依山而建,绿茵怀绕。内部则更像是一个疗养院,医疗设施齐全,走廊宽敞,隔音效果很好。路过的人神色匆匆,皆保持默契般压低声音,时不时翻阅手中纸张,低声交谈着什么。   整栋建筑里只有一位伤患。   所有人都在等他醒过来。   徐皓睁开眼的时候,正是这样一个傍晚。   他先看到一片纱网状的海滩,意识凝滞,思维锈迹斑驳,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理解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半睁着眼迟缓地分辨这片纱网状的海滩,透绿色浪潮汐汐,翻涌起白色静止的泡沫,又像染了油墨。   不多时,身边似乎有人意识到他醒了,那人仓促又大声地说着什么,接着有更多的人围绕在他身边,言语激动,场面混乱。但徐皓并不能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身体沉重得像是被泡得发烂的海绵,视线很难移动,呼吸困难,意识尚且在搁浅。   眼睛里只有这片静止的泡沫。   窗外夕阳又将墙面和海滩映成火橙色。   原来是一幅画。   再次睡去之前,徐皓觉得意识里有一片雪花在坠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皓听见有人在旁边说,“你觉得这么摆怎么样?”   另一个人说,“嗳你就随便摆摆吧,谁看啊。”   原先那个人说,“怎么说话呢,怎么能跟艺术家说这种话?别的都可以随便,唯有艺术不能随便,明白吗?”   徐皓觉得这俩人声音很熟悉,费力地睁开眼。   这是一间十分干净且舒适的房间,房间刷着白色和淡黄色的漆面。有伴携着轻微草叶气息的风从窗户口送进来,各种医疗仪器环床摆放着,像个病房。   张旭升头发看上去剪短了一些。他站在一旁桌子前,手里摆弄一个高脚花盆,桌面上铺着许多根植干净鲜切花。张旭升抽出一枝百合,看了看,又插进去一枝向日葵,拧着眉头打量,认真得仿佛要去参加什么插花大赛。   王浩然看着张旭生摆弄了一会花,摇摇头,拿起手机,正准备扫开屏幕,余光瞥了一眼床上。   王浩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   徐皓微微牵动嘴角,嗓音虚弱略显沙哑,说,“张旭生,别骚了。”   张旭升手里那枝花掉在桌子上,他转头过来看徐皓,张了张嘴,神情惊愕,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片刻后张旭升说,“操,皓子,我昨天还跟浩然说呢,要是一大美妞往这躺一躺还能当睡美人,你这种大老爷们顶多算植物人。植物人肯定没公主那待遇,顶多就我这种级别的王子给你脸上来一口,到时你一膈应,嗳,指不定就醒了。”   徐皓躺着动不了,依旧用有点虚弱的声音对张旭升说,“别说了,画面有了。”   张旭生一听,徐皓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说明他没什么大事,心里那股拧成麻花的劲儿总算松下来。张旭升又换上一张打心底里发出来的笑脸,刚想开口再调侃两句,王浩然走过来按住张旭升的肩膀,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王浩然问徐皓,“你感觉怎么样?”   徐皓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类似痛楚的吞咽声,意识还算清醒,就是说话有些费力,“不怎么样。我躺了多久?”   王浩然说,“一个星期。中间你醒过来一次,但是说什么都没反应。大夫怕你有什么后遗症。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什么异常?”   徐皓轻微撇了一下头,算作否认,又缓慢地将视线落到房间墙面的那副画上。   纱网状海滩在晴天日光的照射下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碧色的海滩浪水,金黄柔软的沙质。就像清晰的意识,井然有序的大脑。   隐约残存着印象,那个意外醒来时,分外深刻、分外浓郁的黄昏。   还有一些混乱的记忆。   张旭升在旁边说,“能有什么异常啊,还不是一下就认出我们了?你真当拍电视剧呢还搞失忆环节,王浩然你这要是进我们圈子当导演了也得是八流电视剧导演我跟你说。”   王浩然对张旭升说,“闭上嘴吧你。你这几天喋喋不休的我都头疼。”   张旭升说,“我去,还用起成语来了,你猜怎么着王浩然,这几天陪床下来我觉得咱俩的感情已经正式步入倦怠期了,下一步你是想离还是怎么着?”   虽然知道张旭升是想故意活跃一下气氛,但介于某些敏感事件,这话说得实在不太合时宜。王浩然瞪了张旭升一眼。   徐皓问,“话说回来……怎么是你俩给我陪床?”   张旭升被王浩然瞪了一眼,有点回过味来,这下反应倒是很快,“哦,你那俩外国朋友也来过,看你没事了就没让他俩多待,毕竟他俩外国人不会说中文,陪床也不方便。别说,你那矮个子老外朋友也太感性了吧,知道你出事了哭得比我还夸张。”   徐皓闻言,嘴唇再次牵动起来,张旭神这话很容易联想到之前安德烈住院时马修那副夸张样子,但真笑又会牵扯伤口,徐皓吃痛地慢嘶了一口气。   王浩然说,“别扯皮了,我叫医生过来看看。没大事就好好休息。”然后转身时不动声色给了张旭升一个眼神,张旭升接到眼神,难得意会,闭上了嘴。   徐皓打断了他俩往外走的脚步,说,“你俩别跟我在这打游击,被车撞的是我……行么?我说话多了伤口还疼。闫泽呢?”   王浩然的脚步稍顿,张旭升卡在后面,看了看王浩然,又看了看徐皓,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徐皓微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他在等下文。王浩然转身看了一眼张旭升,张旭升跟着摊开手,特无辜,那意思是不关我事你自己看着办啊。俩人就在这种对视交流中又走了回来。   王浩然犹豫了一下,说,“就是这事儿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闫泽不在这里,你也知道闫泽这人比较轴么,你出了这种事,他去做心里辅导了。”   徐皓看上去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王浩然一时间又顿住,张旭升接口道,“那天后天的事你都没印象了吧,毕竟伤成那样,没真撞成植物人都是兄弟几个烧高香了。”   徐皓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其实关于那天的后续,徐皓不能说是完全没印象。   现场有个人攥着他的手,那么用力,简直要擦出火来,那是要往他灵魂里灌岩浆,烫得连死亡都持续颤动。   某一瞬间,徐皓觉得是自己睡太久了,竟会忘了闫泽长什么样。并非指五官,而是真正的样子。像是在漫长的时间段里无目的的等待什么,直到互相再见到的那一刻,徐皓会从毫无概念的状态一下子脱离出来,认出他,然后说,“对了,你是这样的。”   张旭升继续说,“你肯定没印象。你出事之后是闫泽找人把你抬医院去抢救的。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手术室里面躺了四个多小时了,手术室灯还是红的。我和老姚一起过去那会,浩然还没来,门口围了一堆人,我全不认识。闫泽在最里面,就在手术室正门口。旁边有椅子他不坐,就站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好像当周围人全都不存在。我刚认出他那会真吓了一跳,他衣领子上、下巴上、手上,全是血,眼睛里都充着血,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了似的,表情挺可怕,我都不敢靠着他。那会我就觉得他有点癔症,因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明白,就看他光把头磕在手术室的门上,然后时不时会像动物那样喘一口气。喘气你明白吗?我形容不上来。……举个例子吧,去年我去非洲,见过有人非法狩猎。当时有只犀牛挨了几颗枪子儿,半拉身体轰得一下倒在地上,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但又异常愤怒,就会发出那种铆足了劲儿又没什么力气的喘气声。扯远了,反正当时就是那种情况。后来浩然也来了,后面的事他都知道。……说来这事儿太他妈神了,徐皓,你真没什么特殊感觉吗?”   徐皓问张旭升,“你指什么?”   张旭升说,“你知道你的心脏曾经停跳了三分钟吗?”   徐皓看着他们。   王浩然说,“三分二十七秒。”   张旭升说,“三分半,可以说是三分半……这三分半你相当于是死了,你心电图拉的笔直,好像人真就这么没了一样,操……”张旭升揉了揉鼻子,沉淀了一下情绪,又勉强换了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口吻,继续说道,“嗨,说来也巧,原本你就算是死手术台上了我们也不会立刻知道,怎么也得等大夫出来答复,对吧?但当时正好有个小护士端了一盆血棉布急匆匆地出来要换盆。我靠,我这个不晕血的当时看到那一盆都差点晕倒,我都不知道人原来能出这么多血。结果这个小护士刚推开门的时候,手术室里隔了好几层屏障后面就传出来那个动静。其实传到我们外面时声音已经非常小了,但不怎么的闫泽就可以听见。……然后这家伙突然就疯了。他要去推手术室的门,我当时反应快,第一把先拦了他一下。开玩笑,你还在里面抢救呢,有点常识的都知道不能进去给医生捣乱好吗。结果我竟然完全没拦住他,我被他那股冲劲掀在门上,场面一下子就乱了。门本来也没掩上,被我撞得豁开了一个口子,这时我也隐约听到了。你在电视里听过那种声音吧,就是心电图器拉成一道线的那个声音,‘滴——’,拖好长的调子,从来没觉得这动静有这么尖锐,简直像是有人用针扎我耳朵。那一下我也蒙了。还是浩然和老姚沉得住气,他俩冲上来把闫泽逮住,先是把他压在墙上,没压住,后来叫我帮忙,门外又来了两个,我们五六个大老爷们,七手八脚地拦闫泽。最后只能把人顶在地上。妈的,我就那么趴在门口听了一分多钟心电图声。我以为你完了,我他妈一边哭一边拧着闫泽一条胳膊。闫泽手臂上全是暴起来的青筋,他竟然还有劲儿跟我们拼,我们这么沉,闫泽硬是在地上拖着我们往前又挪了一米。你就一直没缓过劲儿来。那会我不看我也能感觉到闫泽很崩溃,我是看不见他怎么掉眼泪的,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地那种声音从地上传出来,就那种让人没法形容的喘气声,跟要死一样。那一刻我觉得不仅你完了,我觉得闫泽也要完了,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完了。……后来还是老姚跟我说……我靠……”   张旭升到最后几乎是抓着脸着说完的,可见这件事从里到外给他的冲击性都非常大。王浩然在一旁不做声,只是看窗外,房间里一时间静了片刻。   徐皓一时间也没法说话,他喉咙干涩,又觉得一些伤口之外的东西在持续疼痛。半晌后徐皓问,“后来呢?”   张旭升继续说,“后来有大夫来,给闫泽胳膊上扎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人很快就失去意识了。再后来,听说他精神状态不稳定,被家里人接走去做心理辅导。过了一天又有个姓韩的男人来看你,还留了个电话。他说哪天等你醒了,伤好点了,一定记得给他去个电话。”   徐皓又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房间再次安静下去。过了一会,徐皓对张旭升说,“打电话吧。”   张旭升错愕,“现在?”   徐皓没说话。还是王浩然先开了口,他说,“行吧。”   王浩然转身去给那个姓韩的打电话。   张旭升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徐皓,几天前他觉得好像他从来没认识过闫泽这个人,现在他又觉得不认识徐皓。   张旭升想起自己那个电影。直至电影都拍完了,张旭升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故事从开头就是生死相隔的境地,直线碰撞的感情被冲淡了,就变成了一个永远生活在过去里的故事。但张旭升始终不明白老姚为什么要称之为“类似爱情”,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故事看成是在缅怀一个死掉的朋友的故事呢,为什么一段还没开始就结束得感情也可以被看做是关于“爱情”呢?   现在张旭升隐约摸到了另一种线索,感觉很奇怪,没法说出来。   就是有种状态,表面静得像水,真踩下去了才发现没底。   王浩然给那个姓韩的打电话,没两下电话就接通。徐皓还是那种明显病患语调,听上去不太景气,说,“你好,是韩俞韩先生吧?”   对面被吓了一跳,先不可置信地低声询问,“徐先生?”对方快走了几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中,再次问道,“徐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皓说,“还行,算清醒。闫泽怎么样?”   韩俞停顿了一下,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现在在国内,稍晚点我去找您。”   徐皓和韩俞见面是在通电话的三天后。   韩俞走进病房时,徐皓已经可以勉强坐起来。他在看新闻,关于这场车祸的消息风头还没完全过去,仍有一些后续报道冒出来。   当时房间里除了徐皓就只有两个小护士,张旭升和王浩然被徐皓赶回去了。说来惭愧,这边专业医护工作者很多,围着他一个伤者转悠实在大材小用。他俩又都有正经事要忙,整天陪在这没必要。   至于徐皓家里,徐皓父母在国外,一开始是没敢跟徐皓家里说实话;现在是情况好转了,徐皓能自己接电话,也没必要再说实话。所以也不方便让家里人来探访。   韩俞进屋时,电视里还在讲关于那个富二代的神经病史,越追踪越跟真有这么回事一样。韩俞闻声回过头,徐皓把电视关上。   不过韩俞还是听见了电视里的一些声响,对徐皓说,“那位是明家最宝贝的小儿子,圈里有人恭维他,就叫他小明公子。明家想保他,一般人动不了他。老百姓想打这场官司实在没胜算。”   徐皓一听,明家,真是个不多见的姓氏。再一想,当时硬拉着何富生和徐皓他们去嫖娼的那个纨绔之一也被人叫明少,难道是一家?   韩俞又说,“不过您不必为这点事生气,我派人查过了,出事之后,这位小明公子第一时间被家里送出国,现在正在意大利一个小镇上度假。他家里人比较谨慎,上下都通了关系,真的也能捏成假的。唉,也就是我们现在分身乏术,明家大概还没明白自己捅了什么篓子。”   徐皓挪了挪身体,半倚在靠垫上,说话还是很慢,“我不生气。还是说说你们家那位吧,他现在怎么样?”   韩俞坐到徐皓身旁,拿出手机,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不太好讲,我给您看几段视频吧。”   视频里是一个监视器下的镜头,一个宽敞的房间,窗帘紧闭,屋内灯光柔和,家具只有两把软椅和一个单人床。   闫泽就坐在其中一把软椅上。他的双眼被蒙住,头以一种看上去还算放松的姿势向后微仰,手脚松散地向下垂落,像是在这把椅子上睡着了。   对面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金发白人,他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看上去很有学术气质。   徐皓问韩俞,“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韩俞介绍,“这位是Joseph,一位国际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他曾经参与过几次少爷以往的心理治疗,但因为老爷子的参与和他本身治疗手段有些强硬,少爷和他的关系比较紧张。Joseph擅长催眠。”   徐皓“嗯”了一声,继续看下去。   视频中,Joseph用英语问闫泽,“从这扇门走出去,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大约两秒钟之后,闫泽用一种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冷淡语气开口,同样用英语答道,“南美洲尽头,一座城堡。”   Joseph问,“属于你吗?”   闫泽说,“属于我。”   Joseph说,“帮我形容一下,城堡是什么样子的?”   隔了一会,闫泽说,“很破,建在海面上。一层排水。二层平台,没什么东西。三层有阳台,每隔一段时间……”话语停顿住了。   Joseph问,“每隔一段时间会怎么样?”   闫泽说,“每隔一段时间,阳台外面就会出现一个漩涡。”   Joseph问,“漩涡?”   闫泽说,“比山还深的漩涡,漩涡出现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Joseph问,“为什么?”   闫泽说,“为了不被拉进深渊。”   谈话停了一段时间,Joseph在手写本上记录着什么。   Joseph问,“这座城堡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闫泽说,“以前是。”   Joseph抬了下头,“以前是?”   闫泽说,“来了一位客人。”   Joseph问:“什么样子的客人?”   闫泽说,“牧牛人……农场主……骑士……我说不准。”   Joseph问,“一个男人?”   闫泽说,“一个男人。”   Joseph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闫泽说,“来让我目睹一场死刑。”   Joseph问,“谁的死刑?”   闫泽说,“乔治拜伦。”   Joseph问,“乔治拜伦?乔治·戈登·拜伦?   闫泽说,“我不确定。”   Joseph问,“在哪里?”   闫泽说,“在我的城堡。”   Joseph想了一下,又问,“这位乔治先生在被执行死刑时是否有留下什么遗言?”   闫泽说,“他说,他会把死亡变为胜利。”   谈话又停滞了。Joseph继续在自己的手写本上记录着。   Joseph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用一种相对轻松的口吻对闫泽说,“好了,跟我说说吧,那位客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闫泽说,“他是乔治拜伦。”   Joseph问,“他就是乔治拜伦?他执行了自己的死刑?”   闫泽说,“不。”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不确定。”   Joseph话锋一转,问,“那么,他的死亡是否令你感到无法释怀?”   闫泽说,“不。”顿了一下,又说,“他不会死。”   Joseph有些不解,问,“可你目睹了他的死刑,不是么?”   闫泽说,“死刑之后,他没有名字了,所以他不再是乔治拜伦。”   Joseph分析道,“所以死的是乔治拜伦?”   闫泽说,“死的是乔治·戈登·拜伦。”   对话稍微停滞了几秒钟,Joseph停下手中记录的笔,又打开了话题,“那就说说这位没有名字的客人吧,他来自哪里?”   闫泽说,“外面。”   Joseph说,“好的。在城堡的那段时间,他见过你的漩涡吗?”   闫泽说,“那个漩涡只有我能看见。所以只有我必须在场。”   Joseph重复道,“只有你能看见,是这样。”Joseph记录的笔锋一勾,问道,“那你是否对此感到遗憾?”   闫泽左手食指略微跳动一下,竟反问道,“为什么?”   Joseph说,“这座城堡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吗?他看不见你的深渊,就意味着他无法与你分享孤独。这难道不会令人感到遗憾吗?”   闫泽说,“不会。”   Joseph问,“为什么?”   闫泽说,“他在阳台的时候,漩涡不会出现。”   Joseph再次显露出轻微的诧异,“他也可以登上阳台?我以为那是你的私人领地。”   闫泽说,“是的。”停顿一下,闫泽说,“所以,我不确定他看见过什么。”   Joseph思索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这位客人会看到那个巨大的漩涡,那时他就会离开城堡,回到自己的故乡。”   闫泽说,“当然,我想过。他是划着船来的,总有一天会划着船再走。”   Joseph问,“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   闫泽说,“我可以不计代价留下他,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Joseph重复着字眼,问,“原本?”   闫泽说,“后来有一天他病了,我说,走,可以,船上能否多带一个我。我没想到他会同意。他说,可以试试。为什么不呢?”   Joseph说,“所以,你甚至愿意离开自己的城堡,再划船去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地方?”   闫泽说,“为什么不呢?”说着,闫泽的左手手指又勾动了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微微抬头,以极低的声音对监视器的方向动了动嘴唇,“深渊在躲他。” 第82章   82   视频里面,闫泽双眼被蒙住,他下颚微抬,就静止在这个动作上,画面戛然而止。   徐皓盯着手机,久到手机早已恢复黑屏,韩俞叫了他好几声,“徐先生?”他这才牵挪视线,看向韩俞。   韩俞也在看着他。徐皓倚在病床上,闭着眼用手指捏了捏鼻梁骨,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又仿佛在沉思忖度什么,片刻后从喉咙里问出一句话来,“是让人关起来了吗?”   徐皓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手机,话里没说什么人,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韩愈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不全是。”顿了顿,又说,“您单看这视频,您可能还不了解全部事态。老爷子确实管得宽,但我们这几年也不是没事做,闫少要真想脱身,招呼一声,没人困得住他。但闫少现在之所以在被老爷子强制压着做催眠,是因为就算真把人接出来,我们也没别的办法,还得找Joseph。”   韩俞看着徐皓,徐皓从他视线里察觉出一丝复杂的情态,似乎这其中有话没说完。徐皓揉着鼻梁骨的手指抬起来,又揉了一把眉骨,他问,“那么全部事态是什么,如果不做这催眠,会怎样?”   韩俞没多说话,他常年西装笔挺,扣子恨不得压到喉结的位置上,却突然开始解领带,解完领带又解扣子,在徐皓还算冷静的视线里,韩俞逐渐露出了脖子上青黑的瘢痕。   看上去不像新伤,至少五天以上,但一眼看得出当事人下手很重,。   韩俞苦笑,说不上是有点无奈还是怎么着地看着徐皓,“不催眠,就这样。徐先生还在抢救那会,少爷被老爷的人按住打针,考虑他身份,剂量不敢多,后来竟趁乱被老爷子叫人绑上飞机。我前后脚带人先飞了法国,那边一落地,就被我们的人劫下来。我登机接少爷,他看上去药劲儿刚过,意识不太清醒,我准备扶他下飞机时候,衣服边还没摸着,就被拧着脖子压在机舱上。要不是旁边还有人拦着,我差点交代在那。那时候我才发现一个问题。”韩俞收了收领口,听上去很不是滋味,“少爷竟然不认识我。”   徐皓揉在眉骨上的手停住了。   韩俞一颗一颗系起扣子,然后打领带。韩俞一边苦笑一边对徐皓说,“原本我跟您想法一样,我以为是老爷子那边动药了。但我仔细一想,觉得老爷子不至于,少爷是他晚年唯一的盼头,真把人伤着了他图什么呢。后来一打听,还真不是药的事儿。徐先生你可能也知道,少爷小时候受过伤,精神创伤,从那以后就受不得没光的地方。小时候有几次应激特别严重,得叫医生来做急救措施。这么多年,该想的法子都想了,一是这事儿不是外伤,心理问题,很难治,二是少爷对这类治疗极其不配合,聊过火了能往人心理医生头上摔椅子。只有Joseph,少爷十五岁那年老爷子把Joseph请回来,只有Joseph和少爷聊得下去。聊完之后,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见效果还是少爷上高中之后,那会少爷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社交,犯病频率也显著降低。Joseph是世界一流的心理学者,专攻疑难杂症和催眠,他可以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人聊进去,再生扒开你的脑子看里面装着什么。关键是聊完时候,他还可以让你不知不觉,以为无事发生。这是很可怕的。说夸张一点,这种人,他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刻意记得什么,刻意淡忘什么。”   徐皓把手放下来,目光暗沉地看着前方,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片刻后韩愈说,“徐先生,你猜老爷子现在在想什么?”   徐皓身上带伤,精力不是振作,但说话平铺直叙,目光清醒得甚至带着些锐气。徐皓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却问他,“闫泽还不知道我挺过来了,是吗?”   韩愈说,“应该是的。”   徐皓说,“邵老爷子平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现在,估计正操心着怎么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外孙性取向彻底掰过来吧。”   韩俞不置可否,问徐皓,“那徐先生你自己怎么想?”   徐皓一只手抵在太阳穴边,闭着眼思考,片刻后像吐烟气一般吐了一口沉气出来,道,“我在想,闫泽能投胎做邵甫元的外孙,真是他妈逼的倒了血霉了。”   韩俞表情一僵,完全没想到徐皓半天会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徐皓腰身板称,即使穿着病号服,身上插着管子,向后往枕头上一靠,仍能看出挺直修长的区段。他向后一靠,凝视着虚空中一个点,说不上什么意思,继续道,“韩先生,你要是能联系上邵老,麻烦帮我稍句话。就说出车祸前我和邵老爷子曾经约过一次谈话,算算日期现在也才刚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给我续上。我可以去法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下他给我规划的未来‘好生活’。”   ‘好生活’这三个字念得比较特殊,韩俞先是答应了,又看了一下徐皓的现状,原本特别利索的一个大好青年,现在重伤待愈,面色虚白,身上管子还没拔呢。韩俞犹豫了一下,对徐皓说,“徐先生,你要不还是好点再跟老爷子聊吧,你现在这样怎么去法国呀?”   徐皓却说,“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吧。”   那天聊完的第三天,韩俞给徐皓来了通电话,说口信儿带到了,但老爷子那边还没回复。徐皓说,没事。心里也不觉得意外,如今这情况,不到万不得已,邵老当然不想和徐皓再聊什么,他大概巴不得闫泽就此当他死了,再能把他忘了更好。   徐皓担心的也不是闫泽要真当他死了把他忘了怎么办。   徐皓跟韩俞又要了几段视频,那边催眠成功率其实很低,每次成功了之后,无非就围绕那几个问过的话题,一层一层去扒人家的记忆,然后永远卡在那几个词儿进行不下去了。   乔治拜伦、死亡和深渊。   有一次Joseph带了几个人一块去的,这也让徐皓知道了Joseph大概都是怎么催眠成的。闫泽坐在那个椅子上,两只手还让人给绑上了。Joseph把闫泽的眼罩一摘,然后手上拎着个东西抬起来,说,“乔治拜伦早在十九世纪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闫泽盯着虚空的一个点,像是无法理解这个人在说什么,然后渐渐目光凝缩在Joseph的手上。   Joseph手上是一个没什么特别钥匙环,下面垂着一个圆鼓鼓的灰蓝色鸭崽玩具,瞪着两个小黑豆眼,正随着Joseph的手一圈一圈地晃动。   闫泽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近乎撕裂的声音,然后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他全身发力狰狞,面容扭曲看着那只鸭崽,疯狂又痛苦地看着那只鸭崽。   转着转着,对话就开始了。   徐皓没看完,被大夫喊起来拔管子。大夫用手往外抽管子,动作很小心,偏偏就跟在给徐皓心脏抽血似的。一圈一圈从体内开始绞,五脏六腑震颤,绞得他连思维都开始感觉到疼。   徐皓虽然不了解催眠,但是他了解闫泽,闫泽这个人,脾气大归脾气大,轴也是真的轴,他要但凡认定一件事,你就别说催眠了,你除非是真把他打回去投胎,否则有些事儿,他怎么也变不了。   况且,那是闫泽的脑子,里面装的全是他的思想。那是触及他灵魂深处最干净的第一块地儿、是他全身血液沸腾的最初点,是他的罗曼蒂克,他的隐蔽之处,他的精神所及、他的梦。   那是他的火种。   徐皓当时就想站在现场指着那个Joseph的脸问,你妈逼你什么人啊,你就要扒开人脑子看?   徐皓是真他妈想给他头上摔板凳。   晚上的时候徐皓给安德烈去了通电话,安德烈给他说了两句那个车祸肇事者的情况,但是徐皓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徐皓沉着口气说,“安德烈,你帮我个忙。”   徐皓说完之后,安德烈说,“就这?”   徐皓说,“就这。”   安德烈想了一下,“兄弟,其实这也不是帮你的忙。上次要不是你们在场,我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我老爹之前也说了,你们得到的是我不光是我的友谊,还是我们家最高的友谊,友谊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我觉得你这主意也太单薄了,干他狗屎的祖宗,欧洲是我们的地盘,你怕什么,进去抢就完事儿了!”   徐皓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不是抢不抢的问题,你带人人家就不带人了吗?你进去火拼什么代价你想过没啊?再说,有法子把人弄出来,但弄出来现在也很麻烦。总之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按我说的帮我忙,行不行?”   安德烈一听,索性直接答应了,“行行行,你说了算。”   徐皓叫安德烈那边先派人打听着邵老的行踪,没想到又过了一个星期,邵老竟主动联系上他。   电话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号码,接起来,对面老人说,“徐先生。”   徐皓虚了一下眼睛,又立刻镇定住,对着电话说,“邵先生。”   邵老说,“徐先生近来身体可好?”   徐皓说,“还可以。”   邵老一时间没答话,徐皓也按兵不动,竟一时沉默下去。   片刻后邵老说,“听说徐先生找我?”   徐皓说,“原本么邵先生联系我,说要给我指条出路,日子都敲定好了,又因为我这点事耽搁了。现在想着时候正好,不如续上日程。您觉得呢?”   邵老说,“怎么,徐先生要来法国?”   徐皓拄着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窗口,凝视着昏黄色的日落,说,“为什么不呢?”   约谈比想象中还要奏效,徐皓不清楚到底是韩俞那边奏效了,还是安德烈那边奏效了,总之邵老在最后给了一个地址,法国这趟可以走。   徐皓现在这情况,说实在的,车勉强能开,走路只能拄拐,慢走不远就牵扯着浑身上下都疼。但他还是没怎么耽误时间,包了个私人飞机就过去了。   邵老挑的这地儿,说来也巧,就在尼斯边上大概一小时车程,上次和闫泽从葡萄酒庄园开车过来可能还路过过这附近的公路。徐皓下飞机的时候,扑面而来是法国早秋的凛冽又温柔空气,他吸了口气,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田野,仿佛在看莫奈撇满黄绿色涂料的画布,平白生出故地重游的惆怅思绪。   安德烈带着人在私人停机坪接他,旁边车队排了一溜,抽烟的抽烟纹身的纹身,看着煞眼,一看不是什么合法分子在聚众。徐皓地址早发给过安德烈,两个人上车也没说什么话,车队就动了,然后沿着公路一线快速往目的地驶去。   第一站没去邵老那,徐皓早些时候让安德烈在当地找了个做手工西服的地方,按着他的尺寸给他做了一套正装,纯黑色,非常笔挺,非常潇洒,要是不拄着拐走就更好了。   但真到邵老那了,徐皓还是得拄着拐走。   邵老约的地方是一座高耸的古堡。很符合他的气质,古老、气派、宏丽、幽僻。徐皓拄着拐第一脚踩进那中世纪壁画涂满一整面墙的大堂时,徐皓感觉自己的这一只脚像是踏进了墓地,拐棍在上等地毯上落不下任何声音。   邵老在会客书房坐着,身后站着不下二十个人,皆面容严肃,低垂着视线。邵老极瘦,银发一丝不苟向后梳去,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细绒毛毯,单手夹着雪茄,视线落在雪茄旁侧。   徐皓拄着拐一步一步向前走,他西装笔挺,身段修直,气宇轩昂,又走得很慢。他身后也跟着不下二十个人,安德烈不着急,插着兜跟在徐皓旁边走,看上去轻松得像是进了自己家门,后面的人也同样,他们西装革履,五大三粗,神态不羁,像逛展览的一样跟在后面左右打量,有人甚至挑衅地吹了声口哨。   就在这两种气质截然不同的人马对峙中,徐皓挪到了邵老对面的那个椅子上,以极慢的动作坐了下来,然后把拐杖放置到一旁。   徐皓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松了口气,随后双手从容在桌面上交握,然后对邵老说,“邵老先生,幸会幸会。客套话不多说。您要是不介意,就叫人都撤了吧。有些话,咱们还是私聊合适。”   邵老夹着雪茄抽了一口,看着徐皓,没出声。徐皓微笑着看他,又道,“您别看我现在收拾的像那么回事,其实现在让我再站起来都费劲。不说现在是在您地盘上,就是在别的什么地儿,就我现在这身体状况,咱俩真打一架都不一定谁打得过谁。我们简单聊个天,又能对您造成什么困扰?”   邵老落下雪茄,没说话,抬了抬手,他后面的人就开始往外走。   安德烈站在徐皓旁边,对徐皓说,“那我们在外面等你了,但说真的,你俩就这么干唠,能行吗?”   徐皓语气挺随意,“放心吧,我不是还跟你要了个后手吗?”   安德烈被噎了一下,说,“说真的,你不要还好,你这么一要,我真不知道待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全出去,这彻底变成人家的地盘了,也不知道暗地里躲着什么东西,你可千万别冲动。”   徐皓说,“行,我有数,你放心吧。安德烈,这次谢了。”   安德烈轻轻捶了徐皓肩膀一下,“嗨,说这些干嘛。那我们出去了。”   安德烈说着,带走了最后一拨人。当整个偌大又古朴的书房仅剩下桌前两个人时,邵老点了点手中的雪茄,用捎带一些口音的中文问徐皓,“徐先生,你是为什么来这?”   徐皓又挂上那种微笑的神态,颇为绅士,对邵老道,“邵老先生,算来这才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彼此之间算不得太熟悉,但该了解的都了解一些。我知道您为人,也知道您,很不赞成同性恋。”   邵老夹着雪茄的手指在桌上一顿,大概没想到徐皓能这么开门见山,徐皓的话也顿了顿,继续道,“原本呢,来见您之前,我想了很多话要对您说,我想跟你聊生活,聊本能,聊钱,聊实话。我想跟您说同性恋其实没您想的那么可怕,性和爱也不见得一定要服务于动物繁衍。我想说人类活着是一定要有其精神追求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某些时刻脱离兽性本能。我想说甭管您信不信,跟您家底有关的那点东西我一个也瞧不上眼,您要是为了点破钱就这么爱折磨人,你把闫泽还给我,我俩找个农村种地去也比在你手底下遭罪强。我还想跟您撂实话,说实在的您上年纪了,快九十岁的人了,真拦又能拦到什么时候呢?您觉得我二十六岁我是等不起吗?等您两脚一蹬驾鹤归西,又管得了我们怎么做事?这类话我都想过,好听的、难听的、理性的、感性的。全都想过,但我后来仔细一想,这些话纯是虚的,产生不了任何价值,也不可能动摇您的任何想法。索性呢,我跟您说点别的。”   邵老看着徐皓,又抬起夹着雪茄的那只手,轻声一笑,略有些嘲弄似的,开口道,“你说。”   徐皓也从怀里掏了一盒烟出来,夹在手指间点上,眯着眼深吸了一口烟气,然后从容地吐出来,淡蓝色烟丝散遗在空气里。徐皓慢条斯理地说,“原先呢,闫泽跟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在一个很特殊时刻说出来,让我记了很久。闫泽说,他不是邵崇明,不至于保不下我,还让人逼得跳海。我当时心想,怎么就要保我,还得不让人逼着跳海呢?他舅舅的事情我略有耳闻,确实是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我也挺理解老先生你的,这么大家业,前后俩继承人都犯上这种事。但理解归理解,问题在于……”徐皓抽了口烟,眯着眼,道,“不是说同性恋,你就可以不把他当人了。”   邵老嘴角那丝嘲弄的微笑随着徐皓的话逐渐敛得一丝不剩,到最后,他甚至有些被戳到痛处一般,眼底蕴着暗怒,对徐皓冷道,“你以为你什么身份,来谈论我们家事?”   徐皓抬起抽烟的手,看上去很客气,一点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是,您说的没错,我身份不够,谈不了你们家事。那就说点和我有关的。闫泽说他不是邵崇明,这个我信。但我也有句话想跟您说。”徐皓又吸了一口烟,思索了一下,才道,“我想说的是,我也不是邵崇明的爱人,那家伙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去自杀,我不会。我不需要闫泽来保护,更不可能看着他去跳海。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这么点机会,说实在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主动放弃它。我也不可能让闫泽放弃它。带着这个念头,我来找您。顺便的,为了让这场对话变得更加有信服力,我还给您带了个小礼物。”   徐皓把烟随意地叼在嘴上,被烟呛得眯着眼手向怀里摸去,他像摸打火机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手枪。   一支通体漆黑的手枪,冰冷,发沉,在徐皓握在手中拿出来的一瞬间,徐皓听见角落里有上膛的声音。   但徐皓仍是那种微笑的神态,好像自己手机真拿的就是一个打火机。徐皓把手枪放自己手边的桌子上一摆,夹起嘴上的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弹。邵老手上那根雪茄的烟蒂燃断了,他却没有再去点烟灰缸,而是莫测地看着徐皓。邵老说,“后生,你敢带枪来,你不怕死了吗?”   徐皓微笑着弹干净了烟灰,继续慢条斯理地对邵老说,“怕,当然怕,您看,您刚刚完全有机会一枪毙了我,但您没有。这说明我们的谈判是有价值的。我在赌,赌您既然愿意见我,就说明您有不那么好解决的问题,赌这个问题再被解决之前,您不愿意一枪毙了我。当然,您明白,我没什么好跟您比的,带只枪来,无非就是,表表态。这样,还免得您再威胁我那些莫须有的,浪费咱们时间。”   邵老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自始至终冷静,镇定,带着挺客气的微笑,却是从进屋以后,一步没让过。他像是被风摧断的树,纵重伤未愈,豁着口子,仍一眼看得出向上生长的骨相。二十六岁,太年轻了,邵老一生阅人无数,不曾失态,竟没想到这一瞬间会透过这只枪想起从前。   邵老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慢慢低垂下去,他向上看,不知想真正看什么,整个人像是更瘦下去,连同气势都如余烬般沉落进地毯里。他看着壁画,双目震动又浑浊,像是想到什么,连同那人生来孤勇热情的天性都一并记起。多少年了,从禁忌开始就要陪他走入坟墓,可其中往事又如何说?邵老说,“如果当年嗰个人有一半够胆,企喺我面前,崇明又点会俾我逼到去死。”(如果当年那人有一半够胆,站在我面前,崇明又怎会被我逼到去死。)   徐皓也抹掉了脸上那层笑,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说,“那个Joseph,你一定见过治疗过程,平心而论,你真觉得效果大么?我和闫泽认识很久了,他很稳定,很健康,根本不需要被救治。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是他外公,你就这么让人扒开他脑子看,你就让人给他按在地上打那些什么傻逼镇定效果的针。你不觉得疼,是么?那么我觉得疼,行不行?你不把他当人看了,我想把他当人看。那个姓乔的要真那么有本事,怎么深渊不躲他?为什么还得按在地上打针?还非得刺激成那样儿才能做治疗?快别让他瞎祸害人了,人给我吧,行不行?”   邵老不答话,徐皓伸手去拿自己的拐杖,勉力站起来,邵老在后面跟上最后一句话,“为什么Joseph不行,你觉得你行?”   徐皓拄着拐,身后一片日光斜切入幽深的走廊,影子几乎与人重叠。他回头看了邵老一眼,继续一步一步往外走。   徐皓说,“因为深渊在躲我。”   有邵老这边松口,再办什么事就容易多了。徐皓和韩俞对接上,跟着车打算去闫泽做治疗的地方去找他。距离邵老那个城堡也就半小时车程。结果一个车队的人都到了,突然那边给来了一句,闫泽人从今天中午就没找到,房间里没有,外面也没有,跟蒸发了一样。现在所有人都在这翻天覆地地找呢。   徐皓简直有理由怀疑这个邵家是不是在故意搞他。   但韩俞说不是,打听了一下,好像人真不见了。   徐皓跟着韩俞来到视频里看到的那个房间,原来拉开窗帘之后是很敞亮的,阳光充足,外面就是广阔的草地。徐皓拄着拐,坐到闫泽平时被催眠的那个椅子上,在坐上去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到海底去了。   人就那么沉下去,几乎无法再挪动身体。   一个带金丝边眼睛的中年白人走到徐皓对面坐下,看着他,目光温和,看上去十分有礼貌。Joseph用英语对徐皓说,“你就是乔治拜伦先生,对吗?”   徐皓身体动了,他双手搭在膝盖上,额头抵住手,对Joseph说,“其实你没搞懂一件事。”   Joseph略带疑问地看着徐皓。   徐皓撑着拐站起来,单手抚摸过这个椅子的纹理,说,“曾经坐在这个人,他高傲、孤独、倔强,热情、勇敢、叛逆。他曾经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过我一段手写诗,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再说你不可能治好他,浪漫和理想主义是他病的根源。他才是乔治拜伦。”   跟这人废话再多也没用。徐皓跟安德烈借了一辆车,顺便把留在Joseph那里的钥匙扣也取回来了。   虽然身体状态不太好,但徐皓还是想转转、   他在想闫泽能去哪。所有地方找了都没找到,就凭这家伙现在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做梦脑子,别说护照了,钱都没拿,手机也没有,能跑哪去?   徐皓开着开着车就开到了尼斯边界。   他看着眼前瑰丽的黄昏,突然灵机一动,像一处海岸开去。   白色城堡一样的酒店,旁边有一道人迹罕至的海崖,是他们曾住在酒店时从散步走过的地方。从那里能看到尼斯最令人心醉傍晚时分,这边海景也被称为“玫瑰色的吻”。   徐皓把车停到了距离海崖最近的那条路上,拄着拐下来,然后踩着野草地像那个海崖边上走去。   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地中海,风把他的衣服鼓涨开来。   山崖之外,地中海如莫奈笔下的油墨淌开,天边大块大块粉紫色的云彩,落日像一盆暴溅开来的调色板,把那人身上调的全是昏色,也有一部分溅到了徐皓脸上。   徐皓突然觉得眼睛开始发涩。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近了点,喊他。没反应。   徐皓索性再走近点。走到那人身后。   两人隔着一臂长的距离,徐皓把拐往旁边一扔,又叫他。   那人回过头来。   那人平静地注视着他,突然抬手,一臂长的距离,他一只手来触摸到徐皓的脸,好像不认识他,又好像等他很久。   风把两个人的衣服都吹得鼓涨起来。   徐皓说,“你知道么,乔治拜伦是不会死的。如果深渊躲他,他就会向深渊走去。”   落在他脸上的手指微微一颤动,像是要从梦中醒来。   那一刻,徐皓看见有橙明色雪花在飘落,仿佛这个世界顷刻间就会被撕得粉碎。黄昏,分外浓郁的黄昏,异常深刻的黄昏。   徐皓伸出一只手,拉住那人有力的手臂,将他从海崖最旁边拉回到自己身旁。   风狂卷着,有一粒石子随走动沿着海崖滚落,转眼摔碎在礁石嶙峋深渊里。   有火种落在这片草野之上,经风一股,卷席起浩汤无际的大火;那是要往灵魂里灌岩浆,烫得连死亡都持续颤动。   徐皓对着那人动了动嘴唇,却几乎从眼中流下泪来。   他说,闫泽,我来了。   跟我走吧。   ※※※※※※※※※※※※※※※※※※※※   冲动地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咦,是不是可以完结了。。。。。。 话说回来。 我还是喜欢《野火》 第83章 番外·拜伦先生   是,你说的没错。   我可以笑。   我可以每天不板着一张脸。   我可以将所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我可以做我一切想做的事,只要这件事切实际。   至于什么是不切实际的?以前我没讲,现在我来举个例子。   我要时间倒流,不可能。   我要地球停止公转,不可能。   我要摘掉外婆故事里小王子的那朵玫瑰,不可能。   我要一切合乎常理,不可能。   我要你只注视我。   不可能。   至于切实际的事情,你想听,我也可以说几件。   比如我挥霍过剩的精力,执迷于寻找刺激,这你知道的。   比如我渴望末日和一切事由的终结,整天虚无度日,你也知道的。   比如我不是同性恋,你很清楚。   还比如我对你的看法。   这你不知道。你以为你知道,但你不知道。   再比如我们出去厮混,我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和迷醉的酒杯中穿行,在天窗外呼啸的风和拉成线的霓虹灯中穿行,我掌下抚过各色幼嫩的皮肤,视线却在你身上停留。我的视线整晚在你身上停留,闭上眼都在你身上停留,这你不知道。   在我意识到这段感情之前,我对同性恋有偏见;在意识到这段感情之后,末日才真正来临,而后又迎来空前的高亢重振,令我在数个夜晚无法安稳入睡。我的精神在震颤,我渴望更深度更逼近性命的交流,我恨不得你将我的心刨出来审视。我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一切都是虚假的、懦弱的、无希望的、可憎的,而我这里流的血还是热的,是属于你的。   我不是同性恋。我们曾聊起过相关话题,你表现得比我包容。你包容得很理性,很冷静,很不带感情。   “可以理解,生物界总有这种状况发生。只要不发生在我身上就好了,你管别人怎么过。”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但没事,我想。你对感情一向不上心,你更换女友速度比我还快。我打电话找你,你接起来就会第一时间过来。为此你分过几次手,你看上去丝毫不在意。有时你放下手机看着我,笑着耸肩,很散又漫不经心。你单手拉过我的肩膀,熟稔又自如地搭着,一边走,一边说那些陈腔滥调,“没事,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我可以残疾,但我不能裸奔,对不对?”   你这样说着,一如那年在新西兰的酒馆,三杯酒如此之烈,几乎灼伤我。   那是二十岁,新西兰的第三个夜晚,一家小酒馆。趁酒意,我问你,徐皓,你觉得我重要吗?   其实我这话问得很可笑,但你没有介意。你酒量不行,酒品还可。你斜倚在座位上,在昏暗的烛光中看着我,沉静得很反常,专注得很反常。很久之后你对我说,闫泽,你很重要。   你会这样说话,说明你醉了。   我同样被酒劲顶得难受,继续问,比你的女友们都重要吗?   你笑了,笑得有些诧异,偏又很笃定。你倾身拍了拍我的腿,一身酒气,说,废话,你可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小前锋,我牺牲好大,她们怎么比?   那下我可能也笑了。   而后,你缓了一下神,继续吐着酒气对我说,“闫泽,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这人看上去很野,好像有些纨绔习气,但其实骨子里很傲慢,还很理想主义。之前我看你有读诗,浪漫派诗歌,对吧?有一句你对我念起过,最后一句,‘Withsilenceandtears’,拜伦的一首分别诗,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我不明白。”   耳边爵士乐轻描淡写地跳着调,你在我酒意蒸腾的视线中缓慢点起一根烟,眉宇间少年时代的特征部分保留下来,颈部喉结分明,手指笔直,亦有开始偏向一个成熟男人的轮廓。   你皱着眉头说,话语不甚清楚,但人喝醉有时就常会这样,态度真诚到近乎赤裸,你吞吐着烟气对我说,“如果真有面临分别的那一天,我想象不出来,但如果真有,那肯定是件大事。……说不定是我得癌症了,或是地球要玩完了,也可能是我们老得浪不动了。总之,等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就来这,”你说着,用拿着烟的手点了点桌子,“就来Tekapo圈一块地放羊,我叫上你,带几只从小养大的狗和马,去打猎、开荒,要活得像中世纪还不知道工业革命为何物的野蛮人。我发誓我会叫上你,闫泽,到那时你要跟我走,别拒绝我。”   我没讲话,一味地喝酒。太阳穴被酒劲顶得发胀。   你的目光直接又不够清醒,永远不知什么是忧愁的,穿过酒馆桌台上那根烧过一半的蜡烛看向我,是在询问我是否愿意一起变老。随后三杯酒下去如此之烈,是真的灼伤了我。   后来么,很快,我没想到你也会跟一个女人陷入一段名为爱情的关系中。   二十一岁,你喜欢上一个女孩。你开始整日心不在焉,电话不接,约酒不去,递过来的烟也只是微笑着谢绝。   你说,不抽了,她不喜欢烟味。   第一次,你没说多余的话,你没说这个她是谁。   我如溺水汲取氧气那般过肺,在你楼下,一根接着一根耗了半盒烟下去。   可我喜欢。   你问过我了么?   她还不喜欢酒气。   我也喜欢。   她不喜欢听你的陈腔滥调。   我喜欢。   她不喜欢你送的东西。   我喜欢。   她不喜欢你。   拜伦先生,要我怎么说。   我约你,约不到人,她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装作拨错号码,装作有事发生。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她有多烟尘、多普通、多媚俗,你知道么?你不知道。   我无所谓这女的究竟什么货色,她不是你第一个女朋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要沦陷进去,徐皓。我宁愿你的心永远自由,倘若余光里再没有别人,我不会如此失控。   那失控如同失重感。   你也说了,我可以做我一切想做的事,只要这件事切实际。   你还说了,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如果末日来临,你会叫我走的。   遇到林潇之后,我发疯似的想证明这一点,毁了我吧,徐皓,请让我毁灭。   要让每天都像没有明天的末日,既没有明天,末日又何谈离别。   后来么,你我决裂了,因为这个女人。   我从你眼中看到愤怒和伤痛,我又何止愤怒和伤痛,我的灵魂被刮破了口子,你的眼泪几乎将我溺毙其中,却又不是为我而流。   你说,闫泽,以后别见了。   我很想问,那么末日呢?   再后来外公知道了这件事,我索性向他承认。   外公派人告知你我的事,感情,还有关于深渊,听闻你对此感到非常厌恶,于是出国了。   我开始整日整夜地做梦。   梦中我一遍一遍地提醒你,拜伦先生,还记得我们的末日吗?   你一副中世纪的面孔,饱经沧桑,很冷静,很疏离,同时又在微笑。你说,什么末日,你不记得了么,往后全是明天。   每当这时我会骤然惊醒,面前Joseph一张脸,关注且略显悲伤地看着我。   闭上他们这该死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被救治,我宁愿是你毁了我,同样成就我活着。   疗养院待了一年半,我有好转。   而后我自由了。   我保留了你的公寓,还有惯常默认的两个车位。听说你在英国,日子过得还不错,且没有回国的打算。   我开始着手担起家里的工作,我开始恢复常态,恢复社交。有时去你的公寓住几天,全当你随时回来。我回避深渊的问题,深渊是我一切阴暗面的指向,它庞大发胀又面目可憎,它会令你惊醒。而我想让你明白,我可以很正常,并不非得是深渊。正如你所说,我可以笑,可以每天不板着一张脸,可以将所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也可以面对明天。   亦如拜伦诗中所写么:如果我再遇见你,隔着悠长岁月,我该如何向你致敬?   ‘Withsilenceandtears.’   不过拜伦先生,你从没说,有一天,你是会死去的。   在医院目睹你尸体的那一刻,说实话,我没有认出来。   你穿着手术服,裸露出墙灰色的手脚碗,血迹被处理过,头发,头发完全被剃光了。我在你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触感几乎令我感到惊异。   我的深渊完全膨胀开来,肆虐着生长,令我眼前发黑,令我意识分裂开来,无法毁灭,也无法再被毁灭。   我想。   如果我再遇见你。   隔着悠长岁月。   我该如何,向你致敬?   我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梦。   我渴望做梦,强制性做梦,你如幽灵伴我左右,而你确实该是幽灵。   梦中你我总无话可说。你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着我,一幅中世纪面孔,饱经沧桑,又冷静,又疏离。你背对着城堡外的海,不掺任何感情地向远方眺望。你在,漩涡从不会出现。远处可能有你的家乡。   我说,拜伦先生,毁了我吧。   你讥讽似的笑了,目光收回来一瞬,大概觉得我不可理喻。   我就在梦中凝望着你,你出现过很多次,又消失过很多次,你执行了自己的死刑,又从末日中重生。你始终不肯毁了我。缄口不言就是你的原因。   后来,有一次很奇怪,你竟然在梦中开始对我讲话。   你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冷静,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显得世故。你的目光缄默,理性,成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触到我的梦,突然神态不再讥讽,也不再觉得不可理喻。渐渐地,你像是真正从时间尽头走回来,持续对我说着什么,又被意识拉成奇怪的声轨,好像虫鸣。   梦中,我的心脏如愿以偿被剖开,再回到决裂那夜。你的脸比墙灰更没生气,头骨碎裂,眼里不是愤怒和伤痛。你看着我,像不认识我那样看着我,然后坐到我的身边。你身体外侧悬挂着我的心脏。   你突然变得年长起来,中世纪面孔在你脸上纵横得更加深刻,你颈部喉结仍然分明,却构成更成熟的轮廓。你反复沉入梦中,将现实界限淌成了一滩水。   而我,清醒的时候沉睡着,沉睡的时候又清醒着。我有很多话对你说,你略带困惑,并不能听懂。我想说,拜伦先生,如果不能毁灭我,就请留下来。   留下来吧。   我突然又听懂了你在说什么。   你说,别用这样的余生回忆我。   这一刻,即使在梦里,我都觉得可笑起来。你生于我的梦中,我的梦不会这样讲话。   如此同时,我从未如此清醒地认知到,死亡的实质是什么。   死亡不意味着末日,也不意味着离别。   死亡的意义在于这一刻,我无法辨认你是否真实存在过,我也无法辨认生命在下一秒会载于什么介质之上。   说实在的,倘若你不能毁灭我,那也不差我自己走一遭。   我于废墟中与这个虚无的世界诀别,我没有非要等待什么,我当然知道,即使你站在我面前,也无非是一场梦罢了。   梦是时间反常的假象,是潜意识为争取求生所做的一场骗局。我凭什么相信?   直到,深渊的口子完全打开,你从火光中蹒跚而行。   你面容浮肿,没有头发,半身淌着水,躯体虚幻浸在火中,你叫我,闫泽。你给我滚进来。   我的梦不会这样讲话,更不会如此愤怒伤痛地看着我。   我确认你死亡,如同确认你曾经活着。所以当我的手穿过你的脸,连同这虚幻的火都是冷的。   拜伦先生,你曾说过,倘若面对末日,那里会是两个人。   就算不能一同老去,至少让我没有明天。   没有明天,末日何谈离别。   毁了我吧,我最后一次恳求你,毁了我吧。   可你却对我说,活下去吧,闫泽。倘若我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你会在那个世界永生。   你在我惊怔痛苦的视线中迅速燃烧殆尽,如木屑般散了去,仿佛没存在过。   再也没有毁灭,再也没有被毁灭。   确实,死亡不是终点。终点是永恒停留的这一刻。   我想。   倘若我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   倘若那个平行宇宙里有你,就会有另一个我。   有盏蜡烛。   要替我点燃。   至于我。   你说的没错。   我可以笑。   我可以每天不板着一张脸。   我可以将所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我可以做我一切想做的事,只要这件事切实际。   只是这世界再无末日。   往后,全是明天。 第84章   明天。   徐皓不会刻意想有关明天的事。   他确实有一段非常轻狂的过往,年轻且挥霍,那感觉像是从井口往下跳,到处充斥着酒精和令人迷醉的欲望,抬头看看或许有光,但深陷泥泞里反而觉得自在。有时徐皓回顾往昔,这是他唯一的成长期,无可重复,亦无可替代。说到底是他比别人幸运,觉得后悔的那一刻,竟还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类似的话徐皓曾对另一个人说过,讨巧借电影里一句台词,只是没想到那人会那样看他。后来有次做梦,徐皓再回到那天高原和夜色湖泊里,日出寒气逼人,太阳升起来仿若岩浆涌动。闫泽在旷野中看着他,像从没认识过那样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为什么不呢?   那样一个境地里,确实没任何理由说不。   第二次听见这句回应是在Joseph的催眠过程中,被催眠的那一方口吻冷淡,依旧轻描淡写,Whynot?   为什么不呢?   有时闫泽这种状态会令徐皓将现实与过往搞混。记忆中有个人桀骜不驯且玩世不恭,总轻描淡写揭过去一些事,深究下去没任何意义,徐皓也确实没找到任何意义。后来他们在尼斯的海崖上相见,对方的神态竟没有变,那个瞬间令徐皓想起从前。   从前的二十岁,某个夜晚,与他们共同度过的若干个夜晚并无不同。夜店,徐皓从烟熏缭绕的环境中挣脱出来,大脑轻微晕眩,全身都是刚发泄完过剩精力的倦怠。他倚着后门旁侧点着一根烟,仰头抵在墙上,略带呛人的锈味把鼻腔里混合香水味冲的一点不剩,这才意识到拿错了烟。   被拿错烟的人跟着推门出来,徐皓往旁边侧了下身体,算是让开。闫泽单手在徐皓旁边扶墙撑住,缓了一下酒劲,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没摸着火,就要把徐皓手里的烟抽走。徐皓松手让给他。   闫泽倚靠到徐皓旁边的墙面上,抽起手中所剩的后半根烟。有口烟过肺咽下去,闫泽突然抬起头,颇有些混不吝地自下而上看着徐皓。在徐皓与其对视的目光中,烟气缓慢地从闫泽嘴唇开合的间隙冲淡出来。   那一刻在记忆中留存得很奇怪,好像降格后的电影镜头。周围有人呕吐,有人跌倒在垃圾堆里,有人尖声大笑。门后是狂躁不歇的鼓点,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轻微震动。两个酒醉的年轻男人在夜店后门互相注视着,这时闫泽对徐皓说了一句话。话一出口二人的神态莫名凝滞下来,仿佛时空被什么切断,这世界的混乱有一秒钟与他们的精神无缘了。   徐皓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闫泽说得是一句诗,是拜伦流传非常广的一句英文诗。二十岁的他在井里下坠,完全不明白这种环境里为什么会有诗,且为什么要有诗。可那一瞬间留给潜意识的惊异是持久的,以至于多年后想来仍有意义不明的余震。几秒后有人推开后门往外走,干冰气体混合着香水味涌出门外。时空链接恢复了,鼎沸的律动声继续在耳边震荡开来。闫泽捻灭手里的烟转身走进去,像无事发生,也确实无事发生。徐皓跟着进去。灯光,炫目的闪灯,疯狂扭动的身体,是年轻的百鬼在夜行。他们坐回到卡座上,有人持续来搭话。   于是诗也只剩表象一层皮,好像水面上一层浮光。   后来徐皓有所成长,一次死亡经历令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这种成长是私人的。从前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知道了,也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后来又经历第二次死亡,他竟坠入另一个人的梦中。他开始想起一些事,又扛起了曾经觉得边缘化的东西。当徐皓在尼斯的岸边与闫泽再次相见,某种意义上,徐皓觉得这可以说是他们第一次的坦诚相见。那一刻深渊是真实的,浮光也并非无意义的。对方神态一如过往,令徐皓轻易想起从前。当徐皓直面深渊的那一刻,一同坍缩的还有另一个人的过去。   离开尼斯,他们做飞机返回s市。从尼斯回来的路途比往常更沉默。闫泽状态不算很好,有时他会突然握住徐皓的一只手,像是走路被闪了一下,那一瞬间手劲儿大得令人吃惊,紧接着又放开。徐皓坐在旁边,看着闫泽把头沉入双臂之中,同样不怎么说话。   徐皓身上的伤没完全痊愈。虽然不至于要待在疗养院里观察,但禁止剧烈运动,减少户外出行还是必要的。时隔一个月徐皓终于又躺在了自己公寓的床上,周围不下十个人忙着给他在床边布置简单的医疗设备,卧室这么一搞倒是又像回到了疗养院房间。闫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握拳抵在唇边一言不发。众人走后,徐皓在床上动作缓慢地翻了个身,两条腿垂放在床边坐起来。闫泽有所察觉,身体动了一下。   徐皓打量着闫泽走近,说,“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闫泽走到徐皓身边,失力般沿着床做到地毯上,然后握住徐皓一只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他说,“我在想,倘若连这一刻也是假的,不如痛快告诉我吧,行不行?”   徐皓觉得稀奇,“你觉得现在是假的?”   闫泽说,“我不知道。我见过你很多次,有时你是你,有时你变成了任何人。你可以对我说任何话但你不说,你可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就是没我。现在我握得到你的手,有温度,热的。你对我讲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我想说如果连这一刻都是假的,那么我接受不了。确实,倒不如别告诉我,我接受不了。”   徐皓点头,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然后顺着闫泽的话开始分析,“你想,如果我是假的,我会问你瘦没瘦吗?幻觉交流大多都是听不懂的,就算听得懂,也基本不会出现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对吧。”   他们之间常年维持着精度非常高的默契,即使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却能让另一个人立刻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闫泽抓着徐皓的手蒙了一会。徐皓又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外套扣子,掀开里层衣服露出自己身上的绷带。室内温度适宜,徐皓赤裸着上半身把衣服扔掉,继续分析道,“你再想,如果我是假的,你会看到这么具象的伤口吗?不会吧。意识是抽象的,即使你能感觉到我有伤,但你不会看得这样清楚。这是我手术后留下的创伤,虽然现在还没完全长好,但可以看得出愈合痕迹。这才是符合现实发展规律的,是固有的、不会再改变形状的痕迹。如果你还是对现实保留怀疑,过两天你再看,这道伤口会愈合得更彻底。它可以清楚地告诉你,这世界是按线性时间发展的,而你所看见的一切,包括我,都再真实不过了。”   闫泽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皓身上长达十几厘米的缝合伤口,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痛感,仿佛双眼逆着光直视太阳,眼周几乎瞬间就泛起红色。闫泽的手指触及徐皓伤口旁边的皮肤,想落又不敢真的落下去,最终似于清醒中抓住点什么,难忍地问,“疼吗?”   徐皓看着闫泽的头顶一时间没说话,片刻后开口,“还好。”闫泽落在床上的那只手已经攥成拳,徐皓如梦中那样反问,“你呢?”   闫泽垂下头去,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才说,“我疼。”闫泽顿了一下,声线沙哑得奇异,仿佛暴雨前的沉闷云层,又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疼。我疼得想死。你不知道你躺在那里是怎样的看着我。你鼻腔有血流出来,还要告诉我你没事。……我疼得都不敢想你到底怎么了。你握着我的手,是有话对我讲,可是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我送你去手术室抢救,有门隔着,你……”那夜记忆翻涌上来,闫泽抬起左手,呼吸连带着声腔颤抖,下意识用力握住徐皓的手。徐皓回握住闫泽的这只手,用了些力气,仿佛睁眼便可看见是有人留在了梦中永恒的黄昏中。徐皓低下头去对闫泽说,“闫泽,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是我,我不会这样对你讲话。”   确实,命运变轨了,真正握住火种的那一刻,竟还能从头再来。   接下来的日子比较平静,徐皓年轻,身体恢复得不错。闫泽状态有所好转,只是晚上不可避免地开始失眠。有一阵子晚上闫泽会在客厅点一盏灯,不是一抽半宿的烟,就是靠在门边看着徐皓睡觉不说话。时而徐皓起夜会被闫泽这神出鬼没的状态吓一跳,不过多吓几次倒也习惯了。闫泽目前状态不需要人照顾,但确实需要点时间来调整。   至于那个车祸的肇事者最近过得就比较惨了。原本媒体舆论安排好的神经病人设铺天盖地宣传,几乎都说服不明事理的大众了,突然间不知怎么的,竟一夜翻盘。先是现场事故细节被“不明热心网友”事无巨细地写了篇长文供到网上,内容包括:肇事者从五岁到十九岁的生平履历、上过什么学、什么家庭背景;出车祸前所去的夜店是哪家店、这家店有什么黑料;出车祸时副驾载的嫩模叫什么名字、跟肇事者是什么关系、有什么黑料;当夜喝酒人员名单、分别都是什么来路、有什么偷税漏税的行径——都被连人带证发到了网上。甚至连这群人当天喝了几瓶酒,从几点开始喝,几点结束,喝的什么牌子的酒,分别酒精含量多少度都被人扒了出来,其详细严谨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奇怪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喝酒名单里全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二代,平时玩得很疯,作风可想而知。可这则消息一传出来,竟自始至终没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连个控诉该文章侵犯了自己隐私权的人都没有,就仿佛这群人被集体断网了似的。紧接着各大媒体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争先恐后地追踪起这则发生在一个月以前的新闻报道,那热忱劲儿就好像更新消息晚了会被怎么着了一样。而在这场车祸中丧生的两位死者的家属,由原先的无人问津、申诉无门的境地,一夜之间家门几乎要被媒体挤爆。后续公布的采访内容也堪称劲爆,其中包括肇事者如何仿造病史,如何背地里采取暴力行径想将此事私了,还有如何收买部分媒体大v,控制舆论等等。随后又牵扯出肇事者背后的明氏集团,是如何包庇肇事者逃逸出国,而肇事者出国后的生活又有多么腐败多么荒唐,一时间激起网民巨大愤慨。随后媒体又陆续曝光了肇事者背后的家族集团相关贪污受贿、偷税漏税的行径。明氏一时间四面楚歌,同时面临几十个控告,甚至还牵连下来几位官员。   而所有这些事情最匪夷所思的,还当属肇事者突然自己从国外跑了回来,主动站在了镜头面前。肇事者19岁,年纪很轻,一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少爷做派,但站在镜头前却精神不济,特别憔悴,好像这段时间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对待。他在媒体镜头面前浑浑噩噩地承认了自己酒驾逃逸,承认自己确实没病。这时受害者家属冲了上来。其中一个死者是一位二十八岁的女性,父母也不过五十多岁。这位死者的父亲先是怒不可遏地打了肇事者一耳光,然后撕扯着肇事者的衣服不撒手,两个人倒在地上。那位母亲则一直在哭,重复地说,把我女儿还给我吧,她好年轻啊,你还给我吧。随后电视镜头里乱成了一团。这件事故在半个月内引起网络上非常大的关注,还被顶上了热搜,不仅是其戏剧性的转折,更是因为这件事还反映出了一个非常真实的社会问题。有部分敏感的网友会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后面没有这个“不明热心网友”站出来,或者说,如果没有后续这一神秘力量持续推进和曝光,那么这场事故的真实性和正义是否永远都得不到伸张,注定要被雪藏?   坐在沙发上操作电脑的徐皓看了旁边闫泽一眼。他原本在处理邮件,闫泽突然坐到他旁边,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视,然后电视就开始演这一出。真相公之于世当然好,但死者父母的痛苦没法掺假,如果没这一系列机缘巧合,他们极有可能终身申诉无门,甚至连给肇事者这一巴掌都不可能做到。徐皓看了会电视,感觉有点沉重。这时闫泽问他,“怎么样,够合法吗?”徐皓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闫泽问的是哪一出。前段时间徐皓听闫泽讲电话好像有提到肇事者的名字,且看那他眼神好像已经提前给人判了十几遍死刑了一样。徐皓见他正好挂掉电话,就问,“这事儿合法吗?”其实徐皓那会也不知道闫泽在做什么,只是随口一问。但闫泽听了没说话,把手机在手上转了几圈,才对徐皓说,“尽量吧。”   然后这就是尽量后的结果了,行,不服不行。徐皓没想到闫泽还真的把他随口一问的话听进去了,问他,“那后面怎么搞?”闫泽单手撑住下巴,神色淡淡地继续看电视里的采访,语气也百无聊赖的,“进去了你就别管了吧。”   得,就闫泽这个可以说是祖传的报复手段,还是别问了。   没过多久,姚导的电影上线了,张旭升给徐皓俩人送了两张首映票。照张旭升的话说,怎么也是上过镜的群演,不得来看看自己的表现?徐皓挂掉电话,问闫泽也没事,俩人就开车去了。   首映礼可以说人满为患,放映后还有主创观后谈,张旭升和姚导都在现场。他们作为该电影的导演和制片人,现在可以说正逢事业上升期,精神面貌都非常不错。徐皓和闫泽走在一起,简单和张旭升打了个招呼,又跟姚导招了下手,就去观众席找位子。张旭升也算没白当制作人,甭管这场首映礼来了几个明星几个名导,给徐皓他俩留的位子还真是居中的最佳视角。   随后熄灯,电影开始了。   故事一开始是个葬礼。一个男人去参加另一个男人的葬礼。死掉的这个男人是一个享誉世界的钢琴作曲家,享年不到三十岁。两个男人曾是高中同学,关系不错。主角曾带着这个音乐天才逃学,教他抽烟,逛夜店。在半夜两点收废品的地方找了架没人要的钢琴让人家弹。天才总是很容易让常人沦陷,后来主角发现自己弯了,高中毕业跟人家告白,对方没反应。自此就断了联系。   十多年后主角也没想到再次收到这人的消息竟然是来参加葬礼,并且收到一份遗物,是死者的手账本,里面写的都是死者未曾公开过的曲谱。他开始深入他们不曾联系的这十几年,发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深入到后半截的时候,画面切入一个街角,好么,徐皓看到他和闫泽出现了。确实没露脸,远远地看有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然后拥抱在一起。身形看得出是两个高个子的男人。主角倚在街角另一端的路灯上抽烟,看着他们拥抱。不知道是不是导演刻意为之,这主角眼下穿得和徐皓他那天穿的衣服在风格上有点相似。这么一处理,也说不清眼前所见场景是真实的,还是主角的一种臆想。   整部电影看下来没让徐皓引起什么通感,单只有这里一个场景令徐皓走神了一瞬。如此一看,倒好像是他在画面外审视过去一样,过去里还真就站着他和闫泽两个人。后来主角把手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笔画潦草,写着整个手账本唯一出现过的一段汉字,又好像一首诗。   文字写道:   你,   立于光与影之中,   跃目泛滥的光明,   卑劣无声的阴影,   立于沉默与放纵之中,   殉道者式沉默,   血作养分放纵,   立于欲望与死亡之中,   梦是欲望,   空虚溢涨,   无秩序死亡。   我在人间,   仅仅人间。   看完电影出来,天已全黑,张旭升和姚导忙着应付别的观众,徐皓他们走的时候没再打招呼。深秋的风扫在身上有一种阔别重逢的冷意,令人意识到又快要入冬了。   徐皓没直接去取车,对着街边抬了下下巴,对闫泽说,“走走吧。”   闫泽说,“行。”   两人就在深秋的街道上走了起来,路边落叶随风沙沙作响,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徐皓率先打破沉默,“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   闫泽说,“凑合吧。”   徐皓说,“你好歹也算资方,你不关心一下?”   闫泽说,“那这样讲你也算资方,你替我关心一下好了。“   徐皓一时语塞,看向闫泽,对方好似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神态。这一眼又令他想起刚才电影中那一幕,他觉得他经历过这么多,多少是有点变了,但闫泽没变,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连神态和口吻都没变过。徐皓突然开口问他,“嗳,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   闫泽脚步一顿,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徐皓一眼,像是完全没想到徐皓竟会问的出这种问题来,然后说,“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徐皓耸肩,“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我觉得宇宙可能真有平行宇宙存在。做个假设,如果平行宇宙里有另一个你,还有另一个我,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在做什么?”   闫泽想了一下,用漫不经心的腔调说,“做爱吧。”   徐皓:……   闫泽看着徐皓那表情扯了一下嘴角,往前走着,又道,“我觉得平行宇宙对我没意义。如果我没记忆,那就没任何意义。但你要是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那我不知道。你也知道我没信仰,不相信什么来世,按理说也不该相信人有灵魂。但说真的,你在手术室里心脏停跳的那几分钟,让我意识到死亡绝不是解脱。直到那时我才开始希望这世界有鬼神。至少鬼神有意义,平行宇宙没有。”   徐皓看着闫泽斜后方的身影,伸手握住他的一侧肩膀。同样轻描淡写的神态,看过来的一瞬间甚至连目光都是重叠的。有时徐皓还会想起闫泽梦中覆盖在他头部伤口上的那只手,在最深层的意识里,温柔得几乎不像他本人。只是不知那紫荆花的梦中是否还有回头路可走。   徐皓对闫泽说,“你说的没错。其实平行世界没意义。那次车祸之后我总在思考人生可能的变数,后来发现这其实是无解的。如果遗憾注定无法避免,倒不如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闫泽,等真有末日的那一天你就跟我走吧,我们摆脱科技和工业便利,去体验一下野蛮人的生活,也算没白活这一遭。”   闫泽突然有一下脚步没迈开,牵扯的徐皓也停顿了一下。闫泽抬头注视着徐皓,突然哆嗦了一下,说,“操,你还会说种话。”   徐皓说,“怎么了?”   闫泽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点烟点得不太利索,然后说,“我不知道,我在想。”   徐皓从他烟盒里也捡了一根点上,说,“这有什么好想的。”   闫泽看了徐皓一眼,眼神颇为深长,抽着烟不说话。   两人就在这条没什么人的街边上抽起烟来。   片刻后闫泽从嘴上把烟拿下来,吐了一口烟气出来,像是忍不住了,对徐皓说,“我不相信来世,但我相信末日,你知道吗?”   徐皓拿着烟的手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闫泽继续说,“我在想,如果人类文明真有溃塌的那一天,但凡能清醒地看见我就不会睡着。末日时间肯定无法被正常估量,最后一分钟我们可以一起漫长地看待这个世界。”闫泽长吸了一口烟,又说,“其实那天的事我没忘,只是没提。那天你在我眼里像是静止的,比什么末日都漫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一个影子。我不可能回头的。徐皓,我没讲过,你站在那里对我讲话,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你走的。”   徐皓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点头说,“你可真行。”随后徐皓在路边垃圾桶按灭了手中的烟,又把闫泽的烟也抢过来掐了,说,“行了,为了咱俩能活着看见末日,现在就开始养生,戒烟吧。”   事实证明徐皓这句戒烟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虽然戒烟过程难免令人焦躁,不过可以忍受。徐皓原本自律性就很高,闫泽么,也算听劝,不让抽就不抽了,然而两人的接吻次数直线上升。人给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不让抽烟嘴皮子肯定空虚的啊,这不是让人难受吗。   行吧,没想到接吻还能平替抽烟。真是没跟抽烟的男人谈过不知道。不过通常没亲两下行为举止就开始深入,多做两次么,对方反攻意愿就没一开始那么强烈。偶尔徐皓在事后还会安慰闫泽,嗨,男人嘛,爽就完了,在意那么多干嘛。这时候闫泽就会用那种不是很想说话的眼神看徐皓一眼。   后来日子就又回到正轨。安德烈马修已经接受了他们合伙人确实有男人了的这个现实,王浩然也没原先那么不看好徐皓这段感情,经历这么一出,确实跟王浩然想的不太一样。至于张旭升,开头还感觉有点别扭,后来好像突然适应了,没事还会开徐皓的玩笑。最不能接受的反倒是何富生,圈子里把徐皓他俩这段关系传得特别妖魔化,以至于何富生有段时间一看见徐皓就眼角抽搐,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什么东西。后来知道一些内幕,也稍微平静了一些。有一天何富生趁着约徐皓喝茶的功夫,吞吞吐吐地问徐皓,“那个,你家那位,他真就永远都不笑的吗?”言外之意,你俩这也能处对象?   徐皓被呛了一下,看何富生仍是那副维稳的做派,唯独不停喝水的动作出卖了他好奇的心思,徐皓没想到何富生也有八卦的时候。不过何富生这句话倒是没由来让徐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以前,具体忘了多久以前了,他也不止一次跟闫泽提过,你笑一下行不行?不要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吧。你明明可以做一切切实际的事情,干嘛不把那些不重要的事抛之脑后呢?   但现在一想,你管人家笑不笑呢?谁也没权利去限制另一个人的情绪,也不知道以前他为什么会这么自以为是。徐皓对何富生说,“嗨,他高兴了就笑了。”何富生一脸很没法想象地点点头。   至于闫泽到底有多不爱笑?其实徐皓觉得也没有吧。无非就是有点爱装逼而已,而且闫泽原本也不是个多么随和的人。他人就这幅德行,不怎么接地气,还有一颗放肆又逼近深渊的灵魂。没得改,也不必改了。   后来有次徐皓做梦,梦中有人走近,路上垫满了紫荆花,一看,竟是更年轻时候的自己。二十六岁徐皓和二十岁的徐皓在那段紫荆花爬坡的马路边坐下,两个人有一着没一着地聊了起来。聊得什么忘了,只记得二十六的徐皓觉得二十岁的徐皓仿佛是个傻子,而二十岁的徐皓又觉得二十六岁的徐皓絮叨得像个大爷。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什么也没聊明白。临走时两个人还进行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告别仪式。二十岁的徐皓看着二十六岁的徐皓,自问道,我以后就变你这样了?看那样还有点纠结。二十六岁的徐皓只回了自己两个字,快滚。   醒来之后徐皓在想这个梦。梦中自己没给更年轻的自己什么建议,不仅因为对方臭屁得非常欠打,说也相当于白说,还因为二十岁的徐皓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吃过苦头,不接受说教,你就更别提什么接不接受男人的了,想也别想,不可能。现在的徐皓倒是和闫泽搞上了,感情和x生活竟然都过得不错。他还有了曾经没法设想的事业,有了更膨胀的野心。这鬼迷心窍的发展是二十岁的自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   但其实也没必要想明白。   总有一天二十岁的徐皓会成长起来。他会躺在人生的岔路口,凭最底线的意志,立誓与命运抗争到底;也会有火种落在他身上,点燃他的灵魂,再令世界陷入一片无可估量的火海中。   命运将迎来永恒的末日。   他们会一起漫长地看待这个世界。   直至最后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了,后面还有点日常番外,随机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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